坏消息似乎不能更多了。整个2006年,还没有第二家公司像Google中国一样,纠缠于负面传闻、负面事实和负面统计数据。
年初时,即使最悲观的批评家也不敢预言,网络业最炙手可热的公司在全球最大的市场里,将遭遇暴风雪般连绵的、让旁观者绝望的艰难时势。
本土化的最初手段——中文域名Google.cn和中文名称“谷歌”——成为了从硅谷到中关村的言论靶心。由此引发的质疑包括Google中国的原则、方法,乃至品位。非议方歇,6月起,国内网民们开始切实感受到,登陆Google正变得困难。不久后,咨询公司们就用不同的数据指向了同样的判断:Google在中国搜索市场的份额正从30%以上大幅度滑落,而一向被喻为“中国的Google”的Baidu.com,被评估拥有超过60%的市场份额。
还有来源不明但接踵而至的信息烟雾。“Kai-Fu Lee离职”、“Google创始人表示将退出中国”、“周韶宁离职”……流言被重复多次,终于变成了现实:2006年底,其亚太区市场总监王怀南和大中华区联合总裁周韶宁先后离场。
更悲观的论调也已出现。一位对Google高度熟悉、但持批评态度的人士对《环球企业家》说:最坏的事情还没发生,不过是因为在全球势如破竹的Google尚没有撤出中国的必要——就像2年前的eBay一样。
喧哗与骚动中,人们仿佛有意忽视了Google中国当前的唯一领导者,Kai-Fu Lee的声音。
这并不难理解。如人们多年来所见到的,这个学者般温和的职业经理人,似乎永远在良好自控之下:无论何时,他都是平静的、节制的、也是职业的。在多数人看来,重压之下,Kai-Fu Lee表现得太过从容,以至于难以相信。
毫不意外的,在2007年1月李与本刊的几度访问中,他依旧乐观:
——2006年是中文搜索市场马太效应浮现的一年?“没有。我们在美国的经验证明,当你的搜索毫无疑问的比别人好的时候,一定会造成用户行为的改变。”
——Google中国对市场份额下滑没有做出有效应对?“做事情一定要有序,不能本末倒置。我们的战略是先打造一个团队,然后做最好的产品,然后再考虑市场份额和营业额。不能因为一、两个报告就乱了阵脚。”
——2007年能对Google中国期待什么?“市场份额会戏剧性增长。我们试着去打破跨国互联网公司在中国不能成功的论断。”
信或不信这些说法,一个再朴素不过的疑问是:既然前景如此乐观,比外界更了解情况的周韶宁和王怀南,为什么均以“个人原因”放弃分享美好前程?
人们或许忘记了,还存在着第三种可能:李的乐观,与周、王的离开是可以呈正相关关系的。
这种推断,并非基于常见的公司政治论。熟悉Google中国的人公认,这不是一个“玩政治”的所在。即使周、王去职后,你也不会听到类似“Kai-Fu Lee胜出”的说法,或对周、王的苛责。
更为合理的说法应该是,正如任何一家跨国公司在其进入中国之初都会以不同的形式“交学费”。对Google中国而言,最大的一笔学费很可能并非是低估了竞争对手,而是理论上的最优选择、三名各具特色的成熟经理人,或许不能产生三倍的良好效果,而是相反的,让公司在不同的路径选择中摇摆。
这是一个在很长时间里,外界看不到、Google内部又难以看透的问题。如果将Google在中国所受到的外界挑战视为可以被看清的“因”,其内部所作出的应对就是难以被解析、更不可能被定性的“果”。每当遇到重大障碍,它的三名高层都会尽全力用自己的方式执行自己的战略,或许三人合力的见识最佳、能量最大,但其犯错误成本也是最高昂的——没有任何人有意愿、有办法为另外两个人的错误埋单。借用Kai-Fu Lee对2006年的总结之词,“耕耘的一年”:如果一块地被同时撒播了两三种种子,会结出什么果实?
也因此,虽然外界所看到的Google中国走出了一条越发暗淡的曲线,在其内部,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在《环球企业家》对10余名不同位置的Google中国员工访问之后,我们所能还原的拼图是:经历了2006年初的极限考验,在多种方向试探、摇摆之后,它终于在2006年下半年走上了Kai-Fu Lee主导的路线。不可避免的,另外两个人作出了各自的选择。
【难解之题】
如果说招聘Kai-Fu Lee引发的Microsoft诉讼案对Google有何隐性影响,那就是从进入中国的第一天起,它就陷入了无法控制的“高调”之中。以至于它日后所做的种种事情,比如借用ICP牌照等事,都被放到了放大镜下拷问。
相对于外界不停调高的预期,Google总部显得颇为冷静。它显然从Yahoo!、eBay等进军中国成效不彰的公司身上学到了一些教训。教训之一是:不要急于盈利。因此,Kai-Fu Lee和周韶宁都得到了一个颇为实在的要求:不以盈利为目标,只让尽可能多的用户使用到其产品。
而对于另一个被反复论证的教训:对跨国子公司管理者的授权问题,Google的高层们也进行了众多思考。
面试时,Google创始人拉里·佩奇和谢尔盖·布林不停询问着同样的问题:该怎样进入中国?去年初接受本刊采访时,周韶宁回忆,他当时回答说“需要公司本地化、产品本地化和人员本地化”,“他们非常同意”。
但理论上的认同和行动上的彻底授权终究还是两件事。在Google这样一家论才评辈的公司,放权基于双方合作的进展。2006年4月,当《环球企业家》采访Google亚太和拉丁美洲地区运营副总裁苏金达,问及总部对Kai-Fu Lee和周韶宁能够授权到何种程度,她的回答是:“重点不是我们对他们授权多少,而是他们赢得了我们多少尊敬,表现出能得到相应权力的能力。”
独立看来,这是两个颇有远见的判断,但两者相加,就可能产生一个预期外的问题:Google中国的管理者如果想尽快“赢得尊敬”,他就必须做出实质性的成就。但如果他的工作成绩不容易被考量呢?
对于Kai-Fu Lee而言,这是个相对清晰的命题。一定程度上受其官司影响,他在短期内的职务就局限在了招聘上。
招聘是一个契合Google自身诉求,以及Kai-Fu Lee个人能力的工作。讨论之后,双方更是达成共识,把招聘目标投向了应届毕业生——Google本身有大量需要重新学习的技术,而且其文化过于独特,并非所有人都能适应。相对而言,毕业生们的教育成本最低,适应力最好。
当然,这也就意味着,Google在中国的第一年可能收效有限:毕竟找到一个质量符合Google需求的工程师团队需要大量时间,他们毕业时已经是第二年7月,又需要经历较多的培训,短期内在国内市场大肆扩张就成为了计划外任务。
当年9月起,Kai-Fu Lee即开始了全国大学的“路演”。正是在李学校巡演的路程之中,他第一次遇到了周韶宁。在上海交通大学招待所附近的一个咖啡馆里,周对李直白表示:“无论我们在合作中有怎样的想法,我们都必须在一个问题上一致:这次我们不是为收入来到Google的,我们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但两个人对“成功”的界定是不同的。
作为一个多年在中国电信市场拼杀的经理人,周韶宁最擅长的是率领经营团队拿下定单。但对于Google而言,这并非当下最重要的能力——即使Google中国能立即获得Baidu.com的收入规模,那也不足其全球收入的1%。
唯一重要的,所谓“让尽可能多的用户使用到其产品”,或许可以用市场份额来体现。但市场份额是一个复杂的指标:只有Kai-Fu Lee所率领的工程师团队将技术改善,周所带领的业务拓展队伍寻找合作、合资甚至收购机会,才能够取得相对应的成效。
这多少有些自相矛盾。周韶宁的位置决定了他期望通过迅速招聘市场上的成熟人才,及早做出产品和声势。但对于已经把大量精力投入于校园招聘的Kai-Fu Lee,这并不是个容易做出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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