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警察局回来的路上,陈一路精神恍惚。车窗外城市的灯火在模糊的泪眼里像五光十色的虫子在纷乱地飞舞。他怎么也不能接受,妻子在失踪一个月后竟变成了一具冰冷的无头女尸。
陈推开家门,伸手在墙上摸索,那熟悉的电灯开关却始终摸不到。月光穿透薄薄的窗帘洒满整个客厅,使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仿佛只剩下黑白两色。
“陈……”一个女声幽幽的呼唤着,陈的灵魂骤然惊醒。
“谁!?”
“陈……是我……”
陈抹了一把眼泪,听出了妻子的声音。她回来了!现在他只相信自己的耳朵,先前看到的任何东西都只当成了是上帝的玩笑。他兴奋地寻声冲上阳台:“百合!你……”话刚出口,陈整个身体就僵住了,脑子里沉沉的,像被灌进了一团水泥。
月光下,妻子微笑着。不,应该说是妻子的头在微笑。那颗如白色陶瓷一般的人头笼罩着淡淡的白光,草绿色的嘴唇轻轻开阖,小声的吐出几个字:
“你的百合回来了……”
二
深夜,电话铃声打碎了宁静。
值班警员拿起听筒,电话的另一端迫不及待地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喂!派出所吗?我报案!我报案!”
“你慢点说,别着急。”
“是,是。我看见有家人阳台上种着颗人头!”
“什,什么?”警员停住记录的笔,以为听错了。
“啊,我,我是说,我看见那家阳台的花盆里有颗人头。有个男的还往里边浇水,奶奶的,像浇花一样,还跟它说话。吓死我了!”
“大半夜的,你没看错吧?”
“怎么会?!我看得清清楚楚!因为我就在……”那人突然打住了,结结巴巴的支吾起来。
“好了好了,那家人的详细地址?然后请留下你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这……我的名字和电话就免了吧。那家在……”说完后那人迅速的挂上了电话,害怕被人捉住似的。
五分钟后,警官白头和他的助手来到了那家人门外。
白头使了个眼色,助手点点头,按响门铃。
没有人应门。
白头把耳朵贴在门上窥听,屋里静悄悄的,只有门铃声在空荡荡的回响着。他摸出一个黑色的袋子,从里面抽出两件细铁丝儿一样的小玩意,插进锁眼里捣鼓了两下,门“咔嚓”一声开了。
屋里没开灯,黑漆漆的。白头拨动墙上的开关,没有反应。助手摁亮手电向四周照了照,一切正常——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白头挥挥手,助手向厨房摸去,自己则走向阳台。报案人说那颗头就在阳台上的花盆里。白头深吸一口气,拉开落地式窗帘。
阳台上养了不少花,枝繁叶茂的在夜风中招摇,每一棵都像一个妖怪的脑袋在晃动。白头的目光停在了其中一个花盆上。那个花盆里露出一个圆乎乎的黑影!他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起来,一阵莫名的寒意令他拉动玻璃门的手禁不住颤抖。那黑影模模糊糊,在视野里晃动着。他轻轻走上阳台,把脸缓缓凑近那团东西,当它渐渐清晰后,白头愉快地松了口气。那不过是一株硕大的仙人球,满身的刺儿远远一看,毛茸茸的,就像人的脑袋。
“就是这东西?害我白跑一趟。”
就在白头暗自抱怨的时候,里屋传来助手发颤的呼唤声:“白,白哥,你过来……”
白头冲进卧室,眼前的景象使他不由得倒退一步。
床上直挺挺的躺着一具男尸。他的双手安详的放在胸前,仿佛仅仅是睡着了一样。然而看到他的人绝不会怀疑那是一具真正的尸体,因为他的头并不在他的脖子上,消失了,不翼而飞了。床头昏暗的红色灯光映着这具无头尸,屋子里连空气都变得诡异。
三
更多的无头尸陆续被人们发现。起初,抛尸的地点总是一些偏僻隐蔽的地方,后来,凶手似乎越来越猖狂,许多尸体干脆就在马路边,居民区花园里甚至在警察局门口。尸体脖子上的断口也发生着变化。早些时间发现的一些尸体切口很干脆,像是被利刃一刀斩下头颅;而后面的尸体断口却惨不忍睹,血肉模糊,这不禁使人想象出一头专吃人头的怪兽从背后一口咬下人头的画面。于是人们怀疑,有人用人头喂养一头猛兽,后来这头猛兽跑了出来或是被这个人放了出来,开始四处袭击人类。
面对外界传得越来越离奇的谣言和各方的指责,警察局里的空气异常凝重。
白头通宵达旦的一遍遍翻看着现场照片和记录,右手边的烟灰缸里早已塞满了烟蒂。疲倦和巨大的精神压力使他吸烟的动作显得越来越急躁,他几乎想跳起来,踢翻桌子冲进停尸房,揪起那些死尸大喊:“到底怎么回事?!是谁杀了你们?!你们都他妈说话呀!”白头杵灭了一个烟头,苦笑了一下。那些无头尸至今还没有任何一具的头被找到,就算他们真能回答,又拿什么来回答呢?肚脐眼吗?
“我看你还是回去好好睡一觉吧。”助手拍拍白头的肩,劝道,“你这样只会事倍功半的。”
白头叹了口气,接受了助手的意见,起身离去。
夜晚的街道灯火通明,比以前亮上了五倍。人们三五一群结伴而行,眼睛总是警惕的环顾四周,害怕自己什么时候一不留神就被“怪兽”咬去了吃饭的家伙。
白头驾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不时看见一小队肩上挎着冲锋枪的民兵在巡逻。世界仿佛忽然处于了某个动荡的年代,整个城市呈现出战争状态,恐怕就差坦克没有开上大街了。
白头的腰间响起一阵悦耳的和弦。他掏出手机,里面传出助手急切的声音:“白哥!快来医院!有线索!”白头急打方向盘,越野车一阵旋风似地掉转车头向市医院驶去。
助手领着白头跑到病房门口,却被里面的医生伸手拦住。
“干什么的?病房也乱闯?出去!”
“对不起,我们是警察。”助手亮出证件,“想找里面的人了解一些情况。”
“现在不行。谁都一样,出去!”
白头急了,猛地拉开上衣亮出手枪,威胁说:“你这叫妨碍公务!小心你负不起这个责!”
“别拿这玩意儿吓唬我,指不定哪天你挂了彩就落我手里。”
白头太阳穴上的青筋跳了起来,一对拳头攥得“咯吱”响,眼看就要发作了,助手连忙抱住他,说:“算了白哥,算了。咱等等吧。现在进去估计也问不出个名堂。”
白头转念一想,说得也是,绷得跟弓弦似的身体也松弛了下来。趁着这档,医生一甩手关上了门。
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白头看见病床上躺着一个男人。他的脸苍白得吓人,双眼紧闭,表情痛苦得仿佛在做着一个极度恐怖的噩梦。他的嘴唇不停的抖动着,喃喃的像是在念叨着什么。
“他在说什么?”白头问。
“人头草。”
“什么?”
“人头草。”助手重复了一遍,“发现他的时候就一直念着这个词。”
白头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望着房里,焦急的心情中止不住一丝欣喜。快好起来吧!快醒来吧!把一切都告诉我们,让一切都真相大白。
四
“要不是最近发生的那些可怕的事情,我讲出自己的经历人们肯定会认为我发疯了。太恐怖了!对,人头草——这个光听名字就叫人不舒服的东西。可它们是那么多,整整一个小山坡!
“那天晚上朋友聚会,我喝多了。散了后就一个人迷迷糊糊的任由双腿扯着身体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我靠着一面墙吐了一阵才感觉好了一些。这时,我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座仓库的外面——似乎是废弃很长一段时间了,大铁门上的锁锈了厚厚的一层,摸着直往下掉渣儿。我绕着仓库转了一圈,发现墙上的破洞里露出亮光,于是我好奇的凑上去一看——几个男人正在忙碌着搬运一些大口袋,口袋里像是……像是装着人!天!这一定是个贩卖人口的团伙,要不就是别的什么犯罪组织。借着酒劲我顾不上害怕,向破洞探了探身子,刚好能进一个人。我手脚并用的爬了进去,躲在一个大木箱后静静的看着。
“地上一块方形的铁板被掀开来,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他们搬进去最后一个口袋,便从里边关上了铁板,连同他们肩上的L形手电的亮光消失得干干净净。很久我都不敢挪动一下身体,当我咬定他们不会再回来时才轻轻靠近那里,又趴在地上听了听。然后我小心地掀起铁板,点燃打火机,看见一架铁梯延伸进黑暗里。那下面传来潺潺水声,原来是一个下水道的入口。我顺着梯子下到里面,远处那帮人的手电光还在模糊的闪动。我不敢再用打火机,只能寻着那点亮光深一脚浅一脚地追去。
“我觉得自己追了很长一段路,最后从一个山洞里钻了出来。这里似乎是郊外。我却听见很嘈杂的人声,不是‘人声鼎沸’,而是很多人在低声的窃窃私语,他们像是在讨论着什么,又害怕被人听见。我寻声望去,月光下,一座小山坡上坐满了人。他们是什么人?晚上在这里干什么?我向小山坡走去——我听见他们中有男人,有女人,还有小孩——我渐渐能够看清他们了……‘啊!’我不禁惊叫了一声,这一声显得格外的刺耳。谈话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我。那是一双双冰冷的眼睛,带着不容置疑的敌意。我的酒全吓醒了。这是一些什么怪物呀!他们有人的头,脖子下却是粗壮的茎和硕大的叶片。他们是长着人头的植物,还是有着植物躯干的人?!这是做梦吧!我挪不动步子,下半截像是变成了石像,这在噩梦中是常有的事。我挥手给了自己一耳光。这不是梦!但这是一个疯狂的地方,它肯定不属于我生存的世界。
“我转身要逃,却被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的三个人拦住了去路。其中一个是干瘦的老头,他用那双青灰色的眼睛定定的望着我,嘴角挂着恶毒的冷笑。
“‘我的人头草长得不错吧?’
“他的话像是一道命令,我立刻被一个彪形大汉整个儿拧了起来,轻松得像拧起一只螃蟹。我吓得昏了过去。
“脖子上的一阵痛楚使我恢复了知觉。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解剖台上,有人正在往我的脖子里注射一种绿色的药剂。我的妈呀!他们难道要砍掉我的脑袋,把我变成山坡上的那些怪物?我猛地跳起来推开那人,捂着脖子没命地朝门口扑去。门外突然闯进俩人,照我腹部猛击一拳,我两眼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被抛在马路边的绿化带里。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又放了我。我的脖子还隐隐作痛,那些人一定对我做了什么要命的事情。我顾不上身体的不适,连滚带爬地钻出绿化带,冲进马路对面一间电话亭里,从一个小伙手中一把夺过话筒。刚拨通急救电话我便无力的瘫软下去。
“直到外面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我才相信自己终于得救了。”
五
战术灯白亮的光团在潮湿的墙壁上纷乱地摇拽着,靴子踩着积水的水泥地面发出杂乱而清脆的“嗒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