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以后的每个晚上,我都会想起鲤儿。
我一直在欺骗自己,让自己相信鲤儿还存在于这个青色的空间中的某一个角落,让自己相信她有一天还会回到我的身边。
很多时候,在一种神秘力量驱使下的幻听世界里,我都能够听到她的哭声。那哭声仿佛就在我的身边,又仿佛来自九天之外的某片云端。
依稀记得那个晚上,天上下着瓢泼大雨。我租的那间破屋子由于位于顶层而有幸让我那张破旧的书桌与那些久违的雨发生一次次亲密接触。我躺在床上,闭着眼聆听着水珠打在桌面上发出的“滴答”声。我承认那声音让我对正在构思的那篇小说有了瞬间的灵感。但那只是瞬间的,像电一样。然而我终究没能想出什么东西。
听见敲门声的那一刻,我的头脑里似乎正在想着一本书,好像是《追忆似水年华》,又好像是《麦田里的守望者》,或者就是《少年维特之烦恼》。
我起初以为那敲门声是来自书中的,但当我听到第三声的时候我确定那是来自我的门外。
我穿上拖鞋叫骂着去开门,盘算着怎样让那敲门的家伙付出点代价。
门打开的那一秒,我感到我的躯体开始冬眠了,因为我至少停止了一分钟的呼吸。
门外站着个女孩,浑身都湿透了。她穿着一身米色的丝质长裙,裙摆紧贴在腿上。她的脚上没有穿鞋,白嫩的脚趾上沾了不少泥。她身上薄薄的衣衫被雨水浸湿了,紧紧裹住了她纤弱而苗条的身段。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有些神色慌张地看着我。
她的头发很乱,水珠从她沾着脸的发尖淌下来,淌过她的光洁细嫩的面部,最后从下巴滴到了她脚边的地上。她的脸极美,眸子里似乎永远都含着泪。她咬着唇,什么话也不说。
“你——找谁?”我半天才回过神来。
她不说话,轻轻地走进我屋子里,四处望了望。我呆若木鸡地盯着她湿透了的背,恍然如同身在梦境一般。我忽然感觉她就是我在小时候在一本童话书里认识的那位豌豆上的公主。这让我有些惶恐,因为我无法像童话里的那位老王后一样为她准备二十张床垫和二十条鸭绒被来证实我的猜测。我只是一个穷学生,穷得连副像样的网球拍也买不起。
她看着我,然后淡淡地笑了笑,仿佛我跟她是久未相见的故人。
她到底是谁?她怎么一个人冒着大雨跑到我的这间破屋子里来了呢?我问自己。
她走到我的书桌前,随手拿起桌上被水浸湿了的几张废纸,上面是我的一篇小说的初稿。她用手将沾住脸的乱发朝脑后理了理,很认真地开始阅读我的那篇稿子。她读完后微微皱了皱眉,回头看了看我。
“写得有点乱,上下也不连贯。还有,句子也需要修改!”她笑了笑,然后从旁边拿出我的钢笔趴在那里帮我修改起稿子来了。我呆呆地站在她后面,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她似乎发觉了我脸上的疑惑,低头想了想,说:“你以后叫我鲤儿吧!”说完她歪着头微微一笑,带着几分得意。
2
从那以后,鲤儿几乎每个下雨的晚上都会到我那间屋子里来。我一直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在晚上来到我的屋子。
我唯一知道的是,她叫鲤儿。
就那样,每次她来的时候我就在她后面默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帮我修改文章,帮我整理学习资料,甚至帮我收拾房间。起初我还有些疑虑,生怕她会不安什么好心,但渐渐的我发现她原来很单纯,对外面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
“你也在这栋楼租房吗?你也是学生吧。”有次我问她。
她茫然,转而问我:“学生?那是什么?也是水吗?”
“水?”我惊异。
她似乎有些难堪,红着脸低头看了看脚尖。
我不再多问,只是看着她,像在品味一部另一个时代的小说。
奇怪的是,她帮我修改过的那些小说我投出去后都发表了,有几篇还获得了好评。我以前也写过许多,但每次投出去都被退了,甚至有不少时候同时被好几家杂志社退稿。
我问她原因,她笑着说:“你这个人太心浮气躁了,虽然总有些灵感,但却无法沉下气来慢慢写,总想一口气写完就不管了。那样写出来的东西自然是火气太重而文字感不足,便无法叫人认可了。”
我拿出以前写的跟她修改过的作了一下对比,我服了。她独有的那种仿佛被赋予了灵气的文字是我永远也学不会的。
跟她在一起的时间多了,她虽然总有时候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但我却已经习惯了。就这样,她成了我的一个秘密。
很多时候我都在猜想:她到底是什么人呢?有可能是附近住着的邻家小妹妹,也可能是跟我一样在校外租房的学生,也有可能是从事某种特殊行业的人群中的一员。
我不愿意多想,也不敢奢望她能经常光顾我的小屋。也许她也只是因为寂寞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我又怎可想入非非呢?
但有的时候她的行为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好几次我都怀疑她接近我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所幸的是我知道自己一无所有。
3
有天晚上,风和月清。我到楼下公话亭跟根号二打完电话后回到楼上,发现鲤儿竟早已经在我的屋子里了。
“你怎么随便进别人的屋子啊!你偷偷拿了我的钥匙?”我有些火。
她一脸委屈地站在那里,眼里满是泪光。“我——我没有——啊!只是……”她想解释,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将手上的一包东西砸在床上,从包里拿出刚买的薯条自己吃起来,不再理她。我又开始怀疑她没安什么好心了,不然她怎么偷偷进我的屋子呢?我下楼的时候明明把门锁好的。
“我……”她张嘴想说什么。
“我我我,我什么呀?”
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明天要去东湖玩,是吗?”
我有些惊异,点了点头。
“明天你们九点过的时候在学校外面等车,你千万不能坐九点二十一分的那一趟车,一定要等到九点半以后的那一趟才能上。”她又在说奇怪的话了。
“莫名其妙!”我恼火道,“别整天拿你们女生的什么第六感来吓唬我。我明天就要坐九点二十一分的那一趟,看能把我怎么样。”
她有些难过,低声说:“你记住就是了。我走了……”说完她就出门去了。
我猛想起什么,追出门去一看,楼梯口黑黑的什么也没有。我不相信她能走那么快,于是追下楼。如水的月光下,我站在楼下路口的路灯旁,望着空荡荡的街道,突然感到有一丝寒意正袭上我的心头。我浑身猛一颤抖,重重地吸了一口冷气。
4
翌日,是个明朗的周末,我跟同学约好一起去东湖公园划船的,所以我起得出奇的早。
其实我并不是很喜欢划船的,但根号二说他老婆她们宿舍的几个女生也会一起去,我想尹晓竹也肯定会一起去,所以就答应了。同去的还有以前同班的夏折笛和小猪龙旭。我也知道他们都是冲根号二老婆同宿舍的那几个MM而去的。大家心照不宣却都不说破,只是各有各的打算。
根号二名字叫费凯,是个帅气的男生,身边总少不了漂亮MM。她老婆白玲是外语系的,属于小鸟依人型的那种女生。她们宿舍共有四个女生,都是很能吸引人的眼球的那种类型。尹晓竹也是。
所以我总喜欢在尹晓竹背后偷偷地瞧着她,看她跟一大群男生在一起嬉笑,看她像个公主一样被所有的人宠着。每当那时我的心就酸酸的,像是偷吃了未熟的橙子一般。我总想找机会跟她在一起,可每次遇到她我却又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她在我的眼里就像个天使,完美而不可及。
她喜欢打网球,喜欢跳恰恰,喜欢在滑旱冰的时候大声尖叫,喜欢穿着很性感的吊带装在男孩子面前晃来晃去……她是那样的一个尤物,让所有人都对她魂牵梦绕,也包括我。
我到车站的时候才九点,我看到夏折笛和小猪早等在那里了。
“根号二这家伙怎么还没来啊?”我开口就问。
“我看你是问她老婆怎么还没来吧?”夏折笛大笑。
我也不否认,四下看了一遍,低声道:“到了东湖边,各忙各的,我可先讲明了,尹晓竹可是我的。”
夏折笛不屑:“靠,我才不喜欢尹晓竹那种女生呢,整天唧唧喳喳的,烦都烦死了。其实,我倒是喜欢白玲那样的,既漂亮又温柔……”
他正想入非非,冷不防小猪在他屁股上猛踢了一大脚:“小心根号二听到这话把你阉了!居然打起白玲的主意了,不想混啦?”
夏折笛眯着眼诡秘地笑了笑:“嘿嘿,别傻了,你见阿凯的哪个女朋友跟他能维持一个月的关系?等他们分手的时候,白玲妹妹肯定伤心,肯定需要人安慰,那时候,嘿嘿……”夏折笛诡异地笑了。
这时候根号二跟白玲远远地走来了,两个人背上的包里装得鼓鼓的,也不知道装了什么。
我朝他们身后瞟了几眼,没见到第三个人,有些失望。
“咦……怎么就你们两个?昨晚你不是说……”我把根号二拉到一旁低声问。
“尹晓竹今天有事,小林妹妹陪男朋友,小黑有选修课……算了,咱们玩咱们的,不给面子算了。嗯,车来了……”根号二指了指正徐徐驶入站的509路车。
根号二和白玲先上去了,夏折笛也跟在白玲屁股后面上了车。我扶住公车前门边的栏杆正要爬上去,突然不经意间瞟到了左手上的手表,上面显示的时间是九点二十一分。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脚停在了车踏板上。
“发什么呆啊!你上不上,不上就让开。”后面一个大肚子男人粗声叫着。
“你吵什么吵,不就等一会儿吗!”小猪用眼瞪着那人吼道。
那人见我们人多也不敢多说,冷哼了一声把头扭到旁边。
“雪间,上车啊!”根号二在车上叫着。白玲则靠在他旁边幸福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几秒钟的时间,我感到一种神秘的力量将我朝后面拉。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但我最终拉住了小猪:“算了,坐下一趟吧!”
“为什么?这车人不多啊,还有位置的。”小猪指着车上嚷着。
“反正我不想坐这趟车。”我走回站台上。
小猪想了想,乐了:“噢,我看你是见人家两口子卿卿我我的,心里不爽吧?尹晓竹没来你失望了吧?哈哈……我也不想上去给根号二当电灯泡,我们俩坐下一趟得了,让夏折笛那傻逼跟他们去吧。”小猪得意地笑了,仿佛大大地出了一口恶气。
我没有多说,只是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
5
那天我和小猪都没有去东湖,我们后来一起到酒吧喝酒了,只当是庆祝一种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