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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藏之一:阿难
网友【dreamer】 2006-06-13 11:07:36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14    1
1、夜班车

从一元路到广埠的这条线路上,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了班直通车。列枫站在车上还在暗自庆幸:这么晚了,居然还是让他等到了,不然,叫起的士来,又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车窗外的夜街默默地向后流着。车内很空,只后座上挨得紧紧地坐了三个人,前面的座儿都是空的。

城市的夜色总是很美,象韶华已过的陈年美女在夜的长发遮掩下,遮住了一只已盲的眼,却露出一只流光溢彩的眸子。这余下的一只却说不出的璀璨与灵动。

列枫之所以这么联想,是因为他老记得那一个独眼的歌手,那是今晚他看到的电影里的女主角儿。片名有些古怪,叫《她比女鬼更美丽》,一听就知道内容是关于灵异的。

列枫其实不喜欢看灵异题材的片子,但今晚,鬼使神差的,他不知为什么看了海报,就迈入了那个影城。一个人独过周末无聊到天昏地暗时,幽暗的电影院里,一迈进去,多多少少会希翼着一场幽丽。

列枫不后悔今晚看了那个片子,虽然那个让他心动的女主角儿从头到尾只露了一下脸。灵异片里总象是充满了暗喻,比如那个歌手的眼,就总象是在说:这个世界与这场人生,其实、总有一只眼睛——它是瞎的。

“你又踩了我的鞋!”

一个声音打破了宁静,那个老头儿又冲列枫大叫起来。

他说着一口土话,听着生硬而又无礼。

这已是第三次了,列枫明明动也没动,却老被他嚷着不是碰着这儿就是踩着那儿了。车内这么空,所有的座位都空着。列枫上车时还摸了摸车座,塑钢的椅子不知怎么在初秋就这么的凉,所以他才没坐,因为他有一坐冷地方就闹肚子的毛病。那老头儿却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也不坐,一开始就凑到列枫身边,不一会儿就大嚷大叫列枫碰疼了他。

声音在空落落的车内响起,有一种打破宁静的尴尬。列枫没吭声,只是向前走了两步。

可明明让开了,那老头儿偏凑也凑到他跟前来,不一会儿又大叫碰着他了——算上这回,已是第三次了。列枫心里暗骂了一声,挺好的一个晚上,这么干净的车,这么好的兴致,就这么被这老头儿给毁了。

他唇角微挑了挑:“老伯,你到底要我怎样,是不是要我坐到驾驶座上才碍不着你?”

那老头儿却忽然大怒起来。已经秋凉的天儿,他只穿了件白褂褂儿,敞着襟,里面露出的背心空空的,大大的跨栏儿下露着瘦瘦的几排肋骨。他跳着脚就开始骂了起来。

他骂的是土话,列枫在本城住久了,也大致听得懂。哪怕在研究所里当助理也有两年了,涵养是有一些的,可在这样的恣意辱骂下,列枫还是忍不住快要出离愤怒了。他只觉得太阳穴的青筋都跳跳的。可这老头儿少说也有六十了,光秃秃的头顶四周长了圈儿稀疏的黄发,那圈头发不只圈禁了中央的不毛之地,还圈禁住了列枫心头所有的怒火。他憋着气又朝后退了两步,背过脸不去看他的满口黄牙。可那老头儿却一扳他的肩膀,生生要他扳过来,口里不干不净地骂道:“蛮子,小野种,狗日的……”

车眼看要到下一站了,列枫向后门疾闪了两步,一掀停车铃——他是再也受不了了,哪怕坐出租车,哪怕要走回广埠,他也不想再和这老头儿同乘一班车了。

老头儿的怒骂却并不就此而止,象极了喧闹的菜场交响曲。

列枫忽然觉得后背猛地一凉,全身寒毛没来由地一竖。这种感觉是如此怪异,可他没来得及细想,只听那老头儿跟在身后跳脚骂道:“不讲理的小杂种,得罪了你家老头子,是看老头儿好欺负?我老头子胳膊上是没了疙瘩肉,但我就是变成一只癞蛤蟆,跳也要跳到你脚上,打不死你我恶心死你!”

车门一开,列枫一跳脚就下了车。下车前他回头扫了眼,这一眼却是为了背后那莫名的寒意与全身的寒毛直竖。

后排座上正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个头低着,弯垂着一个细细的颈,好象一个大大的问号;另一个把衣后的帽兜在这还不算冷的天就拉起了,遮住了大半边脸,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最后一个倒是脸向着他,可那脸上的神色被站台的灯映得惨白白的,木无表情,象是挂着一个诡异的笑。

列枫摇摇脑袋:怎么今天碰到的人个个都这么死样活气的?他站住脚,然后才看到身边的站牌。

接着他用力揉了下自己的眼睛,不可置信地重又看了一遍,上面的字明明大大地写着“卓刀”。

他愣了愣:这车怎么开得这么快?只吵嚷的一会儿工夫就已到了卓刀?没想这司机车开得虽还平稳,但确实也够疯的了。

列枫苦笑着想:这儿离学校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这三四站路可有得走了。

身后这时却响起了一声:“年轻人。”

那声音倒还善意。列枫一回头,只觉得头都大了起来——那个老头,那个阴魂不散的老头居然也跟下了车来。难为他年纪这么大,动作倒快,列枫明明记得自己一下车就听到身后车门关闭的声音。

他暗自叹了口气。那老头儿脸上的神色却是笑眯眯的,全无了刚才的凶意。

他笑起来的样子虽说滑稽古怪,倒也还算温和。列枫等着看他还要找自己什么麻烦:是要钱还是胡扯,是要打官司还是继续漫骂。

却听那老头笑吟吟地道:“年轻人,你怎么谢我?”

列枫心里叹息了一声。

那老头儿的笑容却有些诡秘:“原来你还没明白,不知道我为什么跟你故意找茬儿,以为我老头儿真的老得都失心疯了是不是?”

列枫没说话,却见老头儿指了指那个站牌:“你看看站牌,停这站的车到底有没有0715路?”

列枫一抬眼,站牌上果然没有什么0715路。甚至根本没有四位数的线路。

列枫接着一拍头,这时心里才猛一激灵地想起刚坐过的车的号码。上车时他本来也在疑惑:公交车怎么会是0字打头?但随着硬币在投币箱里叮地一响,这念头也就岔开了。

那老头儿却有趣地看着他,“你原来还真懵懂着,枉我救了你。难道你就没有注意到后排坐的那三个人?”

列枫茫然地看向他。

老头顿了下才道:“难道你就没发现,他们三个都是死人吗?”

这站台很偏远,四周也静,路边还有城市为没来得及因为扩张而砍伐尽的白杨树。老头儿的话一出,只听得那四周白杨树上挂着的风似静了静,然后它猛一松动,那些大傻叶子千片万片地动了起来,象坟场里一千个幽灵在一起拍手。

列枫只觉得心头一寒:死人?

——开、什、么、玩、笑!

老头儿的态度却不象在开玩笑,他指了指列枫的胳膊:“不信?那卷起袖子来看。”

列枫卷起了衬衣的袖子,只见自己瘦长的胳臂上,根根寒毛居然都是直竖的。

“所有的生命都对死亡有着最直觉的本能反应。所以,你的眼睛虽没看到,但你的身体已感觉到了——还要什么证明吗?”

那老头笑吟吟地看着他。列枫只觉那老头儿一只眼仁是黄的,另一只却说不出是什么色彩,象把什么颜色都搅混了,混浊成一团钝钝的黑了。

这算什么!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今夜、他、列枫,遇到了一辆“0”字打头的公交车,那车时近半夜时以神速从一元路开到了卓刀,而且那车上不只有这么个怪老头儿,后座上还有三个死人?

列枫忽然记起他上车时无意中向投币箱看的一眼。那投币箱的玻璃难得的擦得那么干净,他当时还感叹新开的线路车风就是好,却看到,投币箱里面,除了自己刚投的硬币面上印着国徽,另外三个都是‘一元’的字样。车子一开,那三个硬币在投币箱里跳了跳,翻了个面——然后,他吃惊地发现那三枚硬币背后的一面居然是无字的!

当时他还以为是恶作剧。现在一回想,只觉得一粒粒冷汗在脑门顶慢慢慢慢地炸了开来。却听那老头儿悠悠道:“现在你相信了吧?我只奇怪他们为什么会拉你?你又怎么会碰上这班车?这班车,本该是只给无主的亡灵来坐的。”

“你现在还不过二十三、四岁吧?”

说着,他捏起手指,象模象样地掐算起来:“今天是公历九月二号,也就是七月初三,奇怪,七月半还没到。这车怎么就开出了呢?”

然后他一低头,突然大叫了一声:“影子!”

“你的影子呢?难道你没有影子吗?”

这一声一炸,列枫几乎被震得一哆嗦。

他低头看了地上一眼,然后也觉得眼一花——石青青的路面上,只斜了一条影子,那是那佝偻老头儿的影子。可是自己的呢?

自己的影子确实不见了。

这算什么!列枫怎么也算是名牌大学出身,拿的可是医学和生物学的双学历,在职读研,科学信念还是健全的。可在这个地球上,他居然有一天没了影子!

他摇了摇头,忽然觉得:自己今天碰上这老头儿绝对是个最大的错误。他该不是个骗子吧?或许他会催眠术或幻术一类的东西,居然让自己相信这些不可能的事情。

却听那老头儿忽亢奋地道:“我孟行夫过了一辈子,这一生只见过两个没有影子的人,一个是我师父,一个就是你。据说,没有影子的生人在这世上是极难得的!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列枫有偏头疼的毛病,这时只觉得头都瘟瘟地疼了起来。这时他什么都不想想了,也没了那么多的好奇心——除了对专业上的那些毒株他还保留近乎偏执的好奇外,这个世上,他可能是最没好奇心的人了。他现在只想回到他的单身公寓里,好好泡一个热水澡,吃一片阿斯匹林,然后钻进他刚洗好的那床大大的松软的蓝色印花被罩底,做一个他周末该做的梦去。

他觉得不能再跟这老头儿纠缠下去了,天晓得后面他还会玩出什么新花样?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起码自己现在不还是好好的?他笑笑地对那老头儿说:“好了,你老伯慢慢研究吧,我要先回家了。白被你赶下了车,我现在只有靠两条腿走路了。”

说完,他迈开两条长腿,就向广埠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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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个很修长的女子,修长漂亮得足可以放到哪个顶级女子成衣店的橱窗里,再在领口铭牌上写些法国或意大利的文字,另外还要在配饰上注明米兰那样的出产地。

可这小小一室的凌乱和她的漂亮修长极不相衬。

列枫一向是个很有收捡的小伙儿,罗琦印象中他的房间还从来没象今天这么乱过,可今天他怎么了?

——罗琦喜欢上列枫其实大半是因为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独特的清洁感。现在很少会有这么让人看上去就觉干净精神的男人了。

可今天,已经九点半了,床上的被子还没叠,床单蓐在一起、皱着脸禁着鼻地发着忧郁。烟灰碟就在床头,还有烟灰弹落在床单上,肆无忌惮地弟欧根尼一样的用一种犬儒主义的目光来面对自己。衣服四处乱甩着,地板上的一只拖鞋还踏在了内衣上面。而列枫下巴上的唇髭也生涩得青青欲滴。

看到罗琦进屋找不到地方坐,列枫才清醒过来,“啊,居然会这么乱!”

他歉意地看了罗琦一眼:“看不顺眼了吧?”

罗琦只微微笑了下:“没事儿,挺有男人味儿的。”

她从来不会让人觉得尴尬,这是她的本事。

然后她转眼望向列枫,她还从来没见过他今天这种样子:眼神里面郁郁的,象昨天梦里燃烧过什么。披着的衬衣下露出点松泄的态度,好在虽说疲沓、身子还是平时的那副运动型身材,一点松泄反而更加衬透出些男儿气。接着她眼角扫过他四角裤松紧带上面裸露着的腹肌。六块腹肌均匀地象田块一样的分布着,肚脐那儿小小一洼地凹着,下面贴着的松紧带伴随着列枫的呼吸、一下一下地亲吻着他的肚脐。

罗琦脸上一红,接着就觉得脖子都微微一热。

……是很有,男人味儿。



列枫已经开始在套裤子,系皮带的时候说:“给我三分钟。”

结果——却用了一刻钟,因为三分钟后罗琦端详了他一眼,“你这样子,要去看那位正暗恋着你的师妹、业余女毕加索的现代派画展还可以。但今天,我们是去见我舅父的。”

列枫叹了口气,他穿衣服的事从来都得罗琦说的算。他只有剥了裤子在衣柜里找出那套深蓝色四粒扣的西装来。

那衣服是罗琦买的,也是她品题过的,评语就两个字:“有品”。

系好衬衣所有的扣子后,不用罗琦多说,列枫自觉地去水龙头下冲了个头,出来喷了几下发胶——这一头碎发还是不多不少三天前剪的,因为罗琦总结说那个发廊剪的头发总是在三四天后看起来最出色。她早就打定好主意今天要带列枫去看她的那个亲戚了。

套上外套,两个人神仙眷侣的出了门,风景俨然。

出门前,在列枫腿蹬在床上套袜子时,注意到了罗琦盯着他的“短跑脚”,这还是罗琦某次兴动时送给他的夸赞,脸色微微起的一点变化,他的心里也就隐隐有了那么丝期待,但随即就明白:只要是在这样的时候,他和罗琦是什么事都不能做的,哪怕只是轻吻——任何一个稍剧烈的动作都会破坏罗琦早上估计用一个小时才备好的妆。

列枫是个知趣的人,但心里还是浅浅地掠过一丝失望。这失望挂在了脸上,就成了一点漠然的神色。跟罗琦并肩走在楼下的校园时,罗琦脸上就露出了点儿满意的神情。在罗琦自觉里:她这样的一个颀长美女,是需要这样的一个冷隽帅哥儿才衬得住的。

——以前在读书时,晚上散步后列枫送她回宿舍,在宿舍门口给她的那半经意不经意的轻轻一吻,只是匆匆一掠而过,不是在全宿舍的女生口里都传成经典,几近传奇?



4、古玩



“卜其宅”三个大字就挂在那个紫檀色基调的古玩店里。

虽然大家都明白,那“紫檀”色其实不过就是用颜料涂过的高密度板,但这座古玩店的装修也算精细的了。

罗琦的舅父姓修,是个商人。他有很多买卖。罗琦今天选择要列枫跟她舅父见面的地方却不是他舅舅开的星级酒店或什么高档俱乐部,而是这间古玩店。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子,只淡淡地说了句:“我舅舅他喜欢古玩,就开了这间店来玩儿。常说自己买的多卖的少,开店竟不是为了做生意了。”

也是,有钱到了他们这种地步的人往往需要夸耀的已不是自己的财富,而是自己的品位了——身后总一片金光灿灿的背景,当真只有古董这种超有历史感、超有文化品味的东西才能压得住那开了瓶的啤酒式的、忍不住就要往外冒的富贵气了。



罗琦分明为她舅舅开的这个古玩店很感到有些骄傲。她盯着二楼栏杆间新挂上的那三个字,轻轻一捅列枫:“卜其宅?那是什么意思?”

列枫脑中还在想着她们一家官商两途富贵荣华的架式,口里随口答道:“估计是从陶诗中引用出来的,‘昔欲居南村,非为卜其宅’。但这么用,好象是故意反其意而用了。”

他也算从小家学渊源,罗琦知道自己这样一问列枫多半是答得出的。

果然她那个舅舅修一平对列枫马上明显地热情了起来。

列枫一向也奇怪:自己明明非常内向的,不太会跟人交接,怎么只要和罗琦在一起,别人就总能很快对自己感兴趣?

他那件西装的腰身很低,但他的腰长,穿在身上,尤显合体。古玩店里的小姐来斟茶时就忍不住若有意若无意地瞟了他两眼,罗琦的眼里就全是笑。舅父正问起列枫是做什么的,罗琦笑道:“他呀,本来是学医的,后来对生物学有了兴趣,又兼修生物。就这么半夹生地拿了两个学位,现在在系里研究所的毒株室做活,一天打交道的都是些毒物。”

修一平忽然就感起兴趣来:“噢,那正好!我这里请来的一个文物经理这两天我看着总是脸色不大好,阴绿绿的。叫他去医院,他又不肯,最是讳病忌医了。要不,叫小列上去给他看看?”

列枫正想推托,罗琦却已一推他,笑道:“好了,你个毒人,就上去看看吧。不执业的医生,看看是不是也能看出个什么病候来。”



这家古玩店的营业层布置得还算大方,可那个经理室却藏在三楼楼梯拐脚处的一个背阴小房间里,屋里充满了潮气。

在这样地方工作,时间久了,不用看也猜得出脸色一定象喜阴植物似的。

那个陶经理正坐在里面,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脸色果然有些发绿。修一平给两人做了介绍后,陶经理寒喧了几句,修一平就要列枫给陶经理看看。

列枫在大学时主修的专业虽是医学,但毕竟不是临床,而是药理。可外人是不分这么多的,现在没办法,磨不开面子,只有问问症候,象模象样地给那个陶经理诊断起。

他伸手去号那陶经理的脉,自己也心里也在暗笑:怎么装起中医来了?可没办法,怎么着也得搭点架式。

他口里还在向陶经理问着:“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舒服的?”手下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起来。

“就是上个星期。那天回来晚了,做了一辆见鬼的公交车,不知怎么是什么0715路,下了车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浑身酸痛,象被阴风吹过了似的。”

列枫的脸色不由就有点变——0715路?

罗琦的叔父在旁边插口道:“可不是?这线路名很怪吧!我虽从来没见过。可从陶经理那天回来后,不知怎么,这店里的几个职员都说他们前些日子从江那边赶回来,晚了,都坐过这个0715路。回来后个个觉得有点怪怪的。我还在跟他们开玩笑说,不是坐上了‘鬼公交’了吧?”

列枫只觉得一股阴气袭身。他脑子里回想起刚才在楼下见过的职员,一个个是有点死样活气的。

他接着拿眼望望陶经理的气色,只觉得说不出的阴绿。那不象是普通的疾病,而象是中了什么毒似的。他的指按在陶经理的脉上,接着手指忽然颤抖了起来。他已号了半天那陶经理的脉,可居然没有摸到脉博。陶经理的整个手腕都冰凉凉,死僵僵的。虽说列枫没学过中医,可总不至于连脉博都找不对了吧?

接着,终于被他听到了声音,可列枫的脸色却不由变了。砰砰、砰砰——怎么他听到的象是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咚——那声音后来已大得象一声声“咚咚”的了。整个小屋里似乎充满的都是自己的心跳,一声声回应,象在一个什么楼梯上走,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什么都没有,连扶手都没,只是楼梯,而自己上也上不完地上着,一声声脚步,咚咚,咚咚,咚咚……

那心跳要爆棚似地压着列枫的耳膜,列枫的思虑全沉浸在那循环往复的声音里。他背后寒毛一竖,那种昨天有过的异样感觉又侵袭过来了。

列枫望向自己西装袖口露出的手腕,只见腕背上的一根根汗毛虽沾了冷汗,还是直翘翘地一根根竖起。

——那个什么孟行夫说过,这样的感觉只可能是一个反应!

就在这时,列枫眼角忽晃进修叔叔的脸,“怎么样,不碍事吧?”修一平这么问着。

列枫只觉得自己的脸上都渗着汗,那冷汗控制不住地要往外流。他极力凝住神,去寻找陶经理的脉搏,然后嘴里冒出了一句他想也没想到的话:“你难道没发现……”

列枫回头望向修一平那张白胖的脸。

“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吗?”



这句话一出,列枫自己都尴尬住。

修叔叔的脸上先是一愣,然后象是被这笑话逗得要一笑,却又为了礼貌笑不出,不知怎么反应般。

可修一平接着看向陶经理的脸上,那笑马上就象被人打了一拳似的,烂在了嘴角上,跟摔烂的西红柿似的,糊在上面不得下来。

列枫也尴尬已极望向陶经理,正想出言道歉,心里还在骂着自己的出言冒失。可心里却猛地惊吓得一炸:不错,这张脸正是他在解剖室里见过的千百次的脸!只有死人才会有这样的脸色。

——他真的是个死人了?

可他的脸上却怎么还会浮起微笑?

那一个诡异已极的笑容在陶经理脸上慢慢地泛了开来。

他在笑什么呢?笑自己堂堂一个双学历学士居然在给他一个死人号脉吗?

修叔叔的手正伸向陶经理的脸。陶经理的眼忽一翻——活人的眼是不会这么翻的。然后、一颗眼珠忽从眼框里凸了出来,颤微微地就往下掉下来。修一平已惊得一声大叫。

接着,陶经理的面部五官就在开裂。先是额角,后是颧骨,直到下巴。他额角破损处的地方露出里面灰白的大脑,那脑子僵僵的、灰白的,象陈了好多天的霉豆腐,又象积了几十年灰的墙皮,上面都长出了恶心的葺毛。
 0   2006-06-13 11:10:11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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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只见那黑云里凶光闪闪,似一下睁开了好多只眼。

那些眼先都闭着,这时似约齐了似的一齐睁开了。黑云里一时只觉凶光暴起,无数道闪电霹雳一时发起:擂鼓样的,打锣样的,碎碑样的,粉天裂地地闪起。

而每张脸上的眼,数目各有不同,有一只的,有两只的,也有成百上千难以数计的。它们就都聚集在一张破碎的脸上。而那每一只眼,却、居然都是左眼!

列枫还不及看清,只见那些眼突然爆开,变成了更多个,十个、百个、千个、万个……无数的眼球纷纷滴落,落下如雨,仿佛一场地狱的风暴。地底的火光为那坠眼纷集而燃起了,一张张靛青的、蓝紫的、青红的、就是死人也不及的骇色的脸,就在这样的火光中映了出来,在这样一场无声的骇笑中暴发开来。

列枫的身体都吓得忘记战抖了。

这是什么?不要跟他说这人间真有鬼域!他不信,他久经科学历练的头脑只相信一个真实的可以实证的世界。这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这么感到害怕,他伸手无意识地向前面摸去——也许只要摸一摸就可触破这场幻象了。

可才伸出手,那黑云中一张张惊骇的脸忽然齐齐哈哈大笑了起来。

就是集中世界上所有的瓷勺一起来刮世界上所有的破碗,就是把世界上所有的烂铁罐在同一时间同时敲响,就是集中世界上所有巫波神汉齐声用他们最复杂的咒语伴随着蛤蟆声唱起,也不会有这样的一种刺耳与恐怖!

那声音在列枫心头轰然响起,一瞬间就瓦解掉了他心头可以做为壁垒的科学信念。一双手猛地在身后扳住了他的脖子,一扳把他的头扳了回来,对着他的耳朵大叫道“不要再看了!”

列枫一回头,只见到一头长发的遮掩下露出了一只璀璨的宝石样的眼——那目光如此明丽,以至让你看到它后就再注意不到别的了。

列枫脑子里嗡的一声:天!她不是罗琦!



可发丝一闪,攸忽间就已掩住了那只眼。

那女子不只背后是一团长发,她的当面也是一头长发披垂。这头长发同时遮住了她头的前后两面。可这种披垂让人却只觉神秘,并非恐怖。

却听那女子疾道:“不要问,也不要想,快跑!记住,明天、明天以后你什么都会忘记的。现在、这只是个梦,记着、这只是个梦!”

可身后的黑云却一片炸响起来——那团黑云终于发动了,它在哈哈大笑,象所有海浪一起汹涌的声音,象十方十界的魔王在一起纵声大笑:“哈哈,哈哈!今夜收获不小。盂兰界上,地狱变外,果然还有着不少魑魅魍魉趁着今天出来现世!除了个女的魅影,还有那个挡着我们路的小子。是他,就是他了。我们等了几世几劫,终于还是等到他了。”

那个女子忽戚然一笑,低叹道:“是我害了你。”

“我只是想让你最后看一眼我,其实,我是想让你从此不再记得我。同时也只是想再看你一眼,好让你从此忘了我。七生七世后,何必再做寻觅等待?谁想,却把你带入了这个无间道的地底。”

她忽然一甩头:“可盂兰界,盂兰界真的就一进难出吗?我就是、死……也要把你送出去。”

地下的黑云翻滚的越来越烈,列枫与那女子脚下唯一可立足的地方已开始晃悠,火烟腾上,黑云浪涌,转瞬间象就要卷裹得这里崖岸崩颓了。

攸然的,那黑云裂开了个口,下面露出了一个更真实的也更可怖的深洞。

那难测其深的洞底却露出了一团火,那火焰极黯,却又象极亮,燃在一个炉中,那炉口的火光就炽烈得如此惊人。铜炉上似乎纠缠冒出的都是冤鬼之气,火边却坐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面目看不清楚的人,他穿了一身黑衣。那人坐在火边上,可再熊熊的烈火也照不亮他那本来没有面目的脸。他猛一抬头,列枫就看到他对自己笑了一下。

没有五官的面目居然也可以笑!他是谁,是这盂兰界里的最高的魔王吗?

然后,那张脸上破出了一个洞,那象是他的嘴了,无齿无舌的嘴。这样的嘴居然也会说话,那嘴里发出了一个空洞的声音:“我们等你好久了。”

他的脸上突然冒出了一只眼,眼冒出时,嘴就没有了,用一种极深的不象是目光而更象一种洞察力的感官望向列枫,似要把他从根骨里看透。

然后他忽哈哈大笑起来:“胎器!你果然是我们最需要的绝品胎器。今天的幡车就是专门为你而开出,也终于接到了你。下来吧,这将是你这一生所能遭遇的最瑰丽的一场奇遇,你也将在其中获得真正的永生。下来吧,一场真正的窑变就在等着你呢!”



说着,他就向上一招手。

他招手的同时,一道阴风就向列枫的身子卷裹而至。

列枫身边的女子似乎已急到了顶点,她的手一下就向自己的头发上理去,手指象五只莹莹的梳齿,顺着发丝一掠而过,那头长发就被理顺了。象织机上的梭子划过了千丝百线的细腻,最后灿成一匹的华彩的绸。

然后她的头颈就优柔地一摆,那一头长发一摆就飘了起来。

那发丝攸然飘起,袅然飞舞的姿式如此飘逸,散开时是千丝万缕,聚在一起却是一匹集苏杭全部巧手匠人之力也织不出来的绸。

那飘逸甚至都让列枫浑忘了趁机去看清楚她的脸,只是把目光顺那长发送了出去。

然后只见,那长发,十丈青丝、十丈柔绮地向混沌的狱顶送去。

那长发才搭及头顶那不可触摸的混沌,它就突然化做了一条路,象一匹黑得发白的绸子——黑到极处原来也是会发光的——搭就的路。

“快走!”

那女子一推列枫的肩膀,就把他推上了她那袭轻飘飘的长发上。

列枫脚下的发丝象缎子一般的滑,他只觉得自己在丝路上滑行一般。他来不及从惊诧中回神,那女子已叫道:“跑,能多快就多快地跑!”

“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

“如果,你还不想就这么让我为你而消散的话……”

“如果,你还想等到下一次证果的话……”

“——那么,快跑吧!”



她的声音里已满是凄厉。

列枫还想回头,可那女子长发抖动,长发幻化出的路也在抖动,他不由得不滑泄而下。

可他,在这极危极险的一刻,在那女子终于撩开了她的长发时,却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眼如一击重拳打在了他的心底,又如一缕轻忽划过眼角,象歌声中起头的一个字触抚上记忆最柔软处,以至下面的歌词全都物我两忘,但朦朦胧胧地似直要勾起什么记忆。

前生、前生……无数的碎片在耳边飘过,可列枫来不及细想,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他只能极速奔跑。

“发”路很短,“发”路的尽头,已是真的白杨。

列枫不敢回头,他要听那女子的话。

眼前忽然现出了一条岔路,那象是真正回大学的斜街。



列枫白色镶蓝的跑鞋就那么在那突生而出的街道上飞驰而过。好在他一向自觉值得骄傲的就是:他还是个短跑好手。

他只觉得风在耳边呼呼的吹着。可那风本该向耳后吹去的,这时,耳边的风却象跟他比赛一样,在跟他同一个方向向前飞驰而去。

与风竞跑。这世上,还有奔跑时被你掠动着跟你一齐向前飞驰的风吗?

列枫无暇细想,只看着路的尽头。开始还认出这是那条通往大学的斜街,可渐渐渐渐,随着他越跑越快,发现自己居然是奔跑在街灯的间隙里:所有的街灯原来都被他横踩在了脚下,而那石青的路面却竖立在本该是街灯位置的两侧,夹立而起,象一条甬道延伸在这异度空间里。

列枫象奔跑在一个甬道里,路耸为墙、灯横于地。

这是一个异度空间。

而只有奔跑,才象是这空间里唯一真实的存在。



3、神仙侣



狭小的一室一卫一厨的空间里,闹钟已响过快一个半小时了,列枫才从床上坐起。

他把双手插进蓬乱的发里揉搓着,似乎想要搞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哪里?

床边烟灰缸里长长的烟灰似乎还印证着他昨晚唯一清醒的记忆:他回来后在楼下买了一包烟。

好久他都没象今天这样,觉得这么需要抽上一支烟了。

他烦燥地抓过烟盒,打开一看,里面只剩下三颗了。

——昨夜的消耗量看来很大。



一按打火机,火苗一闪,熟悉的味道沾上味蕾。列枫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感觉那缕烟丝青蛇一样的爬满了整个肺,麻辣辣的有一丝苦醉般的滋润。

然后他才睁眼看向那个小熊闹钟。

那个闹钟还是罗琦送的,一到早上,它就会憨憨地叫:“懒虫,起床了;懒虫,起床了”。

指针上说着现在已经九点。

——啊,今天是周日、罗琦要来!

可列枫还是坐着不想动。

烟灰在手指间一点一点地褪着时间,象一圈火细细地脱着岁月的华裳,诉说着世间万物就是这么的衰朽老去,终究要这么衰朽老去。

列枫摇了摇头:昨天、究竟是怎么回事?他闷闷地想,好久才终于决定不再去管昨晚的遭遇。

且愁今日吧。今天罗琦要来。可她为什么要来?

列枫忽烦燥地抓了下他本已够乱的头发——只为了自己与她已拍拖了两年吗?他不爱她,他忽然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意识到:他不爱她!

可他眼角了扫到了玻璃镜上自己的影子。赤裸的肩头上,锁骨凹进两个深深的坑。二十三岁的身体,虽算矫健,虽说也负着个‘帅哥’的名声,但除了那个挺直的鼻子,他实在想不出自己究竟有哪一点帅,又哪一点会吸引罗琦?

他忽然想起了网上见到的那句笑话:“我到底有哪点好?你告诉我,我改还不行吗?”

可罗琦是不容拒绝的。罗琦的家世很好,是清华子弟;身材很好,相貌绢秀;专业很好,高等智商;修养也好,很少生气。

她不只有个当高官的父亲,家里还有兄弟经商,做着很成功的生意。

而她,偏偏看中了自己。

象我这样的男人……列枫弹了弹烟灰,苦笑地想,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地方。有罗琦这样的一个女孩看上自己,怎么来说也该不怨什么了吧?



门上的敲击声有节奏地响起。

是罗琦——列枫胡乱披了件衬衣就跳起来开门。小房间的陈设在门口就可以一目了然,罗琦看到了室内的景象,不由都愣了愣。
 0   2006-06-13 11:09:24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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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岔进一条斜街,走四五里地,就会走回他住的大学。那是一条近路,虽然晚上路灯时有时没,但天上的弦月毕竟还一弯银银地挂着。

一迈开步,列枫的感觉就象好了很多,稍嫌松的牛仔裤的两条裤管里,长腿崩起了年轻的线条,让自己都感觉得到肢体的柔韧。

那老头儿却还在后面叫着:“你别走,我还有话跟你说……”

列枫向后甩了甩手,笑着摇了摇头。

他大踏着步眼看就要到那偏街口了,耳中却忽听到老头儿那本还充满好奇、有什么要询问的声音忽变得极度惊恐:“你快停,别动,这里有些不对!”

列枫没有停。

老头儿突然大叫了起来:“这里不是卓刀……”

“这个城,只怕也不是咱们住的那个城!”



2、幽丽



——不是?

列枫心中一动,抬眼看了看路边的钻天杨,怎么会不是?这里的风景从他上大学起就已熟识了七年了。

空空的街上没有一个人,路两边萧瑟的白杨不知怎么给人一种坟场般的感觉,但那不象列枫小时常玩耍的那个坟场——小时的坟场留在记忆里的是一种秋空高旷、四野闲荒、白杨高耸的感觉。那是一种空明的境界。

可今天的白杨,给人的感觉却充满阴秽。

列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借夜街的空气清冷一下烦燥的内心。可街上的空气和往常也象不同,渺茫得仿佛不是人间生气似的。一口吸进去,只觉得,满嘴的……鬼味儿。

他沿着那条路继续往前走,一刻多钟后,前面已隐隐看得到大学里的灯火。他笑了下,低头看向路面,想看看到了这儿自己是不是还没有影子。

眼前的地上是有一个影子。

那影子黯黯的,却不是连在他的脚上,倒象是另一个人挡住了他的路。

列枫抬起头,前面并没有人。

他晃了晃脑袋——今晚的幻觉可真够多了。

他心里微微升起了一丝战粟,耳中也忽若有若无地听到了一阵呼啸。那声音淡淡的,象深更半夜、躺在被窝里,午夜梦回、听到别人房里传来的电视剧的背景音,那种惊骇片的、好玩的、遥遥听到的导演们玩弄的恐怖。

可他的脚下还是不自觉地沉重了下来,脚上那双已穿了三年的阿迪慢跑鞋底似乎也熔化了——那一向值得称道的PV底今天也跟他开上玩笑了?人倒霉时真是喝凉水也会塞牙的。

然后他看到前面该还很远的大学里的灯火猛地一明,好象就近在眼前,再踏一步就可踏入那个明亮世界似的。

他揉了下眼,不敢置信,忽然觉得脚腕象被什么东西握住了。

然后他听到一声低哼。



列枫一低头,却见自己的脚正踩在了一个影子上。

他抬起头,四周并没有人,怎么地上却象有个人影?是夜暗的街上辨不清的一个人形的水渍吗?

他拨步还想往前走,却觉得那种有什么握在自己脚腕上的感觉虽似无力的,却同时又是柔弱而坚定的。他心中惊骇更深,只听一个声音道:“难道,你就没发现已踩到我了吗?”

列枫摇了摇头。却听那声音继续响起,低低的,似怕惊动什么神怪似的:“不要再往前走了,前面就是盂兰界的劫界。你一进去,就谁都救不了你了,只怕再也走不回的了。”

是谁在跟自己开玩笑?亏得今天还是自己的生日——难道是罗琦?

列枫一拍头:说不定是罗琦见自己这么晚还没回去就出来吓自己。

却听那个声音道:“你已往前走了九步,千万别再走第十步。迈了第十步,我也帮不了你了。今晚真的不该叫你一个人去看那个什么电影,虽然我算准了今晚是个‘无间有隙’之日,黄道黑道俱被摈弃。但没料到,今晚,居然也是生人这数百年来唯一可以踏入盂兰劫界的一日。你难道不知道,每逢你阳历生日的时候,都是最有风险的吗?”

那声音听着怪耳熟,难道确实是罗琦?想到这儿列枫不由笑了,“罗琦,别开玩笑了,你知道我从来不怕吓的。我就是再走一步又怎样?”

说着,他侧目去看路边那黑黑的树影,抬起脚似又要向前跨一步。

这一步还没落下,他却觉得四周猛地一空,身子似站在了一个无所凭依的悬崖边,这一步一落就象要整个地掉下去似的。

足上被握住的感觉却更加分明了,他听到那声音尖叫道:“不要!”

好在列枫是一个极冷静的人,要不然魂儿都可能被她这一下给叫掉。可就这样他还是不由心胆一寒——难道真的是那个影子在说话?他停住脚,不肯置信地把脚悬在半空地问道:“现在,你该承认你是罗琦了吧?”

他不爱玩这些玄乎乎的勾当,他要一个确认。

罗琦是学配音的,一向最爱变化着声音跟列枫开玩笑。

那声音忽然变了,迟疑了下,真象变回了罗琦的声音:“好,我承认,我是罗琦。你不想看看我躲在哪儿吗?那么就往左后面走十三步,再右拐两步,再前进一步,再倒退三步。闭着眼走,否则,你不听我的话我真的是要生气的。”



列枫松了口气,心里这才终于轻松下来——真的是罗琦。

罗琦算是他的女友。他和罗琦相识已两年多了,不是没见识过女孩儿家们的小性儿,不依她说的她可说不定真的要恼的。

哄人的活儿列枫一向不擅长,最好的办法无过于能不惹就不惹吧。他依言地闭上了眼,向左后走了十三步,又右拐两步,再前进一步,再后退了三步,觉得自己活象个木偶似的,说不出的傻。然后才笑吟吟地开了口:“我都依你说的做了,现在可以睁眼了吧?”

那声音忽叹了口气:“睁吧。”

还没睁眼,那叹息声已叹得列枫心里一阵冷幽幽的,象行过空谷时不小心踩住了片百合的叶儿,一低头就能意会到的那种无声的痛楚。

列枫睁开眼时,先没看到别的,却猛地看到了那声音。

没错,他是“看”到了声音。

他也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他真的是“看”到了那声音!

——象一匹皎洁的缎子在空中铺就;象一个女子用十生十世的思愿织就了一匹绸;象匹练月华泄地,再在上面用颤抖的手写下字……

那声音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罗琦的声音原来这么好听,怎么以前就没注意到过?也是,两人虽拍拖很久了,还真很少在这样幽静的夜晚相处过。列枫是个慢热的人,罗琦也一向有太多的工作学业要忙。也许,以后会习惯听她这样好听的声音的吧?

列枫抬起眼,却见自己就站在那路边的白杨边上。一点光线唏唏簌簌地从大杨树叶子间漏了下来,那光在空中因为树叶的遮挡,被什么折射了,转了方向,洒在那个女子背立着的肩头长发上,一根根都是飘斜的。

列枫的心头象猛地被什么击中了下。

那是那样的……一场幽丽。



认识罗琦已有两年了,虽说已到了她开始跟自己谈婚论嫁的地步,但他对她还从没有这样心动过。

月夜下的她,虽只见背影,原来也会这样的……美丽。

列枫只觉得嘴唇有些干,伸舌舔了一下。女子的头发象根根被雨丝润过。原来美的触动,就是这样一种让人平添口渴的冲动。

罗琦却只是背他而立——从来只见到她盘髻,什么时候头发竟有这么长了?列枫苦笑着要扭头向大学方向望去,他和罗琦就是在这所学校里认识的。他忽然开始很感激这样一个夜晚,是这个夜晚给了他对罗琦这样奇妙的感受。

耳中却忽听到一声惊叫:“不要!”

可来不及了,列枫一回头,一团黑云就翻滚到自己的眼前。列枫吃惊地一抬头,天!——头顶上的天可不再是天!他象处在了一个阴暗的地室里,头顶、他的头顶居然是土地!

他只觉头顶的地厚沉沉的,不过就压于顶门上三四丈高处,似乎整个大地突然翻转,都倒过来扣在了他头上似的。

这是个什么世界?地怎么会突然翻到了他的头上?他怎么会感觉自己象是在地底!

然后,他看到头顶的地凸凸凹凹的,一大片大片的树根纠缠缭绕,一汩汩黄色的泉水就在他的头上流着。让人惊奇的是:那泉水并不向下滴落,而是向上冒去。

“泉下”!列枫第一个能想到的词就是“泉下”。

所谓九泉的感觉应该就是这样的吧,那黄黄的泉水难道就是黄泉?

然后他才注意到那些白杨。他的心里更惊恐了:原来那所谓白杨,竟已不是白杨。那是什么……列枫是学生物的,细眼望了下,分明认得那是一根根骨头,有动物的,也有人的,混杂在一起。只见种种各说叫不出名目的动物的粗大的胫骨、臂骨与人身上种种支离破碎、稀奇古怪的骨头一根根支离着粘搭在一起,枝桠披拂,恍若一树,颤微微倒过头来地向上插就。那些巨大的骨头象是洪荒之前的说不出名目的动物的遗骨,朽朽的,咯吱咯吱的,宛若承受不住头上那大地的份量,又似乎想拚力把那头顶上的土地里捅破,好就此破土而出!

——天翻地覆、化骨为杨,列枫那一眼见到的景象就是这样的!



列枫心底轰然一声,他这时才想起那自称“孟行夫”的老头儿刚才的话:“这个城,只怕也不是我们住的那个城!”

列枫只听到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他一低头,脚下路已不见,只见脚底下是满世界的黑云。巨大的突然坍陷出来的无底的黑洞渊就横在自己的脚下。一天一地颠倒的墨色中,十方十界的厚土都翻过来扣在他头上了,那些白杨样的白骨朽朽地朝上面支离着。而足下,就是那翻腾的、奔涌的、咆哮的、墨黑的、沸腾了似的污浊之海。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种黑,不纯净的、比他见过的所有最脏的东西都更脏的一种黑。象实验室里他曾分析过的体液所有一齐流出,汗水、精液,鼻涕,月经,以及癞蛤蟆的粘液……所有所有这样的东西都混杂在一起了。

天与地在这里都已倒转。满世界的黑云潮奔浪涌着、云垂海立着、沸腾呼啸着、崖崩岸毁着,黑乎乎地在那里倾轧翻覆着!

——地狱!

列枫此时能想到的只有这两个字了。

怎么会这样?

他惊疑得身子都前倾了下,似想再看细一眼,再踏前一步,好看个明白,好告诉自己,那只是幻觉。

身后的声音却忽转凄厉:“别再看了……”

一双手一扳就扳住了列枫的肩,攸地一转,把列枫生生地转了过来。可那诡异狂暴的景象已迷住了列枫的眼。他身子虽转了,可头并没转。只见脚下的黑云忽然一爆,里面忽露出了张石窟壁画一样的脸,那脸是如此的恐怖,然后那脸破裂开了,一化二,二化三,三生无计数;十魅十煞,千劫万变,似乎地底所有的阴毒都聚集在这上面了。紫白青红,无所不有;哭啼惨笑,声色毕现。
 0   2006-06-13 11:08:21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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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6-06-13 11:07:36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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