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是二姨的女儿。
姥姥一共有子女四个。数二姨最漂亮,也数二姨命最苦。当年姥爷贪图二姨夫家的彩礼,硬是逼着美丽善良的二姨嫁给了疯疯颠颠的二姨夫。据妈说,这个二姨夫,一阵清醒一阵糊涂,清醒的时候对二姨宠爱有加,糊涂的时候抡起菜刀四处叫骂,仿佛是在追着什么人打骂一般,村里的人都说,二姨夫能看见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并且常常会被一些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二姨为此操碎了心。
表姐的出生,是二姨苦命的生活中唯一的希望。据妈说,表姐出生的时候,通体洁白如玉,头发金黄,根根竖起来,老一辈人都说,头发立着的孩子,是非常“厉害”的,可是具体是哪种厉害,问妈,妈也不知道。只是这表姐生来就多怪病,不是全身生些小脓胞,就是喉咙莫名的说不出话,而儿童常得的发烧感冒和水痘等疾病她却一点也沾不上边。而且,表姐却又出奇的聪明伶俐,她天生便会画画,不用人教就能画出栩栩如生的仙女,笔下的荷花也惟妙惟肖,唐诗宋词更是过目不忘,倒背如流,让左邻右舍都惊叹不已。
表姐十岁那年,二姨夫去世了。临去之前,二姨夫临去之前紧紧抓住表姐的手,大哭不已,不住的说苦了你苦了你,怎么落到浊世中的话,颇有点《红楼梦》的味道。
二姨,便独自一人带着表姐过生活。都说“寡妇不易”,在农村更是如此。表姐应该就是这个时候显示出与众不同的“厉害”吧。有些孩子总是欺负表姐,表姐通常是不理的。只是有一天,七岁的我和十二岁的表姐一起在田里抓蛐蛐的时候,被一群大孩子拦住了,她们骂表姐是“没爸的孩子”,又揪住我的头发。原本想拉着我就走的表姐见我被欺负,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抓起田边扔着的半截木棍,冲上去和他们打在一起,我吓呆了,哇哇大哭,可是身后揪住我头发的胖子却越抓越紧。那些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居然被表姐打得四处乱窜,不一会就跑个净光。见人都跑了,表姐又回过头,狠狠地盯着揪我头发的胖子,她的眉毛倒竖,眼神格外陌生,令我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害怕。那个胖子被表姐的神情吓坏了,犹豫了一下,就松开手跑掉了。表姐扔了棍子,立刻回复了常态,领着我回家了,反倒是二姨和我妈看到哇哇大哭的我和满身泥泞的表姐都吓得魂不附体。这件事情,直至现在两个老人还当作笑话似的讲给我们听。
虽然表姐打了其他的孩子,但二姨却没有怪她,二姨的理论是,孩子就应该厉害点,况且二姨又极溺爱表姐,从来不打骂表姐的。但有一次却是例外。一天早晨,邻居张大妈来到二姨家借米,二姨便喊表姐去厨房拿米,表姐拿了米出来,却不给张大妈。张大妈伸手去接,表姐却躲,还大声地嚷:“你不是死了嘛?怎么还到我家借米来了?”张大妈听了,惊得脸都白了,忙呸了几口,急急地走了。边走边唠叨着米没借成反惹了一身晦气。二姨以为表姐童言无忌,谁成想晚上的时候,传来了张大妈的死讯,一问才知道,张大妈是失足掉进了自家新挖的井里,淹死了。二姨心咚咚直跳,关上门,结结实实打了表姐一顿,表姐一边哭一边叫,说明明晚上梦见张大妈被穿着一黑一白衣服的两个人带走了,表姐问她去哪里,她却不说话,只是那其中穿黑衣的人向表姐作了一揖,说张大妈已经死了,他们来带走她。二姨愣了愣,猜出了一二,但还是接着打,并且警告表姐这样的话以后不能乱说。表姐哽咽着,答应了。
妈说表姐从小就有预知死亡的能力,并且个性十足,但是二姨在知道了一这点后,不许她说,也不许她动不动就发脾气了,所以便养成了表姐沉默温柔的性格。但是我相信表姐的个性是刻在骨子里的,怎么能说改就改得了的?
慢慢地,表姐长大了,以优异的成绩考了县高中。上了高中是要住校的,我上的初中离表姐的高中很近,我便常常到表姐的学校去玩,玩得晚了,就赖在表姐的寝室跟表姐同睡。表姐寝室住着八个女生,都叫表姐“老大”的,对表姐言听计从。有一天,我又在表姐的寝室过夜。十点了,平常中规中矩而又内向的沙沙姐却到了关寝时间还不回来,表姐和其他姐妹就有些担心,商量着是不是要出去找找。我到底还是个孩子,一会便进入了梦乡。不知什么时候,我被一阵阵巨响吵醒,睁开眼睛,却见沙沙姐和表姐站在寝室中央,其他姐姐全都退在一边。我刚想问沙沙姐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晚,却发现大家的表情有些不对头。沙沙姐背对着我,肩膀一颤一颤的,头也左右摇摆个不定,地上乱七八糟地撒落了一堆书啊本啊盆啊的东西,那些退后的姐姐们,个个神色惊恐,只有表姐站在沙沙姐的对面,怒气冲冲的瞪着沙沙姐。这个气氛也让我有点怕了,便缩在被窝里,用被子严严实实的捂住了嘴。只听沙沙姐一边摇头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不许管我的事!不许管我的事!”这声音根本不是沙沙姐的!
只见表姐挥手就给沙沙姐一个响亮的耳光,吓得所有人都一惊。“我不管你为什么缠住沙沙,但是我警告你,如果你再不离开她,我就废了你!”表姐的眼神又变得象那年在田里盯着欺负我的胖子那样可怕了,我看见沙沙姐的头摇得更厉害了,摇着摇着却停了下来,整个人虚脱一样瘫在地上,其他的姐姐立刻跑上来把她抱住了,再看表姐,那副怒气冲冲的表情也不见了,还是平常温柔和顺的样子。表姐嘱咐今天发生的事情谁也不准说出去,更不准想沙沙姐提起,大家都乖乖地点头。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多年,而今的沙沙姐已经去了北京工作,过年的时候来看表姐,很亲热的样子,不知道她对那天的事情还有没有记忆,我是万万不敢问的,就让这一切都成为一个带着神秘色彩的迷吧。
表姐大学毕业了。被省城一家颇具规模的公司招去工作。村里的人个个说二姨有福气。二姨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工作稳定的表姐要把二姨接到城里,但习惯了农村新鲜空气的田园生活的二姨却说什么也不到城里去,表姐考虑到二姨年纪大了无人照顾,便毅然辞了工作回到了村里。村里难得留住一个大学生,便把表姐安排在乡政府工作,二姨又把家里的几亩田包出去,日子倒也过得富裕自在。
可是,二姨又添了愁事。表姐也到了谈婚的年纪,却一点也不急,慢悠悠地上班下班,乐哉哉的过日子,从不约会,也从不跟任何一个小伙子眉来眼去。这像什么话的?
二姨急,我妈也跟着急,逼着表姐去相亲,表姐无奈也只得去。见了几个,又被二姨逼着相处了几个。只是说来也怪,与表姐相处的那几个男子,家里不是都相应的出事,就是中间有些插曲,弄得到最后总是不欢而散。二姨愁怅得要命,表姐却总是满不在乎的样子。直到她遇见了一位镇里调来的小伙子。
这个小伙子模样英俊,才华横溢,刚到乡政府就爱上了聪明美丽的表姐,对表姐大献殷勤。在小伙子强烈的攻势下,表姐渐渐地接纳了他。两个人的感情非常好,双方父母也都欢喜得不得了,只差定结婚的日子了。只在这时候,灾难发生了。小伙子晚上与朋友们喝酒,在酒店里与另一伙客人发生口角,动了手,他失手把人打伤了,被关进了拘留所。小伙子的母亲得知消息,心脏病突发,又进了医院。男方就花钱把人保了出来,又请个什么“仙”的算了一卦,说表姐与那小伙子八字不和,不能在一起,不然准会出事。好好的婚事,又这样吹了。
二姨气火攻心,也病了一场。我和妈去探望,见一向乐观的表姐脸上也沉沉的,满怀心事的样子,弄得我心里也酸酸的,本来可以美满的爱情,居然没有开花就枯萎了。可是过了几天,当我们再去的时候,却又看到表姐乐呵呵的陪着二姨聊天,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了。
二姨便和妈偷偷商量着去为表姐卜卦,我好奇,也跟着跑了去。邻村的老吴婆据说是位道行蛮深的“神婆”,家里供着“满堂仙”。我惊恐地望着在昏暗又烟雾缭绕的小屋里合眼端坐的“神婆”,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表姐宽和的笑脸。二姨和妈恭敬的递上一个红包,“神婆”斜着眼睛看看,不动声色的压在了香炉底下,又取了三柱香,点燃,插在香炉里。然后摇头晃脑的掐指算起来,说表姐是天上的“花仙”俗称“花姐”的,不能婚配,必须交三百块钱烧个“替身”才能破解,不然接近表姐的人就会有不祥之兆。二姨的神色有些慌张,我却有点鄙夷的,猜想这类人一定是为了骗钱来的。妈也给二姨递眼色不要理她,二姨却犹豫起来了。正当这个时候,香炉里的那三柱突然“啪”地一声响,我们看过去,只见那香亮得异常,又“啪”了一声,香炉居然就裂开了两半。
那“神婆”的脸色顿时慌张起来,忙跪在香炉前,不住地磕头,一口一个自己说错话了的,还把红包退给二姨,推我们出门外。二姨拿着红包莫名其妙,却也不敢再问,只得与我们回到了家。
生活像是没有什么改变,只是渐渐的,关于表姐的传说也多了起来,村里也有些借“通灵”“通神”之名来骗吃骗喝的人,见了表姐都极敬畏,路过二姨家,居然也都绕开来走,颇让我费解。
表姐依然自来自去,逍遥自在。二姨也不再唠叨表姐结婚的事情了。
后来,我去了省城工作。三年后再回家,表姐孑然一身,只是更美丽了,眼角眉梢,有说不出的神采韵味。妈偷偷地告诉我,说前段时间和二姨带表姐到城里的寺院拜佛,寺里的住持说表姐根器难得,收了表姐做在家弟子。还告诉二姨不要忧虑,表姐福慧不是常人所能衡量,更是与一位大德菩萨有着不解之渊源,只随着表姐的缘分便好,不要徙增烦恼。二姨这才放下了心。
想起初中时候在表姐寝室里发生的那一幕,我也释然了,既然人都有各自的缘分,这也未免不是件好事。
又过了五年,我在公司遇到了一位与表姐一样具有着异常能力的许凝香,更陪感亲切。过年时候带她回家,她与表姐居然更是亲近,对表姐,也是恭敬得可以。
我也不得不感慨缘份的奇妙了。
转自: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