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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天涯
网友【小梦】 2006-10-31 17:09:59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2    1
斜阳似睡,晚风如醉。

驿道幽曲而漫长,石径的狭隙里,荒草齐膝,随着风儿轻轻起舞。

前面是一片澄澈如镜的水面,夜澜风静,一层薄雾笼在水面上。黑骏马看见了湖边碧油油的青草,不由得欢快地嘶叫起来,蹄下如躜,向江边急奔而去。

马背上的人依然沉睡不醒。马儿低头吃草,不时回过头来,用脑袋轻碰触它的主人,一边甩着尾巴,似乎是想说:“看哪,我们已经到江南了。”

马背上的人却正做着一个梦,梦境中有一只柔软的手正轻抚他的脸,一个温馨的声说在说:“你知道夕阳照在雷锋塔上,是什么颜色?你知道孤山上的梅,几月里会开……”

那只手很调皮,从他的脸上渐渐滑到颈脖,轻轻的,柔柔的……

他只觉得一种麻酥酥的感觉直钻心头,再也忍不住,脖子扭动了一下,他缓缓睁开眼睛。

血红色的光芒!

时间是南宋开庆元年,此时距离南宋王朝的覆灭仅剩二十年。

抚摸他颈脖的只是堤上垂下的柳条枝儿,他将它们抓在手中,望着天边残阳,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江南,江南……

他的眼中流下两行清泪。

他翻身下马,只觉得自己的身躯轻飘飘的,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马背上睡了多少天。

胸前的伤口依然在流血,淌下的血早已结成斑斑硬块,紧紧地裹在那匹马的身上。胸口隐隐作痛,他伸手探去,摸到的是两个冰冷的磁瓶,他只觉得心里一阵恍惚。

生命是什么?难道这两个磁瓶里凝缩的,真的就是那两个曾经鲜活的灵魂?一个与自己肝胆相照的人,一个与自己誓同偕老的人?

斜阳已经没落,可是仍然很刺眼,殷红如血一般的颜色。他取过酒壶,拔开塞子,喝尽最后一滴酒。

阵阵厮杀声由远及近,渐渐传来,他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一阵血雾漫空洒下,一大块灰蒙蒙的东西压断树枝,重重地落在他的前面。

“世人何苦?”他暗自感叹。

前面的东西翻滚了几下,没入草丛,寂然不动,过了良久,方才发出一声低微的呻吟。

他翻开草丛,见一个灰袍老僧伏在里面,捂着一只断臂,奄奄一息。他扶起老僧,老僧睁开眼睛望着他,忽然露出惊喜的神色,“张……张都统,遇见你可太……太好了。”松开断臂,去怀中摸索什么东西,那断臂上的血就似涌泉般冒了出来。

他只觉得心中一片空白,张都统,张都统?

他强定心神,一根柳条将老僧断臂扎紧,血止住了。老僧将一块沉甸甸的东西塞在他的手中,口中说着什么,只是声音已经很轻,他俯下身子,听到老僧说:“你快走,那些东西就要来了,那些东西很厉害,快走……务必要两日之内送到临安贾丞相府中,事关我大宋……命脉……命脉……”

“贾丞相?”他努力地回想这个名字,渐渐脑海中浮现一个肥胖臃肿的身影,在那个身影后面,有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你是假大帅?”那个可爱的人儿问道。

大帅威风八面地点点头。

“哦,”柳儿蹙起眉头,像是想起了一件事情,不住地朝他身后张望,“那么真大帅——在哪里呢?”

大帅哈哈大笑,挺起肚子,说:“本帅是姓贾,本帅非但是真正的大帅,还是本朝的丞相哦。”

“哦。”柳儿肃然起敬,“民女拜见丞相!”作势就要跪下来。

大帅想着受她一礼,也是应该,可是一转眼,却发现柳儿不见了。

柳儿站在城墙垛上,指着远处的蒙古军帐说:“那些蒙古鞑子,凶得很,经常来欺负我们,你能将他们都赶走么?”

大帅远远地躲在后面,叫道:“回来回来,别站那儿,小心蒙古人的箭。”

柳儿认真地问:“你能赶走蒙古人么?”

贾大帅将胸脯拍得咚咚响。“本帅在此,鄂州之围,不出三月,必当解除。”

只有他的心里依然苦闷。

贾似道是什么人,他很清楚。只因有个姐姐在宫里当宠妃,便青云直上,一介无赖之徒竟当起了右丞相和三军统帅。

本来兵困鄂州,已非一日,蒙古人在潭州重庆摆下多处战场,忽必烈一路兵马更是在黄州沙武口渡过长江,直取鄂州。倘若鄂州城陷,蒙古军沿江东下,则东南一片岌岌可危!他一边死守一边指望着增援,日盼夜盼却盼来这么个一听到打仗就要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的大帅。

但好歹人家是丞相是大帅,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呢。

柳儿不服气,在他的帅椅上做点手脚,结果贾大帅在三军之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三军为之哗然,贾大帅却站起来拍拍屁股说:“看见了吗,本帅出师,只要用些殿后兵,就可以叫它势如破竹。”

好在这位贾大帅还有自知之明,在用兵谋略上是言听计从,虽屡次被柳儿捉弄,也从来不会生气,只是偶尔色咪咪地望着柳儿说:“柳儿真可爱,给本帅当个妹子吧。”

鄂州之围已经解了吗?既是镇守鄂州,却又如何到了这里?

一想到这个问题,他就感到头脑里开始一点点胀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铁锤在里面不住地敲打,整个人都要裂开。

灰袍老僧抓住他的手已经缓缓松开,他低头一看,老僧已然断气。

他拿起手中的事物,那是一个带着血的金片,刻着一些生辰字样和麒麟形状吉祥物。他想不出这样一个东西会有什么重要,但老僧的话却依然在他的耳边响着:“事关我大宋的命脉……”他看着老僧的脸,清矍而消瘦,他无法从残存的记忆时寻找出这样一副面孔。

“嗖!”“嗖!”

他看到前方有几道白影飞驰而来,不及多想,腾身跃起。他不明白自己的身躯为何变得如此轻捷,竟飘飘然不发出一点声息。他悄然落在树巅一束横枝上。

白影及近,像是几团白色的雾气,他也看不清究竟是几个。他揉了揉眼睛,可是看到的依然是几团飘飘忽忽的影子,在老僧的周围四散开来,其中一个用一柄如弯勾般的长剑去拔弄那老僧,说道:“死了。”其余的便一齐笑了起来,那笑声尖厉而凄号,他只觉得一阵阵的毛骨悚然。

“今日咱们献了这件东西,不知道王爷可有什么奖赏,”一个东西叫道,“咱也不要别的,只要多一些血祀供奉,就足够了。”将老僧一条臂膀撕开,放入嘴中血淋淋地啃了起来。

其余那些在老僧的身上搜索什么,一边道:“王爷忙着要平息和林那边的事情,恐怕无暇顾及于此了。”另一个道:“忽必烈王爷乃是真命天子,迟早要挥师南下,这东西嘛,总是用得上,咦……”

那些人忽然变得焦急起来,将老僧衣物都撕了下来,不住挥抖,看看还没有,便发起狂来,片刻之间将那老僧撕扯得肢离破碎,血糊糊的洒了满地。

在他的心中,此刻恐惧的感觉已被愤怒所取代。

他感觉到自己正在颤抖,几乎要忍不住跳下来,与那些鬼物大战一场。可是转念一想,这是做什么?身边至爱的人都已经离开,此番南下,不过是要将他们的骸骨带回故乡,葬在孤山上,然后再买上几坛烈酒,醉死在他们的坟前罢了。

兵困,饥荒,叛乱,四面受敌,国家沦亡就在眼前,他管得了么?他觉得一阵风吹过,自己都摇摇欲坠。

伤口不住地流血,他只在马背上昏昏睡睡,走走停停,他时常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够走得到临安?

那些鬼物已经发现他的战马,一只只魔爪向马背上伸去。马儿的眼中露出恐惧的神色,一步步向后退却,抬头仰望它的主人,发出最后的哀鸣。

他再也忍不住,一跃而下,狂刀如雪!

雪光扫过白影,没有惨叫,没有血,眼前的鬼影似尘雾般消散。

晚风拂过柳林,咧咧作响,江水长流,水波微泛。

灰蒙蒙的天空下又只剩下他孤孑的身影。人在何方?鬼在何方?

他只觉得一阵晕眩,低头一看,老僧的残肢断臂腿依然洒在草丛里,杂草零乱,血迹斑斑。

他跨上战马,踏上驿道,向着都城临安的方向急驰而去。

他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到达临安,但老僧说过,两天,两天之内,一定要送到丞相府里。

他的胸口依然疼得厉害,两只磁瓶在他的怀中跳跃着,像是两颗鲜活的心脏,不时轻轻撞击他的伤口,他感到很疼,又有些温馨。

他忽而看到一个温馨的人儿坐在他的怀里,随着马背的上下颠簸,不时用嘴唇轻轻碰触他的脸庞。

“等到打退了蒙古人,我要带你去江南,看看那里的花,那里的草,那里的繁华街市。”

“孤山是西湖里的一座小岛。当年林和靖先生就在这里隐居,种梅养鹤,饮酒赋诗,终身不仕……”

怀中的人儿在他的耳边温绵絮语,吹气如兰,他只觉得一阵阵的心神荡漾,不禁将她搂紧了,轻声地说:“等到鄂州解围,我也辞了官,到孤山来隐居,与和靖先生一样。”

柳儿却不自在地扭动起来,“你……”,她的脸儿微微发红。

他明白她为什么会变得不自在,却故意装做不知,继续说:“我要与和靖先生一样,一辈子住在孤山,赏梅,养鹤……”

柳儿急了起来:“你敢有负当日盟誓,我……”

他故作不解,问道:“效仿和靖先生雅事,又有负什么盟誓了?”

“和靖先生以梅为妻,以鹤为子,终身未娶……”柳儿把头埋入他的怀里,连原本白皙脖根儿都红透了。

天色渐渐昏暗,柳儿伏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他叫她,她并不应答。

他看见柳儿的脖子上出现了一条血丝,像是刚被刀割过了一般,鲜血慢慢地渗出。

他猛然抬头,发现那几团白雾一般的人又出现在他的旁边。他扬鞭策马,马儿疯狂地向前奔跑,可是那几团雾气始终不离身边。

他不由得大怒,翻身下马,柳儿也在他的怀中醒来,他看看她的颈脖,哪里有血?

那些鬼物看他下来,纷纷向后散开,他回过身去看柳儿,柳儿却与鬼物打了起来,剑如飘雪,裙袂飞扬。左边一个鬼物正悄无声息地向柳儿的身后逼近,他大喝一声,刀光闪处,鬼物烟销云散。

其它的鬼物却并不因此而散去,天完全黑了下来,眼前的东西渐渐模糊。黑暗之中,鬼物们越聚越多,力量越来越强,在耳边不停怪叫着,他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只是奋力挥舞手里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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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传来柳儿的呼喝声,似是有所不支,他想过去,双脚却被什么东西抱住了,接着有无数个东西扑了上来,纠缠,撕咬……

恍恍惚惚中,一只有力的手将自己高高举起,放在马背上,接着又一个人被丢了上来,零乱的柔丝上沾着血,靠在他的脸上,他将她搂紧,“柳儿……”

“走!”一个坚毅的声音在后面催道,马儿受到重重一击,发狂似朝前奔去。



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趴伏在马背上,一群小孩围在身边,投来兴奋而又好奇的目光。

阳光似利剑,穿透晨雾,穿透空气,也穿透了他伤痕累累的身躯。

没有痛楚,没有寒冷,没有饥饿,麻木而萧然,他低头看自己,苦苦思索:这个身躯是我的么?我是否是已经死去?

街市繁华,行人拥挤,这里就是大宋的国都临安?

酒肆里飘出阵阵浓香,唤醒了他对生命仅残存的一丝知觉,他看见自己下马,系鞍,向着酒肆里面走去。

食客们看见他,纷纷向后闪避,就连小二拎着酒壶的手也在颤抖:“客客客客官,您来来点什么……”

“酒,最好的酒!”

酒上来了,是三十年的绍兴花雕,确是好酒。

他命小二摆开三副碗筷,将怀中两个磁瓶摸出来,分座摆好,说:“天问,柳儿,你兄妹说好回临安要请我喝酒,今日却为何让我来请?”

菜也端上来了,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天没有吃过东西,可是那菜入口,全然没有滋味。他只好喝酒。

胸前的伤口依然没有愈合,血已流干。酒一入腹,就从那伤口里流出来,滴滴答答,淌到地上。

他也不知喝了多少坛,却始终不能醉。

隐隐约约中,听到邻座的人在谈论:“我大宋朝又要改元啦。”

“开庆才过了一年,怎地又要改元?”

“从此以后,内有贤臣,外无兵患,国泰民安,自然是该改元了。”

“是啊,本来倘若鄂州失守,我大宋半壁江山,势必难保。天幸出了咱贾丞相,天纵奇才,文武兼备,教那蒙古人尝尽咱天朝神威,怕是往后再也不敢来犯了。”

鄂州真的解围了么?他不自禁地心中一喜,手上颤抖,连酒壶也翻倒在桌子上。

邻桌的人回过头来看看他,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继续道:“不过听说这贾丞相当初乃是以外戚而入宠。”

“外戚怎了,想当初我前朝狄青狄元帅,不也是外戚么?等咱国势复苏了,有贾丞相在朝,指不定哪一天挥师北上,尽收失地。”

“可笑那鄂州都统张胜有勇无谋,不听帅令,只知一味贪功冒进,竟将我一万精锐之师尽数葬送敌手……”



鄂州都统张胜?

他忽然想起来,当时自己和贾大帅争论得很厉害。

他仿佛听见自己说道:“蒙古皇帝蒙哥死于重庆,阿里不哥在和林称帝,忽必烈急于争夺帝位,已经无心打仗了,现在的敌人军心涣散,此时出击,必可大获全胜。”

贾大帅却说:“万事以和为贵嘛,既然他们不想打了,就赶紧议和,他们必定应允。”

他说:“大帅啊,在蒙古人之中,忽必烈用人用兵,无人能敌,等到他抢回帝位,还是会来攻我大宋。倘若我们能乘此时机伤了他的元气,甚或擒杀忽必烈,则几十年内,蒙人必定是再也不敢来犯了。”

大帅说:“要是一击不成,把那些蛮人激怒了发起狂来,那可如何是好?”

他说:“现今高达、吕文德、向士璧、曹世雄等各路重兵,都来援鄂,我兵力实已数倍于敌军,就算不成,回城自保,也必定无虞。”

大帅叹了口气,无力地坐倒在他的帅椅上,“好,好,听你的……”



当日杀了蒙古人派来劝降的使者,相约由他亲率一万精兵,夜袭敌营,先杀他个措手不及,等到敌军一乱,各路兵马从四面围上,合而歼之。

一万人马静悄悄地深入敌营,杀了几个没精打彩的哨兵,一切出奇的顺利。点火焚烧敌人营帐,烈焰冲天而起,奇怪的是竟然没有惊慌四散的人群。

他只觉得心中咯噔一沉。果然,未过片刻,擂鼓声起,数不清的蒙古兵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杀伐声,呐喊声,振聋发聩!这是一场空前惨烈的厮杀,战至天明,他的身边只剩下了数百人,而蒙古兵像潮水一般涌上,无穷无尽。

战马下有只手抱住了他的脚,他一看,是他手下的一个将领,只剩下半个身子,血肉模糊,口中叫道:“杀我吧,快杀了我吧,实在是痛啊……”

身边的将士不断地倒下,他的心中仿佛有一把利刃在割着,看看已无生望,“天亡我也!”,他惨然大笑,横刀架在自己的颈脖上。

他忽然看到前方蒙古军中混乱起来,不由得精神一震,“他们来了,为何此时才来?”他打点精神,重新杀入重围,在震天般的厮杀声中,他听到一个声音,“张胜大哥,你在哪里——”

他深吸一口气,纵声长啸,很快地那边也有两道啸声传来,一个清越悠扬,一个沉稳重浊,将两军厮杀的声音都压了下去,他只觉得心中一阵热流涌过。

天问,柳儿,是你们来了?



当日坐拥围城,数次遣将杀出重围进京求援,可是援军始终不至。眼看着城墙塌陷,粮草殆尽,在即将绝望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声音,将鄂州城从破亡的边缘拉回。

他当时奇怪地望着城下的那支人马,穿的分明是蒙古士兵的衣服,可是那声音,那声音……

蒙古军中突然露出了那张熟悉可人的脸:“张胜大哥,是我们哪,快开城门,他们要追来了!”

他慌忙打开城门,蒙古兵推着一辆辆车子鱼灌而入,满城守军都手把刀枪深怀戒意地望着这支奇怪的蒙古兵。

柳儿将蒙古帽摔在地上,用力踩了几脚,脸儿红扑扑地嗔道:“蒙古人的臭衣裳,穿着可真难受。”

天问笑意吟吟地说:“我兄妹特来投靠张都统,略备薄礼,还望笑纳。”车子一辆辆打开,竟赫然全是黄灿灿的粮食!

“你们……你们……”他已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我兄妹得知张大哥兵困鄂州,故约集了数千江湖义士,前来救援。途中正好遇到一支鞑子兵来送粮食,咱也不跟他客气,全部笑纳,哈哈。因为沿途全是鞑子兵,害怕太过招摇,所以就全部换上了他们的装束,不想还是被看破了……”



蒙古大军在数千江湖好手的冲击下,很快乱了阵脚。他觑准东南角处敌兵薄弱,呼喝一声,众人一齐奋力冲去,刀光闪亮,血肉横飞,杀开一条血路。

但是眼前仿佛是一个无边无际的大海,无论到哪里,都有数不清的蒙古兵涌上来。从清晨战到日正当中,身边的将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自己的身子也开始渐渐绵软下来,连刀都快提不动了。

正午的阳光映得他无法睁开眼睛,他软软地趴在马背上,忽然感到后背一阵剧痛,他感到自己似乎被什么利刃挑了起来,接着重重地落到地上,数柄长矛向自己的胸口刺落。

迷迷糊糊中,他看到有人将自己提了起来:“张大哥,振作起来,振作起来啊!”

但是他哪里还站得起来?那人一松手,他又瘫倒在地。

那人杀退了身前几个蒙古兵,将他扛到背上。他努力地睁开眼睛,“是天问吗,柳儿,柳儿呢?”

天问奋勇杀敌,无暇旁顾。他看到天问的身上鲜血淋漓,足下颠跛,显是受伤不轻,心中一阵难受,一把将他用力推开,叫道:“你走!带上柳儿走,不要管我。”心情激荡之下,只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晃晃悠悠地过了不知多久,他觉得自己的身子重重地一顿,睁开眼睛,看见自己坐在马背上,柳儿就趴伏在身前,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他的前面伫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身上横七竖八插了不知多少支箭,几乎成了一个血人,手中的剑也没了,此刻正拎着一具蒙古士兵尸体,不住地狂舞。蒙古兵显然是被他的模样惊呆了,竟没有一人敢向前来。

“天问……”他的声音已经嘶哑。

“走啊!”天问回过头来,脸如钢魄,身似山峰,鲜血不住地向外喷溅,夕阳映照下,形成一道神奇瑰丽的彩虹。

他只觉得眼中一阵模糊,热泪止不住地滚落。

天问挥起尸体,重重地砸在马臀上,马儿便撒开四蹄朝前冲去。他眼睁睁地看着天问的身形渐渐远去,渐渐消逝。



鄂州解围了,蒙古退兵了,天下太平了。

他对着面前的两个磁瓶说道,“还有一件事,做完之后,我们就可以同去西湖孤山,过那隐居世外的神仙日子了。”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找到丞相府的。下人们嫌他脏,不愿让他入内,一个武官模样的人在门口问道:“那东西在哪儿,快拿出来吧。”

他说:“我要见丞相,此物关乎大宋命脉,我该亲手交给贾丞相。”

那人脸上露出愠色,喝道:“丞相大人日理万机,焉得有许多功夫来理会你?快拿来吧。”

他也无心纠缠,就从怀中掏出那块金片,慎重地递了过去,那人正要来接,一看血渍斑斑,犹豫了一会儿,从下人那里扯过一块抹布,随手裹住,心不在焉地道:“可以去帐房领赏了。”

那个人忽然回过头来看看他,神色骤变,面色如土,眼睛睁得很大,像是见了鬼一般,不住地往后退,忽然转过身,发狂似地朝里奔去。

他觉得这个人有些熟悉,可是心中一片茫然,越是去想,越是迷惘,恍惚之间,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丞相大人的书房外面。

里面的人正喘着粗气,“奇怪,奇怪……”惊魂卜定,方才说道:“那人将此物送来了。却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怎地关乎我大宋命脉了?”

贾丞相哈哈大笑,显得甚为得意:“什么命脉不命脉?不过一个玩物罢了。前些日太子的一个宠妾陪同太子外出游玩时,不慎失落了此物,一直挂怀,着我遣人寻找,我怕他们不尽心,便放出此言。听得外面传言,江湖人为此拼得你死我活,就连蒙古人也心存觊觎,当真可笑。”

“唉,刚才那个人,我是越看越像,像那个鄂州都统张胜……”

“胡说!”贾丞相骂道:“张胜早死了,哪里还有第二个张胜……”



张胜早死了!

他感到自己的身子渐渐失去了重量,像一片羽毛般,漂浮在空中,幽幽荡荡,无所适从,有一只温婉的手拉着他说:“不,我们没有死,我们都没有死。”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躺在一堆草垛儿上,怀中的人儿发丝零乱,血染罗裳,声音绵弱而轻微:“我们都不会死,我们还要一同回江南,上孤山……”

鲜血从她的颈脖上不住地往外喷涌,他用身体挡住,可是血贴着的胸膛淌下,用手捂住,血从他的指缝里流出,用脸贴上,血沿着他的脸颊滑落。

怀中的人儿气息奄奄:“大帅不肯发兵,我们去求高达,去求吕文德,可是大帅有令,谁敢擅自用兵,皆以军法处置,他们不敢动啊!贾大帅躲起来了,孙虎臣带了五万人马把守门外,根本见不到他。我们知道自己人少力寡,于大局无补,可是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城门紧闭,大帅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城,我们硬杀出来……”

他将她搂紧在怀中,又是伤心,又是绝望,轻声抚慰她:“不要说了,那都过去了……”

“不,我要说,我要说!”怀中的人儿挣扎着坐起,脸色苍白,眼中泪水潸潸,“我们杀出城外,看到几个人鬼鬼祟祟,抓来一加审问,才知道,他们是刚从蒙古营中回来,大帅早已派人前去议和了!大帅以俯首称臣,以江北所有土地,以岁奉银绢各二十万的代价,乞求蒙古人退兵!大帅深恐蒙古人不信,所以将你要夜袭敌营的消息,也尽数提前告诉他们了啊……”

霎那间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耳中嗡嗡作响。

怀中的人儿气息渐弱,他低头吻她,她没有回应。他想要放声大哭,可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怀中的人儿已经冰冷,晦风萧瑟,黑暗无边。



他记得自己醒来时,竟感觉不到丝毫悲伤。

他的身旁有几具蒙古人的尸体,他爬起来,发现自己的身下躺了一个人,身穿宋朝将官的盔甲,头颅已被割去,手上紧紧握着的,竟是自己那把战刀!

马儿卧在那具尸首的身边,眼中无限依恋,忽而抬起着来望着自己,露出一种哀伤的神情。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带着柳儿回到战场,又怎么寻找到天问的遗体,堆柴,点火,看那两具躯体在烈焰中化为灰烬。

一切都机械而麻木,他不明白自己的心中为何是那么空寂,萧瑟和惘然。



那是因为,他已经死了!



丞相府里刮起一阵奇怪的大风,狂风拔起大树,掀翻堂前的牌匾,吹得每个人的心中都不寒而栗。

孙虎臣搀扶已缩成一团的贾似道走出书房,惊恐地看见两只磁瓶从半空中坠落下来,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阵阵尘埃在地上溅起,忽而幻作人形,随风扬散。



要是清风有情,也许会捎上他们的骸灰,掠过西湖,来到孤山。



(完)











后记:这实际上是一篇历史小说。贾似道是宋末头号奸臣,鄂州之围时,贾似道以枢密使兼京西湖南北四川宣抚使的身份率军声援鄂州,面对蒙古人本已军心涣散,欲要北撤的大好时机,竟然以岁奉银绢各二十万,划江为界的条件,称臣求和,而回京后乃大言不惭鄂州大捷,向理宗上表说:“诸路大捷,鄂围始解,江、汉肃清,宗社危而复安,实万世无疆之休!”,以至被看成宋朝救星,千古师臣!贾似道严加封锁消息,这个骗局一直持续到宋朝灭亡,无人识破,民族英雄文天祥在十多年后的文章中还写道:“已未鄂渚之战,何其勇也!”,每读至此,义愤填膺,难以释怀,写这篇文章,实乃一泄心中之气耳。

关于文章的写法,算是一个新的尝试,不知道是否成功,还望各位多多提出宝贵意见,谢谢!



月下瓜洲2002/11/19

转自:榕树下
 0   2006-10-31 17:10:45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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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6-10-31 17:09:59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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