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家里有长辈是从旧社会捱过来的人，那么他们应该都有听说过用“活人”祭桥的事情。

我知道这种事的时候还是在华农读大三，那年暑假想买台打印机，所以没有回家打算留在武汉找点兼职做凑点本钱。那时我们学校最高的一栋教学楼——逸夫楼正在封顶，据说封了好几次都塌陷了下来，工程的交期被延误了不少。

那年暑假留校的学生不少，所以校园网的论坛上也特别活跃。有不少网友都在讨论逸夫楼的问题，普遍的观点都是认为施工单位偷工简料以次劣充优好，甚至还怀疑背后存在有关领导收贿的丑闻。因为那段时间报刊、网络上频频有豆腐渣工程曝光，每次都能揪出一大堆的黑手。后来这种说法可谓甚嚣尘上，校领导不得不出面辟谣。校方给出的解释是因为连日阴雨，所以耽误了进度。七月的湖北也刚好是梅雨季节，所以降雨量也是特别多。可是后来连续晴了几个星期，逸夫楼的楼顶依然没有能顺利封上，校方的说法似乎岌岌可危了。

就在一场雨又要来临之时，终于传出喜讯：逸夫楼成功封顶了。消息是早上发布的，可是到了晚间时分才听到庆祝的鞭炮声，我预感到一定发生了什么。果然晚上的校园网上有人发消息说昨晚夜里死了个建筑工人，是从逸夫楼楼顶摔下去的，有起早上自习的人还看到了楼前地板砖上没擦尽的一片黑黑的血印，还有人说在花坛上看到一颗暴落的牙齿和半截舌头……

七月流火，武汉的夏天本来就热，加上校园里又发生这种事件，很多人都陆续离校回家了。同班的几个哥们走后，空空的楼道晚上幽静的可怕，不多久我也回到了乡下的家里。

我家门前有条大河叫汉江，江水在汉口汇入长江，我们那的人管汉江称为“湘河”。湘河将我们市和临市隔断开，以前一直是靠渡船往来，94年的时候河上才建设了一座桥。从此江上再难得有千帆竞渡的场景了。

回去的那几天天气很热，于是和弟弟妹妹们去江边游泳。江边游泳是比较危险的，所以对于小孩子来说大人们一般只允许在江边的浅滩上玩水，而我们几个大一点的男孩水性好一些，大人们也管得少，经常会去深水。那天兴致比较高，一起玩的几个大男孩不知谁提议游泳横渡过江，我上大学后也好几年没有横渡过汉江了，于是也参与到他们之中。

“我们比赛，看谁先游到对岸的那片沙洲。”最先提议的那个男孩说。

由于一群人中我年纪最长，为了体现老大的形象，我卯足了劲往前游，一直都遥遥领先。在游到江心时，我右脚脚板心猛得一疼，接着整条腿都失去了使唤——我抽筋了。稍微停顿了一下江水就把我们几个人的距离拉很开了，我喊了一声，可是没人听到，而且他们渐渐的都超过了我。幸好我自小在江边长大，知道怎样处理这种危急情况。当一个人在水里抽筋而身边又没人能帮你时你心里一定不能急，而应该忍住剧痛调整好气息，仰面向上换用仰泳的姿势——因为脚不能用力，只能用手慢慢的往前滑。

就这样，我仰面慢慢的向前滑，河心离对岸的沙洲还有两百多米，估计一时半会我是难以靠岸的了，湍急的水流很快就把我往远远的下游漂去。而我又是仰泳的方式，只有半个脸露在外面，岸上的人根本无法看到我的踪影，所以也一直没有人来救我。不知道漂了多久，天上突然出现一座桥的黑影，我知道自己已经漂到大桥下了，不禁喜上心来，逮准机会就牢牢的抱住了一根桥墩，然后在桥墩上寻找可以踩脚的地方——抽过筋的人都知道向上按压脚尖可以缓解抽筋的疼痛。可是那根桥墩泡在水里的部分四周都是滑腻腻的青苔，脚在上面根本就使不上力。我绕着桥墩寻找了一周才终于找到一块凸出的地方，于是高兴的踩上去。

过了一会，脚开始有知觉了，能清楚的感觉到踩到的东西了。这时才觉察到脚下踩着的东西有点奇怪，似乎是镶嵌在桥墩里的，而且明显比周围的混凝土要光滑很多。可惜这时的江水不似小时候那般清澈了，浑黄浑黄的根本看不清水下一米多深是什么东西，于是我一个猛扎潜水下去用手摸。那块东西的大部分都深深的嵌在混凝土里，根本无法摸出完整的形状，但是下方有个小洞。在江边长大的孩子都知道江里的鲇鱼喜欢躲在桥洞或石头缝里，所以我当然不可能错过这个逮鲇鱼的机会了，于是把手伸了进去。那个洞只有手臂般大，而且不深，里面塞满水草和螺蛳、蚌之类的尸壳。我在水下费劲的掏了一会，憋着的气都快用完了，可是没碰到任何能活动的东西，最后在临上来之前我抓到一把好像是小卡片的东西，出于好奇就把它们带出了水面。在阳光下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把塑胶的饭票，而且还是我们初中时代用过的那种。顿时觉得很亲切，就把它们塞到裤头里带回了家。

回到家自然是被急得火星燎得老高的老爸一顿狂骂，面如土色的奶奶回过神来后就拿我做现行教材教育弟弟妹妹不要去江里游泳。但很快我就好了伤疤忘了痛，拉着弟弟妹妹们给他们讲我在大学里的见闻。最后聊着聊着说到了学校逸夫楼的事上了，说到爆落的牙齿时吓得他们一顿好叫。

奶奶责怪不该吓小孩子，说他们吓着了会做噩梦的，并连忙给弟妹们解释这种事的因由。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活人祭”这回子事的。

“不要怕不要怕，那是活人祭呢。”奶奶说，“这种事在旧社会是很常见的，只是现在提到得少罢了。以前在大河上建桥或者风煞口上建‘镇邪亭’时，桥墩呀亭基经常建不起来，建一次倒一次，往往要等到哪天有个活人被祭在那里才能建好。你们学校的高楼封不了顶一定是就是这个原因。”

“为什么呀？”我好奇地问。

“问你爷爷吧，他会帮人看风水应该知道原因。”奶奶说。

我们兄妹几个连忙把渴望的眼神集中到一直捋着花白的胡须在旁边眯笑着听的爷爷身上。

“原因很多呢。”爷爷清了清喉咙里的浊音开始讲开了，“有些是因为建造的地点选择不好，或者施工者礼数不周，冒犯了那方的土神爷，土神爷就故意和你作对。就像我们镇上通往市区的公路，以前政府建的时候我就提意见说要绕开薛熊滩，他们说我搞迷信没人听进去。后来修好了果然薛熊滩那一段经常出车祸。”

这是我们镇上的人都知道的，薛熊滩那段公路笔直笔直的，而且也没什么斜度，可就是经常出车祸。

“薛熊滩那段路怎么了？”我连忙问。

“以前那里是一片很大的湖，在旧社会湖边的渔家是从来不敢靠近湖心，因为湖心里住着的那个湖神以前是天上一位的司冥菩萨，后来遭贬戍才来到这里的，因此一直带着怨气，不允许别人闯入他的官邸。以前凡是进入湖心两里以内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后来大跃进运动的时候全国各地都掀起填湖造田的运动，就把湖给填了，新建的公路经过的地方正是以前的湖心。湖神当然不喜欢每天被车子从身上碾来轧去的了。”

“可是我们学校其它的楼房怎么建得好好的没听说土地神为难呢。”

“你不是说你们学校后面有座山吗？”

“是有一座，叫‘狮子山’。”

“山是不是有个缺口正对着刚修的楼？而修的那栋楼是不是又是所有楼中最高的？”

我想了想，依稀还真给爷爷说中了。修建楼的地方原先是一块荒废的土丘，没修之前站在那里还可以吹到山间刮来的风。

“那就是楼建在风煞口上了。一般像山的缺口，十字路口，河上桥等在冥界都称为关口。冥界的所有关口阎王都必须派小鬼把守，如果你在开辟了一个新的关口比如说在河中间建了座桥，那么阎王就必须新派一个小鬼来把守，有时冥府兵源紧张就会就地收一个人。所以经常有在建桥下墩时，石头沙袋的一投下去就冲走了，怎么建就是建不起来，后来不小心埋了活人镇在那里桥墩就建起来了。就像我们门前汉江上的这座大桥，当年江心有个桥墩怎么建也建不起来，据说后来一天夜里有辆车正在往里面倒石子，正巧有个人经过，一车石子把那个人埋在了那里，桥墩就这样建起来了。这事儿也不远呀，就是甲戌年的事儿，那时你应该正好念初中吧，难道你们老师没有提醒你们不要去大桥附近吗？”

“甲戌是九几年呀？”我对天干地支那套还是很糊涂。

“94年呀，你应该读初中一年级吧。”

初一，哦，我想起来了。初一的班主任姓章，名字倒忘了，只记得他女儿叫章文渊。我的第一次暗恋就是给了那个可爱的女孩。似乎依稀记得班主任说过之类的话，但年月太久记忆已经不可靠了。那班主任挺惨的，第一次当班主任班上就失踪了一名学生，家长天天来学校闹，搞得校方压力很大，听说班主任还因此挨了校方的处分。

印象最深的就是失踪的那名同学了，他叫宋伟，就是我们隔壁村上的，在学校和我一个宿舍，我们两人关系挺好的。失踪那天晚上和别人一起翻围墙出去打电子游戏机，找我借了6块钱呢，出事后害得我饿了一星期的肚子。我们那时候在学校吃饭是用钱买饭票，一张四两的饭票6毛钱，他说他的钱全部买了饭票，说好第二天还我十一张饭票的——多给一张当利息。借钱的时候拍着胸脯左一个铁哥们右一个铁哥们的奉承我，谁知道第二天就没影儿了。一直都以为大家都是农村出来的娃，知道甘难辛苦，加上又有点贪那“利息”的小便宜，所以根本就没提妨他，谁知道……

那是我走出家门后的第一次上当，所以记得特别清楚。从回忆中返回现实，我不禁想如果现在遇到他，他还会记得欠我的饭票吗？

啊，饭票！桥墩！我立刻想起下午在桥墩上得到的那一把饭票，赶紧掏出来。一点数，不多不少，刚好十一张！

用活人来祭祀的民俗，最早可以追溯到商代。我后来查了些古书，很多先人的笔记之类的散文里都有提及这方面的内容，尤其是桥，塔，亭之类的建筑。各地的民间也一直流传有观点认为压一个活人在建筑物底下能镇住地势，一百年不倒。形成这种观点的原因莫衷一是，用科学自然是无法解释的。我在这里真心的奉劝大家遇到建桥盖大厦的地方，千万要绕道走过，更加不要去看热闹。天上守护你的红鸾星总会有微弱的时候，万一你命歹刚好遇上……

我有个地质大学的朋友念的是土木工程，现在毕业了在广州一家大的建筑集团做项目监理，经常要爬很高的脚手架去监测施工进度与质量。听了我的故事后，他现在已经在准备考广州市的公务员了。

转自: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