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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下凝视
网友【小梦】 2006-07-07 15:28:45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3    1
早晨6点,亮晃晃的阳光已经把游泳池照得像一锅动荡的金刀子。游泳池的看门人刘桂在没有空调的屋子里睡得很不好,起来没精打采的。他还得去开铁门,早训的人马上就要来了。他眯缝着眼睛从池边走过,手里的钥匙随着他的步子一步一响,响声松松垮垮。就在这时他看见靠近池边的水面上飘着一个人,四肢张开,脸朝下,一动不动。刘桂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有点怪,他蹲下来把那个人翻过来。那个人随着刘桂的手沉重地翻了个身,他的脸几乎被劈成了两半,从额头到鼻子。刘桂惊叫起来,钥匙脱手掉进水里。

游泳池外围拉起了桔红的带子,拦住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记者和围观的人。侦探马洛蹲在尸体的旁边,左膝点着地,打量着那道可怕的伤口。他的旁边,助手正训练有素地把取样装到玻璃瓶里。他们装进去一缕头发 ,死者身上的游泳裤的一小片碎片,半瓶游泳池的水样,棉签在伤口边缘拭擦一圈,也小心地放进一个玻璃瓶。

死者的身份已经得到证实,游泳队的副教练李何波,前不久刚刚带出一个运动员,破了女子200米自由泳省赛记录,这一段正带着那个弟子为全国少年锦标赛准备,据说是很有希望问鼎200米自由泳的。

这里就是现场,马洛在心里说。他站起身来,望着那个人的脸,那一击的力量至少在200磅以上,下手果断,没有一丝的犹豫,而且凶器相当锋利。哪是什么?宽刃匕首?但是基本没有血迹。有点像医学里的激光刀,切开的同时把血管封住了。当然不可能是激光刀,那种仪器马洛见过,大而笨重,不可能把那样大的东西运到游泳池边而不留任何痕迹。一定是一种冷兵器,使用的人力大无比,凶残,冷血,马洛对自己说。他的脑袋里浮现一个身高6英尺以上,魁梧,脸部线条像海盗又像僧侣的男人。他挥挥手,把脑子里那个幻影赶开——过早的勾画罪犯的形象只会给工作带来盲区。

相关资料陆陆续续汇集到马洛手里,死者生前是个非常负责任的人,对运动员抓的非常紧,也很关心运动员,常常给运动员做点心补充体力……

与此同时,两千公里里外的大洋州,大堡礁。一只人鱼紧紧抓住一丛雪松色的珊瑚,这样她纤细的像水草的身体才不会被湍急的水流冲走。她凝视着两千公里外那个游泳池的方向,昨天夜里她做的事被人发现了。虽然人类的法庭永远也没有办法找到她,抓住她,审判她,但是,她逃不过内心的审判。在余生的日子里,她必将痛苦地度过,和其他的人鱼不一样。

她掰下一片锋利的珊瑚,插进自己的胸口,疼痛像蜘蛛网一样放射到全身,她皱紧了眉头闭着眼睛。最初的疼痛忍受过去后,她带着那片插在心脏上的珊瑚向大海深处游去。

铃声沿着海底的每一道水纹传播,到要上学的人鱼的耳朵里。他们从四面八方向一艘沉船游去,那是他们上学的地点。他们的老师是一只上了年龄的人鱼芬舞舞,她的皮肤是黛青色的,坐在一群雪白的幼小的人鱼中间显得特别醒目。人鱼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来。班上最聪明的学生邵涌亮坐在甲板边缘,他也是班上最高的学生。陈鱼坐在断下来的一截烟囱上,她的眼睛是银白的。芬舞舞老师扫视了一圈,说:还差一个。邵涌亮立刻回答说:是加手纳,他家住在斐济群岛,可能过来的时候被中美海底光缆绊住了。

芬舞舞扯扯嘴角表示不赞成:虽然我说过不要游的太靠近水面,那很危险,也不能太靠近水底,如果游进了海沟,你会花掉比原来多两倍的时间。把陆地最高的山放进海底最深的马里亚那海沟,她停顿了一下看看她的学生的反应,邵涌亮刷刷刷地往笔记本上抄,其他学生支着脑袋,眼睛都不眨一下等着她说,她很满意,加重语气说:山的顶端离海面还差一千多米。

学生发出了一声她预料之中的惊呼。就在这时加手纳吐着水泡从陈鱼背后游出来,坐在陈鱼右边一个破了底的陶罐上。好,都来了,芬舞舞老师说,我们先把上节课的内容回顾一下,谁能把上节课的内容……她还没说完邵涌亮就举起了手。在大家的注视下他左手抱着自己右边的肋下,右手放在自己头顶上,有一层柔和的黄光笼罩了他,他直立着旋转了起来,鱼尾微微离开甲板,光圈散去的时候,一个健美的古希腊时代的男子出现了。

学生们不禁喝彩起来,连芬舞舞老师也点头。她说:这是我看过的最干脆利落的变形。记住,能变成什么样的人是和你的气质与内心的柔软程度有关的。你们在底下说什么?芬舞舞突然停下来,手指着陈鱼那个角落。加手纳正凑到陈鱼的耳边,小声邀请去他家玩,这下吓的一下子把头缩回来。芬舞舞说:接下来的要点很重要,我恳求你们,无论如何不要在陆地上变形,那会要了你们的小命的。

其他同学还没有变形过,现在,一个接着一个走到我面前,我的脚下放着一颗灰色的珍珠,它会根据你们内心的柔软程度变色,颜色越漂亮内心就越柔软。

学生们不再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有点紧张,如果那颗珍珠变出很难看的颜色怎么办?随着一个个小人鱼走过,那颗珍珠变幻着深海蓝、鸽灰、葡萄紫、玫瑰红,那些颜色都很漂亮。陈鱼走过的时候,那颗珍珠一下子亮了很多倍,像是被点燃了,放射出灿烂的蓝白色。光把每一个人的脸都照亮了。芬舞舞老师赞叹说:这种颜色,知道吗?人类把它作为钻石的最高级别的颜色,在我们这里,这是内心最柔软的人鱼的标志。

大家都羡慕地看着陈鱼,加手纳更是为她高兴。

这和今天我们的故事课有关,今天我们讨论《海的女儿》。安徒生的内心一定是蓝白色的,才能理解人鱼。结尾的安排是很好的,符合人鱼善良的本性。但是,有一个地方安徒生写错了。知道是什么吗?芬舞舞瞪大眼睛扫视学生。

加手纳说:王子。人鱼不应该爱上王子。男人鱼比人类的王子有魅力的多。

其他人吃吃地笑。芬舞舞转向邵涌亮。

邵涌亮说:可能是,会不会是,应该是泡沫……

芬舞舞打断了他的话,说:不。是那把匕首。我们不需要向巫婆去买匕首,我们自己有,你们每个人都有,就在你们身上!芬舞舞突然举起手臂做了个劈的动作:这就是,无坚不摧,必杀!

学生们都往后躲,随后学着老师的样子互相比画着,脸上又是好奇又是恐惧。

只有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匕首才会出现。芬舞舞淡淡地说:所以人鱼基本用不着匕首。

那是陈鱼上的最后一课。陈鱼回想那些水下的日子,它们像深海里的鱼那样安详而美好。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她是可以单纯地度过她的一生。她的生活将没有压力,慢节奏,对一切抱有普遍的善意,和大多数人鱼一样。那场意外把她带到人类的世界。一进入人类的世界,什么都会变复杂。

那场意外来临之前毫无预兆。加手纳带着她向太平洋中心游去。在夜里他们游动的姿势就像两道平稳的波纹。加手纳向她描述他家里的大理石露台,躺在上面喝葡萄汁看着长长的金龙鱼缓缓地游过去,半透明的水母一抖一抖地收放她柔软的触须,妙不可言。你一定会喜欢的。加手纳讨好地对陈鱼说。

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尤特台风眼在海面上发端,膨胀,像个坏孩子,频频制造灾难。它呼啸的力量,在一万米的高空上都能感觉到。如果从飞机上看下去,台风眼就是海中心的一面黑色的镜子。他们无知无觉,向着危险游去。

被第一卷波浪拦腰举起的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严重性。只是当她被水墙高高地托到空中,回头看一眼,加手纳已经被另一道波浪推到几乎看不见的地方,这时她才感到一丝恐惧——她很少到水面上来。她用力把身体插下去,想回到水下。但是徒劳。整个大海汹涌的力量似乎都是向上喷发的,而且在喷发中有无数中凌乱的气流。在混乱的气流中,时间好象变慢了,她翻滚着,像失去控制的小舢板,最后被抛到一个奇怪的地方。

那是个很小的地方,却集中了几千条鱼,而且都是大黄瓜鱼。整个空间随着海水剧烈动荡着,那些大黄瓜互相碰撞,不少已经死掉了,陈鱼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狭小的空间就收缩起来,水哗哗地从网眼中漏出去,几千头死的活的黄瓜鱼和陈鱼一起被提出了水面!

原来是人工养殖网箱!

抢险进行的还算及时,拖船的内部水箱装着稠密的大黄瓜鱼向陆地驶去。从渔台上救回来的渔民裹着毯子坐在甲板上,他们睡不着,也没有心思睡,那些死掉的黄瓜鱼,都是钱哪,巨大的损失。他们紧紧地裹着毯子,裹着自己的心疼。

将近凌晨的时候上岸开箱,围着水箱的人们吃惊地看到,在一大批黄澄澄的鱼群里,躺着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她全身赤裸,已经晕过去了。

李何波不是第一个发现陈鱼的秘密的人。

他把她解救(他自认为的)出来的时候,还没想好要怎么办。他既没有把她放回海里,也没有给绿色和平组织打电话。但他一把她带回宿舍,心里的想法就明确了。明确了他立刻付诸行动。他带她到水边,用卷尺仔细量了她的手掌和脚掌的长度。接近大脚怪索普的长度,他兴奋地自己嘀咕着,牙齿咬着卷尺的一端。

陈鱼忍不住问:索普是谁?

李何波说:天生的游泳材料,澳大利亚的骄傲,2000年悉尼奥运会上游泳的多项冠军和记录保持者。

他用力咬着卷尺,歪着嘴角打量她:你也会像他那么出名的。现在,我们得从金字塔低层干起。卷尺随着他说话一抖一抖,好象一条死掉的蛇挂在他嘴边。

他粗大的手指戳了戳她的胸口:好好练。她的胸口过分丰满,和她身上其他地方的瘦削不协调。

在枯燥而艰苦的训练的时候,陈鱼会想,自己还不如继续呆在泰国马戏团老板班差那里。在那里即使被关在巨型水箱里供人欣赏,也比现在要好。

隔着厚厚的玻璃,围观的人兴奋地贴在玻璃上看她。看她银白的眼睛,看她静静地侧卧在水底,赤裸着身体朝向他们,在水下呆多长时间都不需要浮上来换气,看上腭只有一排笔直的从唇边长到咽喉深处的牙齿的海蛇在她身边绕来绕去。它们丑陋而恶心,褐色的花斑皮肤与陈鱼雪白光滑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强烈的刺激,人们要看的就是这个,他们在玻璃上兴奋地挤扁了脸。他们隔着玻璃摸她,一个男孩努力想把咀嚼过的口香糖粘到她左边的乳头上。他们使劲拍打玻璃,像在动物园隔着铁栏杆向狮子丢石块,希望激起狮子跑动那样的心态来激起她游动。

她不理他们。她的眼睛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越过围观的人群,好象他们都是透明的。在很远的地方,芬舞舞老师,还有她的朋友们,现在在干什么呢?

班差站在人群外围,对他胖墩墩的妻子说:看的人太少了,这样连定制水箱的钱都赚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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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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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让她游动起来,人们才不会厌烦。他胖墩墩的妻子说。

班差没有说话,半响才回答说:这个小妞还要丰满一些才勾得住人。

人鱼们像拉网一样在太平洋中心找了好几次,一无所获。芬舞舞老师甚至带着那颗敏感的珍珠进马里亚那海沟一趟。在一万米深的海下,一点光也没有,黑的就像史前时代,全靠那颗会变颜色的珍珠,但是珍珠没有丝毫变化。

大家重新聚在沉船上的时候,都显得疲惫不堪。再也没有人理加手纳,如果不是因为他,陈鱼就不会出事。大家都不看加手纳,避免视线和他接触,尽管他的眼里含满泪花,没有人去安慰他。大家心里都特别难受,这种难受来自体内,有一种钝钝的刀子在割,又好象有异物塞进体内,涨得难受。闷闷的疼痛沿着胸口往上升,很久才到达脑门。邵涌亮第一个忍不住,冲到甲板外哇哇大吐起来。

与此同时,陈鱼正躺在手术台上,毫无知觉。她被注射了大量的麻醉剂,隆胸手术快要完成了。

游客们扬着脸,紧张地、害羞地、振奋地、痛苦地、渴望可又恐惧地望着那美丽的欧洲乳房在玻璃后面起舞,大厅里弥漫着谜乐队英格玛的曲子,迷幻色彩严重。陈鱼随着音乐起舞,那种舞蹈让她自己都会迷醉,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这些水母一样的动作。她不知道,在游客看来,这种舞蹈是极具挑逗性的。

简直是水下的钢管秀,一个发福的中年游客咂巴着他厚厚的嘴唇赞叹说。如果不是水性不行,他恨不得跳进水箱,腆着他那成功人士的小肚子和她共舞一曲。

陈鱼听不见人们的猥亵的笑声,她只觉得自己停不下来,有一种疯狂的力量来自体内,让她没完没了地跳下去。芬舞舞,加手纳,珊瑚尖利的碎片,海面上空的热带气旋,旋转,扭曲,抽搐,变形,被带到很深的地方……在连续跳了六个小时的舞以后,她的眼睛变成了斯拉夫人浅色的眼睛,不再是银白的了。

游客中有一双眼睛盯着她,让她很不舒服。她尽量避免和那双眼睛对视。但是越要避开越会遇上,那双眼睛遮在眉弓深深的阴影下,像刀光一样刺着她,好像看到她的内心深处。恐惧像一根蜘蛛丝突然爬过她的背部,陈鱼的舞蹈一下子乱了节奏。她努力游到一丛水草后面藏起来,不顾其他游客不满的嘘声,她本能地要躲开那双危险的眼睛。班差立刻发现了水箱这边小小的骚动,他骂骂咧咧地登上梯子,手里拎着一条特制的鞭子,那是用狮毛氰水母的触角做的,一鞭下去又痛又痒。陈鱼知道那条鞭子的厉害,何况变成人以后,她的皮肤更娇嫩,根本受不了。她赶在那条鞭子抽到她身上之前游到玻璃前。那双眼睛已经不见了。

晚上10点以后她才得到她的食物,那是一些粉红色的三角形的小药片。而且不能马上吃,要等第二天上午9点以后才能吃。这无所谓,自从隆胸以后她好象就没有饿的感觉,时时刻刻都在一种亢奋的状态里。

最后一盏灯熄掉以后,有人在轻轻地呼唤她的名字。声音轻柔悦耳,像从前芬舞舞老师召唤人鱼去上课的铃声。随即那个声音就到了她身边,在她耳边吹气如兰地说话:陈鱼,想回到海里去是吗?

陈鱼吃惊地转过头,耳边却什么也没有。水箱那5、6条海蛇已经睡了,它们一动不动地躺在箱底,不大像是它们在说话。不是它们,海蛇的智商太低,只配做人的走狗。那声音不屑的说。

我是你邻居,就在你前面。

前面?陈鱼吃惊地看看她前方下面的水池,那里有一只会表演顶球和钻火圈的白鳍豚。但它只会这些老节目,人们已经不爱看了。没错,是它,它浮出水面,长长的尖吻正对着她说话。很奇妙的,它的声音居然能穿过厚厚的隔音玻璃,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到她的耳朵里。

用低频就行了。白鳍豚似乎能看到她的想法。

陈鱼,首先,你不能再吃班差给你的食物,那是摇头丸,吃了就会不停地想跳舞。今晚这份剂量再吃下去,你就会上瘾,永远也摆脱不了他的控制了。

陈鱼瞪大了眼睛拼命点头,这是芬舞舞老师不曾说过的,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丑恶的东西。

接下来我先教你怎么穿越玻璃,再教你如何在陆地上安全地变形。

变形以后,只要你找任何一个有水的地方,记住,世上所有的水都是相通的,不管是现在人们家里的桶装纯净水还是城市内河污染严重的水,不管是青藏高原纳木错咸水湖还是澳大利亚大堡礁清澈透明的蓝紫的海水,它们都是联系在一起的,经过一定的时间,这条河里流着的,是另一条河的水。所以,找到任何一个有水的地方,你就能通过水与水之间神秘的联系回到海里。

听得懂吗?

听得懂,不过,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回去呢?

白鳍豚叹了一口气:你还是不够聪明。我的故乡,现在污染的比城市内河好不了多少,修巨型水库,上游砍伐森林,水土流失,河水的颜色看起来和黄河差不多,沿河工业废水排放,下游几大湖泊围垦、网箱养殖,那个脏呀,你是不会知道的。只好住在这里,表演那些愚蠢的节目给人看,其实,我能做很多新节目,我们的智商是很高的,但我们不愿意做这些愚蠢的事给这些愚蠢的人类取乐。

白鳍豚不再说话,圆圆的黑黑的眼睛里泪水转来转去,它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啊,对不起,陈鱼咬紧了自己的嘴唇,她无意中提起了白鳍豚的伤心事,过意不去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它,心里比它还难受。她赶紧转开话题:我们老师说过不能在陆地上变形。

不,白鳍豚把眼泪忍回去,说:可以变形,只要——好像有人进来了,明天晚上我再找你。记住,别碰那些药丸!

说完白鳍豚就沉到水下去了。

有人跳进了水箱,潜到了陈鱼身边。

游泳池里集训队的队员有20多个。他们当中只有6个人能被选出来参加省赛。一个主教练四个副教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弟子,都有名额要分配。队里的气氛因此相当紧张也相当微妙。当陈鱼被李何波带进游泳池的时候,女孩子们都停下了自己的事,不管在岸上还是在水里,她们默默地看着她,虽然这个新来的个子不是很高,但是她的手和脚,那么长,天生的游泳好手,明摆着的竞争对手。那些眼睛的排挤和敌意让陈鱼打了个冷颤。这里的气氛和沉船上的气氛多么不一样啊。陈鱼不敢走近她们。

去,一个来回。李何波站在她后面说。

陈鱼想都来不及想就跳下水去,随即她就听见了女孩子们炸起来的笑声,放肆而恶毒。她们是在讥笑她,笑她什么?她管不了那么多,用力向前划。

停!李何波在岸边大叫:你这是什么动作?还游曲线!

有的女孩子已经笑的喘不过气来了。

李何波不理她们,继续对她大喊大叫:从蛙泳分解动作开始学起,你先看看别人怎么游的!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了。他要单独想一想。他回到自己的宿舍,很小很热,没有空调。主教练的房间就比这好的多。他李何波不是没有能力,是没有运气,一直带不到一个好苗子,出不了成绩,出不了成绩就更带不到好苗子,恶性循环,40多岁了还没有出头。他的不少同龄人比他风光多了。他压抑太久,就像火山,长期休眠,一但喷发,破坏力更加惊人。李何波握紧了左手,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他一定要抓住。

为了夺名次,不少教练运动员想方设法使用违禁药品,逃避尿检的方法很多。他知道的最巧妙的做法是发生在男运动员身上的。先把干净的尿液装在安全套里,套口用一根头发系在阴茎下,检查的时候把头发一扯就行了。陈鱼不用那么麻烦,她天生禀赋就和人不一样,而且除了眼睛,她外型和人一模一样。人鱼的速度,按书上记载应该是很快的,现在关键的就是如何训练她。李何波自己喋喋地笑了。

在游泳池里,几个大女孩子不怀好意地围过来,陈鱼站在岸边,感觉到了她们的恶意,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5、6个人从四面八方逼近。其中一个个子最高的女孩子笑着说:新来的都要经过我们的培训,知道吗?陈鱼盯着她,没有回答。那个女孩子微微抬了抬下巴。其他人粗野地把陈鱼推下水。接着她们也纷纷跳进水里,抓住陈鱼的头发把她按到水底。

很奇怪的,她们没有感觉到陈鱼的反抗。她好象软体动物那样,顺着她们的力量就沉到了水里。本来,越是反抗越容易呛水。那些女孩子反而不知所措了。好象运足了力气却打了个空。她们望望那个高个子女孩子,那个女孩子觉得就这么草率收场,自己太没面子了,她恶狠狠地说:按着她,看她能憋多久。

她自己掏出秒表开始掐时间,她是队长。秒表嘀滴答答向前走,水下一点动静也没有,好象女孩子们按住的是一块石头。队长唐芝萱自己好象倒有点沉不住气了,4分钟!她有点害怕,万一出了事……水下还是没有动静,会不会真的……5分钟!唐芝萱大叫起来:放开她!她自己也跳下水去,准备做人工呼吸。但是她们手一送开,陈鱼就游动起来,她站出水面,刚好站在她们中间。她浅黄的眼睛依旧清澈,带着无所谓的神色,甚至出了水面她也没有大口换气,好象根本就没有在水下憋气过似的。女孩子们大惊失色地看着她。她看都不看她们一眼,起身上了岸。留下她们面面相觑,既惊讶又害怕。

芬舞舞老师带着大家找到一块丰腴的湿地。请大家看看这里土壤的颜色,芬舞舞右手托着一把土壤,大家都围上去看,加手纳缩在最后面。

谁能说说土壤颜色与成分的关系?自然又是邵涌亮举手。他流利地说:紫色土是因为氧化镁游离的结果,黑色土富含腐殖质,红壤是酸性的,黄土一般较贫瘠。

很好,芬舞舞赞许说: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庄媛举手说:那我们为什么不把氧化镁或是腐殖质添加到黄土里,把它改造成肥沃的土壤呢?芬舞舞老师笑眯眯的脸一下子严肃起来了,那些皱纹纷纷垂下来:记住,我的孩子们,不要这么做,不要。自然以多种多样的形式存在,有她自己的理由,她不都是为我们而存在的。不要轻易改造她,不要!

邵涌亮又举手:如果我们需要更多的肥沃的土壤呢?

那我们就要克制自己的需要。芬舞舞老师轻描淡写地回答。她放缓了口气接下去:谁能说说这里的土适合做什么呢?

这下全班同学一齐大声说:种葡萄!

声音大的连附近一只橘红的海星也仰起了两只触角,望着他们。芬舞舞老师也忍不住笑了,人鱼最爱吃的就是葡萄。她把双臂交叉在胸前,片刻以后打开伸向空中,在她食指之间出现了一大捆葡萄枝。每个人都分到一枝,按一定的间距开始干活。加手纳在最远的地方。
 0   2006-07-07 15:29:14  回复
小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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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梦 Lv0 创始功勋
现在应该是时候了,芬舞舞老师想。她大声说:加手纳,请你到前面来,老师需要你的帮助。加手纳吃惊地抬起头,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是叫他到前面给大家做示范,以前这可都是邵涌亮的专利呀。

他的手没法控制地颤抖,把那根葡萄枝种的歪歪倒倒的,芬舞舞暗中帮助他,又用只有他才听见的声音对他说:没关系,都过去了,振作一点。加手纳觉得自己的眼泪要涌出,他假装给葡萄枝培土,不敢抬起头。好了,站起来!芬舞舞有力地拉了他一把,他们并排站在学生们面前,加手纳泪流满面,芬舞舞搂着他的肩膀,以旁人难以察觉的动作拍了拍他。大家看着和老师站在一起的加手纳,有点羞愧,直从陈鱼失踪以后大家就一直不理他,现在他们后悔了。芬舞舞老师轻轻地说:我们为失去的伤心,但同时我们又在伤害我们现在还拥有的。她不再说了,一个一个看着大家。终于有人走上前来,亲吻加手纳的脸颊,而后气氛一下子松动了,大家都围上来亲吻他。加手纳的脸湿湿的,他感激地回头望了老师一眼,老师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他的肩膀。

好了,姑娘们,小伙子们,芬舞舞老师拍了拍手意示大家看过来:课后作业是照顾葡萄——和它说话。有人吃吃地笑。芬舞舞说:不要以为和植物说话是可笑的事。很有效果的,把你们的愿望告诉它,希望它长成什么样,说的越多越真诚葡萄就长的越好。我们的葡萄八月开始成熟,那时侯我们收获第一批当水果吃,到9月我们再收一批,做葡萄汁。

耶——大家都欢呼起来,这次那只海星五个触角都扬起来了,这么吵,它嘀咕着飞快地溜走了。

还有呢,芬舞舞把手往下按,意示大家静下来:到那时侯,陈鱼就回来了,我有预感。大家不敢相信地看着老师,大家都以为陈鱼再也回不来了,邵涌亮第一个反应过来:看那颗珍珠!

芬舞舞脚下,珍珠又发光了,蓝白色。只是,它的颜色暗淡了。

陈鱼两手攀着岸沿喘气,连续做了20个反弹蹬壁以后,她动作变形了。李何波在岸上咬着牙齿看着她,恨铁不成钢。你不会全转吗?为什么总是做侧转,比赛里有哪个用侧转的?老太婆拉板车!

女孩子们在旁边的泳道看她的笑话,虽然她们现在不敢欺负她了,但看她出丑还是很高兴的。陈鱼不说话,双手一推池壁,划出去5、6米又游回来,双手一碰池壁就团身,然后半侧身转向,又是老样子!

噫——没救了!李何波气的走掉了。

他回到宿舍,连着灌几口冰水下去,火气被浇熄了一些。他想着陈鱼的那种游动,像蛇那样弯来弯来,问题出在哪儿呢?李何波在宿舍里走来走去,烦躁的要命,是什么破坏了她流线型的身体?

是她那多余的大奶子。李何波手使劲砍了一下,如果这下宿舍有人一定会被他狰狞的表情吓坏的。

无影灯。

穿白衣服的人在旁边晃。亮晃晃的刀子默默地递来地去,像一种默契的游戏。清脆的金属敲击声。

陈鱼昏迷在手术台上。她的眼睛并没有睁开,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好象能看见一些东西。粉红的内壁,壁上分泌出晶莹的珍珠,水滴型的珍珠,一颗一颗地流下来,硅化物被试着取出来,很不顺利,一次又一次受阻,为什么?虚弱,陈鱼觉得光线离自己越来越远,暗下去暗下去,天花板压得很低,就在头顶上,要双手托住才不会塌下来,口渴,葡萄汁,努力吮吸,什么也没有吮到,天花板越压越低……

加手纳游的离他们葡萄田很近的时候才发现那里已经有人了。他绕到一从茂盛的海带的后面藏起来,从海带飘飘拂拂的缝隙中他看到三个女孩子,那是庄媛和另外两个女孩子。她们手拉着手,圈着她们自己的三株小小的葡萄藤。静默片刻后,庄媛说:我们都很爱你,你一定会长的很美丽的,长成我们喜欢的颜色吧,像冰山那么蓝吧,像冰山那么透明,你的颜色会很纯粹,会在九月里最有光彩。到那时侯,我们的朋友会回到我们中间,我们将把你美丽高贵的颜色献给她……

她像唱歌那样对葡萄说话,另外两个女孩子一脸严肃,她们都没有发现海带后面有人。加手纳用手肘拼命地抹眼泪,不敢走出去加入她们。

陈鱼莫名其妙失踪了几天,再回来的时候胸部少了一大块。女孩子们不能不注意,唐芝萱很快给她起了个外号:科索沃机场。唐芝萱给女孩子们解释说:机场本来就是平坦的地方,不用说。而科索沃现在是被北约炸的一塌糊涂的地方,所以那里的机场不仅平,而且坑坑洼洼,最适合陈鱼的胸部。

女孩子们的笑声差点把游泳池炸掉。但是她们谁也不敢当面这样叫她。自从那次“新生培训”后,她们就有点怕她,包括唐芝萱在内。

陈鱼水淋淋地爬上岸,太阳拷打在身上,女孩子们的笑声在四周起伏。她的脸像石头做的,毫无表情。先是游直线,改过来这一点就费了她好大的劲。人鱼根本不适合游直线,不要说人鱼,水下任何一种生物都不会游直线,哪怕是在逃命的时候。只有人才能忍受这种事,沿着笔直的游动来来回回,单调重复,像皮筋一样,愚蠢的生活。愚蠢?她忍不住想起白鳍豚说过的话了,如果,那天,白鳍豚说的早一点,或者李何波来的迟一点,她就回到海里了。可是,现在,她是不是永远要过这样的生活?为什么要训练呢?为什么要拿名次破记录呢?队里天天说的都是这个,名次!记录!像一张不透气的网,陈鱼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队里每个人都在疯狂的训练,互相仇视,每个人都是潜在的对手,入围名单还没有定出来。一方面,是几十个稍有天赋的人一天到晚游泳,累的连饭都吃不下,队里专门给她们配了营养师和按摩医生,另一方面,绝大多数的学校里连游泳池都没有,很多人连最简单的蛙泳都不会。都是为了名次!记录!人为什么不能轻松愉快的生活呢?

李何波每天晚上都要给她洗脑,给她描绘拿了名次破了记录以后的生活,奖金,辉煌,名气。这种生活的秩序好象就是要先让人痛苦地,疯狂地努力,把宽松良好的心情完全破坏掉,然后,其中的幸运者成功,开始享受。我为什么要这样呢?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陈鱼深棕的眼睛凝视着水面。她起身去冲澡换衣服,她决定不让自己游快起来。

一连几天她都游的像散步,李何波在岸上喊哑了嗓子她也无所谓。这天下午李何波没有骂她,相反,他让她提早出水休息,引得其他的女孩子又羡慕又吃惊。傍晚的时候唐芝萱带来李何波的口信,让她去教练的房间。

一碗黄澄澄的鸡汤在等着她。吃吧,和田鸡炖枸杞,吃了长身体。李何波的口气温婉的像个老太婆。陈鱼嗅了嗅,开始猛吃。汤炖的美极了,不多不少。陈鱼一气喝完,嘴里嚼着鸡翅膀,眼睛看着李何波,她毕竟是个孩子。

我知道你有情绪,我们好好谈一谈。也许会更好。

陈鱼不说话,继续啃一块鸡脯。李何波接着说:当初,还是我把你救出来的,跳进5米深的水箱,绕过好几条海蛇……不是你我早就回到海底了,陈鱼在心里应他,但她什么也没说,她不想告诉他白鳍豚的事。

再有两个月就比赛了,如果你能好好练,破记录,我就放你回海里,否则——

陈鱼停下了啃鸡块:真的?如果能放我回去,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她褐色的眼睛盯着他。

好——,李何波拖长声音说:入围名单明天下午公布,你在其中。

唐芝萱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居然不在名单内,这这么可能?她是主教练的弟子,她是队长,怎么可能没有参加省赛。其他人的眼光一下子集中到她身上。她知道她们都看着她,她立刻若无其事地笑着:正好,我都被晒的像非洲人了。讨厌死了。啊,刚好可以好好玩喽。

没有人附和她,掩护她度过这难堪的时刻,包括她那4、5个死党。常常被她们几个欺负的那些年龄比较小的队员就更不理她了。她浑身冰凉。

没有入选的人按道理下周才离队,但是呆着也没什么意思了,于是送别聚餐就放在当晚。菜又多又好,海鲜至尊比萨,鸡蓉蘑菇汤,兔肉馅饼,酱汁鸭子,还允许适量喝一些冰啤。入选的队员坐在一桌,兴致很高,李何波又从教练那一桌过来敬酒,让大家多吃多喝。而后又低声交代陈鱼留一点肚子,晚些时候去他宿舍喝鸡汤。陈鱼坐下以后看看四周,唐芝萱没有来聚餐。

她趁大家不注意溜出餐厅。在宿舍里,果然,唐芝萱在整理东西,她的床比别人大了足足有三分之一,东西也特别多,整理起来特别费事。

你今晚就走?陈鱼看着她那已经收光光的床问。唐芝萱冷冷地说:不要你管。陈鱼咬着嘴唇站了一会儿,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人。过了一会儿她说:我给你带了点吃的。她把她从餐桌偷出来的小牛肉拿出来,又拿了一瓶冰啤出来,放在桌子上。还有一点甜点,陈鱼掏出几个金黄色的奶油杏仁饼。那些甜点在她口袋里挤变形了,塌塌地靠在小牛肉旁边。唐芝萱看着那些东西,话堵在喉咙说不出来。

以前,真对不起,唐芝萱突然抱住她,眼睛里噙满泪水。陈鱼被她抱着很不好意思,她挣脱出来,脸都红了:我们一起吃吧。她啪的一下开了冰啤。

别在这儿,没意思。跟我来。唐芝萱一下子又恢复了当头儿的习惯。

在夏天晴朗的星空下,她们抱着双腿坐在宿舍楼的屋顶上,小牛肉就摆在她们脚前。

真美,陈鱼仰望着星空说。又大又亮,我以前很少见过。

是吗?你是不是从污染严重的大城市来的?

不是。陈鱼很紧张,怕她接下来就要问她家在哪儿。

还好唐芝萱开始说她自己了,她当副县长的老爸,来接她的本田雅阁……好久以后她的注意才回到陈鱼身上,她突然想起来:陈鱼,我得告诉你,你的合同签的太亏了。我看到你的合同了,这次比赛有一个台商赞助,奖金很丰厚,如果按你的合同写的那样,大头由教练支配,你实际什么也拿不到。而且你这段进步很快,一定能拿奖金的。

陈鱼轻轻地说:拿名次还不够,要破记录。

唐芝萱瞪大眼睛:破记录奖金就更多了。

陈鱼淡淡地说:那关我什么事。

夜空像蓝丝绒,平静的大海,在她头上,星星就是隐藏在大海每一道褶皱里的人鱼。他们的脸在空中若隐若现。

接下来的赛前强化中,陈鱼的表现让每个人都惊叹不已。所有的动作她都要做到完美才停下来。那种训练简直不像人能做出的,而像机器做出的动作。在百次千次的训练中,她脸上的线条日渐坚硬,最明显的是她的眼睛,颜色越来越深,从前那种银白色几乎找不到了。

李何波对她的表现也很满意。他尽心尽力地给她炖鸡汤,把鸡汤炖的香气四溢。陈鱼虽然累的连饭都不想吃,闻到鸡汤的香味还会胃口大开,贪婪地一口气把汤喝完。喝汤成了她每天不能缺少的仪式。

关键的时候终于到了,哨声一响,陈鱼像一道标枪那样插进水里,她觉得自己好象是跳进一口沸腾的大锅,看台上口哨声,尖叫声,还有很多听不出来的声音。陈鱼来不及想那么多,她疯狂地向前划去,左转换气的时候,她看到她已经落后在两个人后面了。

不,不能这样。此刻她是为自由而游。自由,她这么想着顿时觉得自己膨胀起来,一艘汽艇在水上划,劈开所有的浪头,飞离了水面,呼啸着扎向终点……脚打水的频率加快了,水点溅到自己的脸上,像暴雨,密集的鼓点,有人凄厉而悠长的歌声……

李何波在岸上嗷嗷大叫,恨不得自己跳到水里给陈鱼使一把劲,还落后一个人,他紧张得要命。超过了,快一点,再快一点,他自己好象都要飞起来了,脱离地面……

到了!电子屏幕上闪动的时间停了下来,凝固了,新记录诞生了!

钱,奖金,名气!李何波突然跪下来,双手紧紧握拳,又对电子屏幕狠狠挥了一下拳头,他终于出头了!

陈鱼攀着池沿大口大口地吐气,松弛下来她疲惫地不得了。回去,她喃喃地说。

在两千公里的外的海底,九月的葡萄已经熟了。三株长在一起的葡萄藤结出的果实像蓝宝石那样晶莹璀璨,一串串在海底静默着,等一个人回来。

游泳池在夜里像一面黑色的镜子,不停的动荡。黑色的镜子?在哪里见过?陈鱼突然觉得很难受,耳朵里轰鸣的厉害。那是雪花落到海面的声音。雪花缓慢地落入海面,在人类看来是诗意而优美的景色,但在水族听来却是不得了的噪音。每一片雪花与海面接触的声音都震耳欲聋,像金属摩擦的声音。这个时候,鱿鱼都会头疼欲裂,人鱼也会难受得不得了。只是这种声音音频太高,人听不见。

此刻,陈鱼就好象呆在下雪的水底,既不安又焦躁。而她从来没有体会焦躁这种情绪。她不安地看看李何波,一切都结束了,他为什么还要带她来游泳池。李何波指指水面:蛙泳腿,十个来回。

陈鱼不懂。她看着李何波半天才说:什么?

什么?训练!全国赛4个月后就开始了,不练吃老本吗?

陈鱼半天反应不过来:全国赛?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何波拉着她在池边坐下来,分析给她听,现在她已经是少年组里游的最快的人了,参加今天的全国赛,夺冠希望很大,而且还有可能刷新自己的记录,到那时候,她就出名了,奖金,企业赞助,形象大使,做广告,挣大钱,想读书镀金也可以自己挑名牌大学……

陈鱼摇摇头,不说话。

李何波变了脸:你他妈的翘什么翘,给我下水!

那种焦躁奇怪地放大了,一头兽要冲出来。陈鱼拼命把那种感觉克制在体内,她一动不动。没有下水。

李何波换上一副很奇怪的笑脸:不听话是不是?等会儿你就知道厉害了。

陈鱼全身的力气都在克制那种莫名的感觉,她拼得浑身双痛。

喝汤的时候快到了,是吗?李何波的声音温柔的可怕。

一听到鸡汤两个字,陈鱼就大叫起来,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现在不会想回到海里去了吧?愚蠢的人鱼。从此以后你得乖乖的听话,你是我好不容易发现的好苗子,不出名,太可惜了。麻醉大象,听过吗?放在鸡汤里很味道很好吧?仅次于海洛因的毒品,和它比起来摇头丸简直就是小娃娃。噢,你早就上瘾了,自己不知道,比赛完了也查不出来,因为你是人鱼。多好的苗子啊,我怎么会放你走呢?

陈鱼这下话都说不出来,她在池沿翻滚,掉进水里,在水底她用自己的头连连撞击池底,像座头鲸那样愤怒地游动,痛苦没有丝毫减轻。满池都是鼎沸的浪花,好象水底孕育着台风眼一样,整个池子似乎都摇晃起来。

李何波坐在池边欣赏她的挣扎。这是个驯服的过程。他平静的脸上甚至有一丝笑容。终于,他觉得差不多了,他向水底伸出手:不想回去了吧?答应我就给你——麻醉大象。他看见陈鱼从水底奋力向他游来,终于听话了,他的笑容荡漾开来,没有什么受得了毒品的折磨,哪怕是人鱼。

靠近岸边的时候,陈鱼突然从水里一跃而出。她淋漓的脸上眼睛亮得可怕,纯粹的黑色,火炉里碳块马上迸出火星的样子。李何波没有看到她的眼睛,他恐惧地扭曲的脸被一种光照亮了,在黑暗里特别狰狞。那种光来自陈鱼的手臂。她的手臂,像火炬一样呼呼地冒着钢蓝的光芒,光芒的边缘像匕首那样锋利。他盯着那道光劈过来,这是他看到的最后的东西。

随即,一种神秘的力量吸着她,牵引她把左手放在头顶,右手环抱在肋下,她无知无觉地开始旋转,蓝白色的光从脚跟开始自下而上地笼罩了她。在几近昏迷的旋转中,她觉得身体越来越轻,双乳下的伤口消失了,太阳晒在背上黝黑的游泳衣印子褪掉了,所有的伤害,所有的孤独排挤,所有的所有……

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又恢复到人鱼的样子,和原来一样,她在水里照见了自己银白的眼睛,甚至皮肤又是雪白的。可是她不可能和原来一样了。陈鱼想着,片刻都没有停留,她摆一摆鱼尾,通过游泳池的水向着海底深处游去。
 0   2006-07-07 15:29:53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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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6-07-07 15:28:45  回复

回复/评论:在水下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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