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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3夜故事
网友【dreamer】 2005-06-15 20:45:44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16    1
死亡之妆(1)--停尸房里的男尸

像很多恐怖故事一样,这个故事发生在医院,一所座落在市郊的医院。医院四周有山有水,树木郁郁葱葱,到了晚上,风一刮起来,那些树木哗哗啦啦作响,有几分阴森。

首先,让我们了解一下地形:

进了这个医院的大门,先是门诊楼,然后是住院部,最后是停尸房。停尸房位于医院

大院的最后边,从住院部到停尸房,是一片空地。一条曲折的石径小道,四周生满了荒草。

不要怀疑你自己的抗恐怖心理素质,其实我们都一样,对停尸房这类地方都胆战心惊,不愿意接近它。这可以理解为活人对死人的恐惧,也可以理解为生命对死亡的恐惧。

因此,停尸房的四周就空空荡荡。因此,这里的风就很大。因此,它就显得更恐怖。

这家医院很小,前来看病的人不多,停尸房也长年空着。里面,很潮很暗,有一股霉味。没有专人看管。只有一扇黑洞洞的小窗,像一个简陋的子宫,回收报废的生命。

有一天,停尸房放进一具男尸,是个老头,死于癌。他很老了,脸上的皱纹像深刻的蜘蛛网。据说,他生前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见了猫都害怕,自从他变成一具尸体,人们立即对他充满恐惧了。

怕什么呢?他已经定了格,变成了一张照片。大家可能是怕那张照片突然笑起来。

这具尸体只在停尸房放了一天。第二天早上,他的家人要把他送到火葬场去,可是却发生了奇怪的事情:老头果然笑起来。

他苍青的脸扑了厚厚的粉,眉毛也画了,弯弯的女人眉,还戴了长长的假睫毛。毫无血色的嘴唇竟然涂了很红很红的口红,嘴角向上翘,一副微笑的模样。

他的家人第一眼吓坏了。惊慌地退到门口,看了半天,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马上愤怒地质问医院负责人,负责人当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医院决定查一查。

那天晚上,有一个值班男医生和一个值班女护士。男医生叫黄玉凤,性格很孤僻,不爱与人交流,没有人了解他。他头发很长,戴一副黑框眼镜,眼睛后面总像还有一双眼睛。他上班下班总是不脱他的白大褂。

他已经下班回家了,医院领导首先把他叫来。

院长:“黄大夫,昨夜你值班,有没有发现什么情况啊?”

他看着院长的眼睛,平静地说:“没有。”

院长没有避开他的眼光,长时间地看着他的表情,突然问:“你最近是不是总失眠?”

黄玉凤说:“没有。”

院长问:“夜里有没有出去转一转?”

院长的话音还没有落,他就冷静地否认了:“没有。”还是看着院长的眼睛。

院长笑了笑:“那你干什么了?”

他淡淡地说:“看一部小说,推理的。”

院长问:“你几点睡的?”

黄玉凤医生:“我没睡。”

院长:“你刚才不是说你没有失眠吗?”

黄玉凤医生:“我夜里很少睡觉。”

院长:“那没听到一点动静?”

黄玉凤医生说:“很多猫一直叫。”

院长终于躲开他的眼神,点着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说:“昨天我们医院发生了一点事情,你知道吗?”

黄玉凤一点都不惊诧,他一直看着院长的眼睛,说:“不知道。”

院长:“也没有多大的事。好吧,你去吧。”

接着,院长又叫来那个值班女护士。她叫葛桐,正在热火朝天地谈恋爱,是个很外向的女孩子,快言快语,平时大家都喜欢她,把她当成单调工作中的调味剂。

听了事件的经过,葛桐吓得脸都白了。

院长问她昨夜有没有听见黄玉凤医生出门。她努力回忆昨夜的每一个细节:“我查了各个病房,然后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再然后……就睡了,一觉睡到天亮,什么也没有听到呀。”

她请求院长:“领导,您饶了我吧,今后别安排我值夜班了,我这个人天生胆子就小,天黑都不敢看窗外。”

院长说:“那怎么行呢?每个职工都要值夜班,这是制度。”

葛桐是个说话不绕弯的女孩子,她脆快地说:“院长,要不然您把我的班串一串。黄医生怪怪的,我怕他。”

院长说:“他就是那种性格,其实没什么。”

然后,他开导了葛桐一番,最后,葛桐撅着嘴走了。

查不出结果,院长只好作罢。

他分明地感觉出,如果是医院内部的人所干的事,那么百分之九十是黄玉凤医生所为。只是他拿不出直接的证据。

从此,医院里的人对黄玉凤医生有了戒备。大家都在谈论这个死尸化妆的怪事,但没有人和黄玉凤医生谈论此事。

黄玉凤医生和从前一样,见了谁都不说话。和病人说话也是很简单,简单得有时候话语都残缺不全。没有事的时候,他就拿一本推理书阅读。不烟不酒,不喜不怒,他是个没有特征的人,是个没有表情的人。

死亡之妆(2)--惊恐之旅

时光踏着日月沉浮的节奏,缓缓地前行。撕心裂肺的爱情,不共戴天的仇恨,都可以被时光的力量吞噬。同样,大家心中那恐怖的阴影也一点点淡化了。那个莫名其妙的事件经过很多的嘴,最后变得更加神乎其神,其中有一个细节已经成立,那就是尸体确实是笑了。同时,它在医院后来的工作人员眼里,也一点点变成了一个没有什么可信度的传说。

因此我们最好不要一概否定一些传说的母本的真实性。有一句老掉牙的话:无风不起

浪。

葛桐这个人不会表演,她作为那个事件的当事人之一,每次见了黄玉凤医生,都无法掩饰住对他的猜疑和害怕,所以后来她再和他相遇,总是远远就躲开。

有一个周末,葛桐下了班准备去城里。城里离医院大约有60里。长途车在这个镇郊医院围墙外有一站。吃过饭,她背着包要出发了。天快黑了,葛桐快到医院大门口的时候,远远看见了黄玉凤医生,她穿着白大褂,莫名其妙坐在大门口,不知道干什么,好像就是为了堵截她一样。他和葛桐这一天都不值班,周末除了值班的人都应该回家了。葛桐不敢从大门口走出去,她只好绕路走,翻墙出去了。

她一路小跑来到公共车站牌前,正好上车,她气喘吁吁地在一个空位上坐定,一抬头,差点惊叫出来:穿着白大褂的黄玉凤医生脸色苍白地坐在她旁边,正看着她!

葛桐惊恐地看着黄玉凤医生,半晌才说:“黄大夫,刚才我怎么看见你坐在医院的大门口……”

“不是我。”他冷冷地打断她。

葛桐说:“那可能是我看错了。”天要黑了。

通往城里的公路空荡荡。

黄玉凤医生也去城里。巧合?

“呀,我忘了一件事……”葛桐说。

黄玉凤医生毫无表情地看着她。

“我有一件衣服晾在药房外面了。”她说得结结巴巴,任何人都能看出她在撒谎。“我应该回去……”

就在这时候车开动了。

“咳,算了。”她又不自然地说。

车走着。没有售票员,只有一个司机。

两个人都不说话。

车上的人不多,都不说话。那种静默就像印象派电影。

天快黑了。

车偶尔经过一座村庄,节俭的人们还没有点灯,村庄暗淡。路边是北方常见的白杨树,高大,挺拔,胸怀坦荡。

车上柴油味刺鼻。

葛桐有点恶心,心情更糟糕。

她先开口了:“黄大夫,你去城里干什么呀?”

“没什么具体事。”

葛桐:“我去我哥哥家。”

黄玉凤医生敏感地转过头看着葛桐:“他接你吗?”

葛桐:“是的,电话里说好了。”她说这句话又结巴了。

黄渔凤医生不再接她的话头。

天快黑了。

车慢吞吞地停下来,到了第一站,是公路的一个大十字口。乘客陆续下车,竟然都下光了,只剩下葛桐和黄玉凤医生。

最后一个人下车的时候,葛桐的神色更加慌乱了。

车“哐当”一声关了门,又慢吞吞地朝前走。

其它的座位都空着,葛桐和黄玉凤医生坐在一起,他们在慢节奏对着话。

葛桐不看黄玉凤医生的脸,她大声问:“黄医生,你是哪里人?”

黄玉凤医生:“外省人。”

葛桐:“很远吧?”

黄玉凤医生:“关里。”

葛桐:“怎么来这个小镇了?”

黄玉凤医生:“命。”

葛桐:“你今年不到三十岁吧?”

黄玉凤医生:“四十多了。”

葛桐:“这正是男人干事业的年龄。”

黄玉凤医生:“我最大的愿望可不是医疗。”

葛桐转头看了看黄玉凤医生:“那是……”

黄玉凤医生叹口气:“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他很瘦,干巴巴的身子裹在白大褂里显得很可怜。他为什么总是不脱白大褂?他呈现给人的永远是这一种表情,这一种装束,好像是一张照片,一张医生的工作照。

葛桐一直在问,好像要尽可能地接近这个古怪的人。可是他那无神的眼睛却让人捕捉不到任何信息。

停了停,葛桐:“你太太也是外省人吗?”

黄玉凤医生:“是。”

葛桐沉默半晌:“你们有孩子吗?”

黄玉凤医生:“没有。”

葛桐:“为什么还不要孩子?”

黄玉凤医生:“我们早离婚了。”

葛桐:“你一个人生活?”

黄玉凤医生:“还有一只猫。”说到这里他奇怪地笑起来。

葛桐显得很不自在:“你太太是干什么的?”

黄玉凤医生想了想,慢吞吞地说:“美容。”

葛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慢慢转过头,看着正前方。

天快黑了,看什么都有点看不清楚了。

又经过村庄,村庄的灯亮起来。

路还远。

黑暗是一种压力,铺天盖地缓缓降落。车灯亮了,前途惨白。葛桐盼望那个司机偶尔回一下头,却不能如愿。她上车后再也没有看见那个司机的脸,只是一个背影。

车颠簸起来。

黄玉凤医生纹丝不动。

葛桐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突然问:“黄医生,你喜欢美容吗?”

黄玉凤医生平静地说:“不喜欢。”

说完,他双眼闪亮地看着葛桐:“你怎么问这个?”

葛桐惊慌失措地低下头:“我随便问问。”

葛桐问完这句话,黄玉凤就靠在椅子背上,慢慢闭上双眼,似乎不想再说话。

整个车厢彻底静默,气氛沉重。

葛桐没有睡,她一直警惕地睁着眼睛,她的余光严密地关注着身边的黄玉凤医生。他没有一点声息,似乎睡得很香。

终于进城了,是一条很偏的街道,路灯昏黄,没有行人。

车还在朝前走。

假如闭上眼睛,没有任何声音提示现在已经进了城。

可是,就在这时候,黄玉凤医生冷静地睁开眼睛,抻了抻白大褂的领子,准备下车了——看来他对一切了如指掌。

车停了。

葛桐坐的位置靠车门,她指着车外面一个陌生男子说:“黄医生,我下车了,我哥哥在那里。”

黄玉凤医生抬头看了看,平静地说:“他不是。”

葛桐顿时又惊诧又尴尬,她掩饰说:“我这眼睛怎么了,总出错!我走啦,黄医生,再见。”

“再见。”

葛桐和黄玉凤医生告了别,大步朝前走。走了十几米,她紧张地回头看了看,根本没有黄玉凤医生的影子。

死亡之妆(3)--没有胆大的人

有一次,轮到黄玉凤医生和葛桐值班的时候,停尸房又放进了一具尸体。

葛桐又找院长了,请求换班。她哭起来,如果院长不为她换班,她就要辞职了。

为了照顾小姑娘葛桐,院长决定再派一个男医生和黄玉凤医生一起值夜班。院长是个很有威力的院长,他虽然没什么文化,是个大老粗,工作作风更像一个村支书,但是他什么

事都身先士卒,雷厉风行,大家都挺敬畏他,平时他说什么没有人不服从。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快下班的时候,院长叫来外科的田大夫,对他说:“你今夜和黄玉凤医生一起值夜班,串一串。”并没有多说什么。

田大夫立即苦着脸说:“院长啊,我家的小孩高烧,正在家昏睡着,我老婆白天都想让我请假呢!”院长知道,平时田大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如果孩子发高烧,他今天肯定不会来上班。而且,院长今天见他很喜兴,中午休息还打了一个半小时的牌,他那独子是他命根子,如果有病,他不会如此轻松,中午早骑车回家看望了。家属楼离医院只有十分钟的路。但是他把孩子拿出来当盾牌,院长又不好说什么,否则就太不近人情了。

院长沉吟片刻,说:“那好吧,你帮我叫一下李大夫。”

不一会,内科的李大夫来了。

院长说完值夜班的事,问:“你今晚有没有什么事情?”

李大夫说:“没什么,只是今天是我和老婆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当然要和老婆好好过一下。晚上老婆还在酒店定了几桌席,要宴请一些亲戚和朋友,闹一闹,图个喜庆呗,所以……”

李大夫这个理由更让院长无话可说。人家这是第二个婚礼,第二个洞房花烛夜,你让人家值班?其实院长心里明白,李大夫爱张扬的男人,如果他说的是真话,他早就四处奔走相告了。连他小孩当了三好学生这样一件事,他在一天内就传遍了整个医院。上次他爸爸过五十九大寿,他一上班就各个办公室广而告之了,害得大家每个人都送去一张钞票做贺礼。如果今天真的是他和他老婆结婚十周年纪念日,他这一天能不说?至少要请院长到场吧?

院长说:“算了,你帮我叫一下秦大夫。”

妇科的秦大夫还是个小伙子,刚刚毕业,在医院里年龄最小,上次发生那件怪事的时候他还没有来。院长想他不会遍什么谎话。一进门,院长就说:“秦大夫,你今夜和黄大夫值班,没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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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F
dreamer Lv0
慕容太太只好抱住她:“好了,别哭了,妈妈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

迢迢还在哭。

慕容太太说:“你要什么?妈妈都给你。”

迢迢想了想,止住了哭,抽抽搭搭地说:“我要吃糖!”

不管怎么娇惯,平时慕容太太从不给迢迢吃糖,她天生气管就不好,总咳嗽。

慕容太太严肃地摆摆手:“就是不能吃糖,牙会黑的。”

迢迢又张开嘴大哭起来。

慕容太太:“好吧,小祖宗,我给你拿去。”说着,她下床拿了一颗糖,剥开,递给迢迢。

迢迢吃了糖,好像心满意足了。心满意足了一阵子,她又看见了男婴,立即不高兴了,用手做着打他的动作,说:“不要!不要!”

“好,不要他。”慕容太太一边说一边伸手把灯关掉,说:“那个小孩走了。”

迢迢没有怀疑,她幸福地抱住了妈妈……

睡到半夜,起风了,窗户被吹得“啪啦啪啦”响。

迢迢在睡梦中又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哭闹起来。慕容太太被惊醒了,她抱起迢迢轻轻地悠,为她哼着摇篮曲。可是她还是哭,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妈妈妈妈,打!打他!……”

房子里漆黑。慕容太太有点瘮。

最近,慕容太太总想,迢迢这样霸道,不容人,长大怎么办?

其实,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大约半个月之后,迢迢就和男婴玩到一起了。

慕容太太正在为戍边的老公织一件毛衣。她抬头看窗外,迢迢正和男婴一起追气球。那是一只绿色的气球,而迢迢和男婴都穿着红色的衣服,一幅鲜艳的孩童嬉戏图。

迢迢在咯咯笑,男婴也在咯咯笑。天瓦蓝瓦蓝的。

慕容太太感到生活很美好。

当她又一次抬起头的时候,却吓得大惊失色——两个孩子追随那只绿色的气球,跑到了院子外的井边!

那井是17排房的公共汲水点。

迢迢离那井只有一尺远,一转身就会掉下去。而那个男婴正趴在井边朝里望。

慕容太太想喊又不敢喊,她不敢惊吓他们。她屏着呼吸向两个孩子走去,一边走双腿一边不停地抖。

她悄悄来到他们身边,猛地把男婴抱起来,又用另一条胳膊夹起迢迢。

回到屋子里,慕容太太把两个孩子狠狠训斥了一番。

迢迢大哭。那个男婴则吓得缩到屋角,老老实实地看着慕容太太……

自从这次以后,迢迢和男婴再也不敢去井边玩了。

慕容太太的家没有电脑。小镇有电脑的人家极少。

张古觉得,这下终于可以弄清楚永远的婴儿到底是谁了。

他打电话问冯鲸:“最近,那个永远的婴儿还在网上跟你碰头吗?”

冯鲸:“没有啊。”

张古:“这就对了。”

冯鲸:“为什么?她说她又要考试。”

张古:“那是骗你——永远的婴儿最近到慕容太太家了,慕容太太家没有电脑!”

冯鲸:“真吓人。”

张古:“不信走着瞧,你的美眉最近不会有任何消息。”

可是,过了几天,冯鲸却给张古打来电话,他笑着说:“你别乱猜疑了。昨天,我们又聊了半宿。”

张古动摇了:真的是自己搞错了?

如果永远的婴儿真的是那个男婴的话,只有一种可能:他在周二的夜里,等慕容太太和卞太太都去打麻将的时候,悄悄潜入卞太太的家,进入那个另类世界和三减一等于几碰头——小镇很安宁,夜不闭户是经常的事。

张古想象:

在这个人声鼎沸、阳光普照的人世间,阴暗潮湿冰冷的男婴很孤独。

在这个世界上,平等的人们都拥有话语权,所有人都在“呱唧呱唧”说话,有人说的是良言,有人说的是废话。只有他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说,他只有耳朵,天天听别人“呱唧呱唧”。

只有在网上,在那个隐形的虚拟世界里,他才敢撕破婴儿的表皮,开口说话。

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三减一等于几一个人和他聊天。

前一段时间,男婴没有电脑了,他像吸血鬼好长时间没有喝到血一样,脸色纸白,奄奄一息。最后,他终于熬不住了,趁卞太太不在,偷偷溜进她的家……

张古觉得,假如这种猜测成立,那么就说明这个男婴还曾经潜入过自己的家,随身听里那个婴儿古怪的笑声就是佐证。

张古走到房间外,深深吸了一口阳光。

阳光暖洋洋,让人心里很踏实。这一刻,张古又对自己的想象表示怀疑了。

的确,他的一切不祥预感仅仅是预感而已。到目前为止,小镇很太平,没出什么事。没有人莫名其妙地死亡,没有地震,没有瘟疫,没有谁疯掉……只是他的随身听里出现了莫名其妙的声音,那算什么事呢?鬼知道是不是周德东的盒带出了什么问题!说不准,就是冯鲸搞的鬼呢。这个鬼东西不是还用“三减一等于几”这个算术题吓过自己吗?

慕容太太抱着那个男婴溜达过来。

天很蓝,云很白,风很轻。在这样好的天气里,连仇人都会相亲相爱。

她跟张古打招呼:“没上班呀?”

张古笑了笑,说:“休假。”

她停到张古跟前,放下那个男婴。

地上有几只鸡雏在觅食。那个男婴穿着开裆裤,兴奋地挥动小手,“呜咿呜咿”地叫。但是,他站在原地,不敢靠近那些鸡雏一步,只是做出打的样子向那些小生灵示威。

慕容太太喜滋滋地看着他说:“这孩子很聪明,刚来的时候根本不会玩积木,现在他都能摞很高了。”

接着,她情不自禁地讲起他的一些充满童趣的小故事,她觉得十分好玩,讲着讲着自己都笑起来。

张古不觉得有多好玩,不过,这时候他觉得叉真的是一个婴儿。

迢迢对男婴的排斥一直没有根除。

她经常为抢夺一个电动汽车,或者开关电视机,把男婴挠出血。

可是,男婴没有打过迢迢。他的个头比迢迢高一点,他的力气也应该比迢迢大,但是他从来不还手。迢迢挠他,他就朝后缩。

大家都夸男婴懂事。

迢迢的惊吓一直没有平服,夜里她还是没完没了地哭,嘴里喊着:“妈妈,打!打他!”……

慕容太太把迢迢对男婴的排斥当笑话讲给大家。孩子的事情,没有人太在意。

只有一个人听了后感到很惊怵,他就是张古。

他的脑海里突然迸出一个可怕的假想:小镇上并不是只有一个男婴,而是有两个,明处有一个,暗处还有一个。或者是一个在外面,一个在里面!迢迢一定是看见男婴身后挡着的那个了,或者她一定是看见男婴里面包藏的那个了……

他为这个假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上次,慕容太太跟李太太到城里去,买回了一块布料,葱绿色,很鲜嫩,她想用它缝制一条连衣裙。

最近,老公要探家,她要打扮得漂漂亮亮。

喂饱了两个孩子,慕容太太在床上摆了一堆玩具让他们玩,然后,她拿出那块布料,出门到连类的服装店去了。

只有一百米远,她把布料送过去,再量量身体的尺寸,用不了10分钟。

连类把她的家隔成两个房间,外面做服装店。通过一个门进去,就是连类的生活空间。

慕容太太进了服装店,连类没在。慕容太太朝里面喊了一声:“连类!”

没有人应。

她又喊了一声:“连类!”

还是没有人应。

她只好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喊了一声:“连类,你在吗?”

这次,她听见连类在里面说话了:“是慕容太太吗?你等一下。”

慕容太太就没有走。大约过了5分钟,连类才走出来。慕容太太觉得里面好像还有一个人。她感到很奇怪:连类在里面干什么呢?

慕容太太:“连类,我来做一条连衣裙。”

连类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说:“这布料真漂亮,挺贵吧?”

慕容太太:“其实很便宜的。”

连类四处找软尺。她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反复在一个地方翻了好几遍。

终于找到了。她开始为慕容太太量身。慕容太太叮嘱她不要做得太瘦……

然后,慕容太太就回家了。

她家的院子很宁静,和平时一样。悲剧没有任何征兆。

她走进屋子,看见那个男婴还在床上玩玩具。他使劲地揪着一只玩具兔子的耳朵,好像要把那耳朵揪下来。

迢迢不见了。

慕容太太就有点发憷。

她急步到各个房间看了看,没有!地窖里,床底下,窗帘后,衣柜中,都没有。她傻了:“迢迢!——迢迢!——”

没有回音。

她跑到院子里,院子里空空荡荡。“迢迢!——迢迢!——”

她的眼睛一下就看到了那眼井。她几乎在那一刻断定了心爱的女儿就在那里面。

她的腿剧烈地抖动起来,费好大的力气才迈开步子。

来到井边,她朝里望去,一眼就看见了那红色的衣服。那是她的女儿。她好像是头朝下掉下去的。

慕容太太一下就瘫倒在地,嚎叫道:“救命啊!!!——”

李麻是第一个跑过来的。

邻居们很快都跑过来了。

李麻腰上系着绳子,迅速下到井底,把可怜的迢迢抱上来。

迢迢的肚子不大,她没有喝多少水,她是被呛死的,鼻孔渗出几滴黑黑的血。她额头的血多一些,那是掉下去磕的。

她已经死了。慕容太太当场昏过去。

大家赶紧掐她的人中,忙乎半天,她终于醒来了,抱紧迢迢号啕大哭,又背过气去……

迢迢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来了,他们肝肠寸断,哭成一团。那情景极为凄惨。后来,迢迢的尸体被放在她自己的小床上。

邻居们静默而立,所有的女人都哭了。

那个男婴好像第一次见到这种场合,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他老老实实地缩在床角,胆怯地看着这一切。

张古也在场。他在痛苦地思索:这男婴到底有几个?

出事了,慕容太太家没有人照顾男婴,就把他提前送到了李太太家。迢迢的爸爸接到了电报,很快飞回来。这个可怜的人,他只和女儿见过一面。他椎心泣血,一言不发,默默地处理着后事。迢迢的骨灰撒在了那个井里。17排房的居民一起动手把那个井填了,它成了迢迢的坟墓。大家不可能再饮用溺死迢迢的水。又凿了一眼井。迢迢的爸爸破例在家多呆了一些日子,陪太太。她从早哭到晚。

8、鬼没

大家都认为慕容家的事属于意外之灾。没有人警惕。

除了张古。

张古除了戴着鸭舌帽,墨镜,叼着烟斗,又配了一个文明棍。

他不能断定一切都是那个男婴干的,他不能断定那个男婴到底是什么,他不能断定17排房到底有几个男婴,但是他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来自那个男婴的一股丧气。

这丧气弥漫在小镇上空。

这天,张古看完电影回家,在月色中,在溺死迢迢的井的原址上,他看见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还在动,好像是一个小小的婴儿。

张古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是迢迢不散的冤魂?

他停下脚步,仔细看,隐隐约约好像是他!

他???

他好像也看着张古。

过了一会儿,他跑到栅栏前,灵巧地越过去,不见了。他跑得特别快,十分地敏捷。

张古快步来到李麻家的窗前,看见那个男婴正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玩积木。他确实已经摞得很高了,像一个奇形怪状的房子。

张古悄悄退回来。

张古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是不是李麻家的大狸猫?是不是野地里窜来的狐狸?

如果真是男婴,是哪一个男婴?

张古和警察铁柱是同学。

他决定和铁柱谈一谈,以私下的方式,向他谈谈自己的看法。

第二天晚上,他去了铁柱家。

铁柱家挺穷的。张古自己带去了一包好茶。

他竹筒倒豆子,都对铁柱讲了——他眼睛看到的一切,他心里猜想的一切。

铁柱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那个孩子?不可能!”

张古:“我觉得就是他。”

铁柱:“你是说他是鬼?”

张古:“假如他真是鬼我也许还不会这样害怕。活见鬼,那算我开眼了——最可怕的是我不知道他是什么!”

铁柱:“我认为你是恐怖片看多了,精神受了刺激。”

张古:“还有一种可能,我想过很多次了——这个男婴是正常的,还有一个我们无法看见的另一个男婴……”

铁柱赶紧说:“张古,你别说这件事了,换了频道吧,别吓得我夜里不敢撒尿。”

不管张古怎么说,铁柱就是不信。

后来他们又聊了一些镇政府大院里的事。

张古10点多钟离开了铁柱家。

他刚一出门,就被土坷拉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他在趔趄的一瞬间,看见

面前有一个黑影,那黑影明显想躲避,却没有来得及。

张古站稳了,看清那黑影正是收破烂的老太太。她鬼鬼祟祟地站在铁柱家房子的阴影中,不知要干什么。

 0   2005-06-15 20:47:42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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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太太来了。她的眼睛很红,一看就是没睡觉。

“他哭了吗?”她进门就问。

“没有,挺乖的。”张古说。

“真是麻烦你了!”

“哪的话。”

卞太太一边对张古讲医院的事情,一边麻利地给叉穿衣服。

她抱着男婴走出门的时候,张古发现那个男婴回头看了他的随身听一眼。

卞太太抱着那个男婴走了。张古开始洗漱,又简单吃了些早点,骑自行车出门去上班。

今天他听的还是周德东的歌:琴心剑胆晶莹剔透,这辈子注定不会长寿……

突然,周德东的歌声变成了一阵婴儿的哭声,那哭声古怪而凄厉:“呜哇!——呜哇!——”

张古吓了一跳,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

他清清楚楚地记着,这盒带是他六个月前在小镇音像店买的,他听过无数遍,没有任何问题。直到昨天下午他还从头至尾听过一遍,并没有这个声音。

那么,是谁录上的?

只有一个可能:昨夜,那个男婴在他睡熟之后,用随身听录下自己恐怖的哭声……

他想,难道昨夜自己做的那个梦是真的?又一想,哭声这么刺耳,自己不可能不被惊醒啊!难道是那个男婴拿着他的随身听悄悄去屋外了?

张古不寒而栗。

到了单位之后,他一天都心不在焉,镇长问他几件事他都答非所问。他用手翻来覆去地摆弄着那盘盒带,一直在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如果不弄个水落石出,他会一直忐忑不安的。

终于,他决定对卞太太说出这件事。

他下班回家的时候,看见卞太太正在院子里和那个男婴玩秋千。他在院子外对卞太太喊:“嫂子,你来一下,我跟你说件事。”

他一边喊一边观察那个男婴的眼神,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玩得很专注。

卞太太过来了。

本来,张古想把他对那个孩子的怀疑都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又全部咽回去。他只是把随身听的事说了一遍,声音很低。

卞太太听后不解地问:“有这样的事?你怀疑……”

张古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想,是不是那个孩子昨夜哭了,胡乱按了我的录音机,把哭声录进了盒带里……”

“我们大家都没听见这个孩子哭过一次,都在为这件事感到奇怪呢。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哭声,一定是你自己搞错了。”卞太太说得很坚定。

她又补充道:“一个1岁的孩子,半夜哭的时候,胡乱抓起了录音机,又胡乱按下了录音键……哪有这么巧的事!”

张古干干地笑了笑,说:“那可能是我自己搞错了。”

这时候,他的眼光越过卞太太的肩头看了那个男婴一眼,他正在秋千上朝他看,那眼神说不清楚。

莫名其妙的婴儿哭声一直没有找到解释。张古只好把那段恐怖的声音洗掉了。哭声有十几分种,占用了两首歌的时间。之后,张古正常上班下班,日子无波无折。似乎没事了。但是,张古心中的阴影却没有消散,它像乌云一样越来越厚重。

最后,张古把那恐怖的声音归罪于哪个朋友的恶作剧——他必须调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否则怎么办呢?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很会欺骗自己。一生中,我们不知欺骗过自己多少次,因此我们失掉了很多探寻真理的机会。

又过了一段时间,张古渐渐淡忘了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

我们经常会忘掉一些事情,因此我们活得很幸福。但有时候不完全是这样。在张古完全忘掉了这件事的时候,一次他上班去,刚刚走出家门,戴上随身听,猛然听见一阵婴儿的笑声,那笑声极其古怪,极其刺耳。他万分惊恐,猛地把随身听摘下摔到了地上!

他下意识地朝卞太太家看去,那个孩子正在窗子里静静看着他……

张古再一次断定:这一切都是他搞的鬼!

5、你卖头发吗?

张古觉得,他时时处于某种危险中,尽管他弄不清根底。而且,他认为整个小镇都笼罩在某种不祥之中——这真是先见之明。

他下定决心,要把这一切弄个明白。

从此,他变得像侦探一样敏感,细心,富于推理性,充满想象力。

首先,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查清在那个男婴出现的日子,总共有三个从外地人到了绝伦帝小镇上。

一个是木工社老张的侄女,她是一周后走的。

一个是县里来的人,公事,住在政府招待所里,他是三日后走了。

一个是江南来的老头,卖竹器的。他是绝伦帝小镇的老朋友了,每到这个季节他都来做生意,大家很喜欢他。他现在还没有走。

这几个人似乎都和那个男婴牵扯不到一起,都被排除了。

但是,必须承认张古的思路是对的。而且,他做了大量细致的工作。

这时候的张古已经买了一顶鸭舌帽,戴上了一副黑墨镜,而且还叼上了一只烟斗。八小时工作之外,他就换上这身装束搞调查。

他不想让任何人认出他来。

这还不算,他走路的时候,总是竖起衣领挡住脸,总是用鸭舌帽和墨镜严严实实地遮住眼睛……

张古这个神秘的新形象在小镇的一个偏僻角落出现了,他鬼鬼祟祟地走着,自己都觉得不是自己了,却有人远远地跟他打招呼:“嗨,张古,你去哪里呀?”

是小镇文化站的站长,她叫刘亚丽。她骑着摩托车。

——真泄气。小镇太小了,互相太熟悉了。

张古尴尬地说:“我,我……”

刘亚丽终于没等到他的回答,摩托车已经“突突突”地开远了。

后来,张古注意到最近发生了一个不被人注意的事件:小镇上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收破烂的老太太。

她六十多岁了,脸上的皱纹很深刻,双手很粗糙,一看就是吃苦的人。

她第一次收的是铁柱家的废品,一些旧报纸和几个空酒瓶。她掏出钱来,都是皱巴巴的小毛票。

铁柱的母亲说:“不要钱了。”

“那怎么行。”

“废品,能值几个钱,你不来收我们也得扔掉。”

“那谢谢了。”

对于小镇的居民来说,她是个外来人,不容易,大家都挺同情她。

后来,谁家有了旧纸、废铁、破鞋、绳头什么的,就装在塑料袋里,摆在门口,等她拿走,到供销社卖掉。没有人要她钱。

张古悄悄跟踪过这个老太太,他发觉她总好像心事重重,收废品三心二意。他怀疑,收破烂仅仅是她的一个公开身份。

这天,张古又一次跟在老太太的身后。

她推着垃圾车朝前走,那车吱吱呀呀响。她走过一家又一家,拾起一个又一个废品袋。她的嘴里慢悠悠地喊着:“收破烂喽。”

一个孩子跑出来,送来两个酒瓶。老太太给了孩子几张小毛票,那孩子乐颠颠地装进口袋,跑开了——这是孩子惟一的正当收入,他们要用这些钱偷偷买爸爸妈妈不许买的东西。

然后她继续走。

到了17排房,她绕开了。

张古忽然想到,这个老太太从没有到17排房来收过废品。为什么?

张古一下就联想到那个男婴——她与那个男婴有关系!

张古突然冲动起来,他要叫住她,单刀直入问个明白。她毕竟是成年人,有什么话都可以谈,当面锣对面鼓。而那个男婴,简直把张古变成了聋子和哑巴。

张古说话了:“喂!请你站一下!”

那个老太太慢慢地站住,回过头来。

张古走过去,停在她的面前。他第一次和她这么近,他把她看得清清楚楚。张古发现,不知是五官,还是神态,这个老太太竟和那个男婴竟有点相似。

她直直地看着张古。

张古开门见山地问:“你听说过17排房收养的那个男婴吗?”

老太太的脸像木头一样毫无反应,她淡淡地说:“什么男婴?我不知道。”

然后,她不客气地转过身去,推着垃圾车走了。走出几步,她又回过头来,突然问:“你为什么跟着我?”

张古一下有点慌乱:“我……”

老太太:“你买废品吗?”

张古:“我不买。”

老太太返回来,一步步走近他:“那你卖废品吗?”

张古有点结巴了:“不,我没有。”

老太太停了停,轻轻地说:“你有的。”然后,她指了指垃圾车,里面有一堆乱蓬蓬的头发,人的头发,可能是在发廊收来的,裹着厚厚的尘土。她说:“你看,我还收头发呢。”

张古确实好长时间没有理发了,他的头发很长。他讪讪地说:“我没事儿卖什么头发呀?”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说:“不卖就算了。”说完,她又走了。这次她再没有回头。

一阵风吹过,张古的长发飘动起来,他感到天灵盖发冷。他站在原地,一直看她推着垃圾车吱呀吱呀地走远……

他在琢磨,这个老太太什么地方和那个男婴长得像。

他在品味她的表情,以及她刚才说的所有话。

这天夜里,张古做噩梦了。

黑暗中,有一个人在他头顶转悠。他惊恐地坐起来:“谁!”

正是那个老太太,她小声说:“嘘——别说话,是我。”

张古说:“你来干什么?”

她说:“我来收你的头发呀。”

张古果然看见她的手里拿着一把剪刀,闪闪发光。他说:“你滚开!”

她没有生气,低头从兜里掏出一叠一叠脏兮兮的小毛票,递向张古,说:“我把这些钱都给你。”

这时候,她的老眼炯炯发光,上下打量张古,流着涎水说:“你的身上有很多值钱的东西,浑身都是宝哇。”

接着,她神秘兮兮地说:“我除了收头发,还收指甲,还收眼珠,还收……”她朝窗外看看,更加压低声音:“我还收心肝肺。”

张古已经吓得抖成一团:“你去屠宰厂吧,我不卖!”

她说:“猪鬃哪有你的头发好呀?”

他开始求饶了:“你放过我吧……”

她耐心地说:“你不懂道理吗?秋天到了,我就要割你的麦子。指甲长了,我就要剪你的指甲……”

他惊慌地用被子死死蒙住头。

她轻轻掀开被子,说:“还有一句呢——阳寿没了,我就要索你的命。”

然后,她轻轻按住张古的脑袋,开始剪。她的手法极其灵活,一看就是这类技术的权威。那把亮闪闪的剪子上下翻飞,从四面八方围剿张古。他傻傻地看着,身子一点都动不了。

“嚓嚓——”他的头发没了。

“嚓嚓——”他的眉毛没了。

“嚓嚓——”他的两只耳朵掉了。

“嚓嚓——”他的鼻子掉了。

“嚓嚓——”他的两只眼珠掉了。

“嚓嚓——”他的心肝肺都掉了。

他只剩下喉咙了,他竭尽全力地喊了一声:“救命啊!——”

那剪刀立即又对准了他的喉咙……

6、永远的婴儿

这天下班后,张古找到冯鲸,问他:“那个永远的婴儿又出现了吗?”

“怎么了?”

“我觉得她可疑。”张古对冯鲸描述过那个诡异的男婴。

“别疑神疑鬼。我们都进入恋爱阶段了!”

“你们见过面了?”

“没有。”

“没见过面谈什么恋爱?”

“你太土鳖了。”

“我不想跟你斗嘴,我只想知道那个永远的婴儿在网上跟你聊些什么。”

“我们每个周二的晚上都在网上碰头,12点,约好的。我们聊天的地点叫——三两个人。”

每个周二?

张古从冯鲸那里回来,在17排房看见了镇长,他刚刚从卞太太家里出来,卞太太在后面送他。

张古:“镇长。”

镇长:“小张啊,是不是和女孩子约会去了?”

张古:“你不帮我介绍,我上哪里找去呀。镇长,到我家坐坐吧。”

镇长:“不去了,我还有事儿。”

卞太太对张古说:“镇长听说我们收养了一个孤儿,特意来看望。”

镇长回头对卞太太说:“有什么困难可以跟镇政府说,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

卞太太:“没什么困难,多一张嘴而已。”

镇长:“另外,别忘了通过正规手续给这个小孩报个户口。”

卞太太:“这几天我就去。”

浓眉大眼、平易近人的镇长走了。

他是一个好镇长,办大事有魄力,对小事很细心。绝伦帝小镇的人都很佩服他。

镇长走后,张古问:“嫂子,我问你一件事——夜里你在家吗?”

卞太太有点疑惑,笑了:“怎么了?”

张古马上意识到这句话有点误会——卞太太老公不在家,自己又是单身小伙子。他补充道:“我是问,以前每个周二的夜里你都在不在?”

卞太太说:“经常不在。”

张古的心猛地跳起来:“你……”

卞太太有点不好意思:“玩麻将。”

张古:“为什么非得是周二呢?”

卞太太:“有时候周四也玩。李太太,慕容太太,还有我,三缺一。另一个牌友是9排的那个话务员,她周三和周五白天休假,因此我们就在周二或者周四晚上玩,我们一玩就玩通宵的。”

张古:“那叉呢?”

卞太太:“我把他哄睡了再走。”

张古:“噢,是这样。”

卞太太:“张古,你怎么最近显得这么神秘?连装束都变了。”

张古笑了笑。

卞太太:“没事了?”

张古:“没事了。”

卞太太走之后,张古的心中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真的是他?

巨大的恐怖又朝张古逼近了一大步。

但是,卞太太的话并不能证明永远的婴儿百分之百就是那个男婴。如果卞太太固定每个周二不在家,那么他基本上就可以肯定自己的猜疑了。可是,她每周有两个晚上不在家,叉为什么周四不与三减一等于几聊呢?难道,永远的婴儿每个周二和三减一等于几聊天真的是一个巧合?

这复杂的问题让业余的张侦探难以判断。

到了周二的12点,张古准时进入“三两个人”聊天室,他要在屏幕上看一看那个永远的婴儿说些什么。

奇怪的是,他在网上转了几个小时,就是不见那个永远的婴儿出现。

张古气得差点把电脑砸了。

天亮了,张古给冯鲸打电话:“怎么回事?她为什么没出现?”

冯鲸:“我也不知道。可能她不在家。”

张古很沮丧:“下次,你再遇见她,把你们聊天的内容给我留个记录。”

下一个周二,张古没有在电脑前监视,那个永远的婴儿就在网上出现了。

三减一等于几:你好!上周二你去哪了?

永远的婴儿:考试,临阵磨枪。抱歉,让你空等了一晚上。

三减一等于几:只要你不让我等你一千零一夜就行。

永远的婴儿:我不是那么无情的人。

三减一等于几:考试过关了?

永远的婴儿:我老爸是当权者,走旁门。

三减一等于几:有一天我是不是要见他?

永远的婴儿:私奔的话就免了这个环节。

三减一等于几:我想先见见你。

永远的婴儿:还信不过我的性别呀?

三减一等于几:一万分地相信。每次你出现,我的机器都有香气。

永远的婴儿:妈妈说,我的眉毛很漂亮。

三减一等于几:外貌和灵魂有什么联系吗?

永远的婴儿:丑人内心肯定险恶。

三减一等于几:我不苟同你。

永远的婴儿:你会上当的。

三减一等于几: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永远的婴儿:我喜欢婴儿呀。

三减一等于几:充满母爱?

永远的婴儿:你不喜欢吗?

三减一等于几:我可能只喜欢自己的孩子。

永远的婴儿:你母亲就是你前世的婴孩。你的婴孩就是你来生的母亲。

三减一等于几:真让人感动!

永远的婴儿:这跟轮回不是一回事。

都是类似的对话。

换了别人早灰心了。但是张古没有松懈,他字斟句酌,一直往后看。最后他们说——

三减一等于几:这个聊天室就剩下咱们两个人啦。

永远的婴儿:这个世界就剩下咱们两个人啦。

三减一等于几:我喜欢这样的宁静。

永远的婴儿:有点冷。

三减一等于几:你是寂寞。

永远的婴儿:离开吧。

三减一等于几:再聊一会儿呗。

永远的婴儿: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对任何人披露我们的交往。

三减一等于几:没有的事啊!

永远的婴儿:再见。……

从这些对话里似乎看不出什么来。

难道这个永远的婴儿真是一个女孩?网上比这更奇怪的名字多如牛毛。

只是,她最后说的那句“以后不要对任何人披露我们的交往”让张古感到骇异。

7、井

慕容太太的丈夫是个军人。

他的驻地在草原上。那地方很远,好像叫什么红格尔。他现在不够级别,还不能带家属,夫妻俩只好两地分居。

他一年探一次家。

迢迢出生以后,只见过爸爸一面。

迢迢出生时才3斤重,身体状况一直很不好。她厌食,经常生病。慕容太太带她到医院看过很多次,没什么实质性的病,就是体质弱。

全家人把迢迢当成掌上明珠,特别娇惯,她要什么给什么。全家人包括迢迢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这一天,慕容太太把那个男婴抱回了家。没想到,迢迢见了那个男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使劲朝妈妈身后躲,极其恐惧的样子。

她已经会说一点点话,她一边大哭一边指着那个男婴,惊骇地说:“妈妈妈妈,打!打他!”……

“你这孩子,怕什么呀?”慕容太太不解地问。

“打!打他!”迢迢哭得更厉害了……

那天,迢迢一直躲避那个男婴,一直哭闹不止,怎么哄都哄不好。

慕容太太很着急,她弄不明白,迢迢怎么见了这个男婴之后就像受到了巨大惊吓似的?

过了几天,迢迢似乎好了点,不再哭闹了,但是她还是不肯跟那个男婴玩。

又过了几天,迢迢勉强跟那个男婴在一起玩了,却没有消除对他的排斥,什么玩具都不让他碰。

一次,为了抢夺一个布娃娃,他俩打起来。慕容太太急忙过来把男婴抱到一旁。

布娃娃到底落在了男婴的手里。

迢迢哇哇大哭,她指着男婴还是说:“妈妈妈妈,打,打他!”

慕容太太又拿来一个布老虎,塞给迢迢:“迢迢乖,玩这个。”

迢迢哭得更厉害了,指着那个男婴说:“打!打他!”

慕容太太没办法,就过来对男婴说:“妹妹哭了,你把这个布娃娃给她,听话。”

男婴不说话,把布娃娃扔在了地上。慕容太太捡起来,吹了吹灰土,给了迢迢。

迢迢委屈地拿起布娃娃,一个人玩去了。

慕容太太把男婴放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找了一个动画片,说:“咱们看电视,看动画片,可好看了。”

迢迢蹒跚地走过来,“啪”地闭了电视。然后,她敌意地看着那个男婴。她这几天刚刚学会开关电视机。

男婴指着迢迢,对慕容太太“呜呜咿咿”地说着什么,好像在告状。

慕容太太又打开电视,对迢迢说:“迢迢,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迢迢很犟,又一次闭了电视。

慕容太太叹口气,强行把迢迢抱到卧室去。她回来正要为男婴打开电视,就传来迢迢惊天动地的哭声。

没办法,慕容太太只好说:“叉,咱不看了。”

男婴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

晚上,慕容太太把迢迢放在自己的左边,把男婴放在自己的右边。

迢迢还在吃奶。她扒开妈妈的内衣,小嘴裹住妈妈的一只奶头,吸吮。

男婴在另一边老老实实地看。

慕容太太的心中有一点难过,就问:“叉,你吃吗?”

男婴还在看,他的嗓子微微动了动。

慕容太太用一只胳膊把他的脑袋抱起来,让他吃另一个奶头。

迢迢大哭,奋力推男婴。推不走,她就狠狠挠了他一下。那男婴的小脸上立即就有了几条指甲印,慕容太太吓得赶快把他推开了。

男婴仍然没有哭,他愣愣地看迢迢。

慕容太太对迢迢说:“你怎么能欺负人呢?坏孩子!”

迢迢哭得更委屈了,蹬着腿。
 0   2005-06-15 20:47:0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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叉的父母一直没有出现,他的身世还是一个深邃的谜。

过了一段时间,李太太发现一个问题:这个男婴从来不哭。他最爱干的事是看电视——才1岁的孩子,他最大的爱好竟然是看电视!——假如大人有事情,把他放在沙发上,他可以一个人不哭不闹地看一天。什么节目都行。

开始的时候,李太太觉得他看什么节目都行。又过了一些日子,李太太渐渐发现了一点区别:他好像更愿意看评书。就是那种穿长衫,拿折扇,桌子上放一块醒木——话说,这个叫李二愣的匪兵,别着匣子枪,来到倭瓜村,想弄几只肥鸡……

他竟然喜欢评书!

电视里偶尔出现评书,李太太感觉他的眼睛就亮起来。

有一次,叉在看电视,熊熊在旁边玩水枪。一个卡通片完了之后,又来了评书,李太太顺手又给他换了一个卡通片。叉一动不动继续看。过了一阵,李太太出去洗衣服。她偶尔进屋来,发现不知是谁又把电视换成了评书节目……

这一天,叉有点发烧。晚上,李太太把他放在自己的被窝里,心疼地搂着他,他的身子很烫人。

熊熊有点委屈:“妈妈,不许你搂他睡!”

这孩子对叉已经很友好了,可是他对妈妈搂叉睡觉还是很嫉妒。

妈妈说:“弟弟病了。听话。”

熊熊就郁郁地睡了。

叉吃了药,也沉沉地睡了。

大约是半夜,李太太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个卡车司机又来了,他说他的卡车又渴了,非常热,需要水。

可是,李太太觉得,好像不是他的卡车渴了。

她说:你为什么不去找连类呢?

他说:她家锁着门。

然后,他突然干渴异常地抱住了李太太,他的身子像开了锅的汽车水箱,火一般烫人。

他摸她的奶子。

李太太觉得十分好奇,十分害羞,十分紧张,十分愧疚。

她无意间看到,那个卡车司机的手小小的,白白的,嫩嫩的,像婴儿的手……

这时候,她猛地醒了,她发现那个叉正用手抚摸她的奶子。

她眯缝着眼睛偷偷看他,他醒着,眼神和平时不太一样,很陶醉。

李太太觉得,他这可能是恋母情结,摸着女人的奶子,他就回到了依偎在亲生母亲怀里的幸福时光……

熊熊大了,很长时间没有孩子摸她的奶子了,她已经有点不习惯。她轻轻地把叉的手移开了。

她感觉这个男婴摸她摸得很熟练,有点不像一个婴儿的动作。

这个直觉很罪恶,也很恐怖。

五大三粗的李麻回来了。

他看见家里多了一个丑丑的男婴,很高兴。

他先亲够了熊熊,又大咧咧地抱起叉。可是,叉对他却好像有敌意,使劲地躲。

李太太说:“看你一身腥臭气,孩子不喜欢你。快去洗个澡。”

李麻哈哈地笑,把叉一下一下扔向高处。他的手很大,像两个簸箕,而叉在他的手里显得很小,像一只狗崽子。

这天晚上,熊熊睡在他自己的小床上,叉和李麻夫妻睡在炕上。

我曾经这样注解“孩子”一词:一种睡前在中间睡后在旁边的小东西。果然是这样。

李麻夫妻睡前把叉放在中间,逗他玩。玩了一阵,叉就困了,偎在李太太的胳膊弯里闭上了眼睛。李麻夫妻小声说着话,直到听见叉发出轻微的呼噜声,才关了灯,迅速把他抱到了另一端。

久别赛新婚。

这对夫妻的身体都很棒,干柴烈火。

李麻抚摸着太太光溜溜的身子,脸憋得通红。她肥硕的身体像河堤一样高大,双乳像熟透的西红柿一样色情。

李察的腹中翻腾着攀缘的渴望。

终于,他插入太太,开始爬坡,像一只笨重的甲虫。

熊熊已经长大了,他压制着声音。

很快,太太的蜜穴就湿得一塌糊涂。

终于,他登峰造极,满眼惊雷闪电,有一道闪电击中了他,他通体狂抖不已,玉液银浆喷射而出。

就在这时候,一双眼睛跳进他的眼睛,他猛然从最高峰跌落下来。

是男婴。

是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家的男婴。

他在黑暗中睁着双眼,一眨一眨,冷静地观看着这对健壮男女做爱的过程。

李太太感觉有点不对头,轻声问他:“怎么了?”

李麻躺在炕上,阳具一下就软了,像棉花。他用下巴朝她身后的方向示意了一下,低低地说:“那个孩子醒着。”

李太太转过头,看见叉闭着眼睛。

李麻是个粗人,他很快就忘掉了这件事。

尽管叉对他有点排斥,李麻还是很喜欢他。他下班回来,经常给叉买一些好玩的东西,比如水枪和哨子之类。

闲暇时,他经常教叉说话:“爸爸!”

叉:“呜咿。”

李麻:“妈妈!”

叉:“呜咿。”

李麻:“爸爸!爸爸!”

叉:“呜咿。”

李麻:“妈妈!妈妈!”

叉:“呜咿。”

李麻再教,叉已经不耐烦,挣脱李麻下地玩去了。

这一天晚上,天很阴,好像要下雨。

李麻夫妻把熊熊和叉都哄睡之后,开始做爱。

这时候已经快半夜了。房子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李麻觉得这样的环境才安全,才尽兴。

他在太太身上像打夯一样运动。

又是在他逼近高潮的时候,突然天空亮起一道闪电。李麻警觉地朝那个男婴睡觉的方向看了一眼,竟然又看见了那双黑亮的眼睛。

闪电一闪即逝。

那双眼睛一闪即逝。

李麻沸腾的血一下子就冷却了。他从太太身上翻下来,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男婴睡觉的位置,突然把灯打开。

男婴睡得很香甜,像雪花一样安静。他皱着眉想,难道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太太挡住眼睛问:“你看什么?”

李麻把灯关掉,陷入黑暗中,他什么都没有说。

4、没有源头的哭

一个月后,这个男婴转到了卞太太家。

卞太太的老公还没有回来。她没有孩子,很寂寞,早盼着叉快点轮到自己家了。她提前买回了很多玩具。

把叉领回家的路上,她高兴得蹦蹦跳跳,像个孩子。

进了家,她拿积木给叉玩。他摆了几次,都倒了,就不太感兴趣了。

卞太太收起积木,又递给他花皮球。

他笨笨地踢,踢不准。很快也不想玩了。

卞太太又拿出一本画册。

他翻起来。这次他专注的时间比较长。后来,他把画册也扔到了一旁。

卞太太收起玩具,对他说:“叉,现在呢,我就是你的妈妈了,你要乖。你乖的话,喜欢吃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

晚上,卞太太按李太太嘱咐的那样,把便盆放在他的小床下,对他说:“半夜拉屎撒尿就用这个盆,记住了?”

叉似乎对卞太太家的电脑更感兴趣,他一次次跑到它的键盘前,伸出小手去摆弄。

天要黑的时候,张古打字打累了,出门到院子里活动身体。

西天还有一抹暗暗的血红。

他偶尔朝卞太太家的院子看了看。卞太太家没有开灯,可能是怕蚊子。在暮色中,他看见卞太太家黑糊糊的窗子里,有一双眼睛,正静默地看着自己。

他打个冷战,仔细看,竟是那个男婴。

这眼神他见过一次,在停电的那个夜里,他发现他又离开他的时候。他感觉这眼神很复杂,不像是一个婴儿的眼神。

张古避开很复杂的眼神,继续伸臂弯腰踢腿。他想,也许是自己太多疑了。也许这一切都是由于他当时狠心离开他,灵魂深处一直在不安……

过一阵,张古又抬起头,看见那个男婴仍然在黑糊糊的窗子里看着自己。

老实说,在内心深处,张古对这个最早他发现的男婴有几分惧怕。

他尽可能回避他,可是,越回避越害怕。那男婴的眼神,时时刻刻闪现在他眼前。

你越离一个眼神远你就越觉得它飘忽。

你越离一颗心远你就越觉得它叵测。

你越离一个黑影远你就越觉得它有鬼气。

张古突然想接近这个男婴。

他想,他对这个不懂事的小孩儿,一定有一种误会。他要接近他的哭哭笑笑,吃喝拉撒,摸清他的脾气,他的稚气。他要接近一个真实的他,粉碎这令他寝食难安的错觉。

可是,他没有勇气走近他,哪怕一次。

这天上午,张古到市场买菜。

回来时,他看见李太太和慕容太太在小镇汽车站等车。李太太跟他打招呼:“买这么多好吃的,招待老丈人呀?”

张古:“几个朋友要到我家来喝酒。你们去哪里?”

李太太:“我们到城里去。”

张古把吃的喝的准备齐全了。下午,他的几个朋友来了。其中有冯鲸。

喝酒时,张古问:“那天断电查清楚了吗?”

冯鲸说:“上哪儿查去!”

全镇只有张古一个人固执地认为那天停电和男婴的出现有关系。

朋友1问:“听说停电那天你们17排房捡了一个男婴?”

张古说:“是啊,怎么了?”

1说:“没什么。我只是听说,那个男婴从来不哭,很少见。”

朋友2说:“不会是机器人吧?肚子里装着定时炸弹……”

朋友3说:“你说的好像是一个手抄本里的情节,婴儿,定时炸弹,梅花党,南京长江大桥,什么什么的。”

张古打断他们:“别胡说。那是一个挺可怜的孩子。”

冯鲸说:“我想起了最近我在网上认识的一个网友,她叫永远的婴儿。”

张古的心一沉——永远的婴儿?

冯鲸:“是一个美眉。”

朋友2:“现在的女孩子都装嫩——你们瞧这名字。”

冯鲸:“她说,她之所以和我交朋友,是因为我的名字吸引了她。”

朋友1:“你叫什么?”

冯鲸:“三减一等于几。”

朋友3:“现在的男人都装高深——你们再瞧这名字!”

那天,大家喝了很多酒,唱起了歌。张古忘记了男婴那讨厌的眼神,跟大家一起狂欢。他唱的是:

一言不发,岿然不动,灰土土傻站着我是个秦俑。没有哭泣,没有笑容,我生命的背景是一派火红。

我想战天,我想斗地,我想抄起家伙砸出一堆喜剧。我想唱歌,我想吻你,我想一步登天住进月亮里。

琴心剑胆晶莹剔透,这辈子注定不长寿。哥哥请你慷慨一些借我一点酒,让我轰轰烈烈献个丑。姐姐请你放弃贞洁拉拉我的手,让这人间的花儿红个透……”

这是周德东的歌?——正确。不然我就不会花这么大篇幅写它了。

它是我开篇那段歌词的前部分,好不好都请你原谅,写它的时候我正处在装腔作势的年龄。其实很丢人——我的盒带只在一个地方畅销,那就是我的故乡绝伦帝。那里的年轻人几乎都会唱我的歌。

张古唱完,冯鲸说:“有一句歌词不吉利,应该该成——这辈子能活九十九。”

……闹到天黑之后,大家才散去。

张古酒量不小,但是,他也有了些许醉意。他躺在床上,想起自己刚刚唱的歌:这辈子注定不长寿……觉得确实有点晦气。

他又想起了那个男婴,心里有点虚。机器人?

突然,他醉眼朦胧地看见那个男婴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打了个冷战,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

卞太太抱着那个男婴急匆匆走进来。

卞太太说:“张古,拜托,我婆婆心脏病犯了,正在抢救,我得到医院看护她。你帮我照看一下孩子!”

卞太太:“李太太和慕容太太都到城里去了。急死人!”

卞太太:“我明天一大早就回来。”

张古连连说:“没问题没问题。”

卞太太把孩子放下,又急急忙忙跑回去拿来一只奶瓶和一袋奶粉。

张古能说什么?说自己害怕这个孩子?

人家收养这个男婴本来就是出于一颗善心,这男婴跟卞太太也没有任何关系,你张古收留一夜都不行?再说,老人病了,远亲不如近邻,这点忙都不帮?还有,人家是女人,丈夫不在家,遇到困难,你一个小伙子能袖手旁观?

从哪个角度讲,张古都没法推脱。所以尽管他的内心很害怕,可他还是说“没问题没问题”。

卞太太说:“谢谢了。”然后,她转身就走了。

屋里只剩下张古和那个男婴。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安排。

很静。用一句老话形容就是: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

男婴静静地坐在张古的床上。

张古看了他一眼。他正看张古。他和他第一次这样近地面对面。

那男婴像眼科大夫一样,仔仔细细地察看张古的左瞳孔。张古抖了一下,他当即肯定:这个婴儿的眼神决不是婴儿的眼神!

张古避开他的目光,想说点什么,但是不知怎么说。

有两种说话方式。

一种方式是像对婴儿那样柔柔地说:“叉,乖乖,在叔叔这里不要闹,让叔叔抱着你……”

这种语气张古觉得实在说不出口,因为他明明感到对方不是婴儿,他明明感到他的婴儿表皮里包藏着另一个人,包藏着一个险恶的成年人。在只有男婴和张古的情况下,他的眼神似乎也不掩饰这一点。对于这个巨大的秘密,他们在眼神里意会神通。

另一种方式是,张古干脆揭开面纱,直接和他谈判:“我知道你不是婴儿,你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我想全世界的人都不会知道,我只想问你,你要干什么?”

但是,他的面前毕竟是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婴儿,假如他这样板着面孔向他发问,自己都感到恐怖……

终于,张古慢慢走到抽屉前,拿出一个口琴,递给叉,小声说:“叉,玩这个吧。”——最后他还是采用了对婴儿说话的语气。这也证明了不管他多么肯定自己的直觉,最终他对这个婴儿信任还是大于他的怀疑。

叉不再看张古的左瞳孔,他接过口琴,摆弄一阵,并不会吹。

张古拿过来,吹了几下,又给他。

他学着吹,吹得乱七八糟。

这时候,张古觉得他又很像一个婴儿了。

过了一阵,张古在房间一角给他支了一张钢丝床——他不想和他一起睡。然后,张古试探着给他脱衣服,说:“太晚了,我们睡觉吧。”

他看了看张古,把口琴放下了。

可能是在两个妈妈那里训练出来了,他很听话,让张古脱了衣服,乖乖躺进了被窝。

睡前,张古在他的床下摆放了一些软垫,防止他半夜掉下来。

张古关了灯,屋子一下被黑暗淹没了。

外面,那条狗又在门外叫起来:“汪!汪!汪!”张古不知道那是谁家的狗。张古一次都没有见过它。只是,每天夜里它都到张古的门外叫。

他和他在同一间屋子里。

恐惧涌上张古的心头,他感到这个世界虚飘飘的,他想抓住一个固定的东西,可是没有。

他屏住呼吸,严密关注着男婴的动静。男婴无声无息,像一个哑谜。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那条狗停止了叫。屋里更安静了。

张古全神贯注地听。

“啪……”隐隐有木头干裂的声音;“唰,唰……”隐隐有虫子走在墙壁上的声音;“咚咚咚……”隐隐有老鼠跑动的声音;“呼,呼……”隐隐有猪在圈里打呼噜的声音;“嗒……”隐隐有水缸里冒泡的声音……

张古十分疲惫,困意一阵阵袭来,他要合眼了。

突然,他在黑暗中听见了另一个声音,是那个男婴发出的:呜呜咿咿。

这莫名其妙的儿语让张古无比恐惧,他的睡意一点都没有了。

那个男婴很快又没有任何动静了,可是,也没有呼吸声,一片死寂。

张古屏住呼吸,继续聆听他。

过了很久,张古实在挺不住了,又合上了眼睛。

朦胧中,他听见那个男婴又开始发出了声音:呜呜咿咿哞哞,这次音节多了一些,有点像念经。

张古的心又一次被恐惧占据——假如男婴在梦中突然说出话来……想到这里,张古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一动不敢动,把耳朵张得像饭盆那么大。

过了一阵,男婴又没声音了。

这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张古特别特别困,他的注意力稍微一放松,他的眼皮就黏黏地沾在一起,一下滑进了梦乡……

迷迷糊糊中,他又听到那个男婴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但是,他已经滑到梦乡的湖底,再没有漂浮上来……他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个男婴慢慢坐起来。他的心开始狂跳,想问他:你干什么?——可是,他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只好缩在被窝里,观察他的下一步举动。他以为男婴一定会走过来,可是没有,他摸起他的随身听,在黑暗中摆弄着。突然,他哭起来。他的声音特别难听,像野猫在叫。

他不是从来不哭吗?

他不是从来不哭吗?

他不是从来不哭吗?

张古害怕到了极点。他想悄悄跳下床,逃出去,可是身体却像被麻醉了一样,不接受大脑支配,一点也动不了……

早上,张古醒来时,那个男婴已经醒了,他躺在被窝里,手里拿着那个口琴在玩,嘴里嘀咕着各种音节。
 0   2005-06-15 20:46:4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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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减一等于几(序)

那个镇子叫绝伦帝。

绝伦帝很小,但由于它是我的故乡,所以它有幸被媒体报道过几次。

多年前,西安电影制片厂录音录像出版社曾经出版一盘我唱的盒带,其中一首歌是写绝伦帝的,我深情地唱道:

-

那疙瘩没有妖魔鬼怪,

那疙瘩居民善良无猜,

那疙瘩冰雪寂寞天蓝地白,

那疙瘩向日葵金灿灿满世界地开……

-

可是,自从那个婴儿出现之后,小镇就像电脑染上了最可怕的病毒一样,变得越来越恐怖了……

1、他从黑暗中来

这一天夜里突然停电了,小镇漆黑一片。

男女老少的狗一齐狂吠起来。

有杂乱的脚步跑动声,有大人寻觅自家孩子的呼喊声,还有手电筒的光,在夜空中晃来晃去……

有电话的人家纷纷向变电所询问,可是一直占线,打不通。

一些人家点上了蜡烛,烛光微弱。整个小镇好像半梦半醒。

张古本来要写一份重要报告的,他是镇政府的秘书,明天要交上去。可是,电脑用不成了,他特着急。

他走出门,打算去变电所问问。

今天在变电所值班的正巧是他的朋友冯鲸。他比张古大几岁,他俩都是网虫。

三个邻居女人在院子里乘凉。没有电,在房子里没意思。

她们和张古开玩笑:“小伙子,咱们17排房只剩下你一个男人了,天这么黑,你要保护我们,可不能逃脱啊!”

张古笑道:“我还指望几个嫂子保护我呢!”

小镇都是连脊房子,一排五家。张古住的这排房子,位于小镇最北端,编号第十七排。房后面,就是宽阔的庄稼地了。最近一段日子,除了张古,其他几家的男人偏巧都不在家。

变电所在小镇郊外,大约一公里。张古跑步很快就到了。

他进了值班室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问:“冯鲸,怎么搞的?”

冯鲸说:“我也不知道,我一直给县里打电话,占线,一直打不通。

“今晚能来电吗?”

“那可说不准了。”

张古骂起来。

冯鲸还在一遍一遍地拨电话。

张古说:“看来,我的报告只有明天到单位写了。”说完,他起身朝外走。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冯鲸突然在后面问他:“张古,你说,三减一等于几?”

张古回过头,冯鲸正认真地看着他,等待他回答。张古觉得冯鲸的神情好像有点和平时不一样。他有点莫名其妙:“你说呢?”

冯鲸:“我当然知道了。现在我问你呢。”

张古一本正经地算了算,然后说:“我算不出来。”

冯鲸一下笑出来。

张古:“你到底要干什么?”

冯鲸:“是这样的——我想在互连网上起个名字,就叫——三减一等于几。起名之前,我想对十个人问这个算术题,如果十个人都脱口而出,那就说明这个名字毫无趣味,我就不叫它了。你是我问的第一个人,第一个人就告诉我算不出来,再不用问了,我就叫这个名字了。”

张古耐心地听冯鲸说完,说了句:“真无聊。”转身走了。

到镇里还有一段路。

天很黑,两边是旷野,没有一个人。

张古戴着随身听走在路上,他把音乐的声音调得很大。

——我告戒你,这个世界不安全,你要时刻保证视觉、听觉、肤觉的灵敏,假如有什么情况突发,你做出的反应才会更准确。

张古还没有女朋友,他这个年龄最大的嗜好就是听音乐,摇滚乐,美国那个死去的猫王,震耳欲聋。

突然,他看见黑暗中路边有一团东西隐隐在动。他停下来,仔细一看,竟是一个小小的婴儿。

张古吓了一跳。

音乐占据了他的耳朵,他什么都听不见。他手忙脚乱地把随身听关了。

那个婴儿坐在那里,没有哭,他抬头看着张古,呜呜咿咿地吐着儿语。

张古凑近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看。

是个男孩,大约有1岁左右,光着腚。

老实讲,这个男婴长得很丑,窄窄的额头,眼睛出奇地大,鼻子瘪瘪的,头发又细又黄……从头到脚脏兮兮。

张古四下看了看,没有大人,只有这个男婴。他俯下身,问:“你妈妈呢?”

那个男婴仍然呜呜咿咿地吐着儿语,显然还不会说话。

张古犯愁地左顾右盼,大喊起来:“哎,谁的孩子?这是谁的孩子!”

空旷的田野,风很大,没有一个人影。

张古想把这个男婴抱回家,可是父母不在,到满洲里姐姐家去了,一年都不会回来。自己又没有结婚,怎么养他呀?

他想来想去,没办法,只能回去向镇里人报信,看看有没有人把这个男婴收养。

他狠了狠心,扔下这个男婴,快步走了。

走出几步,他回头,看见那个婴儿在黑暗中静静看着他,那眼神有点复杂。他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加快了脚步……

几个邻居女人还在院子里聊天。

张古停在院门口,对她们说:“我在郊外看见了一个孩子,不知道谁家的,没人管。”

李太太对另两个女人说:“有这样的事?走,咱们看看去!”

她老公叫李麻,是屠宰厂的屠夫,长得五大三粗。特别要交代,他有一把杀猪刀,钢口特别好,是他祖上传下来的,据说那把杀猪刀削骨如泥,他就靠这把刀吃饭。最近他到外县收猪,离家已经一个多月了。李太太是那种心广体胖的女人,非常善良。

卞太太问张古:“那孩子在什么地方?”

张古说:“就在路边,去变电所的路边。”

慕容太太一边站起身一边忿忿地说:“现在有一些父母真狠心,自己的骨肉就舍得扔掉。前几天,我看电视上报道,有一个恶毒的母亲……”

慕容太太家里刚好有一个不到1岁的女孩,这时候的女人最母性,柔肠似水,哪怕一个不相关的孩子受苦都会刺痛她的心。

几个女人一起去了。

张古回到家,顺手去开灯,没亮,他陡然想起停电了。

房子里一片漆黑,他摸黑躺在了床上。

想起今夜的事情,他觉得有点奇巧:平时小镇很少停电,今夜偏偏就停了,而且他又看见了那个莫名其妙的男婴——好像今夜停电就是为了掩护这个男婴出现似的。

还有,遇见那个男婴之前,冯鲸好像中邪了,竟然神经兮兮地问他三减一等于几。

张古觉得这个算术题不吉利。

外面,那些狗都不叫了,只剩下一条狗在张古的门外叫,那声音很孤单。

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趟连脊房子就剩下他一个男人。

他觉得这房子空荡荡。

他觉得那男婴有点不祥……

2、尾巴

三个女人果真把那个男婴抱了回来。

她们商议了一下,很快形成了一个约定:大家轮流收养这个1岁的男婴,每家一个月。如果孩子的父母找来,随时把孩子奉还。如果一直没有人前来认领,他们要共同抚养他到18岁。

这趟连脊房子共五家,除了张古和那三个好心的太太,还有一家,那是一个寡妇。

她叫连类,是小镇的头号美人。

连类是从外地嫁到小镇来的,不善言谈。她丈夫死很多年了。一根绳子,挂在房梁上,吊死了,舌头吐多长。说起来,他死得特别不值得,好像没什么大事,只是和连类拌了几句嘴。

从此,大家更无法知道连类的根底了。

丈夫死后,连类竟然没有回娘家,也没有再嫁,她一个人留在绝伦帝小镇上,一直守着寡。

虽然小镇很偏僻,但是这里的人很开明,他们都希望连类能够再找一个好男人,一个女人确实不容易,而且她还那样年轻。

可是,大家没有和连类交心的机会,因为她从不和大家来往,挺封闭的。

她更不和17排房的邻居们来往,和17排房的几个女人偶尔走路碰见,只是简单打个招呼,从不闲聊。

她家挨着路,于是,她开了一个巴掌大的服装店,挣不了多少钱,仅仅是糊口而已。

几个女人把那男婴抱回来之后,李太太把连类叫出来了。她对连类说了她们几个人的想法,问她参不参加她们的约定。

连类好像极其排斥这个婴儿,她看都不看他一眼,连连说:“不不不,我不想收养他。”

李太太笑着说:“那好吧,以后我们是他妈妈,你就是他阿姨。”

然后,连类低头就走了。她始终没有看那个男婴一眼。

心直口快的李太太第一个做这个男婴的母亲。

男婴的衣服,名字,生辰八字,什么都没有带来,赤裸裸一个婴儿身。说他1岁,没有任何依据,仅仅是从他身体的大小估计。

如果是正常的孩子,这么大已经会说一些话了,可是他不会。他一直愣愣地看着面前这几个陌生的女人,似乎很恐慌。

李太太把他抱回家,给他煮了一碗米粥,还拌进了蔬菜末和精肉丁。

他吃的时候,把肉都吐出来,把米粥和菜都吃光了,之后,还呜呜咿咿地伸手要。

李太太很高兴,她知道,只要孩子要吃的就没什么大毛病。接着,她又给他冲了一杯牛奶。

她数了数,这个男婴上下总共长了8颗牙。

李麻的儿子4岁了,叫熊熊。他认真地问妈妈:“你为什么给他吃饭?他也是你儿子吗?”

李太太对他说:“熊熊,从今天起,他就是你弟弟,你不许欺负他。”

熊熊似乎不太喜欢这个丑弟弟,他不情愿地说:“我不要他当弟弟。”

吃饱了,男婴的情绪似乎好多了,蹒跚着爬上床,去抓熊熊的玩具。

熊熊大声说:“别动,那是我的!”

李太太严肃地对熊熊说:“你这样就不对了。这个孩子比你小,他没有妈妈,没有玩具,多可怜。你应该爱护他。”

熊熊的眼神仍然有敌意。

那个男婴抓起熊熊的一个电动汽车玩起来。

熊熊没办法,就把那个电动汽车留给了男婴,把另外的玩具都抱走了,放到了别的房子里。

李太太叹口气,温柔地对那个男婴说:“宝贝,你玩吧,玩够了妈妈给你换。”

第二天一早,卞太太和慕容太太就来了。

卞太太给男婴送来了几套小衣裤。慕容太太给男婴送来一只奶瓶,还有几袋奶粉——她家这类物品太多了,迢迢根本用不完。

李太太问卞太太:“你又没有小孩,怎么有这些小衣裤?”

卞太太说:“都是我亲戚家的小孩穿过的旧衣服。”

男婴见人多了,高兴起来,呜呜咿咿地叫,手舞足蹈。

卞太太说:“咱得给这孩子起个名字吧?”

李太太说:“是得起个名字。”然后,她对卞太太说:“你读过中专,你起吧。”

卞太太说:“随便叫一个吧,不就是个名字吗?就叫叉吧。大名以后再说。说不准哪天人家父母找来呢。”

“好,就叫叉吧。”李太太一把抱起那个男婴,笑眯眯地逗他:“叉!叉!叉!——”

几个家庭主妇在一起聊天,说着说着话题就会越轨,开一些荤玩笑。

慕容太太对李太太说:“你老公本来以为你很规矩,可是过一些日子他回来,发现你把孩子都生下来了……”

李太太说:“就算我出墙了,孩子也不可能长这么快呀!”

慕容太太坏笑说:“鬼知道你什么时候背着他做过了。”

李太太:“冤啊,你看我家除了李麻还有一个男人来过吗?”

慕容太太:“今早上我还看见有一个卡车司机进来了呢!”

李太太:“那是连类家的朋友,他的卡车水箱漏了,来讨一桶水。他本来是去连类家的,连类家没有人。”

卞太太凑热闹:“他是来讨水,但是干了什么就不好说喽。”

李太太:“胡扯,他5分钟就出去了。”

慕容太太惊叹:“嗨,你们的动作挺快啊!”

李太太:“你们这两个长舌妇,一会儿就被你们弄成真的啦!”

卞太太和慕容太太就开心大笑。

李太太说:“说真的,那个司机是个挺不错的人,他说,明天上午还路过这里,去城里拉木头,下午返回来。咱们搭他的车去城里转转好不好?”

卞太太最寂寞了,她老公是个生意人,一年四季在外面跑,留下她一个人在家独守空帏。她说:“好哇,我早想买几件衣服了。”

慕容太太犹豫了:“可是,我家迢迢……”

李太太说:“放你婆婆家呗。”

第二天早上,李太太给两个孩子吃完饭,对熊熊说:“今天你照看叉,妈妈去赶集。别让他摸电线,别让他玩火。还要记住,你和他都不能出去,更不能到井边玩。饿了,有饼干和牛奶。妈妈下午就回来。”

熊熊懂事地点着头。

那辆卡车来了,几个女人说说笑笑上了车,走了。

这一天,她们在城里玩得很开心。她们买的一堆东西里,除了有一些婴孩用品,剩下的就是一些在男人看来完全莫名其妙的东西,发夹啦,戒指啦,丝袜啦,口红啦,皮包啦……

她们返回来的时候,车在路上出了点故障,她们天黑才到家。

虽然熊熊这孩子挺妥靠,但是李太太还是有点担心,她急匆匆赶回家。

进了门,她看见熊熊在玩,他骑着小凳子当火车,“呜呜呜”地开。那个叉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她长舒一口气。

熊熊看见妈妈回来,立即扑上来撒娇。

叉好像也认识她了,呜呜咿咿地叫。

她和两个孩子亲近了一阵,马上下厨做饭。

经过这一天磨合,熊熊对叉好多了,李太太听见他对他说话的时候,变得很柔和。孩子在一起玩玩就融洽了。李太太想。

忙忙乎乎吃完了,已经很晚。

李太太和两个孩子躺在炕上,关了灯。

叉很快睡了。

屋子里黑糊糊,只有靠窗子的地方有点白,那是微弱的月光。小镇的夜静极了。

李太太抱着熊熊亲了一口,轻轻说:“熊熊真乖,都是大人了,可以照看弟弟了,妈妈明天给你买苹果。”

熊熊说:“我还要巧克力。”

李太太说:“还有巧克力。”

熊熊满意地枕着妈妈的臂弯闭上眼睛。

过了一阵,熊熊忽然想起了什么,睁开眼,说:“妈妈,我听见他说话了。”

李太太愣了愣:“谁说话了?”

熊熊指指旁边的叉:“他。”

“他不会说话。”

“我听见他说了。”

“说什么?”

“他说,我掐死你。”

“胡说!”

“真的。中午我在床上看画册,他一个人在院子里玩,我听见他骂了一句——我掐死你!”

“他骂谁?”

“院子里好像来了一只大猫,我趴窗户朝外看,只看见一条尾巴就没了。”

一个4岁孩子说的话怎么能相信呢?李太太笑了,她摸着熊熊的头说:“熊熊,不能编谎话啊,不然就会被狼吃掉的。睡吧。”

熊熊就不再说了,往妈妈肩窝钻了钻,闭上眼睛,睡了。

3、眼睛后面的眼睛

停电的原因弄清楚了,或者说弄不清楚了——是电线断了,明显是被人剪断的,不知是谁搞的鬼。

电线断在小镇西边大约一公里远的地方。铁柱在追查这件事。

铁柱是镇里的警察,一个鸡毛蒜皮什么都管的警察。尽管他的智商天生有点低,可是

大家都很信任他,因为他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0   2005-06-15 20:46:26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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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大夫马上一脸惊慌,眼睛转了转,央求说:“院长,求求您,换别人吧,我胆小。”

院长有点生气了:“你有什么可怕的!”

秦大夫说:“您让我打扫一年厕所都行,我就是不敢和他值夜班。求求您派别人吧……”

院长大声说:“你刚来就不服从领导,我处分你!”

秦大夫的神情很难过,他说:“院长,您处分我……我也不敢!”

院长想了想,说:“听说黄大夫原来的老婆是搞美容的,你帮我打听一下关于她的情况,这总可以吧?”

“好,没问题!”秦大夫立即满口答应。

“你去吧。”

“谢谢,谢谢院长!”秦大夫好像怕院长反悔似的,机敏地溜掉了。

最后,院长让葛桐和黄玉凤医生都回家了,他把自己和另外一个老护士留下来值班。

那天院长亲眼看见黄玉凤穿着白大褂离开了医院。夜里,院长来到住院部和停尸

房之间的那片空地转了转。他竟然看见停尸房的方向有一个白色的影子,在黑暗中一闪就消失了。很像黄玉凤医生。他追过去,没有任何人,只有掉在草地上的一本书,被风刮得“哗啦哗啦”响。那是一本多年前的推理书,作者是日本的,叫什么横沟正史。

院长突然有点恶心。

死亡之妆(4)--那个消失多年的美容女人

这一夜,没有人让那个死尸笑,于是他就没有笑。

之后的几天,院长一直在追问关于黄玉凤医生前妻的情况,秦大夫总是无奈地对院长说:多年前,黄大夫来到这个小镇的时候就是一个人,没有人听说他结过婚,更没有人知道他有什么搞美容的前妻。

院长说:“这是他自己说的,没错。”

秦大夫:“他对谁说的?”

院长:“葛桐。”

秦大夫:“也许他是在编造谎言。”

院长:“编造这样的谎言有什么用?”

秦大夫:“他怪怪的,谁能摸清他想什么!或许是幻想狂。”

院长:“你还要打听,不能放弃。因为弄清楚这个搞美容的女人,很可能对我们调查前一段时间那件奇怪的事至关重要。”

秦大夫:“调查那件事有什么意义啊?”

院长:“出这样奇怪的事,严重影响了我们医院的形象。这是我们管理上的漏洞。我们要尊重患者,包括死去的患者,这是最基本的原则。”又过了一段时间,秦大夫到市医院办事,回来,他兴冲冲地跑到院长的办公室来,他一进门就说:“院长,有消息了!”

市医院碰巧有一个热心的医生,他和黄玉凤医生是大学同学。秦大夫和他聊起来。那个热心的医生说,那个年代黄玉凤医生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独来独往,从来不与人交流,同学们对他内心的了解,比现在你们医院里的同事多不了多少。但是他知道,黄玉凤医生原来在关里工作,结过婚,又离了。关于那个女人,他只知道她是一个美容师,出奇的漂亮。除此再不知道其它了。

当天,那个医生又给另一个更熟悉情况的老同学打了一个长途电话,又了解到了一点情况:

那个女人的美容手法极其高超,在当地小有名气,社交活动很多。有一次,她在云南开一个美容座谈会,认识了一个东南亚的一个老板,那个人在全世界有很多美容连锁店,很富贵,不久她就跟他远走高飞了。她走了之后杳无音信。很多年过去,她突然回来了,虽然衣着华丽,只是被人毁容了,那张脸特别吓人。她见了黄玉凤医生泪流满面。她和他相拥而眠,只过了一夜,第二天就投河了。

和许多类似的故事一样,那个老板有老婆,有几个老婆,也有情人,有很多情人。黄玉凤医生的老婆跟他到了东南亚,并不甘心情人之一的地位,她自不量力,不知深浅,跟那个老板闹事,跟他老婆争夺,终于被他老婆毁了容,用刀一下一下割的。他老婆的娘家势力更大,开的是挂皇家牌的轿车。黄玉凤医生的老婆远在异国,无依无靠,连个公道都讨不回来,最后就走投无路,就想到一死了之。可是她在离开人世之前只想看看曾经和他同床共枕的丈夫一眼……

说完,秦大夫说:“我想他是受了刺激。”

院长陷入怔忡。

死亡之妆(5)--那个日子又来了

巧的是,又一次轮到黄玉凤医生和葛桐值夜班的这一天,停尸房又放进了一具男尸,他被人用刀刺进腹中,抢救无效,死了。

整个医院骤然紧张起来,人心惶惶。

这天,院长打电话叫来了三个男大夫。

他们走进院长的办公室之前,还在小声谈论今夜,谈论那具死尸,谈论黄玉凤医生。他们根本没想到他们将面临一个大问题。

有时候,厄运就跟你隔一个墙角,你就茫然不知,你转身就撞在它的鼻子上。

他们刚刚坐定,院长就慢悠悠地对他们说:“今夜你们谁和黄大夫一起值班?”

三个男大夫立即傻眼了。接着,他们的脸色都变得苦巴巴了,支支吾吾要推脱。

还没等他们找理由,院长就说:“别编了,今天你们必须有一个人留下来。”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

院长继续说:“你们抓阄。”

大老粗院长很快写了三个纸条。

三个男大夫没办法,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抓凶吉。

一个姓张的大夫打开纸条,脸色暗淡下来。

一个幸运的男大夫得意地说:“张大夫,咱们三个人中你工资最高,你早应该主动把这个差事担下来!”

另一个男大夫也开玩笑:“其实没什么,不就是让老婆休息一下吗?”

张大夫叫张宇。他没有心情说什么,他一直脸色暗淡地坐在沙发上抽烟。

院长对另两个男大夫说:“你们先走吧,我和张大夫说几句话。”

他们离开之后,院长低声叮嘱张宇医生:“今夜你要严密关注黄玉凤医生的动向,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惊慌。”

张宇医生点点头,问了一句:“院长,你能不能给我找一个可以当武器的东西?”

这时候,开了一半的门口突然闪出黄玉凤医生的脸,很白。

他离院长和张宇医生很近,他应该很清楚地听见两个人说的话。只是不知道他来多久了。

院长没有看到黄玉凤医生,他说:“什么武器,别大惊小怪!”

张宇医生愣愣地看着黄玉凤医生的那张脸。

那张脸一闪,离开了。

张宇医生好半天没有回过神。

院长说:“记住,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惊慌!”

死亡之妆(6)--与怪人同室而寝

过去,吃过晚饭,医院里有些职工还常常来医院溜达溜达,聚一聚,聊一聊,打打牌,下下棋。自从出了上次那件事之后,大家都不到医院来了,躲都躲不及。下班后,医院里显得一天比一天冷清起来。

吃过晚饭,张宇医生来到门诊部各个房间巡视了一番。

他极其不愿意走进住院部二楼的那个值班室。

住院部这几天没有一个病人。

今夜又到黄玉凤医生动手的时候了。

想到这些张宇医生有些毛骨悚然。

天黑下来。

张宇医生终于慢慢地走向住院部,爬上二楼,走向值班室。

二楼的楼道很长,灯都坏了,黑漆漆的。

护士值班室在楼道顶头的那个房间,没有亮灯。葛桐一定很害怕,睡下了。

而医生值班室有灯光,但里边没有一点声音。

张宇医生在值班室门外站立,没有勇气走进去。

他甚至想一直在门外站下去,甚至想马上就给院长打电话,甚至想回家。

想归想,他最后还是推门进去了。

黄玉凤医生竟然不在。

张宇医生心里的石头放下了,又提起来。他脱掉衣裤,准备躺下。他想关掉房间灯,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关。他亮着灯钻进了被窝。

窗外的风大起来,吹得窗户“啪啪”地响。山上像是有什么野动物在叫,叫声遥远而模糊。

张宇医生的心跳得厉害。他在等着黄玉凤医生到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道里想起了脚步声,很大的脚步声,有点慢,但是他向值班室走来。

门“吱”地一声开了,张宇医生情不自禁地缩了一下脑袋。

进来的正是黄玉凤医生。

他认真地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张宇医生。张宇医生不自然地朝他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他也干巴巴地笑了一下。

然后,黄玉凤医生“咔哒”把房间的灯关了,他走到他床边,把床头灯打开。他慢慢脱掉衣服,穿着毛衣半靠在床上看书。

那床头灯很暗淡,一束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更加苍白。他慢悠悠地翻着书页,除此很静很静,听不到他的呼吸声。

张宇医生心里很压抑,他想找个话题,和黄玉凤医生聊一聊什么。但一时又想不起说什么。

墙上的钟在走,“滴答滴答滴答”,走得很小心,生怕一下撞到某一时刻上。

黄玉凤医生的书一页一页地翻。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

突然一阵巨响!张宇医生吓得差一点惊叫出来。

黄玉凤医生一动没动,眼皮都没眨一下,继续翻他的那本书。

是敲门声。

“谁?!”张宇医生问,声调都变了。

“是我!”是葛桐跑来了。

张宇医生披衣下地开门,他看见葛桐瑟瑟地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

她看着张宇医生,欲言又止。张宇医生走出来,反手把门关上。

“张医生,我害怕……”她终于小声说。

张宇医生回头从门缝往里看了看,也小声说:“我不是在这里吗?不用怕。有什么事的话你喊一声我就过去了。”

“我不敢……”葛桐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张宇医生硬撑着安慰她:“你都是20多岁的大姑娘了,而且是这里的值班人员,不能这样怯懦。不会有事的,天很快就亮了。”

葛桐无助地看看张宇医生,最后,只好裹紧睡衣,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

张宇医生进屋,关好门,躺下来。他有了一种被人依靠的感觉,胆子略微壮了些。他轻轻地说:“黄医生,你平时很爱看书吗?”

黄玉凤医生淡淡地说:“夜里看。”

“你经常看谁的作品?”

“横沟正史的。”

张宇医生想说一点光明的事情,就问:“爱不爱看杂志?”

黄玉凤仍然淡淡地说:“我看我父亲死前留下的旧书。他的旧书有几箱子,看也看不完。”

风更大起来。门被穿堂风鼓动响了一下。

别人说“生前”,他偏要说“死前”——张宇医生的心缩紧了。

墙上的钟敲了十二下。

张宇医生怕到了极点。

他突然恼怒了,觉得这个怪兮兮的人要把自己弄崩溃!他索性豁出去了,用尽生命里全部的勇气,猛地坐起身子,直接刺向那个最敏感的话题:“黄医生,你说……那个男尸到底是被谁涂的口红呢?”

黄玉凤医生的态度令张宇医生无比意外,头都没有抬起来,冷淡地说:“也许是那个男尸自己。”

张宇医生没话了。他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慢慢缩下身子,把头裹进被角,一动不动了。

黄玉凤的回答是一个高潮。他为这个故事说出了一个非常利落的结尾。可是,现实不是文学故事,任何人都无法设计结尾,现实还得继续。

张宇医生的心里更加惊惧。

墙上的钟走得更慢,“滴答滴答滴答”。

张宇医生再没有说话,他假装睡着了。

书一页一页地翻着,很响。

张宇医生咬着牙下决心,明天就跟院长说,下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干这件事了。

过了很久,黄玉凤医生仍然在翻书。他不像是在阅读,而是在书中寻找一个永远找不到的书签。

死亡之妆(7)--他在看什么???

终于,黄玉凤医生把床头灯关掉了。房间里一片黑暗。在黑暗中,张宇医生严密地聆听着他的一举一动。好像一直保持着那个倚在床头的姿势,没有脱毛衣钻进被窝。张宇医生感觉他正在黑暗中木木地看着自己。张宇医生吓得连气都不敢喘了。

又过了很久,张宇医生听见黄玉凤医生好像轻轻轻轻地下了床,在找鞋。他的声音太小了,张宇医生甚至不敢判定是那声音是否真实,他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他的拳头攥紧了。

一个黑影终于从他面前飘过去,轻轻拉开门,走了。

张宇医生想跟出去,但是心里极其害怕。不过他很快又觉得一个人留在这个房子里等他回来更害怕!他最后披上外衣,轻轻从门缝探出脑袋,窥视黄玉凤医生到底要干什么。

黄玉凤医生在狭窄的楼道里蹑手蹑脚地来到葛桐的窗外,从窗帘缝向里偷看。也许是葛桐不敢睡觉,她房子里的灯微微的亮着。那条缝里流出的光照在黄玉凤医生的脸上,有几分狰狞。他表情阴冷地看了一会儿,又蹑手蹑脚地回来了。

张宇医生大惊,急忙钻回被窝里。黄玉凤医生进门,上床。这一次他脱了毛衣,进了被窝。

他去看什么?他看见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张宇医生假装起夜,披衣出门,也来到葛桐的窗前。

他朝里一看,头发都竖起来了!

葛桐坐在床边,神态怪异,双眼无神,她对着镜子,朝嘴上涂口红,涂得很厚很厚,像那具男尸的嘴一模一样。

她描眉画眼之后,直直地站起来,木偶一样朝外走出来。张宇医生急忙躲进对门的卫生间,听着葛桐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走远,他才闪身出来,心“怦怦怦”地跳着,鬼使神差地尾随她的背影而去。

葛桐走过黑暗的楼梯,走出楼门,右拐,在黑夜中朝楼后的停尸房方向走去。

张宇医生远远地跟着她。住院部大楼和停尸房之间的空地上,风更大。他看着她飘然一闪进了停尸房。张宇医生蹲下来,再也不敢靠近一步了。过了一会儿,他看见葛桐背着那具男尸走出来,踉踉跄跄地朝住院部走去。

张宇医生跟她进了楼,看着她背着男尸上楼梯。

她的身体有些单薄,竟然把那具男尸一直背上二楼,背进护士值班室,放在床上,然后在幽暗的灯光下一边为他涂口红,一边嘟嘟囔囔地对他说着什么。化妆完毕,她又背起男尸,出门,下楼……

大约十几分钟后,她像木偶一样走回来,洗脸,刷牙,上床,关灯,睡觉。

张宇医生傻了。他忽然明白了另一个道理:直觉、判断、推理、规律大多时候是南辕北辙的。在我们对我们的智慧、技术自以为是的时候,其实离真相、真理还差十万八千里。

张宇医生回到他的值班室,黄玉凤医生的床头灯亮了,他又在一页一页地翻书。

他淡淡地说:“张医生,你去厕所的时间真长啊。”

张宇医生惊恐地说:“是她!是她……”

黄玉凤医生没什么反应,冷冷地说:“夜还长呢,睡吧。”

次早,发现那具男尸的脸浓妆艳抹,整个医院又骚动起来。

院长一上班就知道了这个情况,他带两个值班男医生和葛桐一起去停尸房查看。葛桐看了那具男尸的样子,吓得惊叫出声来,接着就呕吐不止。

张宇医生轻蔑地说:“葛桐,别表演了,我昨天亲眼看见你把这具男尸背回来,为他化妆,又把他送回了停尸房!”

院长睁大了嘴巴。黄玉凤医生面无表情。

葛桐的脸色纸白,颤颤地指着张宇医生说:“张大夫,你血口喷人!肯定是你干的,却来诬陷我!”然后她极度委屈地哭起来。

张宇医生有点动摇。看表情,好像真不是她干的。难道自己是做梦?

他现在已经不信任一切了,包括自己的眼睛。他瞪着一双也许是出了错的眼睛直直地看葛桐,用他那一颗很可能是错上加错的大脑使劲地想。

院长看着葛桐的表情,又看着张宇医生的表情,迷糊了。是张宇医生干的?不可能啊。是葛桐干的?越想越离奇……院长想先稳住大家,就说:“这件事情很奇怪,但是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找人把男尸的脸洗净就完了。大家回去吧。”

死亡之妆(8)--找朋友(完)

院长非要大事情搞个水落石出。

半年后,黄玉凤医生和葛桐值班的时候,院长叫来两个院工,让他们假造一个尸体,然后放进停尸房。

晚上,他埋伏在医院里没有回家。他藏身在汽车里,汽车停在住院部和停尸房之间的

空地上。大约凌晨两点钟,他看见一个人木偶一样从楼角闪出,向停尸房走去。

院长也倒吸一口凉气,他壮着胆走出车门,径直朝那个人影追去。

正是她。她的脸涂了厚厚的粉,很白,在月光下有几分瘮人。

院长的腿也抖起来。他的社会职务是院长,他似乎不应该害怕。可他的人性与我们毫无二致。他哆哆嗦嗦地喊了一句:“葛桐,你去哪儿?”

她继续走,目视前方:“我去停尸房。”

“去停尸房干什么?”

“找朋友。”

院长伸手拉她,却发现她的力气奇大!

她一把揪住院长:“你是朋友?”

院长的魂都吓散了,他拼命挣开她的手,闪开几步,大吼道:“你梦游!”

葛桐听了这句话,骤然瘫倒在地……

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对梦游一无所知。

有一天,院长找她聊天,听她讲她过去的故事。院长筛选出了这样一件事:

她读小学的时候,见过一次死人,那时候她在农村,死者是个女性,死者家属为她画了口红,那场面令她无比恐惧,深深烙在她的脑海中……

被院长震醒之后,葛桐不再梦游了。

这就牵扯出一个如何正确面对死亡的问题,属教育范畴,略去。

又一次黄玉凤医生和葛桐值班。天黑后,黄玉凤医生走进葛桐的房子,他第一次笑得这样明朗。他对葛桐说:“葛桐啊,上次我们一起坐车,你不是问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现在我告诉你吧。”

黄玉凤医生麻利地打开他的皮包,里面竟然都是美容工具和化妆用品!他抽出一把锋利的剪子,突然不笑了,紧紧盯着葛桐的眼睛说:“我的最大愿望就是给死人美容。”

葛桐吓傻了。

他一步步走近葛桐,他手中的剪子已经逼近了葛桐的喉管:“你给我当模特,好不好?”
 0   2005-06-15 20:46:02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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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5-06-15 20:45:44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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