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有回西邯城里的老家了,乘着春假我携帛书来到家里,爸妈见我突然带了个年轻的女孩子回来,颇有些惊奇,我只好道是箴言的亲戚,请我照顾一段时间。帛书知书达理,又惹人喜爱,爸妈高兴地仿佛又多了个女儿。
我带帛书来,其实还要她尽早适应人类的生活。刚出山时,居然还穿着古装,只好穿上姐姐的衣服,回来后马上逛街买衣服。帛书是獾的族类,视力不佳,整天眯着眼睛,我一琢磨,就为她配了一副眼镜,戴上后象模象样的一个中学生,双目睁地大大,可爱极了,再仔细看,好像还带有绿色。我奇怪地问道,帛书说:
“这有什么稀奇,你们人的眼睛都有蓝有绿的,我们当然也有了。难道姐姐没有主意到,箴言哥哥的眼珠也是黛绿色嘛?”
是嘛?我好奇心起,缠着箴言要看:“箴言箴言,给我看看你的眼睛。”
箴言挥手叫我别胡闹,最后纠缠不了,只好弯下腰让我观察。真的,箴言的瞳仁犹如森林之色,黛绿近墨,咋看好像褐色。
我心中琢磨,我们以后生下的小孩不知道是象谁,万一也是黛绿色的眼睛,别人会怎么看待?总不能说有外国人的血统吧。啊呀,我想到在笺雅的婚宴上,我还看到几个小孩脸上毛茸茸的,好像还拖着尾巴。
有帛书在场,我不好意思问,待晚上我悄悄地向箴言说出担忧。箴言哈哈大笑:“你这是杞人忧天,以后的事情担心什么!”
我生气,嘟着嘴说:“我还不是为了我们考虑嘛?讨厌,不理你了!”
我家建在海边,三月里天气以显热度,城里尤其闷热,夜里海风习习,我每晚睡觉都开着窗户。闻惯了山里带着草木芳香的空气,一时间到不习惯咸咸的海风,在半睡半醒之间,我仿佛听到一个奇妙的歌声,于是我起来,离开房子,踏上海岸的沙滩。
此时大概是三更天,海角低低垂着一轮圆月,飘来几丝云彩遮住,我光着脚,踩在柔软的沙子里,寻觅歌声的来源。歌声好像有一股神奇的魔力,使人不由自主地接近。
歌声来自一片礁石之后,礁石多棱,我赤着脚爬不上,只好从水里绕过去。浅沙滩的水并不是很深,当海水漫过我膝盖时,我绕过了礁石,远远望去,一个人形沉浸在月色的影子里,低低哼着歌曲,对于我的不邀而到,似乎一点也没有反映。
突然噗哧一笑,是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好久没有人来听我的歌了。”
我道:“对不起啊,打搅你唱歌的雅兴了。”
“歌本来就是让人听的,如果没有人来欣赏,相信歌儿也会落寞地哭。”
我见她没有生气的意思,于是凑上前去去。我以为她也是象我一样是个深夜里睡不着觉的人,当我转过一个方位,月光温柔地映满她全身,不禁一呆,脚步止住。
在我的眼前,并非一个普通的女子。她裸露着身躯,一头长长的、犹如海藻一般的秀发遮住了一大半的上身,但是我还能清清楚楚地瞧见两肋之下,长着细细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色的光芒。而两条修长的大腿屏起来,蜷成一团,咋看好像是个鱼鳍。最惊心夺目的,却是那一双仿佛大海一般深沉蔚蓝的眸子。难道,我遇见的是传说中的那个她?
正在我呆呆地半膝立于海水中,她从却礁石上跳下来,游到我身边,曲身若蛇一样地缠住我的身子,脑袋凑到我一边,在耳际吹气若兰,深沉带有海味的嗓音,俨然花儿诱惑着蝴蝶,诱惑着人的心:“你忘记得我了,我是蓝月啊!薇月……”
我脑中越发混乱,思绪错综复杂中,似乎隐隐理出一丝线头,依稀有这女子的记忆。
蓝月说道:“忘记我的人,将受到惩罚。”
她说得很厉害,语气表情还是充满了诱惑力,那样子,似乎只是对恋人约会迟到不满的小小嗔怒一般。
她又说:“我们走吧。我已经等了你很久很久了。”
“好!”
我说道。
蓝月牵着我奔赴大海。我丝毫没有不适,自然融入其中。衣服似乎成了多余的束缚,海水流淌过我身躯,扭动几下,衣服就轻轻褪下,飘荡水中,犹如飞翔风中一样,渐渐落下海的深处。
我兴奋地叫起来:“大海是我天生的母亲?我应该天生就在水中徜徉?”
水中不可语,然而我清清楚楚听到蓝月那充满诱惑的声音:“我们是月亮的女儿,水是我们生命的乐园。我们应该生活在水的世界里。薇月,你终于记起自己的身份了。你记得嘛,曾经我们一同徜徉于南海之珊瑚礁,一同嬉戏于北海之寒冰;当月亮展现最完美时分,我俩依偎在一起,欣赏着温柔的孤悬海角的明月。薇月!我亲密的爱人,你终于找回你自己了。”
蓝月游到我前面,双眸紧紧盯着我,热切地好像要吃掉我一样,喃喃说道:“薇月是属于蓝月的。我的小海螺虾。”
伸出手臂,圈住我的脖子,一双滑腻的唇儿由上向下游动。我的呼吸变粗,试图抗拒蓝月的引诱,却显得很无力。水中活动的余地极大,蓝月巧妙地转过一个身,用手脚禁锢住我的活动,喘着气说:“我的好姐妹,为什么要抗拒我。我们以前不是这样的嘛?”
我含含糊糊说道:“不行啊……”
蓝月的嘴唇滑过我的乳房,身体里产生一种异样的感受,又酸又痛,反抗的余力越来越小,恍惚中忽然一个大浪打来,我尖叫一声,一头冲向海面,被浪卷地翻了几个跟头,待我站稳时已经在浅海滩了。
我站起来,海水只是没过膝盖,没有了海水的体贴,赤裸的身子露在凛冽海风中,反而不习惯。原本扎起来的头发乱乱地披着,一直垂到及腰。
我四下里张望,呼唤蓝月的名字,蓦地呆住。
沙滩上站着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束了一个盘髻,没有戴纶巾,身上是间质地不错的丝绸白长袍,因为双脚入水,袍子卷起塞在腰上。
两个人就这样呆住,我的第一个反映是立即蹲下,浸在水里,仅露出头部,双目警惕地盯着他。
少年期期艾艾地说道:“姑娘为何呆在水里?天气尚凉,若在处于水中,会受寒的。”
见我没有反映,突然解开衣襟,脱下袍子,说道:“姑娘没有衣裳,小生的暂借予姑娘。请姑娘速速披上袍子,不至于受寒。”又补充道:“小生绝对不会偷看。”说着紧紧闭上眼睛,索性扭头一边。
我迟疑一会儿,慢慢凫水凑到他跟前,伸手接过袍子,披在身上。我的身材高挑,那人个子不是什么长,只是正好遮住,我打好扣子,那人问道:‘姑娘,我可以张开眼睛了嘛?”
我张开嘴,叱叱啊啊,却不习人语,勉强发出两个音节:“可以!”
那人回过头,不经意地贴近我的面庞,他相貌俊朗,没有完全成熟的脸上略带少年的稚气,唇上微微长了短短的胡子,双瞳有神,拥有一股难以名状的灵气。由于太过于接近了,我吓了一跳,转身跳入大海,身后传来那人的连连叫声:“姑娘……姑娘……”
我回到大海,肚子饿了尝尝海带,啃啃海贝,心中却一直想念着那个看到的人,纵然蓝月在边,我还在想着那个奇怪的人。终于,又到了一个月圆之夜,我离开熟睡的蓝月,悄悄踏上沙滩,月光皎洁,如水一样温柔披在大地上;海潮调皮,一起一伏不时把小鱼小虾冲上岸。我要找得人在哪里?我四下里张望,就如第一次见面时一般情形,想要找时看不到,不经意间,却看到心中之人站立在对面,正傻傻望着。我觉得好笑,冲他一笑。
那人嘿嘿傻笑,突然闭眼低头,连忙说道:“失礼,失礼。”一边脱下衣裳递上来。
我伸手接过衣服,披上身。
月光关照着我们,这天夜月无云,明月学着金乌朗照大地。我们一起坐在礁石上,听听海潮,吹吹海风,两脚不时打着海水。他一直和我说话,但是他说得多,我只会“是啊是啊”的回答。他叫何之章,是南迁的北方人,随父母居住在海边。
当第一缕霞光映射到我的脸庞,我们依依不舍地分开。从此月圆之夜,我们定是见面,日夕如斯。在他耐心地教学下,我终于学会开口说话,只是语音不太准确,好像鹦鹉学舌,觉得怪怪。
一天何之章说道:“薇月,我要走了。”
我问道:“为什么要离开我,难道是不要薇月了?”
何之章叹气道:“我要进京赶考,不得不离开。”
“那你会回来嘛?”
“会的。但是或许要很久很久以后才会回来。”
“那会多久,久到老海龟老去?还是等到珊瑚礁变大?”
“很久……”何之章突然冲动地抱住我,“薇月,你跟我走吧,我们永远在一起。”
以前何之章彬彬有礼,甚至连手都没有牵过,被他突然抱住,我的心犹如拍击礁石的巨浪一样乱跳。
我说:“我和你走。但是我还得告别我的姐妹。”
我回去了,告诉蓝月。
蓝月脸上露出不可思意的神情,说道:“薇月,你是不是吃了海蛇的胆,还是吞了海参的内脏。你瞒了我这么久,原来就是和陆上的人在一起。我们是月亮的女儿,大海是我们的生命之源,我们天生是女子,天地使我们受孕生下孩子,我们不需要男人,更不需要陆上的男人。”
我的脸上绽出微笑,说道:“我意已决,我要到陆上去。”
“薇月!陆上的人不可信,陆上的男人更不可信!难道你没有听说极西姐妹们的故事嘛?”
蓝月缓缓说道:“有位月亮的女儿,解救了一位遇难的陆上男人,把他推上岸边。从此她心里天天想着那个人,终于在失去舌头的代价下,剥去鳞片,走上岸。然而那个人完全不记得她了,她又不能用嘴说明。在那人的结婚之夜,我们的这位姐妹终于伤心过度,化为海中的泡沫。”
“不必劝我,我要到陆上去。”
我离开了蓝月,登上岸,与何之章一同回到家。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人原来是有父亲的,他很像何之章,但是长满了胡子,他叫我呆在外边,带着何之章进去,里面的声音很响。
“你疯了,怎么带来海中的月女一族。她们是月神的后裔,我们人怎么能和她们在一起,就如人与猢狲不可婚姻。”
“恕儿不孝,之章注定要和薇月在一起。”
“唉,家门不幸,从此何家便没有你这人。”
我不是十分明白他们的意思,但是只要何之章和我在一起就好了。我不能离开水太久,我们就沿着河水向北进发,天气越来越冷,我受的了,但是天气太干燥,皮肤几乎要裂开,我不得已整天呆在水缸里。空间很小很不舒服,但是有何之章一直陪着我就好了。
我们终于来到有很多人居住的地方,我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人,如果可以比较的话,只有西海每年长喙鱼的巡游可以比较了。
何之章做了官,我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但是从此我就不用呆在小水缸里,我住在一个养满金色鱼的大水塘了,白天我就在里面嬉戏,晚上便和何之章在一起。天气的时候,何之章也会把衣服脱光,和我一样泡在水里,我们相互追逐,他从来没有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