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诈尸的故事
网友【小梦】 2006-08-29 04:46:12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3    1
关于死的说法,近几年,医学界的认识是基本上统一了。不再以心脏停止跳动为标志,而以脑死为准。在民间,缺乏科学常识的人们,还有人以是否呼吸作为生死标志的。加上长期的封建迷信在愚昧的人们中间还有根深蒂固的残余,造成了许多人间悲剧,使那些假死的人悲惨地死去不说,还被他们说成炸尸,无论此人生前多有人缘,死后都变成了愚昧之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说者津津乐道,听者毛骨悚然,这种故事的传播,一方面宣传了封建迷信,另一方面对科普相当不利。记得我小时候听了这样几个故事,在很长一段时间就相信有鬼,有借尸还魂,相信黄鼠狼、刺猬、狐狸等等比较低级的动物比人厉害,对它们怀着莫名的恐惧和崇拜。而且害怕黑夜,害怕独处,有说不尽的无谓的恐惧。现在虽然明白了些道理,但还不能完全摆脱那种阴影,我恨那些迷信行为,更恨那些带有感情色彩的迷信故事的传播者。如果这些事情完全发生在过去,还情有可原,让人感到悲哀的是现在还有这种愚昧现象,他们的愚蠢做法,简直和以前如出一辙。让我讲几个故事,大家可以比较一下,社会进步这么快,人们的认识为什么还这样落后停留在蒙昧时代呢?

一、理丧爷柳木棒打女炸尸不知道别的地方有没有理丧爷,据我所知,在山东胶济铁路沿线,各村都有理丧爷,这是个古老的传统。哪家有丧事,首先要找理丧爷,由他出面安排一切丧葬事务,所以他的权力也不小,就象现在有些村长和他们开玩笑说的:“我管活人,你管死人。”。

由于要安排墓地,要买办东西,要安排酒席,理丧爷必须是个公正果断的长者,还要懂得一切丧葬礼数。他们都是本村,熟悉各家的亲朋好友,了解他们的长短恩仇。所以,当死讯传到他那里时,他首先要招呼几个人分头去报丧,哪些亲戚能报,哪些亲戚不能报,在他心里都明镜似的。然后派人买纸马香烛,安排人给死者穿寿衣、入殓,守棺,安排人打坟、砍柳木棍儿、扯布等一切出殡和下葬的事务。如果是现代还要找车去火化。

我要说的这个故事大约是清末二十世纪初的事儿。那时候窃国大盗袁世凯在山东当都督,八国联军侵占中国,德国强租胶州湾,并修建了胶济铁路。为什么扯得那么远呢,一是交代事情的年代背景,二是为了说明事情发生的地点。在胶济铁路芝兰庄到姚哥庄之间拐弯处的北侧有一个小村,当时只有不足百户,几乎全部姓侯。有一家姓李的,是从外地投奔亲戚来的。他家的老太太从过年以后就不大舒服,临近清明时,突然人事不醒,合家老少都围着看她咽了最后一口气,老爷子用手试试,没气了,又趴在她胸口上听了听,心也不跳了。全家人登时哭喊起来,老爷子派大儿子去找理丧爷侯三爷。

侯三爷早在家里等着了,这几天就听说李氏不行了,本来可以去看看她,但他注意自己的身份是理丧爷,怕人家犯忌讳,就没去,派老伴去尽了礼数。今早,一听到哭声,不用动脑筋,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起来穿戴整齐,特别把平时用的水烟袋收起来,把理丧才用的玉石嘴烟袋插在夹袄里,烟斗朝里,玉石嘴和鹿皮烟荷包在外。

李家老大哭丧着脸进来,叫了一声三爷就说不出话了。三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人都有这一天,你娘今年也六十八了,算不得少亡,节哀顺变吧,一切还要指望你,男人可要挺住呀。”李家老大使劲点了点头。

来到李家,家里正哭天抢地,男人是默默地垂泪,害羞似的低声呜咽,那种压抑的哭声虽不噪人,但最让人心酸,加上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谁看了都忍不住陪着掉泪。女人是拼命地哭喊,说是喊其实是唱,高密一带兴茂腔和吕剧,如果你不知道这里的女人怎么样哭,你可以听一听茂腔,她们一边哭,一边诉说,声调婉转,声音虽大却让人觉得可笑。来看热闹的女人们都交头接耳地议论谁孝顺,谁不孝顺,谁哭得好,谁哭得不好。侯家有三个女儿,两个媳妇,听说母亲病重,女儿好几天就来了等着看老人家咽最后一口气,女儿自然是哭得伤心,但不够好。而媳妇俩象比赛似的一个比一个声高,一个比一个婉转动听。大儿媳嫌婆婆去得早,自己还没尽够孝心,二儿媳嫌婆婆狠心撇下自己,以后想给她烧鏖子,谁来擀饼。

三爷看都不看他们,径直把老李头拉出来,问事情怎么办?想弄成什么局面?老爷子说你看着办吧,我在这里亲戚不多,收人情不会太多,别给两个儿子拉下太多的饥荒就行。三爷心中有了数,安排自己老伴把早就准备好了的寿衣给李氏穿好,又点了几个在外面等候的壮年的名字,分派他们到各地去报丧。因为有远地的亲戚,决定停尸三天,安排灵堂,让来人烧纸上香,家里人轮流看守,怕别人使百忌,还怕炸尸。

一阵忙乱之后,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帮忙的和吊丧的也都安排到待客的邻居家吃饭。理丧爷和记帐先生还有半篷吹鼓手在老李头自己家里吃饭。菜用木盘端上来,照例是吹鼓手菜:一大碟咸豆腐干儿,一大碗豆芽菜,一盆海蛰拌青菜,一盘盐花生米。酒是自酿的瓜干烧,又苦又辣,点火就着,进口火辣辣的,到了腹内就象被火烙过一样,不一会儿又腾地升到脸和头。那时候若谁能喝二两瓜干烧就算大酒量了。当地人叫它“爬蔓儿”,因为地瓜爬着蔓长,瓜干酿制的酒就被人戏称为爬蔓儿,地瓜是什么?就是才从南洋传过来的红薯,因为它的形状象瓜,又埋在地下,所以被称为地瓜。还有一小锡壶红高粱酒,是从西北乡买的,专门饲候理丧爷和记帐先生的。吹鼓手可能嫌人少,吹打时并不太卖力,焉儿八唧的,看酒菜上来了,人人都有了精神。三爷却皱了皱眉头,这一瞬间没逃过李老爷子的眼,他叫过帮忙的侯家亲戚,温言细语地请她来碗肉炖豆腐,做好了悄悄放在三爷面前,吹鼓手都很识趣,知道理丧爷能和他们同桌吃饭已经面子不小了,都有点受宠若惊,没人敢乱伸筷子。

三爷到谁家也不脱他那双千层底鞋,往房门对面的东首炕头一盘腿就掏出他的玉石嘴烟袋,从鹿皮烟荷包里挖一斗烟,然后打着火镰,吹旺了纸捻儿,点烟,吧哒吧哒地抽。一袋烟抽完了往炕沿上磕磕,重插进夹袄才开始喝酒。他喝酒不烫,把酒盅底朝上倒过来,反扣在炕桌上,拿过锡酒壶,倒进杯底一点儿酒,把纸捻儿朝酒盅伸过去,立刻腾起一股蓝色的火焰,他用两枝竹筷夹住锡壶的细颈儿,放在火上烤,据说这样的热酒不但不伤胃,还能治好一般的胃病,更不用说活血化淤了。火低下去的时候,酒也烧好了,三爷先给记帐先生倒上一盅,一是出于礼节,显出自己是街面人,二是因为上面的酒劲太冲,他不喜欢喝。然后才给自己倒一盅,先生要记帐,只喝一盅,剩下的全归三爷。三爷端起热热的酒盅向周围虚晃了晃便迫不及待地凑到薄薄的嘴唇上,“滋”的一声,大半盅烈酒进了肚,眼睛立刻放了光,脸上的几颗麻子也红了起来,像得了出血热。筷子也像鸡啄米似的在菜和嘴之间来回倒腾起来。

吃了饭,吹鼓手开始在门前又吹又唱起来。三爷到茅房里小解了,就坐在炕头喝茶。

三爷擦擦嘴,顺便整理了一下嘴唇上下的灰胡子,咳嗽了一声,李老爷子赶忙来问有什么事?理丧爷命找帮忙的去砍柳木棍儿。不一会儿,帮忙的回来了,他们一般都这样,为了捉弄长子,特意砍了根又粗又长十分沉重的柳木棍递给李家老大。他呲牙咧嘴的半提半拉着。三爷又命人盖棺,李老爷子说她娘家兄弟还没到,怕她娘家来了看不到闹腾,三爷撇撇嘴说:“有我呢,有话让他们跟我讲。”老爷子退到一边不再言语。

帮忙锭棺的叫侯坤,是个胆大的主儿,他右手拿着铁锤,把棺盖对齐了,就用锤敲打盖上的三四寸长的铁钉儿。刚敲了一下,就听到棺里“啊呀”一声,是李氏的声音。侯坤吓得嗷一声,扔下铁锤,一步跃到正面,又一步跑进院子,惶恐得要死,但却好奇地回过头,从窗子望过去,见棺材盖被顶开了,李氏在里面站起来,穿着花花绿绿的寿衣,愁眉苦脸地对三爷说:“兄弟,这是怎么了?快拉我一把,我还没死呢。”理丧爷一声不响,眼睛暴睁,他眼疾手快,一把抢过李家老大手里的大柳木棍子,照她的脑袋狠狠敲下去,耳边听到一声似乎木棒敲打西瓜的声音,还有李氏恐怖地尖叫了一声。鲜血喷出好远,白白的脑浆流了出来,她白白的眼珠翻了翻,随后扶着棺材的手松开了,尸体重又倒进棺材。这一刻大家都惊呆了,屋里和院子里乱了一阵就死一样静了下来。理丧爷的手紧握着柳木棍,狰狞的面孔比李氏“炸尸”还可怖。他用木棍捣腾了一阵儿,可能整理了一下棺材里的尸体,然后从容不迫地回头唤侯坤过来擦洗一下,然后再给棺材钉钉。侯坤哪里还肯,拔腿跑出李家大门。一路飞跑,回到家里关上房门,心里还是害怕,又打开房门,跑到街上人多的地方,大口大口呕吐起来,吐出的秽物在他眼里就像李氏被柳木棍敲出的脑浆,这让他更加恶心起来,眼泪也出来了,他顺便哭了,一边吐一边哭,直到几乎要把肠子也吐出来方才软软地瘫到地上。

李氏炸尸的消息象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这个小村,侯坤的身边随即围满了人,他家里人和邻居一边呼喊,一边摇晃。人们议论纷纷,有不知内情的问侯坤怎么了,有略知一点儿的便趁机发挥。首先肯定他是因为到李家帮忙惹的祸,接着描述李氏炸尸的经过。有个叫侯六的,他一向是天下知,当时外国人在山东有通事,也就是现在说的翻译。因为什么事他也要说几句,好象什么事也知道,所以村里人都叫他通事。他说李氏炸尸,那可真叫吓人,她披头散发,舌头吐得老长,一蹦一跳想从棺材里跳出来,她蹦了两蹦,没蹦出来,只要再蹦一次她就出来了,她一出来,屋里和院子里的活人,还有村里的活人就都遭了殃。幸亏三爷果敢,在她还没蹦第三次之前就大吼一声,夺过李家老大的柳木棒——你们现在知道为什么丧事都要用柳木棍了吧?柳是留的意思,想留下自己的亲人。还有就是防备死人炸尸。三爷大吼一声,用柳木棒把她打倒在棺材里。她躺在棺材里还想再鼓,三爷是懂得这些的。他用了符咒,贴在她身上,她才老实了。

他添枝加叶,添油加醋,把三爷美化的象神似的,而把李氏说的象戏文里的鬼一般无二。侯坤耳里听了,心里在骂:“放你娘的屁,我明明看着她象生前一样,想爬出来。却被三爷一棒打得脑浆迸裂。”但却没有一点力气辩论。他只呻吟似地骂了一句:“通事,我操你娘。”就紧闭上眼睛,泪水不断从里面流出来。侯六被骂得丈六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摸摸头说:“坏了,他肯定被李氏附了魂。”

侯坤睁一睁眼,虚弱地示意大家抬他回家。他被人们七手八脚抬到炕上,他求他们不要离开他,大家都莫名其妙,不断追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儿,他只是摇头。他家里人商量着要找山人或神婆给他驱邪,他坚决不同意。后来,村里人把三爷棒打炸尸的故事讲得神乎其神,只有他从不讲。有人知道当时他在现场,想知道得更确切一点儿,就问他:“侯坤,你说说当时是怎样的?”他总是说我看她没死,死人是那个样子有什么可怕?问的人就反驳他,她都咽气了怎么会没死呢?肯定是炸尸。他说不是炸尸。人家就又问他,不是炸尸你怕什么?他说我怕三爷,他把她打得脑浆迸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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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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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梦 Lv0 创始功勋
侯坤把这样一个有趣的故事弄得没趣了,既扫讲故事的兴,也扫听故事的兴,后来干脆就没人问他了,而且三爷还托人向他捎话——他再胡说,小心他的嘴巴,难不成我三爷杀一个活人不成?要不是我,一个炸尸在村里走动,哼!所以后来侯坤在这件事上就一直保持缄默。而我听到的故事就是三爷如何果敢地棒打女炸尸了。

二、黄鼠狼借尸在北方的许多地区,黄鼠狼被普遍认为是一种神秘的动物。它的诡秘在人们心目中绝不亚于鬼魂。人们对它既恨又怕,所以大多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以至,在我们这里许多人都不敢直呼其名,而叫它老黄。

为什么人们对它又恨又怕呢?因为据说它能附体。关于黄鼠狼附人的描述大体一致:传说,黄鼠狼有两种,一种是话皮子,能借人口气说话。还有一种是骚皮子。骚皮子不能附人,只不过偷几只鸡而已,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话皮子,但没有人能分清哪一种是骚皮子,哪一种是话皮子。所以只要是黄鼠狼就同样得到敬畏。

话皮子的神灵很大,被它附体的活人又哭又笑,自说自话,那神情姿态以及口气都与黄鼠狼一般无二,说话的内容也是黄鼠狼的生活需要。

听嬷嬷说,她年轻的时候,有一次和她的妯娌正在门楼里擀饼,突然一只黄鼠狼从草垛里钻出来,停在门楼对面,两只前爪举起来,做各种鬼脸。嬷嬷大声叱喝它离开,它根本不理不睬,两只前爪舞动得更厉害。这时候嬷嬷的妯娌也一直在望它,不一会儿,她的眼睛就失去了光彩,变得呆滞诡秘,脸上的神情也变了,并且开始自言自语。她放下烧火棍,用双手比成鸡蛋的样子说:“我想吃圆圆。”

嬷嬷是个胆大的女人,在兵荒马乱的年代,爷爷晚上出去赌钱,她自己曾用锄头击退了一帮拉驴队。所以她并不怕黄鼠狼,她举起擀面杖,对她妯娌威胁说:“我看你想吃擀面杖。再不走我杖你。”妯娌突然哭起来,并学着母鸡的样子说:“咯嗒咯嗒,我想吃咯嗒。”嬷嬷不忍心打她妯娌,想起作恶的是对面的黄鼠狼,用板凳打它吧?还怕打坏了它,人家都说打坏了它,就打坏了妯娌。真的冲过去,她心里还着实有点儿怕,身上其实早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也只是在虚张声势。怎么办呢?她突然想起了自家的看门狗,就唤起来:“狗——狗——狗——”大花狗闻声跑过来。嬷嬷一指对面的黄鼠狼,大花狗可不管它有什么神通,照它扑过去,黄鼠狼早有防备,再也不顾的作怪,迅速放下前爪返身钻进了草垛。那狼狈的样子真是笑人。

大花狗扑到草垛边扒了一顿,被嬷嬷唤回。这时候,她的妯娌啊呀一声醒过神来。从此,烧火做饭非嬷嬷拉草不可,她竟再也不敢到草垛边。

还听说话皮子附了人,它自己也非常难受。在以被附者为中心的方圆百步内的某个隐秘处,它不是在那里虚空悬挂着就是僵硬地蜷缩着。家属要解救被附者有许多办法:用桃枝抽打;用针刺穴位,边念咒语边用笤帚扫。还有一种就是找到它,轻轻地触它一下,让它跑掉。被附的人立马就好。绝不能打死它,打死它,被附的人就会神智不清,一直到死。

这样的传说几乎千篇一律,俗话说“三人成虎”,一个人说,人们不信;两个人说,人们半信半疑;三个人说,人们就信了。于是人们对它的畏惧就产生了。恨它因为它附人教人难受,怕它因为它能附人。

黄鼠狼附活人,虽说让人难受,但还不那么可怖,据说它还能借尸还魂,这样的传说当然很少,但正因其少,便显得更加恐怖诡秘。

传说,高密城南夏家庄有一个老太太,垂危时曾被一黄鼠狼附体了。也是一会儿要吃鸡蛋,一会要吃鸡。正在闹着时,有邻居来看她。刚开了大门,人还在影壁墙外,她就对众人说:“隔壁三婶来了。”有人迎出去一看,傻眼了,来的还真是隔壁三婶。

家里人看她这样子,悄悄商量着找山人或神婆来驱邪。估计她听不到,没想到她却在那里大声抗议道:“你们找谁我也不怕。”一面奋力从炕上爬起来,好几个人累得满身大汗才把她按倒。而她,不过是个老态龙钟的小老太婆。

她一直这么闹腾,那点儿精气神异乎往日、异乎常人,口里一直念念叨叨:“你们找谁我也不怕。”可请来的山人(习道的神汉,迷信的人相信他们都有法术)一进门,把桃木剑对她一指,她就静静地躺下了。再看她,面色灰白,气息奄奄,变的与刚才的生龙活虎迥然不同。山人用朱砂写了一张符咒贴在她身上,索了香火钱走了。

老太太如游丝样的气息突然粗大起来,一瞬间红光满面,睁开双眼说了几句清醒的话。大家知道这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不一会儿,她闭上眼,嘴里咕咕噜噜,耳朵趴到她嘴上也听不清说什么。有人说:“这是和那边的人说话。”又过了一会儿,她的嗓子咯咯地响了几声,象是被啖堵住了似的,有人说:“这是倒气。”很艰难地又响了几声,她的身体抽搐僵硬起来,手也渐渐冷了。又过了一会儿,就断了气儿。

那时候,已经是社会主义了,没有人敢公然搞封建迷信那套,死了人就马上往火葬场送。也没有专门的殡仪车,火葬要用驴拉的牛车。儿子儿媳都随车去送母亲的遗体火化。

走到半路上,老太太的尸体突然有了动静,媳妇们吓得互相抱作一团。偷眼看,她慢慢的想翻身。几个儿子用力按她,她还是用力鼓动身体。嘴里还开始说话。在他们听来,句句不着边际,死了的人说自己还活着,简直就象醉了的人说自己没醉一样可笑。而此时他们不感到可笑,只感到可怖。

好几个男人按着她,她的力气仍然很大,一阵阵象惊涛骇浪,嘴里一会儿哭,一会儿叫,那咆哮的声音,他们从小到大从没听到过。她一向是很温和的呀。

她的儿子中有一个在外地当干部。平时陪伴母亲的时间少,母亲死了就特别痛心。他不忍心看母亲这个样子,就哭着趴在母亲脸上,一边用手去捂她的嘴,一边说:“娘,你别这样,你就安静地去吧,别吓唬俺了。逢年过节,俺们都会去看你,给你多烧纸钱。”

想不到奇迹发生了,老太太一下就躺倒了,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她又故技重演,儿子又劝,她又倒,如此三番,大家心里安定了,渐渐也看出门道了,发现只要他用手一触,她就倒,而他那只手上,正好戴了一只金表。大家恍然大悟,原来是金子的魔力。于是就让他摘下金表放在母亲的胸口,老太太虽然呼呼喘气,却再没爬起来,一路平平安安,直到进了火炉。

后来,人们谈起她,一致认为她是黄鼠狼借尸还魂。而现在,我们看来,她不过是说了一些癔语或呓语,做了最后的几乎疯狂的活的挣扎。

三死而复生的老太太前面两个悲惨的故事,一个发生在旧社会,一个发生在建国初,那时候人们还很愚昧。这个故事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事儿,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同样是假死,两死一生,令人感叹。它其实正好是前两个故事的注脚。

胶济铁路芝兰庄至姚哥庄段的南侧,也就是侯家庄的南边,也有一个百户小村,叫赵庄。这里的人们淳朴善良,一直过着朴素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简单生活。当然,这里的迷信思想和迷信故事也和他们的淳朴一样,不是那么容易丢掉的。关于鬼魂、黄鼠狼、刺猬、家神(房屋里的蛇)等等的传说,一辈辈创作积淀了很多。

话说改革开放之初,农村刚刚实行联产承包,农村灌溉还很落后,城市用水也不象现在那么多,地下水位还很高。村子中间那条横贯东西的湾里蓄着一汪绿水,湾沿上植着垂柳和棉槐(一种固堤灌木,可以编织筐、篓等器具)。水里生着藕、菱、苔藓,一种被人们称为担杖钩的长腿小虫飞快地在水面上跑,鹅、鸭怡然自得的在湾里游来游去,不时低下头去叼上一条小鱼。它们用红掌不断将垂柳的倒影弄乱,划出一轮轮涟漪。傍晚,鹅鸭各自回家,有的要主人来呼唤驱赶。你若留意还可以在湾边的棉槐丛里找到鹅蛋和鸭蛋。

湾泥很壮,是很好的肥料,因为家家都把垃圾往里面倒,鹅鸭也在里面随地大便。所以水不是清而是绿,绿油油的,早晨起来可以闻到一股很浓的腥气。以前,生产队每年都要把水从这个湾抽到那个湾,从抽干了水的湾里捞泥肥田。这时候可以捉到好多鲫鱼、泥鳅、镜鱼、虾、螺,甚至螃蟹。还可以捞好多藕。那时候的湾,是孩子们的一个乐园,也是大人们的一个希望。夏天,孩子们在里面游泳,扑腾腾的狗刨把鹅鸭惊得四处奔逃。冬天,孩子们在冰上抽陀螺溜冰,砸开冰捡被冰冻住的鱼。

与湾相关联的也不尽是这些让人高兴愉快的事儿,抱窝鸡不下蛋被扔进水里减肥,猪跑进湾里淹死,妮子在湾豁口洗衣服掉进水里淹死,男孩子溜冰掉进冰窟窿都是常有的让人神伤的事儿。最让赵庄人耿耿入怀的是湾豁口的水鬼,每隔几年都要找一个替死鬼——淹死一个人。

这一年,任二他娘病了,经常说胡涂话。任二他爹特迷信,觉得她好象中了邪,就让儿子去找南村的狐仙来看。儿子走到半路遇到了一个瞎汉,他摸索着走到了河里,任二把他领上来,瞎汉对他真是千恩万谢。任二很高兴,听说是一路,就领着他的竹杆沿河堤走。二个边走边谈,当瞎汉得知他是为母亲求人看病时,就停住了。问他娘怎么了?任二就把他娘的种种行状告诉了他,瞎汉听后说你娘还真是叫邪邪了,我就顶神,是天宫老祖,神一上体,什么都知道,人间阴间两边的事都要我管。要不,我去给看看?南村的狐仙可不行,这不,南村人叫我去驱邪呢,她治不了的就找我,我的法力可比她大多了。

任二被他云山雾罩的说得找不着北了,心想反正是找神,既然这个神比那个神厉害那么找这个神好了。就返过身领着他往回走。

走到湾豁口,任二说小心,这里是湾豁口,人家说这里有水鬼,淹死不少人了。瞎汉停住了说:“怪不得我觉得这里有股邪气。”

走到家门口,瞎汉停下来不往里面走,装出仔细倾听的样子,过了一会儿说:“你家也有邪气,与我在湾豁口遇到的一样。”任二顿时感到一阵头皮麻,身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对他的神通又感到敬佩,心里反而坦然了。

进了屋,不需要任二介绍。瞎汉自己一顿神吹,让所有人都信以为真,当真把他当神一样看待了。他问:“老太太是不是去湾里干什么了?”“是呀,在病倒之前还天天去唤鸭回家,还去洗过衣服,洗过浑水罐。”“啊,是这样,就是这样。我给问问。”他说完了,要了一枝烟,点着后狠狠吸了几口,深呼吸似的吐气出声。然后把烟往桌子上一顿,烟竟直直地站住了。他两手在胸前划来划去,嘴里伊伊呀呀,象在念京剧台词似的。在座的人都紧张地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在上神之前,他就交代过,每句话他只重复两遍,听不清就不准问了。说那是天宫老祖在说话,不是他说,免得他老人家生气。大家凭心静气,小心翼翼地听他吟道:“她病之前,曾去过南湾。那里有湾豁口一个,湾豁口的水中,有屈死的水鬼一个,它没把她拉入水中,但把鬼魂附在了她的身边。你们不信就看这烟。”大家看那烟,果然烟灰向南歪下去。不禁肃然起敬。他接着吟道:“有冤鬼缠身,她就要替它去了。不出十日,她命定当不保。”说完把手捏了一个戏中女人常弄得兰花指,在胸前舞了半天,然后大梦初醒似的回过神来,样子极为疲倦。大家都不敢出声,直到他缓过来,才小心翼翼地问用什么办法可解除眼前的劫难。
 0   2006-08-29 04:46:43  回复
小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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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汉沉吟了半晌,说:“你们有事不早问,神一上身我很难受。还得再来一次。唉——”任二爹忙掏出五元钱递到他手里,他摩挲了一下,装到兜里,就又要了一枝烟,又吸了几口,把兰花指在胸前绕了绕,向虚空招了招,神就又来了。她念念有词:“记不住,就用笔记,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怎么解?下面我要说了:今晚八点。纸三刀、香三炉、酒三盅,在她炕前供着,住五分钟,把纸和香烧了,酒奠了;纸六刀、香三炉、水三杯,在堂前供着,住五分钟,把纸和香烧了,水给她喝了;纸九刀、香三炉、酒三杯,在天井里划三尺圆圈供着,住五分钟,把纸和香烧了,把酒奠了。纸十二刀、香三炉,不用水酒,在院门外烧了,然后不回头,一气走到湾豁口,再烧三刀纸、三炉香,念叨念叨,回到家,就好。记住,在路上遇到人,不要说话。

任二一一记了,回头叫媳妇张罗酒饭。瞎汉在酒席上大讲了一通他驱邪降怪的事迹,听起来倒是非常有趣,而在座的人却并不是当故事听,而是当真事听,所以得不到这种趣味,得到的是对这个瞎汉的敬畏。最后瞎汉信誓旦旦,说保证好。

请神容易送神难,酒足饭饱,任二又给了他一些财物才把瞎汉打发走。

送走神,任二和他爹就忙着张罗,到晚上,把一大摞烧纸和香、水、酒等物一一准备好,照瞎汉说的如法炮制。整个程序弄完,用了两个多小时,爷两个烧香烧纸磕头累得腰酸背疼。回来看看老太太,果然象是好多了。全家暗暗高兴,暗夜里涌动着一股愉快的气氛。

可是住了不到十天,老太太突然厉害起来,饭吃得特多,水喝得特多,吵着嚷着要下来干活。那样子简直比没病时还精神许多,这让大家都感到非常害怕,根据常识,久病初愈,身体应该很虚弱,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有说好就好的,而且还那么超乎常人的精神。任二爹赶忙派儿子去请瞎汉,瞎汉在家里听说了老太太的情况,准备了朱砂、桃木剑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放在一个背囊里。瞎汉来了,大家心里才感到稍稍踏实一些。

一进门,他还没来得及上神,就用剑指着老太太道:“你这小鬼,我天宫老祖,送了你一程,你非但不走,还要借尸还魂。今天我把你打入地狱,让你永世不得脱生。”

大家一听,不由得毛骨悚然,原来老太太早死了,这是水鬼借尸还魂?幸亏叫来了神,不然就糟了。

“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吆喝?小二,把他赶出去。”老太太火冒三丈,对儿子说道。儿子纹丝不动。“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叫个瞎子在这里气我?小二,你连娘的话也不听了?”

“快,这不是你娘说话,这是水鬼借口气,快把它按倒。”瞎子气急败坏地吼道。

任二和他爹七手八脚地把她按在炕上,老太太又哭又骂起来,还不断地折腾反抗。

瞎子说:“家里有铁铲(曲辕犁的犁尖)吗?把铁铲压在它胸口上。”

压了铁铲,老太太还是破口大骂,得着谁咬谁。

瞎子说:“快找大墼(未烧的泥坯,用来垒炕),压在它胸口。”

老太太身上被压了一个大墼,她还在反抗,又压了一个,她还反抗,直到压了七个她才老实了。

瞎子说:“它是鬼,不是人,你们别疼它,这要是前些年,我早就用桃木剑杀死它了。从现在起,不要给她吃喝,只从湾里舀湾水给她喝,千万别让她鼓起来,鼓起来就炸尸了,你们可知道炸尸的厉害?”说完,煞有介事地用朱砂给她写了一个符子:天宫老祖镇压水鬼。贴在她的身上。得了钱财,吃了酒饭就走了。

一连好几天,爷俩轮流守着,遵神旨意从湾里舀了一桶湾水。看她用眼神示意想吃东西想喝水时,就从桶里舀一点给她喝。眼看老太太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了,两个人还很得意,觉得这神还真灵。

事情的转机是老太太有个女儿。接到母亲病危的电报,远在东北的女儿急三火燎地坐火车回来了。她一进门,前几天还挺好的老太太话已经说不出来了,她的眼泪叭嗒叭嗒地往下掉,用眼神求女儿救救自己。女儿一见娘受这样的折磨,真是怒火万丈,她一把把弟弟推到一边,三下两下就把压在母亲身上的东西通通弄掉,扶她起来。老太太精神一松懈,顿时昏死过去。女儿把父亲和兄弟大骂了一顿,他俩一时被她母老虎的样子吓愣了,不过想想也对,就是她是鬼,也不该这样待她呀。两个人好悔呀,赶紧叫媳妇熬粥喂老太太。当女儿得知这几天娘就是靠一点点湾水维持生命时,她奋起一脚把桶踢倒,水弄了炕前满地都是,就象当初法海水漫金山。她心疼娘心疼的恨不得把整个湾里的水踢掉。

在女儿的精心护理下,老太太没上医院就恢复了健康,那些天老太太一个劲地骂,骂了老头子就骂她儿子,骂他们帮着死瞎子想整死她。要不是女儿回来得早,我的命还不得叫你们糟踏了?全家人除了女儿,个个胆战心惊,又愧又悔。背地里互相埋怨,爹嫌儿子找个杀人犯来,儿嫌爹一开始就认为娘是中了邪,找谁都一样。任二好几次到瞎子家找,想狠狠地教训教训他。头一次,他出去给人治病去了,不在家,只有他媳妇在家。他媳妇肯定和瞎子说了,因为第二次、第三次他去,甚至晚上去都不在家。渐渐地,任二也没气了,也不想找他了,心想等在路上碰到他再说。那时候人们的法律意识很淡薄,任二就从没想过可以告他。全公社派出所也就一两个公安。他们创收的意识也不强,不知道到处设置耳目打听案情线索,不知道罚款,更不知道以坐牢要挟索贿。村里要是谁被公安、法院处理过,这一家就甭想娶媳妇,哪象现在被公安处理过的在人们心目中不是光荣地反腐败,就是好汉,在社会上反而吃得开。

老太太好了之后,女儿想把她带走,而她还故土难离,加上那些天爷俩拼命好好表现,她的心就渐渐软了,原谅了他们。

谁知道,她一气又活了十八年,前几年才去世,死在了老伴的后面。这个故事夹在众多迷信传说中,虽然显得那么弱小苍白,但却是那么鲜明耀眼。
 0   2006-08-29 04:47:15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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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6-08-29 04:46:12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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