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界上从没有人和她面对过,她孤守着静待你的赏识。
泰戈尔——《吉檀迦利》“长老,且留步,”若玫瑰花香般温柔的女声,那方柔黄丝帕借了太阳之光,煌煌的炽人眼眸。
“长老,出家人为何如此无怜悯之心?”含羞带怒,长发,如同借了昨夜的雨气,轻轻笼着的,是透着暧昧不清的幽梦。
“哼,好个狠心肠的和尚!”没了温柔依人的气质,罗袖轻甩,万般俱休。
回眸,不经意中,他的眼神,冷上心头。
又是一夜乱乱的梦境,今朝是阴阴天色,那一幕“夜雨惊梦”,今天,总要完成了吧?果不其然,窗外穿来程导一贯的洪亮嗓门:“各部门注意……做……准备工作。”走到窗边,一院子忙碌如蚁的工作人员,回廊里,是三两灰衣僧人,好奇对眼前场面,指点议论。尚年轻的脸上,有不曾常见的兴奋神气。
“衣玄,衣玄!”叶子非在叫。
“来了。”她轻轻的应了一声,整整及腰的长发,款款袅袅的下了扶梯,园中的焦点,一时便聚集在了她的身上,那种风情万种幽雅隽永的风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眼光轻轻扫过回廊中那几个呆住的灰衣身影,她暗自在心里苦笑。倾国美人两相欢,就是出家人也不免俗啊。轻轻的,她向楼下的叶子非微微一笑。
“昨夜睡的如何?”
“还好。”她淡淡然,心中却在回味昨夜的奇幻的梦,那道行走匆匆的风景,那回首时候冰冷的眼神,心上,忽的一颤,如同受了寒气一般。
“怎么?”叶子非看出她的不适。
她却摇摇头,走到石凳上坐下,翻出那参阅无数遍的剧本,摊在面前怔怔的看。
入夜,狂风,急雨。
她一身古代儒生装扮,静坐在空荡无人的佛堂中。
窗外,有脚步声起,她未动,手中一圈经文,却在微微颤抖。
“从何处来?”一个声音淡淡飘来。
“从来处来。”她双目凝视书本,平静回。
“到何处去?”声音依旧远远。
“到去处去。”眼睛未曾眨动,一缕秀发,却从帽端滑落,飘在鬓边。
一声叹息。
“何所见而来?何所见而去?”
“见所见而来,闻所闻而去。”
窗外一声炸雷,一扇窗户忽的被风吹开,慢慢放下书,她端然起身。
一切,静谧而安然,剧情,完美而协和。
她走到窗边,伸手……忽然停住,回廊上,大袖飘飘,是谁的身影?倏忽间,心跳的厉害,一道闪电经过,轰然中,那道冰冷的眼神。
记忆中有某种刺痛同时一划而过。
啊!她大叫一声,向后便倒。
鹅黄罗衫,绣者轻粉小花的白裙,一双精致的不染纤尘的葱绿凤靴,那女子撑一把粉色小伞,巧笑嫣然。
他停住脚步,又继续前进。
“昨天的雨下的很大,差一点就出不来了。”她微笑,眼眸明亮如天上星子。
……
“就知道你今天会回来,我特地在这里等的。”她喜滋滋的,一味的说自己的话。
……
“你累吗?瞧你额头上全是汗。”那方黄色丝帕从怀中掏出来,欲向他的额头上抹去。
他用力一推,如避蛇蝎,她跌倒尘埃,如娇花委地。
“长老,且留步。”如玫瑰花香般温柔的女声,那方黄色丝帕如借了太阳颜色,煌煌的炽人的眼。
“长老,出家人为何……”
“哼,好狠心的和尚……”
轻“噫”了一声,她醒来,周遍是大群的人,见她苏醒,都面露喜色。
“我……”她踌躇,“怎么了?”
“大概是劳累。”医师向她微笑,“或者,受了惊吓?”小心翼翼的神情。
“哦……”她沉吟,不语。
诸人慢慢的散了,戏,明天接着拍。
“你,看见了什么?”突如其来的声音,光影中,是叶子非,静静的坐着。
“一双眼睛。”她平静的,等待他的诧异,或者大笑,然而,出乎意料,他也很平静,平静的如同她所说的,他已经司空见惯的,或者,已经了然。
抬头看着屋顶,室内,一时沉默。
“为什么写这部剧?为什么要我做女主角,为什么执意到捻花寺来拍?”她一连串的问,看着他空虚茫然的眼神,所有的疑问却只能在心里翻波涌浪。
“你想问我什么?”他一扭头,脸上露出那种刚见到她时候的古怪神气。
“你想说时,又何必我问?”心里骂自己的虚伪,口上,却兀自装澹泊。
叶子非一笑。
清晨,溪桥。
“长老,我的脚伤了。”鹅黄罗衫,白色绣花长裙,葱绿凤靴,那支粉色小伞被掷在一旁。
面前是雨后被淹没的溪桥,他停住,将肩上物事放下。
转身,他轻轻的抱起了她。
横渡一条河的距离,是从地狱到天堂,还是从天堂到地狱?
温暖,甜美,那种少女身上所特有的香袭击着他的神经,她盈盈的眼神似躲非躲的在他的面上游走,双颊却红彤彤的,如同,跑了几十里的山路。
眼观鼻鼻观嘴嘴关心,心却没来由跳的厉害,脚下一滑,身子向前便倒。她伸手揽住他的脖颈,她的脸靠向他的脸颊,一股香,从他的鼻端,入侵他的心脏,他的身体。
双目交接那一刻,已经千年时光。
“好!”导演大喝一声,她却立在原地,看着那潺潺的河流,呆住了。
“佛祖捻花而笑,所捻何花?”叶子非脸红红的,半带醉意。
“这个……”她茫然。
“莲花。”叶子非瞪者眼睛,楞楞的。“何花,荷花,莲花也,自古以来,莲花就是最有佛缘的话啊。”他吃吃的笑。
“哦……”她心一动。
“莲花未出生之时是什么?”叶子非淡淡的抬头,皱着眉。
“莲花未出生之时?”她喃喃的,看叶子非,却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
“师傅,出家人不得近女色,佛烈却违了此规。”
“哦?”
“弟子亲见佛烈抱一女子过河。”
“佛烈抱一女子?佛烈,你怎么说?”
“师傅,弟子是抱过那女子,可是弟子已经放下了那女子,为什么师兄还苦苦记挂?”他一笑,飒然粲然傲然。
睁开眼睛,窗外,银白色的月光爬进来,如梦似幻。
“弟子早已放下了那女子……”清楚的记得这话,她起身,披上一件宽大的乳白色睡衣,“佛……”心上一阵滚烫的疼。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幽婉的女声,她一惊,这夜半古寺,哪来得如此幽咽歌喉?
梧桐叶落,粉紫的花兀自支撑在枝头,风动处摇曳生姿,若串串风铃,几疑有细微声响冒出,莲步轻移,踏碎一帘幽梦。
长发在身后柔柔的散着,那着了宽大睡袍的影子在地下婉约清瘦的如同古代仕女,耳边却再无歌声响,莫非,是自己幻听?
停了步子,眼前,却是一间陌生禅室,透窗一点光明。
叩门,室内应道:“何人敲门?”
她自觉有些冒昧,不敢造次,周围树影婆娑,有有些惧意,方转身之时,脑中却又闪现那双冰冷的眼睛,那大袖飘飘的身影。
推门,风从她身后涌入,长发共衣袖一同飞扬,一盏灯在面前的桌上摇摇欲熄,室内,空无人迹。
冷气,从脚底窜上心头。
“我不走,长老,求……”她嘶喊,乞求。
“女施主请原谅,阿弥陀佛。”
那扇门在她面前冷冷的关上了,她扑转去,隐约看见他远远的站在那里,冷冷的眼神。
她病了,高烧,胡言乱语。喊着一个词“佛烈,佛烈”是人的名字吗?
全剧组的人都闲了下来。
叶子非眼神迷茫的看那一池的水,上有朵朵睡莲,半醉半开的模样。
“我错?三千年,只为了一个因果?”他喃喃的,不知是问自己,问莲花。
“我知道你在的,佛烈,你为什么不出来?”他问,皱着眉心。
她不吃不喝,只是要见捻花寺的佛烈,流言蜚语一时布满京城:上官大人家的小姐上官莲儿迷恋上一个和尚,作出了不顾廉耻的事。
她被父亲锁入柴房,却又被慈爱的母亲偷偷放出。
她连夜向山上赶,山路崎岖,膝盖跌破,手掌出血。
拍着山门,她哭着大喊:佛烈佛烈!
佛烈!!!
她醒了,满头大汗。
一病之后,她如换了一个人般,人自是清瘦许多,眼眸却更加的清亮,如一泓的秋水,动人心魄。
最后一场戏。
舍身崖,据说,有缘人从此跃下,可以成佛。
她一袭白衣,长长的发上,轻轻的系了那方太阳颜色的黄色丝帕,平静的脸上,一双美丽的眼睛,冷的没有丝毫世俗气息。
风中,那裙带飞舞的模样,宛若平地生莲,又似要起舞弄影,乘风而去。
“上官姑娘,你何苦?”老方丈苦苦劝阻。
“莲儿,莲儿……”山下,母亲的凄厉呼喊。
“……”众僧侣的声响。
“佛烈呢?他为什么不来见我?”她淡淡的所有人都沉默,倾之,有人唤:佛烈,佛烈……
那深深镌刻在心底的名字,扯的心痛。
一声轻轻的叹息,他看着她,她看着他。他的眼睛明亮纯净,如同当日初见一般模样。
“你来了?”她微微笑。
“我来了。”他回。
“可是我要走了。”她苦笑。
“你无须走,”他淡淡的,“我走。”
她摇摇头,“逃是逃不掉的。”
他的身子一震。身后的方丈道:“佛烈……”
她又笑:“我今生最大的错误就是爱上一个和尚,然而我不后悔。”她说,“永远不!”
“那亦是我的幸福。”他平静的。
“佛烈!”无数个声音又小声谴责。
“我无法忘记,就只能选择永恒。”她看着身边缭绕的白云,“好美。”
“那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他看着她的双眸,轻轻的。
“我叫上官莲儿,你呢?”她促狭的问,一如初见他时那不谙世事的女孩。
“我叫佛烈。”他回,唇边,有如对往事同样温柔记忆。
“哦,我知道的,”她笑,眼中却闪烁什么,“其实我要问的是,你会记得我么?记得曾经有一个上官莲儿?”
“捻花寺里有许多莲花,”他道,“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好。”她说。
“好。”他说。
只等待一个灵犀相通的眼神,莲花将开出雪一般的颜色。
青丝荡漾空中,牵挂了万般的不舍,珠泪抛洒尘凡,割舍了缠绵极至的恩爱。回旋,转身,她以一种舞蹈的曼妙姿势跃了下去,风飘飘而来,众人眼中,那纯美的白色裙裾在风中飘舞轻扬,冉冉落下的姿态,如一朵如雪盛放的莲,圣洁而美丽。
他踏前一步,空气中,仿佛还有她淡淡发香,慢慢的伸手,以一种期望的姿势,掌心,一滴泪,晶莹婉转,渐渐的幻化如莲。
即使捻花寺的莲花没了,也不要紧,莲花,已经从那一刻植入了他的心里。
那一刻他祈望而忧伤的身影,被永远的定格在天地之间。
爱,在莲花出生的那一刻,已是三千年前的事。
拒绝替身的结局,是扭伤了脚,痛,痛澈心扉,痛到麻木。
但影片非常成功,特别是她最后的纵身一跃,那种腾空飞扬的唯美深深震撼了所有观看影片的人,经典,在唯美中诞生的。
“可是我的结局呢?”她看着叶子非,问。
“你已经知道了,”叶子非淡淡的,“不然你也不会做那生死度外的一跳,衣玄,你太聪明。”
“哦?聪明?”她笑,有泪如涌。
“衣玄,当这是一个梦吧,”子非说,“梦过无痕。”
“可以吗?”她问。
“可以的。”他说。
舍身崖,白衣女子,长发轻扬,三千年,三千年,世事如烟,可是——那滴泪呢?
我怎么找不到那滴泪了?
佛烈!嘶喊,仰头对者长天。
魂兮归来!
莲花在日中开放,丢掉了自己的一切所有,在永生的冬雾里,它将不再含苞。
转自: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