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正月十五,长安街是灯海,人海,道不尽那一夜夜繁华与拥攮,绚烂的焰火在霎那后,黯淡了那一片寂寥的星辰。烟雾,飘散、迷朦,笼罩着生辉的古城。
可如今,眼前却是寥寥几盏欲眠的灯火,一片萧索,凄清的长安街,用寂寞、空荡铺成这脚下的街石。每一声的回响都会令人惆怅不绝。“死寂”独占了整条街,但耳畔似乎却依旧回响着昔日繁华的喧嚣,几片叶随风落于跟前,无影的街更显出寒夜里那种萧索与清寒。
长安一片月,月光如水似银,今夜却有谁来祭奠?——这就是长安街,只有西风,独灯只影;只有残叶、漏更;只有犬吠、虫鸣;只有那一轮月,在那万里之上,凄凉顾盼。
“长相守、在长安,孤灯,夜眠、晓窗寒、望不断几缕幽光。
长相守,在长安,花如海,夜如恍、轻罗裳,道是相逢几许悲欢
谁?是谁在深处呤唱?那歌声随风悠然飘荡,渐近、渐近……,那是一种渺然如海的歌声,在这无尽的凄风里吟唱无尽的哀伤!
在一条无人长巷的尽头,悠悠然闪烁着两盏萤萤的灯火,幽蓝的魅魑之光。光的背后像是无影的幽魂在轻吟低唱。两袂衣袖看不出那仙风道骨,有的却是沁人心肺的阴寒。今夜的长安空城莫道是只为这两个鬼魅幽魂?难道这是一段凄美感伤,却只化为一缕幽魂在夜阑人静处徘徊清唱。
十年前……
灯如昼、花依旧、衣袖如海,这不眠的长安在温柔富贵里开始了一个梦。
这处,急驰来了一辆马车,车上的人已无法驾驭缰绳下的烈马,一个趔趄,他便被摔了下来,可那马儿却闯入了人群……
“小心!姑……”话音未落,一个少年救下了那差点儿丧命于轮下的女子。
“你!”
在那双目相对中,两个人却不禁惊叫了起来。
前一世他只是一只鹦鹉,在那寂寞深闺里伴她度过漫漫岁月,是有它知道她的寂寞,只有她才会告诉它人世是个什么样子。也只有她才会告诉它,上元灯节时,遇见的那个公子。可惜,公子爱的人不是她。郁郁寡欢的她日渐憔悴了,最后如昨日黄花一病不起。榻前无人知晓她的心事,只有那只鹦鹉,才是她的知音,默然相伴。在长短不一的哀叹声里,她结束了人世里最美的光阴韶华,在这一世里,她将所有的爱都给了那个公子,但是。她在人世间最后的一个愿望却是在那个黄昏,强撑病体倚在窗前对着她心爱的鹦鹉说:“无名,如果有来世,我愿你再生为人,不再是只鹦鹉,因为只有你最懂我的心。如果有缘,但愿我们在上元灯节那晚相遇,无名啊!来生不要忘记了今生的我,虽然你是一只鸟,却永远甘心情愿呆在笼子里与我相守一生。如今,我要走了,也该是你走的时候了。”
于是,她打开笼子放飞了那只鸟,接着,便着一身素稿一睡千年。却道是鸟儿也通人性,飞出窗后在花园里转了一圈衔回一朵蔷薇,默默地放在她的发鬓之间。它停在尸体旁边三天三夜,绝食而终了。
奈何桥上,孟婆永远在毫不厌烦地煮着孟婆汤。无名在她归天三天后,也共赴黄泉化为一白衣少年,这便是他的今生。但桥上,这一碗汤却能毁了生前所有的誓言。正在犹豫间,孟婆却开口说道:“无名,你无须喝下这碗汤了,因为三日前,你的小姐也没喝。”
“啊!为什么?”他感到几分讶异。
“因为,今世,你与你的小姐将会有一段孽缘,你前世是畜牲道,今生转世为人,但凡是人世儿女情长却竟是镜花水月,你们好自为之吧!记住她掌心有颗朱砂痣。”
那孟婆刚道完,无名还来不及问为何,就已被推入了轮回道中去了。
今世,无名仍是无名,他是相府的公子,春风得意,少年英才,前途无量。她,却已不再是前生那富贵人家的小姐,而是长安街里最繁华深处那一位清丽脱俗却又深陷苦海的歌妓——柳长亭。在那醉生梦死,烟花柳巷里,她是一朵清荷。但歌妓永远是歌妓,命运永远没有让她走出这一个漩涡。不过,此生她阅人无数,在那迎来送往间却没有一个是她要等的人。那种漫然的等待,让她日渐心伤。前两日老鸨又来逼她陪那些达官显贵赏花弄月,可她却无半点乐意,“一副臭皮囊,还有兴附庸风雅,真是作践了这冰玉之质。”
她厌烦了这里的气味,她厌烦了每日强颜欢笑;她厌烦了夜夜笙歌,无眠无休。她要自由,她不愿做这“春暖阁”里的头牌名妓,她宁愿不要有国色天姿,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囚笼,而她只是一只鸟无论怎样反抗却总也逃不出。她流在心里的泪亦如她那掌心之痣殷红如血。
上元灯节,无名溜出了相府,一个人在长安街上看着自由的俗世繁华。而长亭却是有一个侍女陪着求了老鸨上万次才得以脱身。要不因为她是棵摇钱树,她是永远也无法跨出那窑子半步的。
这时的长安是迷醉的,绚烂的,连护城河水也是流金碎银一派繁华。但是不巧却发生了刚才那一幕。前世仿如昨日,万事涌在心头,却不知从何道起。
“你!是你!”
“是的,小姐,我找你整整十八年啊!天意!天意!”
“我也等你等了十八年,终于等到了,天……”
“天意”这个天意却将长亭深深地怔住了。她在心里道:“是啊!天意弄人,看你这一身打扮,必定是王孙贵胄,而我只是烟花柳巷里的一名歌妓,成全我们的今世之缘怕是比登天还难了。”这一想,便不觉悲从中来,:“咳!还是不认得好。”
“公子,小女子蒲柳之质,怕是公子认错了人吧!”说完,便挣脱了无名的怀抱起身而去,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小姐!小姐!”无名感到莫名其妙,她明明就是小姐那张脸,还有孟婆所说的朱砂痣,她也有,为何,她却不肯相认了?正在纳闷时,只听的旁边有一人叫唤:“无名兄,多日不见了啊!”
这时,他才从恍然中回过神来。来者,正是无名的好友如海,:“哦!如海兄。”
“是呀,你不必多说了,我知道适才是你英雄救美,救下了全长安城最有名的歌妓——柳长亭,老兄,你可真是艳福不浅啦!”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她是谁?”
“柳长亭,春暖阁的头牌名妓……”
“不!这不可能,”还没灯如海说完,他便发狂似地抓住如海,“带我去春暖阁。”那一双烈焰般的眼神让如海只好乖乖听命。
到了春暖阁,柳长亭早已换好了衣裳,坐在曲波亭中央,轻呤低唱为那酒肉皮囊助兴。但谁又可知道听者无意,唱者有心,那一字一句都是肺腑之言,令人生悲:
“长相守、在长安,孤灯,夜眠、晓窗寒、望不断几缕幽光。
长相守,在长安,花如海,夜如恍、轻罗裳,道是相逢几许悲欢!“
无名与如海循声找到了曲波亭,站在亭外,望着亭中的柳长亭,却真是貌胜天仙。不过无名的心里有的是更多的悲伤。站在这高高地亭台上,寒风袭面,随那歌声一同醉了。无名已无法压抑心中涌起的痛,他的长亭前生爱的是别人,而今世却是这春暖阁里的歌妓,他情何以堪,如此一个弱质女子,他在为长亭两世的遭遇而心痛不已。
一曲终了,长亭早已是泪湿双眸,蓦然回首,却见无名呆若木鸡的望着她。一眼的茫然,心酸,无奈。
“回去吧!公子,今生仍是无缘了,等来世吧!”她说完早就泪已成河。
“不!长亭,跟我走吧!我不要等来世,现在我就为你赎身。”无名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只是一个歌妓,即便你赎了我的身,但你能赎我的清白吗?我不能如此待你。不过,别忘了,我是前世的我,而不是今世的柳长亭!”
柳长亭背对着无名。凭栏处,风轻拂罗裳,泪已冰冷如霜。上元灯节的月已黯淡了。长亭最后望了一眼长安城,今夜的长安还是和十八年前的一样,不过,从此再也看不到了。
“无名,来生在续!”长亭说完便纵身飞出了曲波亭像一只白色的蝴蝶在空中划出了一条优美的弧线,无声无息的落地了。那点点殷红落在那白纱上,像是雪地中的几枝红梅。
上元灯节的烟火啊!在天空绽放了,在那最后一点烟火后,天空,“嗤”的划过了两颗流星。
无名抱着长亭,孤独的穿过了长安街。她的尸体还未冰冷。她掌心的朱砂痣依旧殷红。夜色吞没了他们,吞没了所有的悲欢离合,吞没了长安城里所有的凄凉与神秘。
那一夜,如海追了出来,可是他没有找到无名。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见着过。至从那一夜死了一个头牌名妓——柳长亭,春暖阁就没落了,那里只有蛛网相连着。
后来有人在上元灯节的子夜过后,看到了柳长亭和一个少年在曲波亭那里唱长相守,一壶清酒,一束桃花。
“长相守、在长安,孤灯,夜眠、晓窗寒、望不断几缕幽光。
长相守,在长安,花如海,夜如恍、轻罗裳,道是相逢几许悲欢!
转自: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