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北京的东沙河、北沙河和南沙河,流过沙河镇,汇入沙河水库,下游就是温渝河。北沙河上那座“朝宗桥”,至今已经有五百五十五年了,每天仍旧有成千上万辆的重型、大型、中型、小型、微型汽车从上边轧过去,那是真叫结实?
桥边住着一位年轻的中学教师,名叫王壬义,毕业这几年,一直在找资料,研究朝宗桥,不仅是因为这桥与卢沟桥、永通桥(通州八里桥)同被称为“拱卫北京的三座名桥”,更因为他在这桥旁边讲课,时不时的,要讲讲朝宗桥的传说。即是传说,总得有些根据,又有更多说不清楚的地方。
刚进农历七月,这天零点,王壬义在台灯下看书,一阵怪风吹到书上,一个“人”突然站到了桌前。壬义猛地站起来,定神看那“人”,生得面色黑红,络腮胡子,身穿白色大襟布衫、红色挽裆灯笼裤,脚蹬兽皮战靴,对壬义说:“先生别怕,我是景泰朝沙河店守备杨重兴。”
壬义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身子向后一仰,正要栽倒,壮汉飞身上前,轻轻把壬义扶住,“嘿嘿”笑着说:“别怕、别怕,冒犯了,冒犯了。”
“怎么了?”从卧室里传出夏虹的声音。
“没……没事儿,坐地上玩儿一会儿。”王壬义急忙回答。
“坐地上?二十好几的人了……”夏虹话没说完,人就拉门出来了,一看客厅里有人,急忙退了回去。
要说杨重兴绝非色鬼,可是看了夏虹一眼,不禁“人迷心窍,鬼魂颠倒”,心想,说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个朝代的女人真有“镇鬼”之美。忙扶壬义坐在椅子上,看了一眼桌上的礼品,说:“先生今天生日,比我大一个月另三天,我应当叫你‘老兄’。”
王壬义壮起胆子来,急忙推辞说:“别、别、别,您是景泰朝的将军,我跟您重孙子还差二十多辈儿呢,可不敢称兄道弟。”
杨重兴说:“人鬼相交,只论日、月,不谈辈份。”
说话间,夏虹已经穿好衣服走出卧室,说:“鬼弟夜半三更来访,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王壬义起身打量妻子,稍稍向侧后方退了一步,对鬼说:“有话直说吧。”
杨重兴连忙回礼说:“嫂夫人,打扰了。王兄为‘朝宗桥’石碑到处奔走,今天特地来拜访。”
说起朝宗桥上那座万历四年立的石碑,真让人伤心,已经被人涂得是一塌糊涂。最可气的是,原来这人用红色写上了“130××××3022室内装修”,过了不久,又用黑色涂掉,在旁边重新写上“131××××9957室内装修”。壬义每次路过这桥,看到这碑,都气得“晕乎乎”的。为这事儿,他给北京电视台发过信、还找过文物局。
听到杨重兴为石碑而来,王壬义来精神了,绕开妻子,向侧前方跨了一步,说:“请坐,您有办法整治那些写小广告的么?”
“我正想请教:你到处奔走,怎么还没有人把它刷干净?”
“不行,刷干净了,还有人写。文物局的人告诉我,用化学药品涂一回,对石碑的损坏,比他们写几十回都严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碑上刻的字就没有了。”
杨重兴突然站起来:“不行,那是万历朝圣上亲笔。”
“不会吧,万历四年,您的圣上才十四岁,……”
“圣上书法,无与伦比。你不知道,万历二年,首辅张居正奏疏上有:‘赐臣之大书,笔力遒劲,体格庄严,虽前代人主善书者,无以复逾矣。……’这可不是拍马屁。圣上当时,常用盈尺大字,写成条幅送给朝中大臣,作为奖励。‘朝宗桥’三个字,也是为和我同朝的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赵朝宗大人写的。”
“赵朝宗”这个名字还真有点儿魔力,王壬义站起来了,转到鬼身边问:“真是赵朝宗建桥?史书上怎么没有记载?”
“一言难尽,凡是牵扯到‘土木之变’,在于谦大人之前被错杀的,记载太少了。所以万历碑被涂,让鬼神都动心。”
“赵朝宗不是因为施工时间比安济桥长了些被杀的么?”
“哪有那么简单。”
壬义再三追问赵朝宗的事,那鬼再三回答:“以后有机会告诉你。”只好回到座位上,说:“万历碑被涂,您有什么法术把它复原吗?”
“没有办法。阳间的事情,只有人来解决了,这碑的阴面被涂满了,阳面不能再被涂了。”
“那怎么办,谁能看得住呢?”
“就只能靠仁兄你了。”
“我一个人,哪有这本事?”
“我们帮你,让三法司惩办毁碑人。”
王壬义出了一身冷汗,扭过脸去看看夏虹。
夏虹立刻接过来说:“三法司办案是你们明朝的事情,你老兄还年轻,可不能去帮你这个忙。还是找一位刚去世的专家帮忙吧。”
杨重兴急忙赔笑说:“哥哥、嫂子别害怕,办这件事,哪能折哥哥的阳寿?只求哥哥写好状纸,在阳间告状。我说‘三法司’是走嘴了,就是现代的法院。”
王壬义一边擦汗,一边说:“那也不行,您让我去告谁?我按那个号码打电话,接电话的人说,不是他写的,他也不搞装修。就算您神通广大,能找到在碑上乱画的人,没有证据,怎么告?对不起,您还是另找高人吧。”
天是一天比一天热,这天傍晚,王壬义和夏虹在朝宗桥边散步,一辆小型卡车突然紧急制动,一人躺在车前。那车倒退两米,驾驶人向左掰轮,正要逃走。那人突然跳起来,张开双臂将车拦住。驾驶人只好下车,那人又躺在车前,不动了。
不到五分钟,民警赶到了,要过驾驶证,对照驾驶人问:“你叫田阿暑?家住东七家子十二号?……”
说话间,急救车也赶到了,躺在地上那人扶着汽车前保险杠要站起来,民警说:“别着急,大夫来了。你拿证件还方便吗?”
那人指着王壬义说:“我没有证件,那是我老……老弟。”
王壬义和夏虹这才看清楚,地上躺着的竟然是杨重兴。民警过来说:“赶快看看你哥哥伤得怎么样。”
王壬义结结巴巴地说:“他、他、他是,是鬼……”
杨重兴睁开一只眼睛,一个劲儿地向夏虹使眼色。
夏虹忙说:“他是我们鬼老兄,哥几个,顶属他机灵。看样子,问题好像不太大吧?”
驾驶人对民警说:“他是碰磁儿的,他要敲诈我,你们可别放过他。”
医生说:“碰什么磁儿?,呼吸、脉搏都没有了,赶快抢救吧。”
夏虹和王壬义跟着“鬼老兄”,一齐上了救护车。
……
夜深了,王壬义夫妇才回到家中,一阵轻风吹来,杨重兴又出现在面前:“今天让二位操心了。”
夏虹让杨重兴坐下,说:“老弟,今天你闹什么鬼,不准走公路中间,要走人行道。要是没有人行道,就得靠边走。你不知道北京的规矩么?没有人行道,从路边算起,三尺是步行的地方;没有白线,六尺六是骑车的地方,七尺八是走马车的地方。你也得遵守。”
杨重兴乖乖地听完夏虹的话,说:“今天开车的那位,就是当年在石碑上乱画的人。这下我知道了,他叫田阿属,家住东七家子十二号,三十三岁。请哥哥写状子,告他。”
夏虹说:“写什么状子呀?告诉文物局就行了,由他们处理呗。可是你没有证据呀。”
“嫂子放心,我让黑无常、白无常缠住他,不信弄不出证据来,只求哥哥跟上他,随时取证。”
夏虹说:“我们又不是侦探,谁花得起时间跟着你们呀?。干脆,罚我二百块钱算了。”
“哪能让嫂子挨罚?怎么还出来个‘二百块钱’?”
“像他这事,也就是教育教育,罚二百块钱。”
“怎么才罚二百块钱?那是犯罪呀!”
“要是损毁珍贵文物,构成犯罪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不行、不行,这是大不敬,是谋逆,要判凌迟、灭族。按律剐他三千三百五十七刀。”杨重兴浓眉倒立,虎眼圆睁,大声吼道。把王壬义吓得一个劲哆嗦。
夏虹轻轻拍了一下桌子,说:“你们明朝的刑罚太残酷啦!文明社会,哪有这种刑罚?谁派你来的?快交差去吧!告诉他,办不到。”
杨重兴这才平静下来,低下关,挑起双眉,看了一眼夏虹,怏怏而去。
鬼走了,王壬义可忙开了,朝宗桥是1448年10月16日动工,1451年秋天完工的,本来,只传说赵朝宗为了质量,误了工期,被错杀了,没人提到,建桥时,正值“土木之变”。正史、野史、小说、故事,网络上的文章,王壬义像是中了邪,找到什么就往什么里边“钻”,真称得上是“茶也不思,饭也不想”。农历七月十四这天,又熬到了后半夜,夏虹出来催他睡觉,说:“行了,睡吧,别钻进去出不来。”……。
快到中午了,王壬奕来到朝宗桥边,没见过沙河这么美,粉红色的花岗岩石桥,衬托着水中碧蓝的天空,扶着栏板往下一看,还真有“金翅大鲤鱼”。不远处,东来的运粮船逆流向北,驶入东沙河。再远处,河南岸,就是雄伟的巩华城。左边那块螭首方座汉白玉石碑格外洁白,“朝宗桥”三个大字,异常漂亮。壬义不禁自言自语说:“谁能想到,这是十几岁孩子写的呢?”
一位穿青色衣服的人过来搭话说:“要不然怎么称‘天子’呢?”
那人请壬义绕到石碑北边,说:“先生,你看,这碑有前后之分,阴面是前,有‘万历四年岁次丙子仲夏立’十一个字,阳面没有。为什么这碑正面朝北?这是给北方进京的人看的,因为赶马车的人坐在车前边左侧,跟后来的‘右侧通行’相反,会车的时候各自靠左让路,把碑立在桥东侧正好看到。所以‘朝宗’二字,是‘万邦朝宗’,指北方来的使者,进京朝见天子,不能误认为是去皇陵朝拜祖宗。”
一席话,说得壬义有些失望,好像否定了赵朝宗建桥的传说,但是又有道理。壬义说:“我明白了,立碑的方向是有意义的,比如‘卢沟晓月’碑,立在桥东,是因为‘晓月’在西边,从东边看,碑、桥、月亮都在眼中。”
那人笑了,说:“正是,正是。”
王壬义请教说:“先生贵姓?”
那人拱手说:“我是景泰朝,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赵朝宗。”
王壬义脑袋“嗡”的一下子,好像大了好多,但是,一想,“这不就是赵朝宗吗?”心里马上塌实了,仔细打量那人,青色的衣服,原来是青色的官服,赶忙回礼说:“久、久仰,五百年久仰,不,今生久仰大名。”
朝宗笑道:“你日夜苦读,让人感动,小神特意请你亲眼一见。”
事实证明,咱们的王壬义还真不是“叶公好龙”,见到死了五百多年的赵朝宗,丝毫没有惧色。而且还问道:“先辈让我看什么?我听说,为了这座桥,您受了冤屈,能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儿么?”
朝宗微笑着说:“这事自有公论。待会儿,他们来了,准有人告诉你,你不听都不行。你还是先看看沙河店美景吧,南边五里,就是‘安济春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