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听一位上了年岁的人讲述了一个真实的事，听了不禁感触颇深，沉思良久，男人和女人竟然也可以有这样的故事。

——题记

对于张福来说，幸福的真正内涵也莫过于此了：儿子长得高大英俊，高中毕业后也找到了不错的工作，在一家小公司里做业务员，月月也赚个千八百的，孩子懂事，除了自己的零花钱，还能省出四五百块孝敬老爹。每天站在门前，巴望着下班的儿子，不时的和屋里的疯老婆吆喝着“你小心点，别再把暖壶碰碎了，十来块钱呢！”疯老婆呵呵的傻笑着靠在张福的背上，揽着他的脖子揪那几根所剩无几的花白胡子，“儿子回来喽！儿子回来喽！”张福摇摇头，“这个傻老婆！”

五十年前的冬天，疙瘩村里的老宋家的添了个女孩，这女孩生的奇怪，别人生孩子头一胎都翻天覆地的疼，老宋家的没犯病，上了趟厕所孩子就出来了，这孩子一出来，把老宋家的闹的心里难受，觉得对不起宋家祖宗，千求万盼的想着生个儿子续烟火，这可倒好！是个月饼包（陪钱货）。名字也懒的取，丫头丫头的叫了几天，一天老宋在院外晒柴时看见个云游的道士，施了碗粥给他，道士便在他门前小坐了一会儿，正好屋里的丫头哭起来，嗓音异常响亮，道士听了一惊，眯着眼睛掐指算了算，竟然摇起头来，连声叹气。老宋一脸迷糊，不知何故，连声相问，道士也没深答，只道“这孩子是女娃吧？”

“是是！”老宋点头应着。

“叫什么名字？”道士紧锁眉头，眼睛没有张开。

“还没名字呢，一个破丫头，懒的取名”

“不如就叫作‘云迟’吧。”

“好好，谢谢道长赐名”老宋满心欢喜的目送道长远去，从此这宋家的丫头便有了个好听的名字‘云迟’。

云迟八岁的时候得了个怪病，睡了三天三夜，怎么叫也不醒，老人们都说是让黄鼠狼给迷上了，想了许多破解的办法依然没用。到了第三天的晚上自己便坐起来了，朝着老宋和老宋家的呵呵的笑，也不叫爹娘了，这可吓坏了老宋一家，赶忙找来了大夫，大夫来了把把脉又端详了云迟半晌，最后叹着气说：“这孩子疯了。”

老宋一家听了不由的吸了口冷气，怎么平白无故的就疯了呢？莫非真是黄鼠狼附体了？若真是这样，是不是该除了这妖精，可这分明是自己的闺女嘛，怎么着也是舍不得的。

几天内，老宋请了好几个神汉子巫婆子来给云迟驱邪，依然没什么效果，云迟除了疯疯癫癫的倒也没做什么祸害家人和邻里的事情，索性由她去了，她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老宋一家伺候着云迟一直到16岁，想着该把她嫁出去了，可这样的孩子谁会要啊？疯疯癫癫的自己都不能照顾 自己，吃喝拉尿都要人帮忙，恐怕是没人敢娶了。

村西头有个穷汉子，张姓名福，老早的死了爹娘，也没一个亲戚里到的，整天的就上山砍点柴换点油盐钱。家里穷的叮当烂响，一进屋四旮旯，土坯墙，土坯炕，炕上一张破草席，木棱子窗户糊的窗户纸破的已难避风寒。最后，老宋家就想到了这个张福，找人前去提亲，想把疯闺女稼给穷张福，陪嫁是老宋家传了几辈子的做豆腐的手艺。也是可怜父母心，想着是手艺给他了，闺女就不至于受穷饿死了。

亲事倒很顺利，张福虽嫌云迟疯，可毕竟自己穷，除了这疯子能嫁他，别人家的 好女儿谁肯给他呢？再加上这做豆腐的手艺，想想也不吃亏。也没什么仪式，老宋家就给云迟穿了身红衣裳便让张福背走了，既没坐轿也没有吹打，女儿送走了，也了了件大心事，不管怎么说以后就没老宋家的事了，手艺给他了，也算对得起云迟，以后她生死饱饿只在张福了。老宋一家也没想在云迟出嫁后再管个疯孩子，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成亲这天，张福也着实兴奋了一阵，毕竟这么多年来头一次碰女人，新鲜的很，这云迟虽疯，可模样却生的俊俏，嫩白的肉皮，窈窕的身段，如是睡着了倒真是个绝代佳人，可白天却疯得要命，吵吵嚷嚷的要好吃的，抓狂似的龇牙咧嘴的和张福做鬼脸，弄得张福苦笑不得，边在身后收拾她弄乱的家什，边要不时地受疯子的折磨，不是耳朵被揪住了，就是头发被扯断。似乎云迟对这陌生的男人还不习惯，总想折磨他，张福也就由着她性子来，久了，云迟也觉得没意思了，会安静的坐在门槛上不停的捋麻绳子，张福做豆腐的时候她也会帮着给灶堂里添柴，推磨的时候也会帮着用劲，张福见了也满心欢喜的。婚后的一段日子云迟似乎安静了许多，有的时候竟然和正常人一样，也可以说几句正常的话。

一年后，云迟居然还生下个小子，白白胖胖的还挺招人喜欢，可云迟却疯的厉害了，孩子一点不会带，也不喂奶，还常动不动的跑到冻了冰的河边，大哭大闹，尤其是深更半夜的时候，那哭喊声像鬼一样，村子里的人都怕她，说她是魔鬼附身了。只有张福敢接近她，把她拽回家，绑在炕上，再来照顾可怜的儿子。

云迟一直被绑在炕上，晚上她一动，张福就知道她要方便了，解开腿脚的绳子，放好尿壶。伺候完云迟，孩子又开始苦闹，是饿了，张福披了棉袄下地在灶里添些柴，温好水，用面做些糨糊把孩子喂饱，吃饱的孩子倒头睡着了，云迟方便完也困了睡去，张福掖好母子俩的被角才倒头休息。

天没亮，张福要早早起来做豆腐，做完一车豆腐太阳已经升的老高，又伺候着母子俩拉尿，吃喝完才迎着日头推着小车出去卖豆腐。豆腐不知做了多少车，日头也不知升起了多少天，张福的头发做白了，手做出了老茧，腰弯的不能再弯，云迟的疯病仍然没好，儿子却一天天大了，大到能帮张福做豆腐了。

儿子中学毕业后，看爹累得不成样子，想在家帮张福多豆腐，卖豆腐，可张福死活不让，说是文化重要，有文化能做大官呢。儿子高中毕业了，张福再也说不动儿子，由着儿子的性子去，儿子聪明，能干，不像张福，帮着张福扩大了豆腐房，也改成了机械化，豆腐是越卖越多，钱也赚的越来越多，小洋楼盖起来了，还添了农用车，张福每天也能开着农用车去豆腐了。儿子却突然退出了，说是想去城里看看，招呼也没打就进城找工作，不久又梢话儿来说当了公司的业务员了。

云迟老了，银白的发丝乱蓬蓬的遮着脸，脸上依然孩子般无邪的笑，可到晚上笑的便很凄惨，那笑声如同能穿透时光隧道，似从千百万年的从前传来。

张福听这笑声几十年，隐隐的似乎听出这笑声里含着一种什么别的东西，却说不出来。脑筋老了，也不再想那么多，依旧照顾着云迟的生活起居，儿子一直说要请个保姆帮张福照顾娘，可张福就是不答应，说是会吓坏了保姆的。儿子索性不管了，伺候云迟已经成了张福生活中的惯性，无法改变这样的轨道。

疯了几十年，云迟似乎也很依赖张福，哭累了，笑乏了，也会靠在张福身上，抚摩他的衣服，揪着他的扣子玩，嘟哝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张福会拍拍她的背：“老婆子，你累我一辈子啊，上辈子我欠你的。”

云迟似乎听懂了，惊得抬起头，望着张福，张着大大的嘴巴，似乎想说什么，可转眼有呵呵地傻笑起来，那天夜里，张福没绑着云迟，可她却不再跑去河边狂笑号哭，只是静静地躺在张福身边眼睛一眨不眨的，泛着清亮的光，几十年来，张福从没看见过云迟如此清澈的眼神，那眼神似辗转了几世而来，似几世的期待都含在里面。

张福呆了，伸出枯老的手颤微微去拉云迟：“疯婆子，你想起什么了？还是想说什么？怎么这么安静呢？”

云迟的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眼角里淌出了两行鲜红的血，流到枕边，印成鲜红的梅花，看见这梅花，张福脑海里一片空白，突然又有一片鲜红的梅花出现，转瞬又消失了，他晃了晃脑袋，再定睛看云迟时，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安详地睡着了，枕边的血也变得清澈，里面倒映出张福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突然，那张脸开始变形了，变的年轻，皱纹也消失了，最后竟然变成一个英俊潇洒的年轻后生的模样，很像儿子，但又不是，张福摸了摸自己的脸，里面的人也摸了摸自己脸，是自己么？吓的张福赶紧跑下炕去用冷水洗了脸在回去时，那片清澈的血已经干掉了。

云迟一直在睡，呼吸均匀，脸色红润，睡的姿势也很好看，微微的蜷着，根本不像五旬的老太婆，可怎么招呼她也不醒，总是沉沉的睡着，找医生来看，也说不出是怎么回事，检查血压，心脏都没什么毛病，脑袋也检查不出问题。整整睡了三天，晚上的时候，云迟醒了，只说了一句话“这辈子我用血来还你的债”说完就闭上眼睛，眼角又开始流血，医生来了，用尽办法也止不住，只能眼看着鲜血在云迟周围淌开，涂着奇妙的图案，张福呆做一团，望着那血流啊，逐渐变成片片梅花，好多的梅花簇集着，是梅林！还有一条河。张福脑海的印象似乎清晰起来，可又突然模糊了，然后再也想不起什么。

云迟终于流尽了血，死了！安排完她的葬礼，张福消耗了太多的体力，想躺着休息一会儿。

云迟来了，俨然五十年前的模样，唤着“张郎！你可否记起三世前的姻缘？”

“什么姻缘？”张福迷糊起来。

“三世前的今日，你我洞房花烛，成就父母订下的姻缘，谁料你见异思迁，又看中了别人家的姑娘，非要纳妾，因我百般阻挠，你心起歹心，骗我到河边梅林中，伤害我性命又将我沉入河底，使我落成个孤魂野鬼，本想转世报应，奈何不得托生，阎王见我孤零可怜，准我闭关修行三世方可托生为人，今世你服侍我一生，也算赎了你的罪过，我不想来世又欠你，你本有五十寿命，我以血偿还于你，增了你十年，今我已去，你长我十岁，故阳寿已尽！”云迟说完，转头走了，瞬间消失在夜里。

腾的，张福从梦中惊醒，回想梦中所遇，将信将疑，他不怎么信来生今世的话，可这分明不像假的，管他呢，困乏的张福又倒头睡着了。

第二天，太阳升的老高，儿子还是不见张福出来，觉得蹊跷，平时爹老早就会出来干活了，何况娘刚过世，更应该早早出来。他忙进屋去喊爹，到张福身边时，吓得魂飞四散，张福瞪着眼睛早已没了气儿，胳膊腿都凉了，僵硬的挺着，嘴巴张着，似乎想说什么话，却没说出来。

儿子大哭着，把二老合埋在一座坟墓里，就在云迟常去的河边。

三年后，儿子带着儿子和媳妇来扫墓时，惊奇的发现坟墓的周围到处都是鲜红的梅花，开得繁茂异常。

转自：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