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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域
网友【小梦】 2006-07-07 15:39:33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4    1
第一部 肆虐

一、

天一直阴沉。既不落雨,也不起风。

第七日了。

阿宁坐在两棵绕满繁花的榆树中间,用半把木梳打理长发。不时抬头望天,极透明地笑。花香漫溢,说不出味道。

依然没有风。也不落雨。

阿宁站起身,将木梳小心地收入怀中,舞动长衣大袖共满头青丝旋个圈,再仰头看天,面容淡漠,清澈眼神单纯如婴孩。

雷声骤响。天际拉开长长一道伤口。倏忽而至的闪电将天空照得彻亮,旋即黯然,一寸寸消逝。伤口复合。天色于是更加阴沉。有更黑的东西从天际遗落,铺天盖地而来。

阿宁伸袖去接,黑色的羽状物一片片在袖中溶化。

下雪了么?阿宁展颜而笑,妍媚得化不开的甜。

转身七步是门。吱呀推开。屋内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扬袖拈指吹气,有噼啪声响起。火光冉冉腾升,在房中央潋滟跳跃。破败的墙壁在火烤下毕剥作响,灰色的表皮纷纷掉落,钻入泥中,却又有黑色的种子破开地面,任藤蔓从中生长交织缠绕着延伸上爬,再滋出许多片叶来,不多时铺满墙壁,绽出诡绿诡绿的颜色。

墙壁向四周围扩展,露出大厅的模样。墙角七只骷髅将乐器奏起,火光藤蔓与绿叶在嘶嘶的音乐声中妖娆扭动。有尖利的沙沙声在天花板划过。蝙蝠复苏。

盛会可以开始了呢。阿宁满意地笑。窗外有乌鸦飞掠,扑楞着翅膀啼叫,低沉的嘎嘎声来回碰击。阿宁不耐地皱皱眉。

有石块向盘旋的老鸦飞去。老鸦哀鸣一声惊走。

“好了,我亲爱的蝙蝠,现在,该去邀请我的客人们了。”阿宁兴奋起来,抚摸着柔顺的长发,对在房中没头没脑四处乱撞的蝙蝠喝道。

蝙蝠们便极听话地排着长队籁籁飞出。阿宁看着它们在远处消失,没来由地一阵倦意袭来,眼皮沉重。懒懒打个呵欠,阿宁走到炉火边坐下。过不多久,耳边隐隐传来风声呼啸。

是起风了么?阿宁困倦地想。可这里是从不起风的。也不落雨。天色总是明朗得吓人,却没有变幻: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没有太阳,甚至没有白天和黑夜,永远那般寂静沉默。阴沉的天色,不过成了下雪的前兆。

下雪。啊,下雪!阿宁迷糊中又有些兴奋起来,却觉身子沉重得无法移动。可下雪,现在正下雪……正下雪呢!只有飘雪的日子,才是不寂寞的。

但……真的不寂寞么?

汹涌的睡意波波侵袭而来,令人什么也做不动,什么也想不起。

客人们还没来么?

阿宁蜷缩在角落里低声嘟哝。略带焦急的神气。

窗外暮色四合。树梢头一勾月牙。天际云朵穿梭游动,透着窗棂清晰可见。

耳边仍有风声呼啸。

蓝光乍现,大厅陡然间向四周扩展,在蓝芒的引导下绽出流光四溢的颜色。阿宁被突如其来的色彩与光亮刺痛眼睛,伸手揉去。待到睁开,才发现大厅早幻出舞池的布置,一对对舞伴在流转的彩灯下旋转的舞步上放肆的音乐里喧闹。

一名白衣男子款步向阿宁走来,用极优美的动作摆出一个请的姿势。阿宁有些目眩的感觉,正欲伸手,一眼瞥见白衣男子衣衫的颜色,下意识地皱紧眉头。

见阿宁不动,白衣男子有些尴尬,僵硬着身子凝固住,面上带出讪笑,有些无奈的讨好表情。

另一名蓝衫男子在此刻抢步而上。

阿宁见到蓝衫,这才再次展颜,将手交到那人手中。两人迈着舞步缓缓滑入舞池。

“阿宁!”白衣男子喊。神色间带出些许惶急。

阿宁不知为何心中恼怒,恨恨地瞪了白衣男子一眼。待目光移向蓝衫人,这才转为温柔,晕红双颊微微颔首,羞不可抑的样子。

蓝衫人有些欣喜地看着她:“阿宁,你好美。”

“是么?”阿宁梦幻般呢喃,随着舞曲轻摆腰肢,一手搂住蓝衫人脖子,一手放在蓝衫人胸口,手指轻轻画圈。

乐曲转为低沉,绯恻缠绵着在厅内回旋。两人舞到之处,池内之人纷纷回避,悄无声息地列队行出门去。白衣男子望向两人,欲言终止,停留片刻,懊丧地也随众人出去了。

阿宁丝毫不管身边的动静,抬头望向蓝衫人,伸手抚摸那峻朗的面容,目光迷离而炽烈。

这眉、这眼、这鼻、这唇……阿宁一遍遍在心中描摹着,眼眶突然一红,喉间哽咽起来。

“嘎--嘎!”

刺耳的尖叫声响起。蓝衫男子眉头蹙起,立时幻成青面獠牙的夜叉,狰狞可怖。

阿宁面色大变,怒道:“可恶!”伸爪向外抓去。

舞池不见。灯光不见。落地窗不见。月牙不见。云朵不见。门外,黑雪不知疲惫地片片落着,仍是昏沉沉处处灰朦。依稀可见一道暗影在昏暗中盘旋,顶部两点血红的光,宝石般凄厉。

阿宁利爪伸处早将那物抓了来,正是那只可恨的乌鸦。乌鸦在阿宁手中无力鸣叫,血红的眼睛中露出绝望的极哀伤的光来。阿宁不由颤抖,手便有些拿捏不住,略松开来。乌鸦乘机挣扎着远远逃了开去,空余下数根黑色羽毛飘落,混迹雪中。阿宁看着乌鸦远去的方向,怔怔发呆。

“阿……阿宁。”夜叉小心翼翼地凑近阿宁,苦着脸问道:“梦醒了,还继续么?”

“啪”的一声脆响。

夜叉捂着热辣辣的半边脸,痛入骨髓。侧回头惧怕地看着火红了眼睛的阿宁,只是不明白,那般温柔的女孩子,为何总会在梦醒后变得如此骇人。

“这个角色该由白柳扮演,不是你。”阿宁眼中射出噬人的寒光。

夜叉不禁打个寒颤,哆嗦着道:“可白柳她总要穿白衣,我看你……看您,不喜欢,所以才……”其实那角色由谁扮演,又有什么关系,还不都是假的。夜叉心里小声嘀咕,面上仍是恭敬之极的样子。待想到自己本为讨好,谁知竟偷鸡不成蚀把米,触动这位姑奶奶发火,也不知倒的哪辈子霉,不由大为恨恼,在恭顺中便带出极愁苦的表情来,心中狠狠咒道:“该死的乌鸦!若不是这扁毛畜生捣乱,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叫他们回来,继续舞会。”阿宁冷冷吩咐。

夜叉转身出门。阿宁在身后轻叹:“下雪的日子,不多了。”夜叉不解地回头看她,正听她幽幽补上一句,“你们其实不必怕。要不多久,我便会离开。”

二、

黑雪停歇的时候,阿宁独自一人倚在门前,望着纷落了花瓣的榆树发呆。

“阿宁。”

柔和的声音在一侧响起。阿宁拧身回望,见白柳从东侧墙壁处探出半个身子,曳地长裙尚未停止摆动,正荡开两片落花残瓣。

阿宁面无表情地转回头去,继续发呆。

白柳舒一口气,从容走出,在阿宁身侧站定,目光追随凋零枝梢的残花笔直而缓慢地下落,貌似漫不经心地喃语:“夜叉说,你要离开。”

伸手轻接,半空的落花便陡地盘旋一圈,纷向手中层叠而来。一口气吹出,花瓣再落。阿宁转回身踱向屋内:“这地方,我呆腻了。”

“那,你要去哪?来时的地方么?”白柳紧随身后追问,早失了先前的从容,带出些惶急的狼狈来。

阿宁放缓脚步,目光开始黯淡下来,半晌也不回答。

“小狐狸让我来问你,能不能……”白柳跟进一步,迟疑。

“怎样?”阿宁转回身,犀利的眸子有若星辰。

白柳咬咬牙:“带我们走。离开这里。”

“呵,”阿宁哂笑,“你们以为,我有那么大能耐么?”

沉默。半晌,白柳不甘追问:“小狐狸说,你既然能进来,应该也能带我们出去。”

长长叹息。空气也感染上抑郁。“出去……你们真要出去?外面的世界,也并不一定就比这里好。”

白柳不语,阿宁突问:“柳,你见过外面的世界吗?”

沉闷。“没有。我们这代,从有意识开始,便一直处在这个世界里。甚至都不知道这里和外面,有什么不同。直到,你到来。”

“是我打扰你们的平静了。”阿宁轻叹,在沉默的尾音里补上一句:“原该我赎罪的。”

惊诧难解。

阿宁领着白柳在墙角骨头凳子上坐下,再问:“知道这以前的样子吗?还没有你们的时候。“

摇头。一切传说本已湮灭。这里没有前人踪迹。

“狐狸是这里年岁最大的么?在我来之前,他好像是你们的领袖。”

白柳点点头,忽又摇头:“这里其实还有一个异数。那只乌鸦。谁都不知道它有多大。但谁都从有记忆起便见到过它。没人知道它的巢穴所在。它也并不和谁打交道。看不出厉害所在,但一定厉害。否则,在这里又怎能生存得下来。”

阿宁从听到乌鸦起便面色阴沉,却并不为所动。“为什么想要出去?”阿宁突兀地转变话题。

“压抑。”白柳这次想都没想便回答了。“所有人,每时每刻,都有种压抑的感觉,沉甸甸地哽在心头。以前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办。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有另一个世界,而且,还是那么美,那么广阔。”白柳面上流露出极向往的神情。

阿宁神色有些冰冷。“美么?表面罢了。”末了叹息一声,“不过终究是我造成的,你们的愿望,也该由我来实现。”

白柳看着阿宁站起身走出门去,经过榆树,一直向前,急问:“阿宁你去哪?”

“去找乌鸦。”阿宁并不回身,话语在空气里有些飘渺,缠绕上回音。

趁行走的间隙抬头。这里没有太阳。天色如阳光刺眼。

三、

小屋里人声嘈杂,一如舞会的盛况。

白柳和夜叉焦急地候在门口。某个张望的霎那,便望见阿宁远远走了来,周身似围绕有从不曾出现的奇异色彩,仔细看去却已不觉。

夜叉急急待要上前,陡地打住,站立不安,好容易等阿宁走到近前,却又被她面上的冰冷将话给噎了回去。

阿宁看也不看她们,经过榆树笔直走进屋内。

一时肃静。人群有些瑟缩。

白柳和夜叉跟了进来,也只远远站着不敢发问。

“这里的雪,下了多少次了?”阿宁的话声不带表情,硬梆梆的冰冷。

空气中有不安的因子蠢蠢欲动。带些恐慌与绝望气息。

面面相觑。没人知道。

“黑雪……”阿宁喃语,“喜欢么?“

有些骚动。白柳轻叹息,幽幽道:“怎么能喜欢呢。对于我们,这是天劫。若不是你到来,我怕是也躲不过去了。”

阿宁弹弹指,火焰在指尖一闪而灭,诡异的蓝色。“狐狸的内伤?”漫不经心问上一句。

白柳点头:“就是在你来之前的那场雪里,为了保护大家而伤的。“

默然。阿宁有些疏神,眼睛闭合间仿佛看见眼前白茫茫一片雪原。

喜欢雪么?

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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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梦
2F
小梦 Lv0 创始功勋
白晃晃的好生刺眼。若是黑色,说不定我会喜欢。

她半开玩笑地回答。那时还不懂得雪的萧杀。

“黑雪啊,哈,待我与你造来。”

风中他白衫飘舞,几与那漫天漫地的大雪溶于一体,只那刻面上的张扬表情,深隽得不肯溶化。

“七月一次;七日预兆;七个时辰的落雪。快到七百次了吧?“阿宁自言自语般呢喃。没人听清她说些什么。只眉间的落寞让所有人莫名抑郁。

“你们有什么想问的么?我也许会解答。”阿宁话语飘忽不可琢磨。没人敢出声。

“你们不奇怪我的到来么?”阿宁仍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叙。“可我现在不想见他。”

众人再度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夜叉终是忍不住,尖着嗓子问道:“不想见谁?”

一语既出,才发现四周原是死般的沉寂,这一声便如尖石划过地面,刺耳之极。

白柳用柔和的声音缓解这突兀:“阿宁,你不是去找乌鸦了么?”

阿宁清澈眼波恍惚闪烁,面上牵扯出憎恶的表情来。“为什么要去找他?哼,应该他来找我。”

面上带些湿润雾气,阿宁忽尔变得狰狞,挥着长袖嘶声道:“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雪早就停了,还赖在我这做甚!”

众人早成惊弓之鸟,不待阿宁发泄完便匆匆挤出门去,霎时走个精光。这一次,连白柳也不敢逗留。

屋内再次变得空荡。阿宁深吸一口气,瘫坐在地。

身心俱疲。

原来连漫长的岁月,也是难以承受的重负。

四、

时间轮转。连寂静也刺耳。阿宁慢慢站起身,走到屋外的榆树前站定,望着四周陌生的熟悉,熟悉的陌生,突然便有股想摧毁一切的冲动。

“谁?”竟敢在这时靠近!阿宁眼神冷厉。

黄色身影飘然走出,淡定的声音回答:“是我。”

阿宁看了她一眼,转身在树下坐定。

黄狐上前几步,也寻了处地坐下。弯身的时候面色苍白,微微咳了一声。

“不好好养伤,来这里干嘛。”阿宁仍是硬梆梆的语调,目光却渐变柔软。

“来看你。还有,代大家求你一事。”黄狐即使在阿宁面前,也镇定自若凛凛自威,话声波澜不惊。

阿宁不说话。黄狐亦不多言,只将目光投向她,满寄希望与信赖。

“这里的环境,你都熟悉么?”阿宁将神思从虚无中收回,目光一转先前雾气迷朦,灼灼望向黄狐。

“可以这么说。只有两处地方算不上熟悉。一处是极渊,闯过一次,没能坚持太长时间。另一处便是这里。在你来之前,没人能走近这里,只能在外围远远观望。”

阿宁沉吟不语。黄狐突尔有些激动,继续道:“所以他们说,你一定能拯救我们--如若不然,我们又怎能在你的庇护下轻易便躲过天劫……”

冷哼。“我并没有要庇护你们。”阿宁打断黄狐,“那极渊呢?你说,你去过?”

黄狐点头,面色凝重起来:“那个地方,感觉上好奇怪。不像属于这个世界,却分明又在那里,只是进不去。以至于我要以为这里也要像极渊那样会有奇怪的感觉,哪知竟什么感觉也没有。有时候我想,会不会是因为这里的禁制已被你解除的缘故。”

阿宁随手拈一瓣地上残花:“我并没有解除什么。我来的时候,只是一眼就看到这里,然后很随意地就走了进来。”

黄狐更显郑重。“其实我心里一直还有个疑问。也许这地方,根本就是为你准备的。”

不置可否。阿宁将目光投向远方。“可以告诉你的是,我来的时候,就是从极渊进来的。”

意料之中。却仍有些惊诧。

“对那里还有印象么?”阿宁问。

摇头。“虽然很深刻,但所有影像都是模糊的。只隐约看到深处一座极高大墓碑,似是刻有字的,但再怎样用尽全力都看不清楚写些什么。待要挨近早已支撑不住,只好退了出来。”黄狐语气早已恢复平静,末了淡淡补上一句:“此后休养了好长时日才复原。知道自己力量不够,便再也没去过。”

“人间地狱,咫尺天涯。

红粉骷髅,水月镜花。”

这四句如重锤直击人心,似要唤醒什么。黄狐惊抬头,阿宁仍是那副神游物外的样子,呓语:“这便是碑上的文字。”

怔忡片刻,再言:“水月镜花,水月镜花。呵,这么多年,这所有的一切,莫不像一场梦般。”眼角沾上些湿润的潮气。

黄狐心中亦乱,只见阿宁陡地起身,拂拂袖长吁口气,道:“是时候有个了结了。”

那声音如金石落地铿锵有声,撕裂空气远远传去。黄狐不由自主站起身,正见阿宁全身衣袖皆无风自动,在明朗得吓人的天色下昂然立定,不可仰视。

那美丽,飘飘胜仙。

五、

火光掀开屋顶直冲天际,将半面天空染成血红。

阿宁站在房前,神情淡漠。火舌既不肯蔓延,也无法熄灭,恹恹支撑着虚伪的神化,翻滚挣扎。

榆树虽缺了举枝的繁花,细小而密集的叶儿却在火花映射下越发苍翠欲滴,生机勃勃,只不肯逗惹火苗。

浓烟终于在燃烧了许久的房内升起。废墟一片。阿宁走近榆树,捧了满手滚烫火焰,去触碰临近的枝叶。火花在将要触及树枝时便悄然滑了开去,只在中心留下空白,镶蓝色花边。

阿宁甩手将火焰抛入身旁苦苦支撑不肯倒塌的废墟里,火光陡然一亮,旋又黯然,无精打采着去摒除精疲力尽。

锯木声声。一下下响起。那般锉骨扬灰的憎恨。

满腹怨念的戾气弥漫。锯齿顶端如此尖锐,听在心里刺刺地疼。白柳夜叉率众人闻声赶来,皆捂了双耳,不敢靠近。

黄狐站在阿宁身旁望她,目中满是担忧。阿宁抬头四望,明朗的天色渗上几丝黑色烟雾,除此空无一物。

自那日后,乌鸦再也没有出现。

歇手。锯齿已深入榆树内部,纵失去操控犹紧咬不放。阿宁从怀中取出那半把木梳,怜爱地捧在手里。凝目半晌,将它交与黄狐道:“拿着它,到极渊去。待极渊雾气消散的时候,带大家出去。”

人群骚动。欣喜与疑虑交杂。黄狐接过木梳,白柳问:“阿宁,你不与我们一起出去么?”

“走吧,不必管我。”阿宁有些急燥。顿了顿,眼角瞥见黄狐迟疑目光,戾气稍去,手握上木锯,懒懒回应:“我不会有事的。放心。”

夜叉待要说些什么,终是止住。黄狐看看大家再看看阿宁,咬咬牙,也不说话,转身朝极渊行去,背影孑然。

众人再看阿宁,她低垂头注视握锯的手,背影一动不动,坚如磐石。众人目光相交,终也转身随着黄狐去了。

阿宁长长吁一口气,手从锯上滑下。浑身力气似已被抽走,头晕目眩,此时连站,也有些站不稳了。

天色幻化阴晴,柔软的光线水般涌来。阿宁倚在树上,抬头望去,才发现红日喷礴,破开云层而出,依稀清晨光景。

回身,榆树枝繁叶茂,满树花色招摇,掩映枝下红墙碧瓦。阿宁起身缓步走近那扇朱红大门,正欲伸手,门“吱呀”一声先自开了。一袭白衣在门后乍然显露,面上笑容奔放,比日光还灿烂,灼人之目。

阿宁有些眼花。手遮了眼,袖轻拂,再看。“你,还在这?”身不由己地梦呓。

“为什么不能在这?哈。”白衣人轻蔑地笑。

阿宁语塞,迟疑:“太伯说,说,你会毁灭这里……”

白衣人眉一扬:“你相信他?”

“不,当然不信。”阿宁拼命摇头。

“乖,这才对了。”白衣满意点头。

阿宁心中莫名惊诧,记起什么似的四下回顾。身后除了榆树,空荡得令人发慌。

头疼欲裂,什么也想不起来。

六、

天色渐趋阴沉。前往极渊的路,越走越漫长,望不到尽头。夜叉首先忍不住,不安道:“还有多久才到?”

黄狐不语,只在前带路。白柳狠瞪了夜叉一眼,夜叉闭口不言,恐慌的样子却再也掩饰不住。

越走越焦急。

雷声骤响。众人皆是一颤,仰头看天,幸好并无闪电的痕迹。可是这雷声的预兆……要下雪了么?会下雪么?这逃不开的劫!

前方仍是苍茫,空荡得令人发慌。

天色愈发阴沉。

雪虽是没下,雷声却隐约又起,微弱而倔强,像使尽力气的最后嘶吼。

黄狐越走心越往下沉,直沉到无底深渊的冰寒里去。

前方隐约雾气弥漫。

“极渊?!”夜叉惊叫。

黄狐面色稍缓,正待说话,雷声陡强,一线光亮惊天动地而来,在天际留下刺目划痕。忙不迭捂了眼,却觉身上沁凉,睁眼细看,原来那雪不待闪电消逝便降落,由上而下整面扑塌。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落的竟然,是白雪。

正不知如何自处,黄狐只觉手中有物跳动,堪堪醒悟,紧握的木梳已不听掌控挣了出来。待要去捉,“嘎”的一声怪叫击进耳膜,抬头有浓重黑影穿透白雪箭般射至,不待眨眼已从众人头顶掠过,失去影踪。正是那乌鸦。黄狐一疏神间,连木梳踪影一并不见。

冷兢兢打个寒颤。

众人也觉寒冷。那冷穿心裂肺,却全不同于往次的疼痛烧灼,只将心往绝望里拖,狠狠冻落。

那般铺天漫地的大雪,这般劈头盖面的冷。又怎挣之得脱!任手足乱舞,全然无措。

黄狐定了神睁眼使力去看,前方雾气在大雪驱逐下渐渐散了,犹可见黝黑的墓碑在极渊深处傲然独倨,将萧索孤孑耸立。

雾散了。原是可以出去了。可要如何行动?这本不算长的距离,竟似比天涯还要遥远。

人间地狱,咫尺天涯。

黄狐想起这句墓碑上的话,极虚弱地笑了一下。有雪落在脸颊,随笑容凋残融化。

劲风卷至。虚弱闭了眼,待风止时略睁开条缝,眼前恍惚光色闪烁,那带着光晕在眼前游曳的,像是半把木梳。

木梳??!精神一振圆睁了双眼,才发现头顶上方立道黑影。那鸦不知何时又返了回来,略侧头望着他们。先不管这些,使尽力气抬手,木梳却悠然从手底溜走,悬浮到乌鸦身旁。

再也没有力气了。黄狐垂下手去,连呼吸都要停顿。

乌鸦拍拍翅膀,黑色羽翼从木梳上抚过。木梳陡然间光芒大盛,在半空中鼓动翻滚,越舞越快,发出细长蜿蜒的尖啸声。

有暖意如沉睡多年后的苏醒,热烈羁放,汹涌澎湃而来,四下里蔓延。

黄狐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看到那座黑黝黝的墓碑。

“人间地狱,咫尺天涯。

红粉骷髅,水月镜花。”
 0   2006-07-07 15:39:59  回复
小梦
3F
小梦 Lv0 创始功勋
碑上的字异常清晰,赫然印入眼帘。

急回身,白柳夜叉一应人等都在,只是俱已昏迷过去。吁口气,才发现大脑早成空白,无力思考。

雪在极渊外继续肆虐。不见了乌鸦。木梳也无。除了碑上文字附骨,再怎么睁眼总觉得眼前模糊。

是梦么?所有的所有的所有的一切,莫不像一场梦般。

黄狐又想起阿宁说过的话。虚弱。笑。

眼前这一切,原来不知真假。

七、

阿宁便在这时走了来。衣衫飘舞,轻忽的,游离不定,无可捉摸。她那样直直走来,走来,碑前站定。

黄狐张口欲呼,硬生生止住。像有只手扼住她的喉、空气中,那诡异。并无尽头。

阿宁手抚上碑文,细细擦拭。“好黯淡。”她嘴里吐出音,都不带感情。转回身望一眼,雾气迷朦。她那目光,那末茫然,那末绝断,将众人全都无视。她抬脚,走来。近了,伸手可及。便伸手。她伸手,直向黄狐胸口指去。

有什么刺刺地细细地疼。血腥味重。刚恢复的些许力气潮水般退走血液般抽出。阿宁将沾染的满手鲜血涂到墓碑上,再回身取血。黄狐看着她,动弹不得,连思想都困住。

便看着,便看着好了。这寄居她体内的,可还是她的魂。

喀啦啦一声脆响。天地在眼前变晃耸动。所有可支撑不可支撑瞬间坍塌。

天崩地裂,不过人心颠覆。

昏眩。昏眩。无力撑起双眼。脑中浆糊搅动,混沌一片。

最后的意识残留,黄狐似觉阿宁越过自己朝身后白柳走去,没有声息。无法启动思绪去焦急。偏又万分焦急。

好静。

雪不知何时停。

有衣影飘过。比雪更夺目的白色。亮得刺眼。

“阿宁。”他呼。俊朗的面上是不肯溶化的隽永张扬。

茫然四顾。阿宁停了动作,望着他。弯嘴笑。眼神空洞,雾气深蕴寒潭。

他招手,“乖,血够了,过来。”

轻移了步正欲去,有物从半空挟风扑至,向白衣人双眼直啄。一击不中,迅速折回,快得只剩道影。

阿宁停住不动。眼睛里有什么略略闪烁,一掠而过。

对峙。白衣黑影。

一切静止。

雪未落完便停住,空气都凝固。

扬眉。水气氤氲蒸腾。那轻烟旋绕,滋生浓郁洇开抹淡,不待湮没早又滋生,丝丝缕缕若花败花开,漫天糜烂。

寒意不曾一刻消散。雪匆忙溶解,比来时速度还快。越来越多的水气聚集,将黑影裹入其中,摇转倾斜。

白衣衬在脸上,更显张扬。

呼吸一拍一拍拖重延长。闷。堵在胸口。暗地里酝酿。

有意念排山倒海而来,积聚了数百年的最终宣泄,如阵阵轰响奔腾,偏耳边又听不到半点声息,只那一股气势,压抑,将心都紧系。

终于爆发。

强劲的气流四下炸开,天与地在无声中沉郁震撼,那闷响更甚重锤,敲下,心都要粉碎。

白衣后退一步,嘴角渗出缕血丝。伸手轻拭,扬眉冷然,哼笑。

雪与水气均已卷尽,落得个干净。

黑影也有些力殆,拍翅落在墓碑上,立定。

血液复苏。涂上的狐血流窜。血腥味。从碑上浓烈。

第二部 陷落

一、

第七百次黑雪。狐血蔓延。历史重演。

“阿宁,你真的已决定?”

卜老的脸色在壁炉投出的火光中跳跃。

阿宁扭身回望,积冰正寸寸消退,玻璃上陷落。

窗外,疏疏散散的,又落了雪花。

嫣然一笑。本不存在决定与否,无论如何,都会去做的。

二、

城市上空渲满暗红的色彩,阴暗而刺眼。呼啸的风声与成堆的哀嚎纠缠。地狱袭卷,处处波及。

“你一定要阻止我,是么?”雪白衣袂被风掀得尽皆向后。他的话声便也冰冷。

这高楼直入云端,血色就在身旁。往下看,穿之不透的浓雾,什么都看不清。心中恐慌得甚,绝望以势不可挡的速度扫遍。

气势暗馁,只兀自压抑。毫不退让地沉默,比话语更为坚强。

白衣人轻叹口气,神情黯淡。“我以为,你该支持我的。我对这里的改变,只是为了拯救。失去动物与植物,这里始终都要灭亡的。”

阿宁望着携风张扬的雪白衣襟,鼻子酸酸的,只眼睛里感觉一片干涸。

便都不语。白衣却再度急躁,眉都挑起,却是紧蹙的。“再迟下去,就真的没救了。”

阿宁心中苦涩。终于开了口:“我不知道该信你还是信大家。但你所要做的……接受不了……谁都接受不了。”

哂笑。“那你以为,听你太伯卜老的话,来阻止我,就是拯救了这里?”白衣有些恨恨。“就算没有我,这里也一样会毁灭的。如今若再拖延,结局将更是不堪!”

“劫数。”低沉的声音在耳旁轰鸣回响。

白衣人左眉一挑,冷笑:“尊敬的卜老大人,你总算露面了。”

三、

总是要晚上一步。

言莫璞匆匆赶至时,一切都已结束。只剩了阿宁倒在楼顶,面上苍白。一把木梳掉落一旁,断成两截,正是占星师世代相传的圣物,玳令。

“第七百次黑雪。狐血蔓延。历史重演。”

阿宁喃喃。

“你说什么?”言莫璞急扶起阿宁,面上神色稍缓。

“第七百次黑雪。狐血蔓延。历史重演。”阿宁轻咳一声,虚弱已极,“太伯的预言。”

言莫璞面色凝重起来,眉头纠结。抬头向四下里看了一眼,咬咬牙,将玳令拾起,一半小心放置阿宁手上,另一半收入怀中。

“阿宁,记住,玳令力量已分散,切不可让它离身。你一个人离开这里吧。离开这个地方,不要回来。”

“莫……璞?”阿宁目光迷离,翻手,要攥住他衣袖,却无力滑了下去。

意识再次模糊。

四、

石碑轻声呻吟,咯吱咯吱,有细小裂缝随着血迹蜿蜒爬行,石碑上蔓延。

白衣看着墓碑,眼角唇边便有了笑意。他拂拂袖,向阿宁走去,步履放得极缓,却丝毫觉不出慢。

阿宁仍是怔怔站在一旁,目光望着什么却也什么都不望,只将雾气蒙住那双眸,戾气底下深深的哀怨穿透。雾气愈重,似要凝结成水,下滴。

白衣走近。乌鸦拍打着翅膀低鸣。

白衣伸手,抚向阿宁面容。所有怨与痛,怜与憎,仰或是爱与恨,这所有交织的复杂一旦迷茫,原是最易令人心碎,令人发狂的,

一声厉啸。乌鸦挟着劲风直扑过来。冷笑声中黑白交错。不及再作反应,白衣早折回身形抢到墓碑旁守定,唇形绷起的,是讥诮。

乌鸦也不追赶,只停在阿宁身旁,望着他。

手搭上石碑。碎响声轰然。石碑炸裂。石块甫脱离石碑便化为粉末,四散飘飞。有劲风从碑底呼啸而出,纠结卷来,封闭人眼。

待劲风稍稍止歇,便能看到原先立着墓碑的地方出现一个方形入口,风便是由内袭卷而来。石碑连粉末也早散得干净,不留痕迹了。

白衣抬腿欲进,回头望了眼阿宁,再望向乌鸦,停了下来,沉默半晌,轻声道:"我要走了。"这话声低沉,远远传开却碰不着边际处,空落得个闷响。他面上亦不复张扬。本应张扬。是他的胜利。却分明有些哀伤。

"我要走了。"他重复。又有些像是自言自语。轻弹指,指尖光华飞掷流溢,直冲阿宁眉心射至。

乌鸦并不阻拦,只目光复杂,似冷眼旁观。

五、

窗外暮色四合。树梢头一勾月牙。天际云朵穿梭游动,透着窗棂清晰可见。

阿宁走近去,掂起脚,伸手探那树梢。

“喜欢么?”

耳边响起轻柔的话声。阿宁惊回头,瘁不及防,呆住。“是你?!”极端的惊喜。

身后人略惊,旋即笑道:“这布景是专为阿宁小姐设置的,不知可还看得上眼?”

阿宁这才省悟,脸不由得红了,低了头轻喃:“嗯。喜欢的。”这一低头,便发现那人另袭领蓝衫,透出种完全不同的温文尔雅来。

乐声适时响起。两人回头看去,才发现大厅早换成舞池的布置,一对对舞伴在其中翩跹。

两人亦缓步,滑入舞池。蓝衫人看着阿宁,目光炽热,“阿宁,你好美。”

“是么?”阿宁梦幻般呢喃,随着舞曲轻摆腰肢,一手搂住蓝衫人脖子,一手放在蓝衫人胸口,手指轻轻画圈。

舞池之外,卜老与言仝举杯,相对而笑。

“那好,这次的事就这么定了。有劳卜老了。”言仝面上满是笑容……

眉心蓦然一痛,惊醒。又一场梦!

这是……在哪里?阿宁茫然四顾。乌鸦,倒地的黄狐、白柳、夜叉……还有那一袭,耀眼的,白衣!

第七百次黑雪。狐血蔓延。历史重演。

那预言一时间涌上心头。可黑雪,第七百次黑雪,没有下。

头痛欲裂。什么也不愿想起来。

六、

“玳令在你手上,再一次轮回开始,你便能出去了。”白衣冷冷说完,转身进了入口,再不回头。

“莫璞……”柔弱的声音身后传来,细如丝线,风一吹便能断了。却不断,只细细地刺刺地,钻入人耳,穿透,突然一下子掉落,直戮人心,好一阵疼痛。

阿宁眼中的雾气终于重得承受不住,争先恐后眼睑中溢出,如断线的珍珠串串滚落。

乌鸦在旁,毛羽有些瑟缩。风一直便没停过,许是,有些凉了。

白衣顿了顿,坚硬的背影有些软化,脚步缓了一缓,终是又踩下去。

“我不是莫璞。我是莫珏。言家从不为外人道的逆子,言莫珏。”

入口闭合。白衣只丢下句几乎不带感情的话,便永远消失。

阿宁呆立当地,脑中混乱不堪,恁的软弱。

泪如潮水泛滥。

七、

言家的公子,却原来,是有怪病的,若穿不同颜色的衣服,性格竟也迥异。

大家都这么说。

阿宁跑到言府,去找莫璞。低头便往里闯。反正常来,也不会有人挡她。不料迎面撞上一人,干净的蓝色在眼皮底下晃荡,抬头,果是他。

“莫璞,我正要找你。”阿宁面上漾满笑意,拉住他衣袖,才要说话,却发现他神色憔悴,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心下一沉:他的骄傲与张扬,却到哪里去了?

莫璞对着阿宁,勉强笑笑,拉着她离开:“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也正要找你。”在一处没人的地方停下,莫璞转身对阿宁说。

“是么?”阿宁低下头,些些惊喜,面颊又不争气地开始泛红。偷抬眼看莫璞,却异样的神情严肃,不由吃了一惊,“什么事呢?”
 0   2006-07-07 15:40:4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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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璞张口欲言,忽又踟蹰,沉默半晌,只道:“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也不要再到言家来。”

当头冷水泼下,寒遍全身。

“为什么?你讨厌我么?”急急追问,舌头都有些打结,泪水在眼眶内旋转,稍有不慎便要滚落下来。

“不是的阿宁,你听我说。”莫璞扶住阿宁肩膀,目中满是焦急,“我喜欢你的,你一直知道。但现在,你必须听我的,不要来,不要来找我,等可以的时候,我自然会去找你的。”

阿宁松一口气,犹自不解地看着他,语声犹带哽咽:“真……真的么?可,为什么?”

莫璞放开阿宁,转身离去:“不要问为什么。总之,记住我的话。”

“等一下。”阿宁突记起什么,对着他背影喊,“是因为你的病么?大家都说,你穿蓝衫时温文尔雅,着白衣则张扬怪僻,常做出些令人不可理解的事情来。但我知道不是的,我是见过穿白衣的你的,你忘了么,还是舞会之前,在深山……”

阿宁话未说完,言莫璞身子颤了两颤,去得更是急了,远远拐个弯便消失不见,只丢下一句话,略带酸涩:“记住我的话。有事就去找你太伯卜老大人。”

余下阿宁愣愣地一个人留在原地,有些魂不守舍。不由想起初识。一次迷路,偶然的邂逅。当日他身袭白衣,眉目俊朗神情张扬,如一尊骄傲的神。却又是极细心体贴的,不一样的温情。

那时尚不知他名姓。之后再不曾见。甚至几度孤身再入深山,仍觅不着他的踪影。

说是山,却没有树的,只许多山洞,错综复杂。偏生后几次走着走着便能走出去,再不曾迷过路。

若是迷路了,是不是便能见着他?阿宁有时会这样傻傻地想。

就在将要死心的时候,意外地又见到了他。

是在言家的舞会上。

他是言家的独子,名为莫璞。那时言家刚从外地搬来。言父是武器制造商,亦是整个器械业的龚断者和魔法界顶尖人物。而阿宁的养父,她称之为太伯的卜老则是占星师,这里的最高首领。

八、

若是现在迷路了,他会不会回来找?

阿宁摇头,苦笑,也转身,相反方向离开。

九、

风早随着入口闭合而失了来源。雪却不待闪电召唤又出现,直直掉落。

黄狐白柳等人的身形俱已在雪落下时消失,便如从来没存在过一般。墓碑却又立了起来,只远远隔开,有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

仍是白雪,整个大地一片苍茫,更显得空荡,劈头盖面的凄惶。阿宁心中拧乱,几乎不曾跌坐在地。

有光晕从墓碑近旁的雪中升起,飞扑向阿宁。正是那半把木梳,只剩一半的玳令。待木梳入怀,阿宁已重获力量,慢慢平复下来。

一只幼小的黄狐跑过,在远处停下,好奇地看着阿宁。

阿宁转身朝小狐狸走去。黄狐受惊,撒腿逃跑,不多时已消失在雪中。阿宁有些怔忡,停下脚步,轻声道:“对不起……”眉间落寞闪现,旋又收敛,继续朝前走去。面上早恢复贯作的冷漠。

乌鸦跟着飞起,追随。阿宁也不理它,只顾朝前走。

雪慢慢的停了。雪化的时候,发出新生的滋滋声。

天色明朗。不再有变化。

十、

冰封的记忆忽然便撞了出来,于是想起那日莫璞带她去深山——不,他穿的是白衣,也许,是莫珏。可是言家,真的有两位公子么?为何从来,不曾听说?

莫珏、莫珏、莫珏……

阿宁一步步朝前走,在心里念。

还记得那次他突然出现的惊喜,竟袭一身白衣,也不说话,拉了她的手就走。她在后跟着,口中薄怒问他要如何,心下却窃喜。

他仍是不答,拉着她往僻处出城,到了效外深山间,正是她那次迷路地点。惊喜更甚,却原来,他一直牢牢记得。

而他牵着她手,并没有停下,从一处极狭的缝隙间穿过,眼前顿时开朗,竟是一处平原——有些柳暗花明的感觉,可惜花与柳如今是罕见的珍贵,已不能在这些地方出现。

然后她看到一座墓碑,极高大,黑黝黝的,字迹深刻:人间地狱,咫尺天涯;红粉骷髅,水月镜花。

十一、

我不是莫璞。我是莫珏。言家从不为外人道的逆子,言莫珏。

阿宁将这句话在心中过了数遍,仍是迷惘。想起第一次见他,眉目俊朗,神情张扬。

而穿白衣的那人,他说,我不是莫璞,我是莫珏,言家的另一个儿子,从不为外人道的逆子,言莫珏。

十二、

阿宁停下脚步。

前方,两棵枝繁叶茂的榆树,一幢红墙碧瓦的房屋。

思绪如脱缰的野马收拾不住。

“这处地方,是给你的。”

白衣在阳光下眩目闪耀,他面带笑容,仍是神情张扬。

那时言家除了他鲜有人出入,听说他父亲已将产业尽皆交付与他。但也只是听说而已,因为便连卜老,也好久不曾进过言家,见过言父。

“上次带你去的地方,你还记得么?”他轻声问。

自然记得。有些甜蜜地点头。且不管那墓碑的怪异,那次,也算是一次约会了,不是么?

“那是我立的。”头一次的,他眉宇间渗上一缕忧伤。“那还是在我娘死后。”

“你娘?”

欲待问,他却已接了过去:“我娘不是我父亲最爱的女子,却是最爱父亲的。只是,争不过。”

沉默半晌,他添上一句:“我娘最爱的,是白色。”却又幽幽叹息,“你不会明白的。”说完走了开去,竟不曾回头看上一眼。

“莫璞……”阿宁黯然感伤。“其实,我是明白的。”

还记得自言家搬来后城中动物加速死去,濒临灭绝。没有一项保护动物的法旨。阿宁去问太伯,太伯却说,这是天意,人力不可挽回。何况,动物们赖以生存的林木,早已剩不了几棵。

自是不信。

太伯抵不过,讲个故事她听,她才知,原来言家是最痛恨动物的,尤其是对白马和乌鸦——却因言父最爱的女子是在一次骑马时被那匹白马发疯摔死的,而导致白马发疯的原因,竟是一只乌鸦无故啄瞎了马的左眼。言父从此对马与乌鸦深恶痛绝,其它动物也一并被牵连,而白与黑的颜色,更是成为言家大忌。

十三、

阿宁呆立房前。没有风。榆树花色招摇。

有些怔怔,泪无端端落下,不知为了什么。

还记得他说,就算当动物,又有什么不好。

“嘎”的一声刺耳。阿宁皱眉,才发现乌鸦紧随。

阿宁看着乌鸦,悲哀的,“我分不清,你到底是谁?开始我以为,你是莫璞,唯一的那个,不管着的是蓝衫,还是白衣。”

“可我现在……好乱。莫璞或莫珏……我喜欢的,其实,是穿白衣的那个。”阿宁自嘲地笑笑,泪却有些禁不住,湿了眼眶。

乌鸦停在一旁,静静地悲悯。头顶的天穹,派派苍凉。



折转身,循来时路。

他说,再一次轮回开始,便能出去。

便出去罢。寻他,或只是追随。

十四、

极渊雾气再也凝聚不起来,只黑黝黝的墓碑,在那里,孤孑耸立。白雪消融的地上,却有处白色晃眼。

阿宁心中颤栗,急上前数步,正是那袭熟悉的白衣。

泪再度落了下来。轻轻将他扶起,他张开眼睛,微笑,说一声“好狠”,便永远闭上眼睛,也不知说的是不是“好恨”,只唇角血丝,不断渗出。

“我已集全城力量布下结界,除了拥有玳令的人,谁也出不去。”

太伯的话在阿宁耳边回响。

阿宁紧紧抱住白衣人尸身。他面上,却是安详的,连一贯的张扬都已不复。“莫珏,你知道么。从第一次遇见你时,我就爱上了你。”阿宁低低叙述,低头,将唇深印。

乌鸦本跟着阿宁,此刻远远徘徊,不敢靠近。

突然便起了风。乌鸦一拍翅膀,半截木梳悄然滑落,润莹的光芒闪烁。
 0   2006-07-07 15:41:14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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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6-07-07 15:39:33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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