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在衡州是世代豪族,祖上一直从事丝绸买卖,民国时期尤甚,分店遍布衡州大小城镇。解放后,江家因为地主成分被没收所有产业。直到80年代后期,才将其祖上位于归阳镇的老宅归还。
老宅是典型的旧时江南富家风格,站在江边的草坡上望过去,能远远看到遍布爬山虎的粉墙,老朽黑黄的双扇木门,宅内木楼飞翘的廊檐和门前迎风舞摆枝桠的大槐树,想象着鼎盛时期宅院主人的风光往昔。但是近了才能发现,老宅其实早已荒成一片废墟。
老王是归阳镇上名头最响的木匠师傅,一手雕花绝活威镇十里八乡,镇上的百姓都以能给闺女送上一张老王打的雕花木床做嫁妆为荣。所以当江家后人找到老王去修复祖上老宅的时候,老王很干脆的开了个价,便背上木匠箱子去了老宅勘察。江家祖上虽富,但乐善好施,老王的父辈受过江家的恩情,他觉得能帮江家后人修复老宅就是一种荣幸。
江家的后人是从海外留学经商回来的,文学修养深厚,力求老王务必将老宅按原样恢复,连同宅内的家具,也要打造成旧时风格。催的时间急,老王勘察回来后干脆便卷起铺盖带着徒弟搬进了老宅。
是南方的六月天气,暑气重的很,老宅里虽然荫凉,大热天的光着膀子干活却也叫一群大男人受累。傍晚的时候,徒弟们便嚷嚷着请假回家第二天再返工。老王也不计较,手一挥准了,只是叮嘱隔日上工要早点,毕竟大热天的,早完早了事。
平时一屋子吵嚷嚷的人现在只剩下老王和小徒弟李山。天暗的很快,宅子里空荡荡的,没有电,只能点盏煤油灯,晕黄黄的勉强照明。在天井洗澡的时候老王打趣的问小徒弟怕不怕,李山腼腆的摇摇头,细着声音说:“有什么好怕的,师傅不也在这里。再说都什么年代了,哪有什么鬼呀怪的。”
话虽这么说,晚上睡觉的时候老王还是和李山睡到了一个房间,毕竟有个伴能壮胆。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老宅都荒废这么久了,谁知道就会碰上什么怪事呢。
白天干活太累了,李山马上就打起了呼噜,老王的睡意也很快上来,扯了个呵欠,眼睛便眯上了。不知道眯了多久,老王警觉的睁开眼,发现身边本来熟睡着的李山,居然不知道哪里去了。老王纳闷的摸了下李山睡的枕头,突然猛的盯着菲薄的帐子外边,一个人样的黑影立在那里。
“谁?”老王的声音莫名的颤抖起来:“李山,是你吗?”
黑影没有做声,老王紧张的一下子掀开帐子,黑影反而倒退一步。屋子的大木窗是开着的,月亮很大,借着月光,老王能依稀看到黑影居然穿着一件长袍,很瘦,但很高。
“你是什么东西?我老王从不做亏心事,你不要来找我。”老王边说,边向黑影做个往外赶的动作。
“吓着贵客了,很抱歉。”黑影居然向老王弯腰行了个礼:“我是周管家,奉我家老爷之命,来请王先生入席。”
“什么周管家王先生的,我不认识你,你快走吧。”老王抑制着心里的恐惧,强装镇静。
“贵客请不要害怕,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想请先生吃顿饭,聊表谢意。”周管家恭敬的说。
“那我徒弟呢?”
“小李先生已经比王先生先一步过去了。王先生,请吧。”周管家过来扶起老王。
老王心一横,去就去吧,反正都到这个份上了。这辈子别人请吃饭去的多了,被鬼请吃饭,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周管家在前面引路,老王紧跟着,一路下了楼,穿过长廊,进了一个饭厅之类的房间。屋子里灯火通明,正中一张大圆桌摆满了酒菜佳肴,一个穿着长袍马褂的男人坐在主位,旁边几个珠围翠绕古式衣裙的女子,身后还有几个负责倒酒打扇的小丫鬟。他的徒弟李山也坐在席上,一脸纳闷,不知所措。
周管家上前一步,还没说话,主人已经站起来迎接老王,做个揖道:“多谢贵客赏脸,贵客请上座。”
“不敢,不敢。”老王惶恐的在桌边坐下。
主人敬老王一杯酒,说:“鄙宅荒废已久,承蒙老先生厚德进行修葺,江府上下感激不尽!”
老王这才明白,敢情自己今天遇到的这些鬼都是江家的先人,是来感谢自己对老宅进行休整来的。老王赶紧站起来,摆摆手说:“不敢,还不是受老爷您的后辈所托。”
主人笑道:“虽是后辈所托,但也要老先生肯给面子,老先生受之无愧。”
一席人杯觞交错,其乐融融,美酒入喉,老王正在得意之时,周管家忽然惊慌奔入,大叫着:“老爷,老爷,不好了,涂夫人回来了。”
刚才还热闹喧哗的饭厅突然安静下来,江老爷一反刚才意气风发的样子,变的慌张起来,几个女人更是慌乱的窜入后堂。老王和李山摸不着头脑,刚想开口问主人这个涂夫人是个什么人,只见一个黑不溜秋五大三粗的女人大步流星的走进来,环顾一圈四周,走近江老爷一把提起他的衣领,呵斥着:“你居然敢趁我不在私自摆酒席,看我怎么收拾你。”
江老爷吓的面如土色,老王不忍心,劝解道:“万事和为贵,我看……”
“干你屁事!”老王还没说完,涂夫人已经一拳打过来,神情凶悍至极。老王吃了一惊,醒了过来。
“师傅,你怎么了?”一旁的李山也醒了过来,揉着惺忪的睡眼。
“没什么,做了个奇怪的梦。”老王说。
“是吗?”李山却来了精神:“师傅,我刚才也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被一个古时候的人请去吃饭,后来师傅也去了,吃的正高兴呢,来了一个丑的要死的女人,大闹了一通,我就醒过来了。”
“哦。”老王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快睡吧,明天还要干活呢。”
第二天开工之前,老王领着众徒弟在正堂里先点了一束香,祭奠江家先人,徒弟们莫名其妙,但也不敢多嘴,跟着必恭必敬的念叨了一番。
以后老王不管干活到多晚都要回家去睡,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倒也没发生别的怪事。只是完工前的一天晚上,老王又梦见江老爷来访。不同的是,这次江老爷的神情悲戚戚的。
“怎么了?”老王奇怪的问,心想做了鬼还会有什么烦心的事吗。
“我是来多谢老先生已经替江家修葺完整了老宅。只是这次来,还有一事相求。”江老爷说。
“您尽管说。我还得多谢您上次请我们吃饭呢。”老王答应的很爽快。
“上次没有让老先生尽兴而归,鄙人一直过意不去。心里很想再请老先生聚一次,只是涂夫人太过苛刻,我……”江老爷欲言又止。
“那涂夫人是个什么人啊,好象所有的人都怕她。”老王问。
“此事说来话长,也真是我江家不幸。”江老爷悲愁的抚一下前额,说:“这个涂夫人是寄居在我江家祖坟的一只野兔子,年深月久的成了精。本来我们跟她一直相安无事,但最近她却突然强悍起来,不但夺了我们的栖身处,还变本加厉,要我们给她为奴为仆。所以,我想请先生帮忙,除了这个怪物。”
“可是她是只兔子精,我只是个人,想帮也帮不了啊。”老王为难的说。
“不,先生,这种兔子精对人是构成不了威胁的。在我们鬼眼里,她强大的不得了,可是对人,她就是一只普通的野兔子。可惜我已做了鬼,不然我非得扒了她的皮,拿她做下酒菜。”江老爷咬牙切齿的说。
“好,我答应。可我得去哪里找她呢?”老王问。
“你可去向阳山的江家坟地,最大的坟包下有一个兔子洞,那就是了。”江老爷说完,又长身作个揖,飘然离去。
第二日,老王起了个大早,借了邻居家的大黑狗,便向向阳山奔去。江家祖坟不难找,就在向阳山的半山腰。老王仔细的辨认最大的那个坟包,果然在下面找到了一个洞。老王找了些干草,生起火来,又使劲往洞里扇,过不了一会,一只硕大的灰兔子窜了出来。人说狡兔三穴,可是这只兔子居然只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大抵是以为自己成了精,便什么都不怕了。大黑狗扑上去,毫不费力的就抓住了它。
是夜,老王又梦见江老爷,跟往常不同的是,这次江老爷红光满面,大约是大患已除,可以安享鬼年了。江老爷笑呵呵的向老王拱下拳,当老朋友对待。
“多谢先生啊,先生对我们江家的大恩大德,无以回报。待先生百年之后,必当与先生知己向交,揽笑鬼生。”江老爷文驺驺的道。
“哈哈……”老王干笑两声,看江老爷鬼仙姿态飘然而去。“我看还是多活几年的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