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先生上中学的时候,班里有个满族女生是全校学生的大众情人,大有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之势。尤其抢眼的,是她古铜色的肌肤,颇有一股世界健美小姐的味道。后来菊先生在民间细细察访,终于认定,该佳人必是黑妃的族人无疑。
今天,菊先生就来给大家讲一个黑妃的故事。
话说这个满清进关以后,有个皇上忽一日心血来潮,打算选个娘娘,说是要立下本朝的根基。你瞧,他自己想媳妇了抹不开说,愣说是为了本朝的根基,黄鼠狼啃西葫芦,这都哪儿跟哪儿呀!要选他还不在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里头选,——哦,把这一百来人儿归拢一块堆儿,一瞅,哎,这个顺眼点,行,就是你了!——那不成,那多没派呀!要选就得在整个大清国里头选,要不怎么能显得出他是皇上老爷子呢!这皇上就让钦天监观星,看看娘娘落在什么地方了。这古人啊,他都迷信,朝庭里头专门就有这么一个官儿,负责观察星象,据此判断上天的旨意。你看现在这些看手相的、测字的一人扯块红布在墙角一蹲,知道的这是算命,不知道的以为他卖耗子药呢。这些个大神儿二仙儿要说是生在古代,保不准就弄个钦天监当当,皇上有个大事小情的都得跟他商量。
过了几天,钦天监(就是这个古代的高级算命先生、总统顾问)上殿奏本:“娘娘降落在‘龙兴之地’十里长江边上(满清入关以前,把宁古塔叫做‘龙兴之地’;牡丹江在宁安境内从西山电视发射塔至东山大拐弯的一段称为十里长江,菊先生幼时常在此处游泳、捉蛤蟆、看女人洗衣服),头戴金盔,身骑土龙,怀抱金凤,手托翻天印。”瞧瞧,他不说娘娘住在哪儿,他说娘娘降落在哪儿,敢情这娘娘前世注定就是皇上一个人儿的了,只不过现在“降落”在民间而已。哪怕这个女人早已订婚,皇上也得把人家抢过来,凭什么?皇上前世就把人家给包下了,他占理呀!
皇上一听挺高兴,就派这个钦天监为钦差,到宁古塔去寻娘娘。不光他高兴,钦天监更高兴,怎么么?钦差大人驾到,沿途各州府县的官员谁不巴结呀,山珍海味招待着那是不用说了,金银细钦之物他也少不了拿啊。
钦差出朝,地动山摇,路过各州府县都得远接近送。这一天,来到宁古塔地界,镇守宁古塔的将军巴海也到东京城的官道上去迎接钦差大臣。
至于这位将军巴海怎么溜须拍马咱们暂切不表,单说在这东京城下官地满族瓜尔佳部落有一户人家姓关,老头儿叫瑚满,祖祖辈辈在牡丹江上打鱼为生(菊先生注:关,即瓜尔佳氏,又称瓜勒佳氏。他们在顺治年迁至宁古塔时就是三个穆昆,他们的老屯是旧街哈达湾关氏,沙儿虎关氏,觉罗洼子关氏。觉罗洼子关氏和宁古塔将军巴海是一个穆昆。据菊先生推测,很可能是巴海打算推荐自己的族人为皇后,可惜没有证据。可叹菊先生这种一代人杰未能生在清代,否则中国历史不会留下那么的谜团)。现在你到牡丹江上看,可没有干这行的了,现在都是养鱼了。瑚满有个女儿,生下来那年天大旱,江水浅,逮不着鱼,瑚满一肚子火儿没处发,正赶上孩子降生,也没仔细看看看是男是女随随便便起个名字就叫旱九春。
这旱九春真是人如其名,从小就不招人待见,傻乎乎的,满脑袋黄水疮,长到十八九了也没有人要(菊先生曰:不识货!)。天天跟着她爹出去打鱼,屯里人都管她叫黑丫头。
话说这天,旱九春到屯子南头的豆腐坊买了两块豆腐,提着往家走,一路只见屯里人都屯子外跑。一打听,说是迎接钦差大人。“大人”她倒懂,“钦差”她就不明白了。所以她也没理这个碴儿,闷头儿还往家走(菊先生曰:世间有傲视权贵者如陶渊明,更有不知权贵为何物者如旱九春,真高人也!)。不大一会儿,就听喇叭声、鞭炮声铺天盖地响成一片,旗罗伞扇飘摆,一乘黄顶大轿进了屯。旱九春走到家门口,看见家里的大公鸡受了惊跳到土墙上,当下提着豆腐就蹦上墙头抓鸡。上去她可就不下来了,她一看这地方好哇,站得高望得远,干脆骑在墙头上就这么看起热闹来了。
钦差大人的轿刚到旱九春家门口,就听得大人在轿子里头扯着脖子喊:“落轿,落轿,快快落轿!”
大轿落地,轿夫轻挑帘笼,钦差大人钻出软轿,一溜烟跑到土墙角,扑通一声跪倒尘埃,冲着旱九春便拜:“娘娘凤驾在上,卑职接驾来迟,还望娘娘恕罪!”按说这个旱九春尚未与皇上大婚,即使是被钦差选中了顶多也就是个民间的秀女,这位钦差大人本无须行此大礼,他这也就是提前打打溜须。等到了京城,文武百官谁能不拜见娘娘,一品的大员、领兵的统帅遍地都是,到时候娘娘哪还记得他钦天监是老几呀?故尔他是打算趁此机会给这位未来的娘娘留下点好印象,你就这京官就是京官,此种远见卓识绝非地方官员可比。
巴海将军就没有这种眼光,跑过来还对钦差大人说呢:“大人,您看错了吧,这是个傻丫头哇。”
钦差冲着他咬耳朵:“没错!你看她满头黄水疮就是头戴金盔,骑的墙就是土龙,怀抱的公鸡就是金凤凰,手里托的豆腐就是翻天印哪!这就是娘娘!”这算命先生就是嘴好使,你要真让他找个骑龙抱凤的女人出来,他上哪儿找去哇?好不容易逮着一个骑墙抱鸡的,他还能放过这好机会吗?至于皇上老爷子的终身幸福,那他可管不了那么多了。
巴海听了哪还敢再拦着,赶紧把村里的噶喇达(负责人)找来,让找几个人赶快给娘娘梳洗打扮好进京。连女孩的家里都不给打声招呼就准备往京里送了,这当官的跟老百姓处事儿就是不一样。噶喇达忙着脚打后脑勺儿,东跑西颠找来了几个额娘给旱九春打扮。几位额娘看着旱九春满脑袋的黄水疮就犯愁,有人给出主意,说用黄米汤能洗掉。大家手脚脚乱,点火,煮黄米汤。煮好之后正给她洗着,一位额娘眼尖,就看见姑娘耳朵后头一条缝,用手指甲一揭(那时候兴留长指甲),啪哒,掉下一个金盔来,里边露出满头黑油油的长发。菊先生头上没长黄水疮,只是头有点黄,至今洗头都是先用诗芬后用黄米汤,却未见起色,可见民间传说不可全信。旱九春望着自己乌黑亮丽的秀发,惊喜之下,傻丫头也不傻了(菊先生曰:女人啊女人!),眼睛也变得水汪汪的,美极了。一阵忙活,梳洗停当,一乘小轿抬入京城,钦差的任务顺利完成。(菊先生曰:宁古塔痛失佳人,皇帝老子有福了。)
到了皇宫,皇帝一看,这位娘娘哪都好,就是黑了点儿,就封为“黑妃”。古时候穷人整天日晒雨淋,皮肤自然黑;大户人家的闺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然白一些,所以当时以白为贵,以白为美。到了今天,有钱人天天去海边晒太阳,个个晒得像非洲人;菊先生这种小职员天天闷在办公室里,肤色惨白如纸,令人目不忍睹。皇帝听说她家以打鱼为业,就下了一道圣旨,给她家在牡丹江上修了三道鱼亮子,封它是“铜帮铁底三道亮子”。
黑妃进了宫三天,大婚在即,按清礼,娘娘得先去给皇上磕头(菊先生当年大婚的时候恰好相反)。这旱九春从小两截穿衣,短衣襟小打扮习惯了,冷不丁凤冠霞帔凤袍在身,混身都不舒服,走起路来晃晃悠悠,一步三摇。进宫门时,看着门坎子挺高,就用手提了提衣裙。这一提不要紧,正好露出一双没缠过足的大脚片子。在老百姓看来没什么,在皇上来讲就是一件丢人的事儿。当下龙颜大怒,骂道:“贱妃!”照着心窝就是一脚,没成想这一脚就把娘娘给踹死了。(菊先生曰:辣手摧花!还我黑妃来!)
从这以后,宁安留下个“十里长江出娘娘”的传说。菊先生惯于十里长江出没,佳人见过不少,风采能够胜过学校里那位黑珍珠的却不多,能够符合我心目中黑妃标准的更是绝无仅有,呜呼!
当年皇封的“铜帮铁底三道亮子”,今天人们乘火车路过石头站江边,还可以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