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防控新冠肺炎疫情这个特殊的时期,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比平时艰难了很多。2月5日,一位温州女牙医从美国探亲归来飞回温州,在飞机上有点咳嗽,还晕倒了一次。刚刚,她真实地记录了这一段难忘经历。
来时人满为患的飞机,归途尽是空位。商务舱几乎没人,经济舱里也稀稀落落。然而,女儿选中的中间第三排座位,居然已坐了一个人。
我们也坐了下来。我努力不让自己的喉咙发出异样的声音,结果无能为力。不知是谁说过,世界上有三样东西无法掩盖——咳嗽、贫穷和爱,三者之中,被口罩半遮半掩而欲盖弥彰的咳嗽更是名列前茅,老公旁边的男人赶紧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于是,把扶手一放,三人座变成迷你床。老公让我枕着他的双腿躺了下来,闭目养神。我乖乖地言听计从。本来很想把来时看了一半的《囚鸟》刷完,却分明力不从心。
不久,用餐了。国际航班的饮食其实非常不错,而我也从来都是吃嘛嘛香。然而此时却胃口全无。为了身体,强行把一盒土豆泥吃得不留痕迹,继续躺下。
已是无边的深夜,机舱里的灯大多都关了。老公有了轻轻的鼻息,侧身而卧的我却睡意全无。四肢微曲久了,开始麻木。然而不敢也没有翻身的余地。此时此刻才发现,之前夜半梦醒还能悠哉游哉辗转反侧,简直是一种别样的幸福。
飞机剧烈地颠簸了起来,搅动着我的五脏六腑也在做俯卧撑,或者仰卧起坐。我有点恶心,缩了缩身子,一阵咳嗽又是连珠炮般响起。
老公拍了拍我的后背,又摸了摸我的额头,说,应该没有发烧。
我站了起来,向卫生间走去。
卫生间是一方长条的盒子,仅可容膝。我锁上门,更觉呼吸不畅。镜子里,惨淡灯光下的那张脸毫无血色。
肚子里又是一阵排山倒海,想呕吐,却吐不出来。
空姐开始敲门。笃笃笃的声音在寂静而狭窄的空间里,听起来特别刺耳。
我打开门,她跟我说话,那声音越来越虚无,越来越缥缈,仿佛是一方绢丝被扯成一缕一缕,散漫地飘向远方。整个肚子也在经受着裂帛般的疼痛,双腿一软,就向下滑去。只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身旁的老公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在眼前晃荡了一下,终究归于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间,依稀觉得口中喷出许多火焰,肚子也就轻松了下来。慢慢睁开眼睛,看见老公蹲在地上,一手挽着我的脖子,一手搭在我的腰上,而我就瘫倒在那里。
醒了醒了。我听见几个空姐在窃窃私语。
原来,刚刚我晕倒了。他们把我移到比较大的卫生间里,直到吐出来了才恢复意识。
一大把湿巾被塞到老公的手里,他小心翼翼地帮我洗了手和脸,还有弄脏了的衣服的边边角角。等我舒服了些,他又扶着我坐到马桶上,手脚麻利地擦洗被弄脏了的地面。尽管两个空姐主动请缨,但他还是不想麻烦别人。特殊时期,谁也不容易。
此后,两名空姐拿着表格做各种询问。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其间去过什么地方,平时有没有晕倒过,身体有没有不舒服,有没有吃药等等,不一而足。她们语气温柔,态度细致,没有任何嫌弃和躲避的神色,即便知道我是从温州过来回到温州去,依然面带春风。
然后是量体温,一小时一次,其中有一次是37.3度,她就很紧张,说,如果下次测量还是37.3度,就要请医生过来,那就麻烦了。还好之后几次,温度都还正常。
她又不断地给我倒温水,嘱咐我多喝。又叮咛着:如果要上厕所,就按呼叫铃,我带你去大的卫生间。
老公的脸温柔又严肃,他一直握着我的手。我有气无力地躺着,有时咳嗽了,就坐起来。他安慰我,你想咳嗽不要熬,你看,第一排和后面都有人咳,比你还厉害呢。又指了指前排的女士,说,她可真淡定,连口罩都没有戴。
确实如此。在这个闻咳丧胆的特殊时刻,我的前座身受两面夹攻,兀自不惊不扰,稳坐一方,她对自己的身体该有多么的自信呀。
虽然还很虚弱,但已经不那么难受。肚子里的存货之前倾囊而出,此时肚皮虽然没有瘦成不放文件的公文包,但也颇有饿意。只是此后用餐时,空姐不许,生怕我再次呕吐。
仍然睡不着,只觉无尽的长夜空空荡荡,时间的针脚又细又慢。幸好还有被空姐夸为中国好丈夫的老公跟我在一起。此时此刻,真正体会到,这眼前陪伴着的人,不仅是我年少的欢喜,还是我余生的暖意。脑子里模模糊糊地闪过几句不知名的诗:“不知道何方的少年在红罗帐,不知道谁家的客船驶过泰娘桥,江南的莲花,江北的归客啊,都在这场风雨潇潇里。”
《围城》里,钱钟书在方鸿渐前往三闾大学的旅途中写道:“长得像没有面包吃的日子,长得像失眠的夜,都比不上因没有面包吃而失眠的夜那么漫漫难度。”而在我的归途中,还得加上戴着口罩,防着咳嗽,飞在云端,晕后无力,担心着被隔离等不利因素,这无尽的夜,该是多么难捱。
然而身不由己的烈焰焚身,甘苦自知的文火煎熬,终究都会过去。跨过山河大海,穿越人来人往,从旧金山到香港,从香港到温州,经历了计秒以度的20来个小时,我们终于平安到家。
克里希穆那提说:一只站在树上的鸟,他是不会担心树枝会倒塌,因为它相信的不是树枝,它相信的,乃是自己的翅膀。
而我,也相信那些树枝,熟悉的或者陌生的,他们在你折翅时,能给予你身体和心灵的栖息地,让你在最幽暗的谷底,依然可以看见星辰和大海。(温州牙医万万 供稿)
撰文:董希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