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梧桐树的端庄大方,梧桐树也是传说中凤凰唯一栖息的树,让它不免多了一重神圣的光环。
杨老师住的楼房就环绕着十几棵梧桐树。
我在艺术学院里并不出色,除了同班同学,鲜有人知道我的名字。而杨老师却是我们学院赫赫有名的钢琴教师,听说经过她调教的学生总能拿什么奖什么奖的,还有几个被保送到德国深造,不过,象我这种钢琴白痴,对她却是了解不多,我的钢琴总是勉强过关,老师往往是看在我乖巧文静勤奋练琴的份上放我过关的。我一点也不明白杨老师为什么愿意收我 为徒,而且还是她亲自向我提出的请求,我觉得很莫名其妙。
我并没有受宠若惊的愉快,更不觉得庆幸,可以说,我对杨老师并不是那么的仰慕和崇拜。我昨天在琴房练琴的时候,杨老师突然进来,表情很冷漠的说:“我叫杨XX,叫我杨老师,明天放学,你就到我那里学琴,我正式收你为徒。”然后就走了。
或许是我的琴弹得太烂了,才致使杨老师的耳朵倍受煎熬,所以下定决心决定挽救我吧。
穿戴整洁的仆妇把我带到杨老师的面前,杨老师穿着黑色的露背礼服坐在钢琴前,专心致志的弹奏着一首很闷人的曲子。仆妇下楼去了,我无所事事,只好观赏杨老师的风姿。杨老师已经四十有余了,但是,却更象接近三十的少妇,风韵迷人,她喜欢化浓妆,而且,无论多么寒冷,都喜欢穿正装,对她来说,正装就是女性必须着裙,杨老师是一个冷美人,没有人见识过她的笑容。听说许多男老师都追求她,甚至有男学生也对她着迷呢。我却不喜欢这样的老师。
她终于弹完那首歌曲了,缓缓站了起来,优雅的转身看着我,我很礼貌的向她鞠躬说:“杨老师好。”她走近我,纤长的手指滑过我的脸,并牵起我的手,说:“你是一个奇特的姑娘。面对什么总是这么平静,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孩子。”我不知该说什么,干脆笑了一下,就不说话了。
她定定看着我,僵持了一会儿才说:“以后,你不用回学校的宿舍住,我已经给你在这里安排了房间,在这里,你就是主人,每天晚上十点整必须坐在钢琴旁边,我开始教你弹琴,十二点结束,你就回房休息,每个月圆的夜就是你休息的时间,那天你不用练琴,不要对任何东西好奇,不要提问,不要探险,这是我要求的。这栋楼所有的东西你都可以看可以摸可以用,每个房间你都可以进去,只要你按照我安排的那个时间练琴就可以了。”我点点头,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好奇的人,她嘴角似乎有那么一翘,眼神瞬间又冷却的下去说:“一定要切记我的话!”
才过三天,我就想放弃了,可是,就在我这个想法才冒出来的第二天,我母亲就从国外打来国际长途说:“你好不容易有高人指点你,不能放弃,好好的学,我的宝贝。”连我都不知道母亲是通过谁得到的消息,我甚至连跟杨老师学琴的事情都没告诉过她。我怀疑是母亲偷偷交钱给杨老师,让她教我弹琴的。
虽然杨老师说我在这栋楼是主人,但,我觉得这是一种压抑,应该 说杨老师给我就是一种沉重的压抑感,我和那个总是安安静静的仆妇周妈说话,她也是沉默无语。所以,我往往总在学校里呆到差不多十点才赶回来,我实在不愿意呆在那栋死气沉沉的房子里。这天学校里放电影,我去学校电影室看电影,刚好和我们班钢琴高才生韦娜坐在一起,她怯怯的问我:“晓萍,你是怎么让杨老师收你为徒的啊?”我摇摇头,说:“是杨老师突然到琴房让我做她徒弟的,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你表姐不也是杨老师的得意门生吗?怎么不问问她,是不是因为她弹琴好啊?”韦娜点点头说:“对啊,表姐从小就是琴艺神童,不过,她求了杨老师很久,给了杨老师许多钱,杨老师都没答应收她呢,后来,表姐哭晕了,杨老师或许因为她的诚意才答应收她为徒的吧,不过,表姐被保送到维也纳之前,好象曾经和杨老师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表姐还晕过一次,原来我表姐有心脏病的。表姐还一直说着‘地下琴房’几个字呢。”我不明白的说:“地下琴房?哦,好象杨老师家就有一个地下层,我没去过,那时候,仆妇跟我说是以前防空用的。”韦娜很紧张的说:“哎呀,真恐怖,不过,我还是很想跟杨老师学琴哦,那简直就是学钢琴的天路,只要跟她学过琴的学生没有不步踏青云的,你真幸运。”
没看完电影我就赶回去了,差点就迟到。杨老师刚好走向钢琴坐下来,我向她道歉,她看了我一眼,说:“时间刚好到,坐下来吧,继续练指法。”我这些天一直在练指法,杨老师要我练指法必须练到闭着眼睛,拿我的手放在任意键上都必须知道是第几个键,比如在C大调中是什么音,在b小调中又是什么音,我枯燥无味的练习着,杨老师会慢慢让那个仆妇关掉灯,让我在黑暗中摸索。这个时候,我一般不敢看杨老师,因为有一次我分心抬头看了一眼杨老师,她那苍白的脸和涂得血红的嘴唇吓了我一大跳。
周末的早上,我惬意的睡着懒觉,杨老师走进我的房间,我没有理会,不想睁开眼,这个星期都是十二点才睡觉,早上六点又得起来吃早饭,我快累垮了,好不容易得睡懒觉,杨老师伏在我的身上,在迷糊中好象亲了我的嘴唇一下,我闻到她的香味,那嘴唇真是冰冷极了,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她的脸贴着我的脸,那妩媚的眼睛直勾勾穿透我的心灵,我不敢呼吸,她终于坐了起来,说:“这天是月圆之夜,你晚上可以不回这里住,也可以住在这里,但不要练琴,我和周妈(仆妇)这天要到教堂去,你一个人在家自己照顾好自己,要记住,不要好奇。”我翻个身,“恩”了一下,又睡着了。
中午,我终于醒过来了,饿了,喊周妈,但是没有人理会我,我到冰箱里拿了牛奶和面包饼干吃,开了一下电视,没什么好看的,想练琴,想起今天不能弹琴,真是奇怪了,为什么不能练琴?哦,不能好奇,放弃想象吧。那就看看这栋楼吧,我住那么久,还没有好好看过这栋楼呢。
这是一栋有些象旧时别墅的楼房,有两层,杨老师和我住二楼,仆妇住一楼,还有一个防空用的地下层。二楼没什么新奇的,一个大厅,接待客人用,一个小厅,里面放在一台史坦威钢琴,落地玻璃的阳台,长长的真丝窗帘有些味道,这是我平时练琴的地方。一个书房,两间卧室。一楼更加普通,厨房,房间,库房,不过有些阴暗。
地下层由一扇古色古香的小门关着,上面雕刻着一个古怪的面谱,没有锁,我很容易就拉开了门,一股凉意透心而至,我不禁起了一身莫名其妙的疙瘩,我吞了一下口水,有些犹豫要不要下去,我看着那好象很深的夹小阶梯,挺恐怖的,回声很大,比我在南京总统府钻的地下防空洞阴冷多了。我决定走下去看,一步又一步,一个拐弯又一个拐弯,越往下就越冷,我不断的打着喷嚏,冷得发抖,怎么那么深啊,阶梯上点着一种奇怪的灯火,不是蜡烛,也不是通电的,发出淡淡的幽香,我真的好冷哦,这可是炎热的夏天啊,下面居然这么冷。我把手放在灯火上烤烤,怎么回事,这火是冷的,有些想回头了,实在太冷了。但是又不甘心,都下来到这里了,就继续吧,下次一定记得穿外套才好,下次,下次我才不要再来了呢,真是象地狱一样。终于走到了一个小小的平地,那里有个门口,是一扇用一个大大音符做的门,上面写着,“你学钢琴,是为了什么?”我心里想,因为喜欢啊,如果能创造美好的音乐让大家一起欣赏,不是更好吗?人们在音乐中是多么的愉快啊。门“啪啦”一声自动开了,里面很黑,没有灯火,我再次犹豫了,这里静悄悄的,离地面应该好远了,算了,杨老师都说这里任何地方我都可以进去,那应该是没有危险的,不过,我忽然想起杨老师那张苍白的脸和血红的嘴唇,居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我感到害怕,这里静得怕人,我迫切的想离开这里,我感到无助,但,又实在挪不动脚步往前还是往后,真后悔自己走到这里来,我抱着自己的双臂,不小心碰到口袋的手机,啊,有救了,摸出手机来, 一看,懊恼了,居然没有任何信号,不对呀,爸爸送手机给我的时候说过,这个手机信号很棒的,不要说普通的地下车库,高山峻岭,就是北极南极的冰水下都可以随意接听电话的,怎么一个地下层就没信号了。
我打开手机的夜明灯,决定走进去,没想到,我刚踏进一步,在我眼前两米内的墙就亮了起来,我把手机放好,惊讶的看着发光的墙和前面好象很长也更深的黑走廊,那墙上的壁画好象是一些原始人在跳舞,他们愉快的敲着石头和一些木棒。我再往前走,刚看过的壁画又暗了,我前面的壁画又亮了,上面是人类已经懂得用动物的皮制造鼓来敲,我兴奋的继续往前,天那,这里就象是一个音乐历史展览馆,这里讲述了中外各种乐器的产生和使用,一幅幅羽羽如生画面,真是天工造物,我好象在走进历史长廊,我忽然想起了现在世界一些难解的音乐之迷,这里居然都有答案,举个例子,比如,竹笛或者古琴是怎么产生的,目前大家都没有明确的答案,但是,这里却做了详细的讲解,我马上把内容记下来,还有好多关于音乐的历史,比如到底《广陵散》表达了什么内容,《敦煌曲谱》的奥秘,《霓裳羽衣曲》的创作缘起等等,我赶紧的记着,有些深奥的就用笔在手机上写下来,我感到好激动哦,我在这壁画前哭着,太激动了,我居然可以在这里发现这么多的世界级的难题的答案。不过我忽然想起杨老师来,奇怪了,杨老师应该不只来一次这里吧,她怎么不把这些答案公布于世呀,把这个地下层公布于世不就可以让更多爱好音乐的人来这里参观了吗?我又想起了杨老师让我不要好奇,或许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的。继续往前走,我看到了更深的黑暗,又是一重门,里面到底又是什么呢?我越来越好奇了,我平时不是这样好奇的,对于我来说,事不关己就不要理会,可是,为什么现在这么好奇了呢,我想起杨老师那冷冷的话:“记住,不要好奇。”心里有些后怕。
但我还是毫无忌惮的连手机的夜光灯都不打开,就直接踏进了那道门,“啊”我不知道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我被狠狠的摔到了地上,这里好象很凹凸不平,我摸索着把手机拿出来,我正想抬头,一看,一个骷髅头两个黑洞洞的眼睛正盯着我,我听到一种奇妙的音乐,但是,却无心欣赏,心惊胆跳的爬了起来,缩到墙边去,屁股下还是那软绵绵的东西,我用手机一照,竟然是一具尸体,分不清男女,他好象在努力的往前爬,我的脚全都吓软了,想往门外走,我发现原先那道门已经没有了,黑暗和恐惧侵袭着我的思想,我连哭的勇气都没有,只好站起来往前走,不出一米,又是一具尸体,又是另外一曲奇妙的音乐,天那,这是什么地方啊,上帝啊,救救我吧,我不断的往前走,不断的听着各种不同的音乐,我象中邪一般,哭着,却无法自控,我后悔,我难受的踩着那些骷髅,特别是那些软绵绵的尸体,我的脚底有一种罪恶的难受,那种软软的痛苦真是无法想象。我感到非常的恶心想吐,我闭着眼睛,踩着,我实在不敢看,忽然,后面有人拉着我,“啊--”我一蹦老远,不顾一切的往前跑,我不要回头,不要回头,我不断的跑着,踩着硬的软的尸体,后面那个人好象还一直跟着我,他不断用个小棒敲着我的背,我难过极了,回头一看,什么都没有,我喘着气继续走,但那小棒又敲我了,我颤抖着手摸了一下背,摸到了一支小棒,原来是一支普通的指挥棒,我终于放下心了,我听到了后面有脚步声,我不知道应该欢喜还是害怕,我跑不动了,我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我看到一具骷髅穿着破烂的衣服向我走来,他那丑陋的样子让我讨厌,我大气都不敢出的缩在墙边,它已经从我身边走过去,我正想喘气,但是,它居然又折了回头,走近我,蹲了下来,说:“还我。”我摇摇头,恐惧的说:“不,我没有,我没。什么,你,你--”它又说:“还我。”我冷静了 一点,说:“还什么?”它冷漠的说:“我的指挥棒。”我恍然大悟,原来它追过来,就是因为我的衣服不小心勾走了它的指挥棒,我把指挥棒递给了它,它便站起来往回走去了,很快消失在黑暗中。原来,它根本不会伤害我,我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尸体和骷髅,觉得挺难过的,是谁这么残忍让他们遗尸在这里的?我站了起来,继续往前走着,我好想回头走,但是已经无路可退了,路很崎岖,不时的有一汪汪的污水,也不时有干净并且夹带灯光的路段,那里的尸体穿戴也比较高级,反正各个阶段的音乐都不一样,我蹒跚的走着,听着,忽然,我脚下有一只皮包骨的手拉住了我,我哇哇的叫了起来,想跑却跑不动,只好蹲了下来,回头看着那具尸体,它压着一本乐谱,说:“你说,这个歌词用大调里的6还是升6好呢?”我只好接过它递过来的乐谱,看了一下,说:“升6吧。”它沉思了,也把我放开了,我马上撒腿就跑,终于又是一扇门,我伤心的哭了,这到底有多少门啊,我什么时候能回到地面啊,难道今生我都会呆在这里,成为那些尸体中的一具吗?无路可退的感觉真的很痛苦,门上写着“有没想过,音乐可以让你声名显赫,你完全可以利用它来出名。”我想:“音乐是神圣的,怎么可以用“利用”这个词呢?太可恶了。”门又自动开了,我闭着眼睛,不敢看,最后还是睁开眼睛看了,“啊——”居然是我平时练琴的小厅,难道地道有另外一个门口通到小厅的吗?我高兴的踏进去,可是,不对啊,虽然里面 的摆设都一样,我还是感觉很不同,首先是后面这个门口,我平时练琴并没见过这个门口的啊,我把那些真丝的窗帘拉开,往窗外看,不要说梧桐树,后面就只是黑墙一堵,什么都没有,灯光也不是从天花板上那个莲花灯上发出了,冥冥中有一种幽蓝的光线照进来,我看着那台钢琴,我转身找下楼的楼梯,却没有,我更绝望了,我看到了桌子上的电话,惊喜地跑去打,我才 拿起电话,电话里就用一个幽幽的女人声说:“请问你要找谁?”我惊恐的说:“找,找我妈妈,或者韦娜。”电话里说:“抱歉,这两个还是人,不在冥府,无法接通,请等40年后再找你妈妈,过30年后再找韦娜。”电话自动挂了,我感到莫名其妙。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