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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3夜故事
网友【dreamer】 2005-06-15 20:45:44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16    1
死亡之妆(1)--停尸房里的男尸

像很多恐怖故事一样,这个故事发生在医院,一所座落在市郊的医院。医院四周有山有水,树木郁郁葱葱,到了晚上,风一刮起来,那些树木哗哗啦啦作响,有几分阴森。

首先,让我们了解一下地形:

进了这个医院的大门,先是门诊楼,然后是住院部,最后是停尸房。停尸房位于医院

大院的最后边,从住院部到停尸房,是一片空地。一条曲折的石径小道,四周生满了荒草。

不要怀疑你自己的抗恐怖心理素质,其实我们都一样,对停尸房这类地方都胆战心惊,不愿意接近它。这可以理解为活人对死人的恐惧,也可以理解为生命对死亡的恐惧。

因此,停尸房的四周就空空荡荡。因此,这里的风就很大。因此,它就显得更恐怖。

这家医院很小,前来看病的人不多,停尸房也长年空着。里面,很潮很暗,有一股霉味。没有专人看管。只有一扇黑洞洞的小窗,像一个简陋的子宫,回收报废的生命。

有一天,停尸房放进一具男尸,是个老头,死于癌。他很老了,脸上的皱纹像深刻的蜘蛛网。据说,他生前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见了猫都害怕,自从他变成一具尸体,人们立即对他充满恐惧了。

怕什么呢?他已经定了格,变成了一张照片。大家可能是怕那张照片突然笑起来。

这具尸体只在停尸房放了一天。第二天早上,他的家人要把他送到火葬场去,可是却发生了奇怪的事情:老头果然笑起来。

他苍青的脸扑了厚厚的粉,眉毛也画了,弯弯的女人眉,还戴了长长的假睫毛。毫无血色的嘴唇竟然涂了很红很红的口红,嘴角向上翘,一副微笑的模样。

他的家人第一眼吓坏了。惊慌地退到门口,看了半天,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马上愤怒地质问医院负责人,负责人当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医院决定查一查。

那天晚上,有一个值班男医生和一个值班女护士。男医生叫黄玉凤,性格很孤僻,不爱与人交流,没有人了解他。他头发很长,戴一副黑框眼镜,眼睛后面总像还有一双眼睛。他上班下班总是不脱他的白大褂。

他已经下班回家了,医院领导首先把他叫来。

院长:“黄大夫,昨夜你值班,有没有发现什么情况啊?”

他看着院长的眼睛,平静地说:“没有。”

院长没有避开他的眼光,长时间地看着他的表情,突然问:“你最近是不是总失眠?”

黄玉凤说:“没有。”

院长问:“夜里有没有出去转一转?”

院长的话音还没有落,他就冷静地否认了:“没有。”还是看着院长的眼睛。

院长笑了笑:“那你干什么了?”

他淡淡地说:“看一部小说,推理的。”

院长问:“你几点睡的?”

黄玉凤医生:“我没睡。”

院长:“你刚才不是说你没有失眠吗?”

黄玉凤医生:“我夜里很少睡觉。”

院长:“那没听到一点动静?”

黄玉凤医生说:“很多猫一直叫。”

院长终于躲开他的眼神,点着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说:“昨天我们医院发生了一点事情,你知道吗?”

黄玉凤一点都不惊诧,他一直看着院长的眼睛,说:“不知道。”

院长:“也没有多大的事。好吧,你去吧。”

接着,院长又叫来那个值班女护士。她叫葛桐,正在热火朝天地谈恋爱,是个很外向的女孩子,快言快语,平时大家都喜欢她,把她当成单调工作中的调味剂。

听了事件的经过,葛桐吓得脸都白了。

院长问她昨夜有没有听见黄玉凤医生出门。她努力回忆昨夜的每一个细节:“我查了各个病房,然后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再然后……就睡了,一觉睡到天亮,什么也没有听到呀。”

她请求院长:“领导,您饶了我吧,今后别安排我值夜班了,我这个人天生胆子就小,天黑都不敢看窗外。”

院长说:“那怎么行呢?每个职工都要值夜班,这是制度。”

葛桐是个说话不绕弯的女孩子,她脆快地说:“院长,要不然您把我的班串一串。黄医生怪怪的,我怕他。”

院长说:“他就是那种性格,其实没什么。”

然后,他开导了葛桐一番,最后,葛桐撅着嘴走了。

查不出结果,院长只好作罢。

他分明地感觉出,如果是医院内部的人所干的事,那么百分之九十是黄玉凤医生所为。只是他拿不出直接的证据。

从此,医院里的人对黄玉凤医生有了戒备。大家都在谈论这个死尸化妆的怪事,但没有人和黄玉凤医生谈论此事。

黄玉凤医生和从前一样,见了谁都不说话。和病人说话也是很简单,简单得有时候话语都残缺不全。没有事的时候,他就拿一本推理书阅读。不烟不酒,不喜不怒,他是个没有特征的人,是个没有表情的人。

死亡之妆(2)--惊恐之旅

时光踏着日月沉浮的节奏,缓缓地前行。撕心裂肺的爱情,不共戴天的仇恨,都可以被时光的力量吞噬。同样,大家心中那恐怖的阴影也一点点淡化了。那个莫名其妙的事件经过很多的嘴,最后变得更加神乎其神,其中有一个细节已经成立,那就是尸体确实是笑了。同时,它在医院后来的工作人员眼里,也一点点变成了一个没有什么可信度的传说。

因此我们最好不要一概否定一些传说的母本的真实性。有一句老掉牙的话:无风不起

浪。

葛桐这个人不会表演,她作为那个事件的当事人之一,每次见了黄玉凤医生,都无法掩饰住对他的猜疑和害怕,所以后来她再和他相遇,总是远远就躲开。

有一个周末,葛桐下了班准备去城里。城里离医院大约有60里。长途车在这个镇郊医院围墙外有一站。吃过饭,她背着包要出发了。天快黑了,葛桐快到医院大门口的时候,远远看见了黄玉凤医生,她穿着白大褂,莫名其妙坐在大门口,不知道干什么,好像就是为了堵截她一样。他和葛桐这一天都不值班,周末除了值班的人都应该回家了。葛桐不敢从大门口走出去,她只好绕路走,翻墙出去了。

她一路小跑来到公共车站牌前,正好上车,她气喘吁吁地在一个空位上坐定,一抬头,差点惊叫出来:穿着白大褂的黄玉凤医生脸色苍白地坐在她旁边,正看着她!

葛桐惊恐地看着黄玉凤医生,半晌才说:“黄大夫,刚才我怎么看见你坐在医院的大门口……”

“不是我。”他冷冷地打断她。

葛桐说:“那可能是我看错了。”天要黑了。

通往城里的公路空荡荡。

黄玉凤医生也去城里。巧合?

“呀,我忘了一件事……”葛桐说。

黄玉凤医生毫无表情地看着她。

“我有一件衣服晾在药房外面了。”她说得结结巴巴,任何人都能看出她在撒谎。“我应该回去……”

就在这时候车开动了。

“咳,算了。”她又不自然地说。

车走着。没有售票员,只有一个司机。

两个人都不说话。

车上的人不多,都不说话。那种静默就像印象派电影。

天快黑了。

车偶尔经过一座村庄,节俭的人们还没有点灯,村庄暗淡。路边是北方常见的白杨树,高大,挺拔,胸怀坦荡。

车上柴油味刺鼻。

葛桐有点恶心,心情更糟糕。

她先开口了:“黄大夫,你去城里干什么呀?”

“没什么具体事。”

葛桐:“我去我哥哥家。”

黄玉凤医生敏感地转过头看着葛桐:“他接你吗?”

葛桐:“是的,电话里说好了。”她说这句话又结巴了。

黄渔凤医生不再接她的话头。

天快黑了。

车慢吞吞地停下来,到了第一站,是公路的一个大十字口。乘客陆续下车,竟然都下光了,只剩下葛桐和黄玉凤医生。

最后一个人下车的时候,葛桐的神色更加慌乱了。

车“哐当”一声关了门,又慢吞吞地朝前走。

其它的座位都空着,葛桐和黄玉凤医生坐在一起,他们在慢节奏对着话。

葛桐不看黄玉凤医生的脸,她大声问:“黄医生,你是哪里人?”

黄玉凤医生:“外省人。”

葛桐:“很远吧?”

黄玉凤医生:“关里。”

葛桐:“怎么来这个小镇了?”

黄玉凤医生:“命。”

葛桐:“你今年不到三十岁吧?”

黄玉凤医生:“四十多了。”

葛桐:“这正是男人干事业的年龄。”

黄玉凤医生:“我最大的愿望可不是医疗。”

葛桐转头看了看黄玉凤医生:“那是……”

黄玉凤医生叹口气:“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他很瘦,干巴巴的身子裹在白大褂里显得很可怜。他为什么总是不脱白大褂?他呈现给人的永远是这一种表情,这一种装束,好像是一张照片,一张医生的工作照。

葛桐一直在问,好像要尽可能地接近这个古怪的人。可是他那无神的眼睛却让人捕捉不到任何信息。

停了停,葛桐:“你太太也是外省人吗?”

黄玉凤医生:“是。”

葛桐沉默半晌:“你们有孩子吗?”

黄玉凤医生:“没有。”

葛桐:“为什么还不要孩子?”

黄玉凤医生:“我们早离婚了。”

葛桐:“你一个人生活?”

黄玉凤医生:“还有一只猫。”说到这里他奇怪地笑起来。

葛桐显得很不自在:“你太太是干什么的?”

黄玉凤医生想了想,慢吞吞地说:“美容。”

葛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慢慢转过头,看着正前方。

天快黑了,看什么都有点看不清楚了。

又经过村庄,村庄的灯亮起来。

路还远。

黑暗是一种压力,铺天盖地缓缓降落。车灯亮了,前途惨白。葛桐盼望那个司机偶尔回一下头,却不能如愿。她上车后再也没有看见那个司机的脸,只是一个背影。

车颠簸起来。

黄玉凤医生纹丝不动。

葛桐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突然问:“黄医生,你喜欢美容吗?”

黄玉凤医生平静地说:“不喜欢。”

说完,他双眼闪亮地看着葛桐:“你怎么问这个?”

葛桐惊慌失措地低下头:“我随便问问。”

葛桐问完这句话,黄玉凤就靠在椅子背上,慢慢闭上双眼,似乎不想再说话。

整个车厢彻底静默,气氛沉重。

葛桐没有睡,她一直警惕地睁着眼睛,她的余光严密地关注着身边的黄玉凤医生。他没有一点声息,似乎睡得很香。

终于进城了,是一条很偏的街道,路灯昏黄,没有行人。

车还在朝前走。

假如闭上眼睛,没有任何声音提示现在已经进了城。

可是,就在这时候,黄玉凤医生冷静地睁开眼睛,抻了抻白大褂的领子,准备下车了——看来他对一切了如指掌。

车停了。

葛桐坐的位置靠车门,她指着车外面一个陌生男子说:“黄医生,我下车了,我哥哥在那里。”

黄玉凤医生抬头看了看,平静地说:“他不是。”

葛桐顿时又惊诧又尴尬,她掩饰说:“我这眼睛怎么了,总出错!我走啦,黄医生,再见。”

“再见。”

葛桐和黄玉凤医生告了别,大步朝前走。走了十几米,她紧张地回头看了看,根本没有黄玉凤医生的影子。

死亡之妆(3)--没有胆大的人

有一次,轮到黄玉凤医生和葛桐值班的时候,停尸房又放进了一具尸体。

葛桐又找院长了,请求换班。她哭起来,如果院长不为她换班,她就要辞职了。

为了照顾小姑娘葛桐,院长决定再派一个男医生和黄玉凤医生一起值夜班。院长是个很有威力的院长,他虽然没什么文化,是个大老粗,工作作风更像一个村支书,但是他什么

事都身先士卒,雷厉风行,大家都挺敬畏他,平时他说什么没有人不服从。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快下班的时候,院长叫来外科的田大夫,对他说:“你今夜和黄玉凤医生一起值夜班,串一串。”并没有多说什么。

田大夫立即苦着脸说:“院长啊,我家的小孩高烧,正在家昏睡着,我老婆白天都想让我请假呢!”院长知道,平时田大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如果孩子发高烧,他今天肯定不会来上班。而且,院长今天见他很喜兴,中午休息还打了一个半小时的牌,他那独子是他命根子,如果有病,他不会如此轻松,中午早骑车回家看望了。家属楼离医院只有十分钟的路。但是他把孩子拿出来当盾牌,院长又不好说什么,否则就太不近人情了。

院长沉吟片刻,说:“那好吧,你帮我叫一下李大夫。”

不一会,内科的李大夫来了。

院长说完值夜班的事,问:“你今晚有没有什么事情?”

李大夫说:“没什么,只是今天是我和老婆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当然要和老婆好好过一下。晚上老婆还在酒店定了几桌席,要宴请一些亲戚和朋友,闹一闹,图个喜庆呗,所以……”

李大夫这个理由更让院长无话可说。人家这是第二个婚礼,第二个洞房花烛夜,你让人家值班?其实院长心里明白,李大夫爱张扬的男人,如果他说的是真话,他早就四处奔走相告了。连他小孩当了三好学生这样一件事,他在一天内就传遍了整个医院。上次他爸爸过五十九大寿,他一上班就各个办公室广而告之了,害得大家每个人都送去一张钞票做贺礼。如果今天真的是他和他老婆结婚十周年纪念日,他这一天能不说?至少要请院长到场吧?

院长说:“算了,你帮我叫一下秦大夫。”

妇科的秦大夫还是个小伙子,刚刚毕业,在医院里年龄最小,上次发生那件怪事的时候他还没有来。院长想他不会遍什么谎话。一进门,院长就说:“秦大夫,你今夜和黄大夫值班,没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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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另一个叉

张古的情绪极其低落。

他上班时沉默寡言,下了班就蒙头大睡。他开始怀疑,自己经历的是不是幻觉?自己的多疑是不是病症?

这天他加班,很晚才回家。

在路上,他看见那个收破烂的老太太推着垃圾车走过来。路灯昏黄,她的脸色昏黄。

张古害怕极了。

他清楚,自己斗败了。现在,他像泄气的皮球。他怕那个男婴,怕这个古怪的老太太,他觉得他永远都不可能弄清他和她之间那深邃的关系了。他已经自暴自弃,只想像乌龟那样,圆团团地活着,一点不锋利,好歹落个长寿。他最大的希望就是——永远不和这两个不吉祥的人相遇。

无数经验告诉我们,你越不想遇到谁,保准就会遇到谁。这不,老太太在黑暗中走过来了。

张古想掉头就跑。又一想,跑出一段路,一抬头准会看见她迎面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那会吓死他。

他就没有跑,他不情愿地迎着老太太走过去。

老太太一如既往地走过来,她的步履很慢,关节像生锈了一样。

终于,她和张古走到一起了。张古胆怯地低下头去。

她并没有停下来,她推着垃圾车一直朝前走,看都不看张古,眼睛直直地瞅着前方。

两个人擦肩而过之后,张古感觉她慢慢停了下来。他不敢回头,只听见她在他背后硬邦邦地说:“你站住。”

张古哆嗦了一下。

他回过头,看见那老太太果然停下了,她背对着自己,并没有转过身来。

“你想不想知道那个奇怪的婴儿是怎么回事?”她说。她的声音很像机器发出来的,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张古小声说:“我想……不想……知道。”

她冷冷地说:“你去太平镇看看吧。”

张古怎么能相信这个老太太呢?他甚至怀疑她是调虎离山,把自己骗出去,他们好实施更大的阴谋。

他壮着胆子问:“你怎么让我相信你?”

老太太叹口气:“你不信就算了。”

然后,她推着垃圾车就走了。张古一直看着她,直到那苍老的背影消失在路灯照不到的更黑的地方。

张古快步朝家走去。一路上,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生怕那个老太太跟上来。

躺在床上,张古反复回味她的话,他又一次肯定了自己以前的猜测,他又开始信任自己的耳朵、眼睛和神经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走一趟。

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像反腐败一样充满庄严性。

从绝伦帝到太平镇虽然只有一百公里,但是路不顺,要转两次车。

张古当天晚上就到了太平镇。太平镇有三个绝伦帝那么大。

他在旅店住下之后,就跟开店的老板套近乎,打听相关的消息。那个老板是个极其热心的人。很快,张古就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张古:“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奇怪的婴儿?”

老板:“你说的是不是那个卖艺的婴儿?”

张古:“卖艺的?”

老板:“最近镇里来了一个卖艺的,他领着一个孩子,才1岁左右,会唱戏,特别神。”

张古:“那不是神童吗?应该好好培养。”

老板:“走江湖卖艺的,饥一蹲饱一顿,哪有那份闲钱呀。”

难道是另一个叉?

第二天,张古早早就来到街上寻找那个卖艺的人。

终于,他在马市看见了他们。围观者里三层外三层。

张古挤进去,见那个婴儿正在表演。

他小小的,却穿着特制的花花绿绿的古代戏装,脸上化着浓浓的戏妆——有一种说不清的怪异。张古看不清他的真面目,但是张古感觉他就是叉。他的脸盘、五官、眼神,张古无比熟悉!

张古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又一想,他怎么可能是叉呢?于是,又不自觉地朝前挤了挤。

男婴的声音尖尖的细细的,他在唱:“日落西山黑了天,我打马过了阴阳关……”是巫婆跳大神时的唱词。

一个大人在后面拉胡琴,胡琴的声音也尖尖的细细的。

张古第一眼看见那个大人,心中就抖了一下。他的脸上有刀疤。张古觉得他正是算卦里说的恶人。

旅店老板曾对他说,卖艺人自称那个男婴是他的孩子。可是张古却觉得,那个男婴更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而那个恶人在幕后在暗处操纵着他。

大家往场子里扔钱。张古也学着样子往场子里扔钱。

他耐心地等着散场。他想靠近这个男婴,弄清他到底是木偶,还是有血有肉的生命。他有很多的问题要问他——你到底多大年龄?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你知不知道还有一个跟你一样的男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们一共有多少?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天快黑了,人渐渐少了,那个恶人开始收场了。

张古装成没事人,晃晃悠悠走近他们:“老板,今天收入不错吧?”

那个恶人看了张古一眼,没有说话。他的眼神充满敌意,他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

张古有点不自在。

他看了看那个男婴。他的身上还穿着花花绿绿的戏装,脸上还化着浓浓的戏妆,等于戴了一个面具。张古根本看不清他的本来面目。他像木偶一样坐在一块石头上,一言不发,纹丝不动。

张古蹲下身,试探地问:“你多大了?”

男婴看都不看他一眼。

那个恶人突然在旁边吹了一声奇怪的口哨,像一种什么暗号,这个男婴像一只被驯化的猴子,听了那口哨声,立即灵敏地窜过去。

那个恶人扯着他的手,急匆匆地走开了。

他根本不让张古靠近这个男婴。

张古甚至不敢断定这个男婴是不是一种像人的动物。……那天晚上,张古又听见了那条狗的叫声。张古在心里说:相隔一百公里,决不可能。但是那叫声确实一模一样。第二天,张古又去了。

他还想接近那个男婴。

那个恶人对张古更加防范,虽然围观的人很多,现场很嘈杂,但是他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张古。看见了张古,他就像看见了克星一样,立即对那个男婴吹了一声奇怪的口哨,那男婴就不唱了,窜到他身边。他迅速收了场,扯着那个男婴离开了。

离开时,他恶狠狠地瞪了张古一眼,虽然离得挺远,但是张古感觉到那眼神里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凶恶。

张古觉得,对于男婴,这个恶人似乎具有一种不可抗拒力。他还感到,男婴好像是这个恶人的一部分。

晚上,张古睡不着,回想那恶人的眼神。他在分析,判断……

那个男婴出现在绝伦帝是用一种被遗弃的方式。

这个男婴出现在太平镇是采用卖艺的方式。

绝伦帝的那个男婴决不是真正被遗弃。

太平镇的这个男婴也决不是真正卖艺。

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目的。

张古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只知道,那个男婴给绝伦帝制造了悲剧,这个男婴也一定要给太平镇带来灾祸。

第三天,张古又找那两个神秘的卖艺人去了。

不过,这一次他不想打草惊蛇。

他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化了一下装:换了一身新新人类的衣服,把头发染成了棕色,又换了一副新款墨镜。

他远远地站在围观的人群之外,等候散场。

他的化妆是成功的,那个恶人好像没有发现他。演出一直在继续,直到天一点点黑下来才散场。

张古看着那个恶人扯着那个男婴离开了。他远远地尾随在后面,看他们到

底干什么去。

月光不明不白。张古的眼睛有工作,顾不上看路,走得磕磕绊绊。他跟踪那一大一小两个人,穿过一条又一条胡同,他们一直没有停下来。最后,张古跟着他们竟然来到了野外。

两个卖艺人还是没有停,仍然急急地朝前走。

出了镇子之后,张古感到好像不是那个大人扯着那个男婴走了,而是那个男婴扯着大人走了。

他们越走越快。

张古和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张古就跑起来,紧紧跟在他们身后。风刮起来,公路两边的树叶子窃窃私语。一只猫头鹰突然飞出来,向远方飞去,它的翅膀“呼啦啦”响。

张古的心里有点发毛:他们不会像鬼故事里讲的那样,把我领到一个坟地去吧?

正想到这里,那个男婴突然转过身来!

他身上的戏装还没有脱去,脸上的戏妆也没有洗掉,他那样子在不明不白的月光下极其恐怖。

那个脸上有刀疤的人也随着他转过身来。

男婴说话了,他的嗓音竟然很粗:“哎,咱们一起走好吗?”

张古吓得掉了魂,转身撒腿就跑。他当然是朝着有灯火的地方跑。

……第二天,男婴和那个脸上有刀疤的人没有出现。

接连三天,他们都没有出现。

张古站在太平镇的十字街头,东西南北茫然张望,不见他们的蛛丝马迹。他知道,他们在暗处,时时刻刻在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如果他不离开太平镇,他们决不会露头。他们就像夏日的蝈蝈,草深不知处。

那个脸上有刀疤的人操纵男婴只是表象?

实际上,是那个男婴操纵着那个脸上有刀疤的人?

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背后有更可怕的秘密?

张古得不到答案。

18、雾蒙蒙的真相

张古回到绝伦帝小镇的时候,天擦黑了。

他径直来到小镇西郊野地里的那座孤零零的房子。太多太多的悬疑,只有去追问那个收破烂的老太太。

他轻轻推门进了屋。

电线那光明的触角还没有伸到这里来。屋里点着一只油灯,很暗,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张古干咳了几声。

他走进了一个很老旧的年代。

那个老太太在炕上坐着,好像在想什么心事。屋子里摆放的大多是废品。最让张古讨厌是那一堆堆人的头发,落满了灰尘。

老太太头也不抬地问:“看见了?”

“看见了。可我还是不明白……”

“34年前,我生了三胞胎。我生他们的前一个月,丈夫就暴病身亡了……”

张古大气都不敢出,怕落下一个字。

老太太:“山里人,日子苦,好不容易把他们三个养活了。可是时间长了,我渐渐觉得不对头,他们的身体过了1岁就不再长了,很怪……”

老太太:“这样的事,地球上肯定再没有了,偏偏发生在我家。”

老太太:“我一个女人,没有力量养他们一辈子。后来,我把他们遗弃了。那一年,我给他们煮了满满一锅粥,让他们吃,然后我哭着就走了,从此四处漂泊,像野狗一样给自己寻食……”

老太太:“很多年过去了,我的心里一直放不下他们,又回到山里一次,发现他们都不在了。听一个山里人说,他们三个有一个死了,死在山路上,被他看见,他就地挖了一个深坑,把那孩子的尸体埋了。另两个下落不明,不知死活。我四处寻找,终于听说有一个神秘的男婴出现在这个小镇,我就来了……”

张古惊骇地说:“他会不会是死去的那个?”

老太太叹口气:“我都不知道哪个死了。”

张古有点呆了,他自言自语:“也许绝伦帝的这个是死去的那个,也许太平镇的那个是死去的那个。或者,他们都是人,还有看不见的第三个,一切都是他作怪……”

老太太:“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一直想戳穿他,因此我对你有敌意。我想吓你。直到迢迢死,我再也不忍心看着他害人了……”

34年了。

如果是人,这个古怪男婴今年应该34岁了,跟我同岁,1967年出生,据我母亲说,那一年的向日葵大丰收,一望无际的金黄。

突然,张古听见窗外有响声!

他猛地抬头一看,竟然看见了男婴的那张丑丑的脸!

脸。

那其实是一张有表情的面具,一闪,就不见了,短暂得像幻觉。

张古跑出去四处看,没有脸,只有荒草。

张古向铁柱正式报了案。

收破烂的老太太是男婴的亲生母亲,她是铁证。

铁柱跟张古来到17排房,扑进慕容太太家。屋子里,只有慕容太太一个人。

铁柱:“那个男婴呢?”

慕容太太带着哭腔说:“我正找呢!都不见几个小时了,真是急死人!”

张古说:“嫂子,都是他干的!”

慕容太太:“什么事?”

张古想了想,低声说:“包括迢迢……”

慕容太太知道这一次不可能再是误会了,因为警察都出现了。她跌坐在椅子上。

男婴像他莫名其妙地出现一样,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0   2005-06-15 20:49:19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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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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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绝顶惊怵

男婴又出现了!

他给张古发电子邮件用的信箱是:[email protected]

从头至尾是一个夜故事。

大家都睡了,男婴就醒了。

他慢慢睁开他那异类的眼,类似猫头鹰的眼,三只。他对黑暗中的世界一目了然。他缩着脖子蹲在树枝上,静默得像一个雕塑。他怀抱阴谋,他表情不详,他可以这样一动不动埋伏一万年。

大家都睡得很深沉,对那眼光毫无察觉。

只有张古一个人抬起头,无意地朝树上看了一眼。最初他什么都没发现,只看见了密麻麻的树叶。突然,他看清其中有一片不是树叶,而是一个古怪之物!他的心里毫无防备,被吓了一大跳。他定睛再看,发现那铺天盖地的树叶原来都不是树叶,全都是一模一样的古怪之物!无数的眼睛都在盯着他,他彻底瘫软了……

小镇居民集体感到无助。

很多人都到17排房来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想掌握更多的信息。而张古成了焦点的焦点,他像接受采访一样回答大家各种问题。

最后,善良的张古安慰大家:“他只是要害我,跟大家没关系。你们不要太惊慌。”

大家散去后,他就一个人坐在房后的雪地上,思谋对策。

他本来想和铁柱说一说,但是铁柱是警察,他不会相信任何鬼魅之类的事。他就只有自己靠自己。

可是,他一直坐到天黑,也没想出任何好办法。

进了家门,他的心想漏了底一样空虚虚。

他不敢打开电脑。

他怕遇见那个永远的婴儿。

他以为他变成了一具黑糊糊的尸体一切就平安无事了……大错特错了!他不会消失,他永不会消失,因为他是永远的婴儿!

张古知道他的厉害了。

过去,男婴威胁着小镇每一个人,张古觉得自己是众人中的一个,目标很小。而现在,男婴不理睬所有的人了,他只害张古一个人。

张古一下感觉很孤独。

他站起身,把后窗紧紧地关上了。窗外的雪野一望无际,有高高的干草在夜风中摇来晃去,很荒,天一黑,有点阴森森。然后,他又把门闩上。

他躺在床上,关了灯。

黑暗一下就把他包围了。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很恐惧,又打开了灯。

灯光狠狠刺他的眼睛。现在,什么都被看见了,他更加恐惧,赶紧又把灯关了,然后,他抓过被子紧紧蒙在头上……

外面,那条狗又狂叫起来,叫得很急躁,声音都嘶哑了,好像看见了人类看不见的什么东西。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叫声才低下去,低下去,最后没有了。

四周安静得不正常。

张古听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慢慢慢慢慢慢移开头上的被子,挑眼一看,他的电脑竟然自己打开了!

接着,他就看见了那个男婴——他在漆黑的电脑屏幕上一点点显出影来,嘴里像念经一样叨咕着:“你和那个恶毒的女人一样丢弃我……你要揭穿我……你把我逼得自己烧死自己……”

张古连滚带爬翻下床,仓皇扑向门口,手忙脚乱地打开门闩,冲出去,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男婴跟上来。

天太黑了,没有一个人影。那条怪怪的狗也不知藏到哪去了。

张古快速奔跑在积雪的街上,他不停地大声呼救。那男婴光着脚丫,脸色铁青,紧紧跟在他的后面。他好像根本不呼吸,在这个冰天雪地里,他的嘴边竟然没有白花花的哈气。

终于,张古看见了人,两个,或者三个,他们裹着厚厚的棉衣站在路边,看不清他们是面孔和表情,他们静静地观望着这一场追逐,极其木然。

他们都怎么了?都变成了木头人?

这不关他们的事,不关任何人的事。男婴谁都不理,就追张古一个人!

张古很快跑到了郊外。一片旷野,连人都没有了。

他实在跑不动了,两条腿越来越沉。回头看,男婴还在身后跟着他。他脸色铁青,眼睛盯着张古,急速移动两条小小的腿,速度特别快。他那不是跑,更像是竞走。

突然,张古看见了小镇西郊的那座孤零零的房子!他不知道是福是祸,病急乱投医地冲过去。那个小心轻放的婴儿,踏过荆棘,跳过石块,紧紧跟随,像一辆坦克。

那房子没有点灯,很黑。

张古撞开门,一步跨进去,看见那个收破烂的老太太在黑暗中坐在炕上。炕上铺着破旧的席子。

他说:“快救我!”

老太太朝他冷笑起来,突然厉声叫道:“三减一等于几?”

他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老太太接着又尖尖地叫道:“哪个是活的?哪个是死的?你算清了吗?!”

完了。

他回过头,看见那男婴已经进来了,他坐在门槛上,堵住张古的退路,阴森森地看着张古……

张古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他惊恐地朝前面看看,又朝后面看看,门和窗都关得严严的。他的全身被冷汗湿透了。

从噩梦回到现实,应该长出一口气,可是,张古的真实状况也不乐观,比梦里好不了多少——那个男婴莫名其妙地回来了。

张古的心更加沉重起来。

男婴千变万化,男婴无处不在,男婴不可抵挡!

张古多希望现在还是一个梦啊!

他盼望再醒一次,那个真实的世界莺歌燕舞,阳光明媚。正像周德东在歌里唱的那个样子——那疙瘩没有妖魔鬼怪,那疙瘩居民善良无猜……

在那个真实的世界里,他还交了一个漂亮的女朋友,他和她在美丽的河边聊天,他说:“我刚刚做了一个梦,一个题目叫“三减一等于几”的怪梦,梦见镇上出现了一个可怕的男婴,我得罪了他,他在网上通知我,要索我的命。在那个梦里,我梦见我躺在床上睡着了,又做了一个梦,在那个梦中的梦里,那个男婴死而复生,他谁都不追,就追我一个人。谁都不帮我。我跑啊跑啊,男婴终于把我赶进了一个黑屋子……这时候,我一下从那个梦里的梦里醒来了,我在梦里想,现在自己醒了,不是做梦了,那男婴很快就要来索自己的命……别提多恐怖了!”

在那个真实的世界里,张古还见到了他崇拜很久的周德东,甚至还跟他握了握手……他对周德东讲了他的梦,专门写恐怖故事的周德东笑着说:“这故事太平常了,不可怕,不可怕。”

……以上这些只是想象。张古不可能再醒了。

这就是现实:男婴又出现了!

这就是现实:那个号称不怕鬼的周德东远在京城,而且,听说他从来不敢在夜里写恐怖故事,看来从他那里是借不上一点精神力量了……

张古突然有想哭的感觉。

想起梦中那老太太的话,他的心一抖——是的,自己永远弄不清三减一等于几。

22、又来一个?

张古就是张古,他的鸭舌帽、墨镜、烟斗、文明棍可不是摆设。

尽管他很害怕,很颓废,但是他没有崩溃,也没有放弃,他痛苦地分析着思考着推理着,他挣扎着依然要解开悬疑。

现在,他决定再去找那个卖艺的男婴。

他还是要弄清三减一等于几这个算术题。从某种角度看,这是一个最玄奥的人类永远弄不懂的问题。

张古请了假,又跑到太平镇去了。

在车上,他像哑巴一样,一言不发,眼睛贼溜溜地观察着四周的每一个人。他旁边是一个女人,她抱着一个婴儿,那婴儿一直在哭。

他到了太平镇,轻车熟路地住进了上一次住过的那家旅店。

他向老板打听那个脸上有刀疤的卖艺人,老板说:“他早就离开这里了。”

张古:“再没回来?”

老板:“没有。”

张古傻了。三减一等于几,永远不会有答案了。他不甘心,又问:“有没有关于他们的音信?”

那老板想了想说:“有一个走南闯北的米贩子,经常在我这里住,他倒是说过,他在一个挺远的地方见过一个人,脸上有刀疤,和那个卖艺人长得特别像。不过,他是卖老鼠药的,身边也没有什么婴儿。”

张古心中更疑惑了,他接着问:“你好好想一想,那个米贩子是在什么地方见过那个脸上有刀疤的人?”

老板挠着脑袋想半天,说:“是……方正县。”

那晚上,张古好像又听见了那条狗叫,叫得十分惊惶,十分急迫。可是,这世上的人都听不懂它在说什么。

方正县离太平镇更远。可是,第二天,张古毫不犹豫就买了一张车票,向方正县进发了。

经过长途颠簸,他终于到达了那个陌生的县城。

下了车,他顾不上劳累,到处寻找那个卖老鼠药的人。

有人告诉他,第三百货商店门口有个卖老鼠药的,可是,他的脸上没有刀疤。

张古决定去看看。

他远远地看见第三百货商店的招牌之后,脚步慢下来,心开始怦怦狂跳。

他果然看见了那个卖老鼠药的人。

是他!是他!——即使到了天涯海角,张古也能认出他的长相。

张古敏捷地躲到一个墙角后,一边观察他一边思谋下一步该怎么办。最后,他挺了挺脊梁,径直走过去了。

那个人好像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他平静地看着张古走近。

张古发现他脸上真的没有刀疤,而且,他的眼神一点都不凶恶,很和善,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张古蹲在他的面前,问:“那个男婴呢?”

卖老鼠药的人似乎很莫名其妙:“什么男婴?”

张古想了想,说:“就是那个会唱戏的男婴。我知道他不是你的孩子。”

卖老鼠药的人笑了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买老鼠药吗?”

张古:“你别装糊涂。他去哪里了?”

卖老鼠药的人肯定地说:“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张古的口气比他更肯定:“我不会认错。”

卖老鼠药的人有点恼了:“你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小孩丢了,就去登寻人启事,你问我干什么!”

张古盯着他的脸,判断他到底是真是假。终于,他淡淡地说:“咱俩心里都明白。”

卖老鼠药的人把头转向别处,说:“你神经有毛病!”

张古想了想,站起来说:“好吧,就算我认错人了。”他离开那个卖老鼠药的人之后,心情有点沮丧。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就在大街上彳亍。一张张陌生的脸从他的眼前飘过去……

半个小时之后,他又回去找那个卖老鼠药的人了。

他慢悠悠地来到他的跟前,执着地说:“最后,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那人紧紧盯着张古。

张古伸出一个手指,强调:“只问一件——”

“你说吧。”

“你能不能告诉我,最初他是怎么出现的?”

卖老鼠药的人左右看看,附近没有人,他突然凶相毕露,低低地说:“那天晚上停电了!”

次日,张古返回了绝伦帝小镇。

他下车之后,径直去了那个收破烂的老太太的房子。

这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夕阳如血。一只乌鸦在干枯的树上叫,这是天地间惟一的声音。

老太太还坐在炕上想着她的心事。张古的到来,她毫不惊诧,似乎早在她预料之中。

张古进了屋,开门见山地说:“我怀疑,另一个来了。”

老太太没说话。

张古又说:“另一个来了。”

老太太咳嗽了一声,终于开口了:“走的那个是人是鬼?来的这个是人是

鬼?”

张古说:“我怎么知道呢。你有三个孩子,如果都死了,那就清楚了。如果都活着,那也清楚了。偏偏死一个,你又不清楚死的是哪个。现在,我怎么能弄清楚到底哪个是人哪个是鬼呢?”

老太太:“我早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所以我一直没离开这个小镇。前一段时间,我去找过太平镇的那个——虽然我也不知道他是哪一个——我听说他消失了,就回到这里来等着了,我知道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老太太说这些话的时候毫无表情。

男婴又出现了,但不知道是哪一个。他就藏在小镇里,但不知道在谁家……

一传十,十传百,坏消息立即蔓延开来,大家又陷入极度的恐慌。

白天,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到一起,谈论这个可怕的男婴,希望找到找到他的办法,以及怎样对付他。天黑后,各回各家。在睡觉之前,每一家都要拿着最尖利的器具在自家屋子里里里外外搜查一遍……

巴掌大的地方,他能藏到哪里呢?

床下,房顶上,抽屉里,衣柜里,井里,墨水瓶里,菜窖里,周德东的盒带里,电脑里,电话里,天花板里,订奶箱里,风衣口袋里,书页里……都翻遍了,就是不见他的踪影。

也许,他一直躲在某个正常人无法涉足的暗处,目睹大家怎样搜寻他……

天一黑,那条怪怪的狗就来到张古家的门外,“汪汪汪”地狂叫,一直叫到天亮。

张古本来就草木皆兵,那狗叫更是严重地影响了他的睡眠。他曾经向很多人打听那到底是谁家的狗,竟然没有一个人听到那通宵达旦的狗叫声。

23、索命的电子邮件

一天,镇长听说了这件事(就是那个忽而痛苦,忽而幸福,忽而龇牙咧嘴,忽而怒目横眉的镇长)。

他是一镇之长啊,他是绝伦帝居民的父母官啊,他是大家的主心骨啊,所以,他表现得若无其事,稳如泰山。

他找张古谈话了。人说人话,鸟说鸟语,镇长打官腔。他说:“张古啊,最近你的脸色很难看,要注意休息啊。”

他说:“张古啊,最近整个镇子人心惶惶,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啊。你作为一名镇政府的工作人员,要带好头。一切事情在没有弄清楚之前都不要妄下结论,更不要搞迷信啊。”

他说:“张古啊,最近我要到县里去一趟,给咱们镇要拨款,估计近期回不来,有什么事你要及时跟派出所联系啊。”

镇长工作起来决不拖泥带水,他当天就走了。

张古听冯鲸说,他看见镇长和他老婆、孩子一起坐车走了。他们带了好几个大包,好像把半个家都搬了。

群龙无首了。

张古有点难过,但是,他没有把这个可疑的消息扩散,他怕大乱。

李麻来到了张古家。他站在门口,沉重地说:“张古,我告诉你一件事,可能是个不好的消息。”

张古说:“我现在不会有什么好消息了。你说吧。”

李麻犹豫一下,说:“我丢了一件东西。”

张古一下就想到了是什么,他眯着眼睛问:“是……杀猪刀?”

李麻重重地点了点头:“当然,我不能肯定是谁偷走了。”

张古的神情有点呆滞:“不会错,就是他。”

李麻低下头,说:“兄弟,你自己保重啊。”

张古:“我知道。”

李麻:“睡觉的时候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古:“我两只眼睛都睁着。我根本睡不着。”

李麻转身走了,走到门口,他又回身说:“假如……他来了,你就喊,我们大家一起和他拼了。”

张古的心里一热,说:“谢谢。。”

那男婴却一直没有露头。

日子一天天地翻过去,像挂历一样雷同,没什么异常。只是,张古发觉夜里的那条狗叫得越来越急躁。

这一天,张古突然打开电脑。

一封新电子邮件跳进他的眼帘——永远的婴儿!

张古的手哆嗦起来,用鼠标点击了几次才把它打开——

现在,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是三个中的哪一个,我不让你知道,因为,如果你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你一定还很想知道——你会怎么死。这个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要找到密码,才能进入答案。

——请你进入第一个链接,然后进入第二个链接,再然后进入第三个链接。这时,你会看见一个白色广告——那是一则专治婴儿夜哭症的药物广告,点击它,进入下一个页面,如果你看到最下端出现一行甲骨文字,那么恭喜你,那文字中的第一组数字就是密码。

张古的心怦怦跳,他按他说的做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张古终于找到了那个密码——1010。

每个人出生经过的都是相同的通道,但是,死的方式却千差万别。每个人都很想知道自己将怎么死,可是,除了死囚犯,绝症患者,还有自杀的人,很少有人能知道答案。

张古是幸运的,他得到了密码,并通过那密码得到了这样三个字:

杀猪刀。

张古的心里时刻想着那把杀猪刀。

它饮毛茹血,背负着无数命债,但是它把血迹舔舐得一干二净。它亮闪闪,凉飕飕,白净净,看起来还有点像个谦谦君子。

李麻说,有几百头大大小小的猪死在这把杀猪刀上。包括张古家半年前养的那头花猪。
 0   2005-06-15 20:50:13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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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张古要死于这把刀,死于这把杀过他家那头花猪的刀。

这天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张古躺在床上,没有听见那条狗的叫声,感到很纳闷。他猛地坐起身,鬼使神差地打开电脑。

又一封新电子邮件。

永远的婴儿!

张古双手颤抖着刚要打开它,这时候,突然电脑自动关闭了,屏幕黑了。

张古正愣着,突然漆黑的屏幕上一点点显现出男婴的脑袋!

张古魂都吓飞了。

男婴像念经一样声调平平地说:“不是三减一等于几,是三减三等于几。你们把提问都弄错了。来,你过来,我告诉你答案……”

梦中的情景终于出现了!而这次不是梦!

张古“妈呀”叫了一声,跳起来就跑,掀倒了椅子,踢翻了暖瓶。他冲到院子里大喊:“来人!——来人哪!——”

邻居们很快跑来了。

没有人问张古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都知道谁来了。他们纷纷抄起武器。

李麻的那把引以为豪的杀猪刀永远不见了,五大三粗的他拿起了一把锥子——这多像女人的自卫武器啊!太太一直用它纳鞋底,它总是跟布料打交道,没有任何血战的经验。

李太太举着个铁脸盆。那与其说是一个进攻的武器,还不如说是一个抵挡的盾牌。

慕容太太捡起一块没有棱角的砖头。

卞太太走在最后边,拿的是一根树枝。她像端步枪那样端着那根轻飘飘的树枝。

一支毫无战斗力的队伍畏畏缩缩地走进了张古的房子。

那电脑正常地开着。一把椅子,一只暖瓶,它们像抽风的人一样躺在地上。除此,屋子里没有任何异常情况。

李麻问张古:“怎么了?”

张古傻笑起来。

24、现实生活也有病毒了?

第二天,冯鲸来了。

他听了张古的讲述后,说:“那是电脑病毒。”

张古说:“我刚刚看过《青年时讯》的报道,一个人自称徐海懿,台湾人,他制作了一种叫“厉鬼惨叫”的病毒,正是通过电子邮件的形式传播的,如今这种可怕的病毒已经蔓

延到了大陆——现在我忽然想,那个徐海懿海会不会就是这个男婴?”

冯鲸:“不可能。”

张古:“老实说,我一直认为这个男婴是鬼魂,如果他会编电脑病毒程序,就说明他不是鬼魂。那他到底是什么?来自外星?……”

冯鲸:“更离奇了。”

张古想了想,突然说:“我还觉得,这个男婴本身就是病毒,是我们现实生活里中的一种病毒。”

冯鲸:“你这是在写超现实小说。”

张古继续说:“他出现后,你有没有发现我们整个的生活都出了问题?都变了形状?”

冯鲸不点头,也不摇头。

张古:“有一个人家,生了三个怪孩子,最后死了一个,偏巧那母亲不知道死的是哪一个——这可能是一个真实的事件。这病毒于是以一个男婴的形式浸入绝伦帝,害死迢迢,害伤李麻,害疯连类——现在,他又开始编制电脑病毒。”

冯鲸:“照你的意思,弄不好他还会制造爱滋病毒……”

张古又说:“还有一个可能——那三胞胎并不是真的,那个老太太也是病毒,是扮演男婴母亲的病毒。”

冯鲸使劲地晃脑袋:“越来越没谱了。”

张古:“不管男婴是什么,电脑上那种病毒总是他搞的。我们能不能查到他在哪里?”

冯鲸:“我怀疑他在很远的地方操纵。”

张古:“直觉告诉我,他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

……冯鲸离开之前,看着张古的左瞳孔说:“我是你的朋友,我得对你说实话。你今天晚上给我的感觉是神经兮兮,不着边际,哪天我得送你到医院去看一看。”

张古:“你说我精神失常了?”

冯鲸:“我只是提醒你。”

张古坚定地认为,那个男婴就潜伏在镇子里。

可是,他用的是谁家的电脑呢?

张古走出门,去找卞太太核实。他来到她的家,发现门锁着。他退出来,四下看看,见卞太太正迈进慕容太太家的院子,他急忙喊:“嫂子!”

卞太太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站在那里。

张古跑过去,急急地问:“你周二和周四还在不在家?”

卞太太说:“我现在每天都不在家。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情,我敢一个人住吗?我一直睡在慕容太太家。”

张古心一沉:男婴用的还是卞太太家的电脑!男婴跟自己就隔一堵墙!

张古:“嫂子,你赶快把电脑搬走,搬到慕容太太家去。”

卞太太:“为什么?”

张古:“那男婴一直在用你的电脑散发恐怖消息!”

卞太太朝她的家看了看,脸色都变了:“我,我不敢,万一他跟到慕容太太家……”

张古:“那好吧,先移到我家去,这总可以了吧?”

卞太太:“给你钥匙,你搬到哪里都行。”

张古把卞太太的电脑搬到了自己家。奇怪的是,新电子邮件并没有消失,仍然像秋天的落叶一样一封接一封地发过来。

只是,每封信都是空的。

他不再对张古做任何提示了。

他在张古的视野里消隐了,这决不是什么好兆头。现在,张古更不知道他在什么方位了,更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什么了。

张古觉得自己没了视觉,没了听觉,没了肤觉。他成了一段木头,静静等候宰割。

那条狗又来了,它朝着屋里狂吠,叫得那样惊惶,那样不安。

张古觉得那条狗是来向他报信的。

过了一会儿,那条狗伸出爪子,一下下抓挠门板,那声音很急迫,很刺耳,“咔哧——咔哧——”

屋子里空荡荡,黑糊糊,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张古从狗的叫声里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四周正在发生着什么。他缩在被窝里,纹丝不敢动。他没有脱衣服,他的全身都湿透了,那是冷汗。

不全是汗。这个夜里,张古尿床了。

突然,他的手在黑暗中摸到被窝里有一个软乎乎的肉东西,好像是个婴儿!他不知道他摸到的是什么部位,肩膀?大腿?心肝?他猛地坐起来,打开灯,什么都没有……

他要崩溃了。

25、小人

张古觉得很多的脸都变得怪异起来。

他一张一张地过滤这些可疑的脸。突然,他的大脑锁定了一个人——冯鲸。

他是变电所的职工。他是张古多年的朋友。他是和张古一同藏在掩体里的战友……

张古打了个冷战。

他像发高烧出现幻觉一样,脑海里出现关于冯鲸的所有场景:

第一次问自张古三减一等于几这个咒语般问题的就是他。当时,他的表情和平常一点都不一样。从那以后,张古再没看见过一次他有那样的表情。

而男婴出现的那个停电的夜晚,偏偏是他值班。张古记得,那个夜晚所有人给变电所打电话都打不进去。

假如神秘的男婴是冯鲸一手制造的,那么,那个永远的婴儿就更是他编造的了。张古从没有在网上亲眼见到过什么永远的婴儿,都是冯鲸说的。

他时不时就要向张古传递一个古怪的信息,他传递得很自然,一点都不突兀,他好像在为张古慢慢地翻开一张张的书页,从表面看,那书的内容没什么,只是隐隐约约泄露出可怕的一点一滴……

他说:永远的婴儿不让他对任何人透露他和他之间的交往。

他说:永远的婴儿说他不哭是因为他的四周是沙漠。

他说:他有前世,张古有前世,只有那个男婴没有前世。

他说:张古的前世死于一个比他弱小的人之手。

他突然问张古:你有没有觉得我很恐怖?

现在,他要把张古送到精神病院去……

他是男婴的同伙?那么,他是人是鬼?

张古开始慢慢回忆他和冯鲸最早的相识,以及他和他是如何成为朋友的。

——冯鲸是外地人。他好像毕业于一个什么专科学校,被分配到绝伦帝小镇变电所工作。张古并不知道他家住在什么地方。

三年前,张古刚刚买了一把俄罗斯木吉他,但是不会弹。他听说变电所的冯鲸弹得特别好,就去他的单位求教。

冯鲸很热情,跟他聊了好长时间,又给了他一些初级教材。

张古发现冯鲸的吉他形状与众不同,好像是按照一个奇怪的想象自制的。它的音箱不是葫芦形,而是三角形。共鸣孔也不是圆的,而是方的……

从此,他俩就认识了。

一天傍晚,冯鲸对张古讲了一个故事。现在想起来,那故事似乎跟最近发生的恐怖事件有丝丝缕缕的关联。那故事是由一首吉他曲引出来的,那首吉他曲叫《陌生人之约》。

下面,就是冯鲸对张古讲的故事。这个故事像冯鲸的吉他一样,也有点奇形怪状。

在一个很远的小城里,有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她的父母早早死去了。她没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她一直到了30岁,还没有找到称心的男朋友。她一个人无依无靠,很孤单。

她是个不善言谈的女人,她越来越封闭,不愿和任何人交往、交流、交谈。

她的职业是售货员,在商场卖男士用品。

这一天,她看着商品展示台里的男士钱包,突发奇想,决定把自己的未来交给上帝。那天,她斟酌了半宿,写下了这样一张纸条:

我是卖给你钱包的人。

我不知你是谁,但是,我想和你共同完成一个人生游戏——如果你是一个未婚的男人,我愿意嫁给你;如果你还小,我就认你做弟弟;如果你已经结婚,我就认你做哥哥;如果你是一个老人,我就认你做爸爸……

我没有一个至亲的人。我想在你身上找到亲情或者爱情。

相信我,我是真诚的。

我的传呼号是*******。等你。

次日,她到库房中,小心地打开一只男士钱包,把纸条放进去,然后,她把钱包弄乱,以致她自己都记不清哪只钱包里有纸条了。

从此,每当有人来买钱包,她都会仔仔细细打量他。每卖出一只钱包,她的心都要跳一阵。她害怕她的纸条落到一个流氓手中。

她当然最希望从这个游戏中得到美好的爱情。她之所以一直没有结婚,就是因为她的理想太高了。她从少女时代就开始在心中塑造她的白马王子——他很高大,很成熟。尽管他不一定很富贵。

这一批钱包很快卖光了,没有人进入她的生活,她有些失望和委屈。

半年过去了,她都要忘记这件事了。

这天晚上,她突然接到一个陌生人的传呼。她犹豫了一下,终于回了电话。

是个男人。他说:“我就是你游戏中的另一个人。可以见见面吗?”

她十分紧张,问:“你在哪里?”

那个男人说:“我就在你的门口。”

她想了想说:“对不起,太晚了……”

他并不坚持:“那好吧,明天我再约你。”

“哎……”她还想说什么,对方已经挂了机。

这天晚上,她的心浮躁起来,像漂在河水上的一片叶子。

第二天,她和他见面了。他们相约在街心公园。

他很高大,很成熟,竟然跟她想象中的白马王子不差分毫。这让她很激动。可是,她觉得买钱包的顾客中从没有出现过这个人。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他不说谎:“以前我从来没到过这个小城,我也从没有买过什么钱包。”

她吃了一惊。

他说:“我是一个普通的农机车司机。我住在很远的一个小镇里。”

她问:“那你是怎么得到我的纸条的?”

他说:“我有一个朋友,他开车经过这里,偶然买了你的钱包。他的孩子都几岁了,于是,他把这纸条给了我。我跟你一样是一个孤儿,我生下来就没有见过我的母亲。我那个朋友觉得你和我很合适,就牵了这个线。”

她觉得这就是命吧。

他说:“你跟我走吧。我那里的天更蓝一些。”

这句话让她很感动。

后来,她果然跟他走了。她辞了工作,跟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来到了他生活的那个小镇……

结婚的那天夜里,他高大的身体突然蜷缩成一团,钻进她的怀抱,轻轻地说:“我要做你的儿子。”

当时她被吓了一跳。

后来,她越来越发现他不对头。

有一次,她偶然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发现了他的几本影集,里面满满的都是他婴儿时代的光腚照片。竟然没有一张成人照。

她又被吓了一跳。

……日久天长,她终于看清了他。

他的外表很高大,很成熟,那是假象,其实正好相反。他的内心好像一直没有发育,一直停留在婴儿时代。

她在跟一个婴儿过日子。

她觉得,她的爱情理想被玩弄了。她觉得,她被“天更蓝一些”给害了。

他脆弱到了极点。结婚一周年的那一天,因为一件很小很小的事,他竟然自杀了。那小小的摩擦不是夫妻之间的摩擦,而是母子之间的摩擦。

这个女人从此一个人在小镇生活下来,没有再嫁。

后来,冯鲸告诉张古——那传说中的女人其实就是连类。

冯鲸说:连类的命中有一个小人在克她。

冯鲸说:那个和她相好的卡车司机就是当年买走她那只神圣的钱包的人。

张古不明白,冯鲸怎么知道这么多?

……张古怀疑冯鲸是那个算术题的传播者,灾难的扩散者。

那个算术题毫无疑问是一句符咒。谁被问到,谁就会遭遇不幸。除非你再去传播一百个人……

一成百,百成万……

灾难像瘟疫一般蔓延。
 0   2005-06-15 20:50:26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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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连环杀

这一天,张古没有上班去。

他背着所有的人给男婴的电子信箱发去了一封邮件。那是一封耻辱的邮件,宣告正义的失败——他哀求男婴放过他。

他说: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乱说了,我再也不敢监视你了……

他觉得,求饶是他最后的一线生机了。写这封邮件的时候,他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他担心那个男婴接收不方便,悄悄把卞太太家的电脑又送回去了。然后,他坐在电脑前眼巴巴地等待男婴回音。

男婴无声无息。

他绝望了,又给冯鲸发去了一封邮件。他向冯鲸举起白旗。

他说:我真的算不出你那个三减一等于几的问题,你饶了我吧。我帮你把这个问题传播一百个人,一万个人,你解除我的符咒吧!……

冯鲸也无声无息。

这一天过得很慢很慢。

这一天,无望的张古想了很多古怪的问题。他觉得有些事自己永远弄不清楚,人类永远弄不清楚,比如:我们最初从哪里来?最终到哪里去?

空中漂浮一粒灰尘,灰尘上有无数的菌。菌永远弄不清灰尘之外还有个房屋,房屋里有人,有面包,有电脑,有字典,有爱情。菌永远弄不清房屋之外有地球,有海,有森林。菌永远弄不清地球之外是宇宙,是无边无际的太空……

假设地球是漂浮在空中的一粒灰尘,人类是附在灰尘上的菌,一瞬间就是人类的亿万斯年,那么,人类永远弄不懂,在人类科技永远无法抵达的茫茫宇宙的终极之处,是不是一个房子,房子里是不是有什么存在,房子之下是不是有一个更巨大的物体承载它,而那个物体之外是不是无穷大的空间。假如把那个更巨大的物体再缩小成一粒灰尘,再之外……

张古又想到生命的偶然性:

自己。

上面是父母。

再上面,是父亲的父母和母亲的父母。

再再上面,是父亲的父亲的父母和父亲的母亲的父母,是母亲的父亲的父母和母亲的母亲的父母……

一直排上去,就是一个巨大的扇形。

从古至今,岁月悠远,假如那浩繁的祖先中,有一个人死于战乱,死于瘟疫,死于饥饿,假如有一桩婚配发生变故……就没有自己了。

生命多奇妙啊。

一个男孩被车撞死了。

假如,他出门之前爸爸没有叫住他,嘱托他买点水果回来,他就不会死。

假如他爸爸不是有一个老同学要来,他爸爸就不会让他买水果。

假如他爸爸多年前没有考上大学,就不会认识那个同学。假如那个同学不是和老婆吵了架,就不会坐火车到这里来。假如他没有丢钱,他老婆就不会跟他吵架。假如他不去看电影,就不会丢钱。假如他不是心情很糟糕,就不会去看电影。

假如他生活在外地的母亲提前5分钟赶到,他就会打消看电影的念头。假如车不出故障,他母亲就不会晚那5分钟。假如那司机前一天不是打了一夜麻将,就不会不检修车况,导致第二天抛锚。假如不是邻居来找他,他就不会去打麻将。假如那邻居不是老婆回娘家了,就不会来找他。假如那邻居的老婆不是因为亲弟弟病了,也不会回娘家。假如那邻居老婆的亲弟弟不被雨淋,就不会感冒。假如他不去放风筝,就不会被雨淋。假如那个撞死男孩的司机不送给他那只风筝,他就不会有风筝……

无数个假如。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声音,一个情绪,都可能会改变其中一个假如。假如有一个假如不成立,男孩就不会死。可是,所有的假如一环套一环,一直到男孩死,中间没有一个环节出现变故。

向前看,每个人都有无数个未来和无数个结局。

回头看,每个人的一生都只能有一条痕迹,决不可以改变。

这就是命运。

……尽管这一天过得很慢很慢,后来,天还是黑了。

张古不再想那些想不明白的事,他开始想男婴。

在张古的心里,男婴正缩着脖子,蹲在黑暗中的树枝上,一双阴冷的眼睛看着自己。到处是班驳的积雪,冷冷清清。他是异类,他没有心肝,没有肠胃,没有大脑,没有神经,张古怎么样都无法打动他。

那条狗再不叫了,它尽力了,人世间一片寂静。

张古木木地坐在电脑前,两眼闪着花花绿绿的光。网上的新闻花花绿绿。

他看到了哪个演员隐退,哪个歌星复出。他看到了谁跟谁打官司。他看到了香水广告。他甚至还在新浪网上看到了有关周德东创办恐怖读物的消息……

人间每天都发生很多很多事。

人间真美好。

可是,那把饮毛茹血的杀猪刀穿过这些花花绿绿的事件,径直朝他逼来。

张古操作电脑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

不知道他点击了哪里,电脑屏幕一下黑了。接着,那个久违的男婴在电脑屏幕上一点点显现出来。

男婴仍然像念经一样平平地说:“不是三减一等于几,是三减三等于几,你们把提问都弄错了……”

——张古听得出,这根本不是电脑里的声音,而是现实空间里的声音!

天,电脑屏幕上的男婴旁边又闪出一个男婴来,这个男婴是真的!

他一直躲在电脑的后面!

张古连跑都不会了。

男婴像眼科医生一样认认真真地看着张古的左瞳孔。

前面说“魂飞魄散”都是形容词,现在张古真正是“魂飞魄散”了。他傻傻地看着他。

男婴慢慢举起那把杀猪刀。

他的手小小的,白白的,嫩嫩发。

那把杀猪刀突然插进了张古左眼中……

张古死了。

黄昏时分,冯鲸才看见张古寄给他的那封电子邮件。在此之前,他一直没有开电脑。他的好朋友——那个和连类相好的卡车司机来了。他一直在跟他喝酒。

冯鲸看了那封电子邮件之后,立即给铁柱打了电话。他说:“张古写的这封信很奇怪,他可能出事了。”

铁柱马上赶到张古家。果然。

铁柱看到张古身旁放着一张便条,上面写着:下一个是你。

铁柱打了个冷战。

突然,他听见身后有动静,他一边下意识地去摸枪,一边猛地转过身去——是冯鲸。

在暮色中,冯鲸的脸很暗。他倚在门框上,凝视着张古的尸体,神情空洞。

铁柱四处搜查男婴。这是他的天职。

好像警察和这个可怕的东西不在一个层面上,铁柱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年轻的张古死了,小镇上的人更加惊慌失措。他们顾不上惋惜,顾不上悼念,惶惶然如天塌地陷之前的蚂蚁。

这一天,那个逢人就强调他是唯物主义者的鞋匠,一边坐在凳子上给两个小学一年级的孩子修鞋,一边对他们自问自答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问:张古同志为什么会死呢?

答: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另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世界去了,因此他忽略了现实世界中的防范。否则,一个不到一米高的男婴根本不可能杀得了快两米高的张古。

问: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悲剧呢?

答:因为我们平时缺乏正确的教育。这个世界上没什么可怕的……

鞋匠的自问自答还没有完毕,一个很小的孩子突然从后面掐住他的脖子,尖声叫道:“谁说的!”

鞋匠吓得“妈呀”一声,当场休克过去。

——那不过是修鞋的两个孩子的另一个顽皮的同伴而已。

那晚上,铁柱在他那清贫的家里被害了。煤气中毒。

他脸色铁青,死相十分难看。没想到,“下一个”是他。

他的尸体旁也放着一张便条,内容依旧:下一个是你。

27、独一无二的坟(完)

大家都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冯鲸继承了张古的遗志。

他坐在雪白的大地上,蔚蓝的天空下,开始冷静地思索。他的判断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叉是一个奇特的侏儒。他跟连类的丈夫正好相反。

他的身体、外貌永远停留在婴儿时期的状态。

他的大脑正常发育着,成长着。

他洞晓人情世故,但是他的眼睛永远像婴儿一样纯净。

他懂得男欢女爱,他有成熟的欲望,但是他的阳具永远像婴儿一样弱小。

他嫉妒雄壮的男人和漂亮的女人;他沉迷母性;他仇恨幸福的孩子,仇恨跟他争夺爱的真正的孩子。

他不想向世人吐露真相,他害怕承担责任。

他怕被人看成是怪物,当猴耍。他怕遭到这个世界的歧视和利用。

他躲在婴儿的世界里,享受这个世界的母爱。

由于外表和内心日久天长的冲突,他极度变态。他小肚鸡肠,他阴险毒辣,他嗜杀成性,他恐怖非常。

他被母亲揭穿秘密后,骗来另一个孪生兄弟,把他害死做替罪羊……

全镇人都在傻傻地等待着大难降临自己。

冯鲸把大家集合起来。

他站在高处,举着扩音器发言。寒风浩浩荡荡,把他的声音传出很远。他号召大家团结起来反击。

有些人不敢干,害怕遭到张古的下场。多数人响应,他们想:这样一个一个一个地死下去,终于要轮到自己。

最后,冯鲸指挥一部分人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把小镇包围起来。派另一些人各家各户地搜查,挖地三尺。

竟然没有男婴的影子。

天渐渐黑下来。所有参加行动的人都害怕了,他们一下变得六神无主,一致看冯鲸。

冯鲸也有点惶恐,那男婴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他到底存不存在?是不是那个收破烂的老太太在撒谎?是不是张古死之前真的疯了?

这时候,他猛然想起了小镇西郊那座孤零零的房子——它太远,只有它在包围圈之外。

他就一个人去了。

他迈进了那个房门,大吃一惊:昏暗的屋子里,到处都是人的头发。那个老太太宁静地躺在炕上。那把杀猪刀丢在她身旁,红红的。“下一个”竟是她!

她的肚子被人剖开,又缝上了。那肚子很大,像怀孕了一样。肚子上的血都凝结了,触目惊心。

男婴穿过的那条开裆裤叠得整整齐齐,摆放在一旁。

老太太的肚子里无疑是他。

最后,他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最后,他赤裸裸地钻进了母腹。

那里最安全。

那里是他最后的坟墓。

老太太的身边还有一张便条,上面写着:下一个是你。

墙上挂着日历:10月10号。

冯鲸陡然想起了张古的那个密码——1010。

冯鲸陡然想起张古对他说过,那个收破烂的老太太曾经告诉他:10月10号是那个男婴的生日。

写在后面的话

先后一共出现了三具尸体,好像应该是三减三等于几的问题了,但是我还是觉得是三减一等于几的问题。

其实,把这个算术题算出来,就戳破了我这个故事的一切神秘。

勇敢的人啊,现在请你算一算,三减一到底等于几?请把答案寄到我的电子信箱:[email protected]

可是,你应该记得,在停电的那个夜里,张古去变电所的时候,冯鲸曾经问他:三减一等于几?于是,张古在回去的路上就遇见了那个男婴……
 0   2005-06-15 20:50:42  回复
meiguo.com 创始人

emotion

1   2005-06-15 20:45:44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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