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佻地伸出二指,撩起对面女孩的下巴,奉承话如蜜汁一样地从薄薄嘴唇里淌出:“桃花虽艳,也不及你颜容的千万分之一;栀子花再香,也比不过你身上肌肤沁出的淡淡女儿香。我的宝贝!”
对面女孩深陷情网,眼色迷离,水波流动,低低呼唤说:“公子——”
我面带微笑,托起女孩娇小的身子,徐徐弯下去……
“OK!非常棒!”
随着导演的一声令下,排演就此结束。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掏出手绢擦擦额头的津津汗水,一半是聚光灯强烈的热量,另一半却是心中的紧张之情。
自扬州回来,寒假结束,我重新上班教书。教师联席会突然排演起话剧来,本来学校里便阴盛阳衰,男丁奇缺,容貌优秀者甚少。恰好我刚剪了短发,个子又高,被同僚强行拖来,易性变装,饰演起一名花花公子的配角来。之后一起来到杭州,参加全省中学教师话剧交流会,这是表演前的排演。
导演同是国语课老师,亲切地拍拍我肩膀夸赞说道:“枫,你果然有演戏的天赋,演得越来越好了。”
我呼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我向来缺乏演戏的经验,每次上台,均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忘词或演砸了。一旦剧幕落下,几乎如跑完万米长跑般,耗尽体力。于是不禁埋怨起来:“是不是你与我有仇隙?居然拉我来文明戏?单是演戏也罢了,偏偏让我饰演一个花花公子,这不是存心害我么?”
导演抿嘴一笑,说道:“你本来就充满女人味,而世家的花花公子正是阴气十足,岂不配对?再说,合上你的容貌,真是迷死人了。”见我噘嘴表示不满,说道:“好了,我知道你不高兴。今夜就叫上几个好姐妹,一起到处玩玩。省城杭州可是难得过来也!”
回到宾馆,洗了澡休息片刻,吃过晚饭后便和几个知心的同事们出去戏耍。作为省城的杭州果然繁华,延安路荧光璀璨,车水马龙,煞是闹热,哪是海边小城越州可以比拟。然而我心中却充满了苦涩,回忆以前西湖边的甜蜜,早已随风逝去。听说,就是杭州世家子弟朱淳翔业已和萌萌姑娘结婚,小夫妻生活恬美,我本想拜访,但是想到自身凄凉遭遇,顿时打消了念头。
延安路南行一直到底,是吴山广场。吴山向来有名,有宋一代,那金主完颜亮曾发誓“立马吴山第一峰”,由此可见吴山名播四海。吴山广场东边则是仿古一条街清河坊,诸番小吃饰品。人群熙熙攘攘,不仅店家穿宋装吸引顾客,有好事之徒,也披上宋装招摇,个中还显过几个黄毛鬼子的身影,甚是好玩。
如此繁华的地方,众姐妹们早看花了眼,三三两两分开去玩了。伴我身边的是数学教师金春燕,小我一岁,外号青团子。青团子是清明时节的一种点心,又糯又甜,由此可见她的外貌性格了,长得是小巧玲珑,甜美可人。
“枫,听说吴山上有月老祠,我们上去拜拜求姻缘吧?”
春燕笑眯眯地对我说。
我个人的遭遇大部人都晓得,同情之余,时常出点主意。其实春燕老早招了一个,去拜月老祠多是为我着想。我暗暗感激,说道:“好啊,我们同去同去。”
吴山本是杭城一大旅游胜地,晚上山顶城隍庙点亮彩灯,越发金碧辉煌,众多游人兴奋地上上下下。至于前往月老祠的山路上,那当然是成对的男男女女。初见月老祠,并不如自己构思一般雄伟,不过一间小小的祠堂,掩映在翠绿丛中,里边立了一尊慈眉善目的白发老头泥塑,一手执婚姻簿,一手拿红线,祠堂门口贴了一副对联,说道:“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身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来到月老祠边,善男信女祈祷姻缘。春燕催促我向月老祈求姻缘,自己却东张西望,似乎在找寻什么。我凝望月老慈祥的模样,心念一动,默默祷告:“月老啊月老,求你赐予我一个好姻缘!”
春燕忽然惊喜地叫道:“你终于来了!”
我扭头看过来,来了一个年轻的男子,亲热地和春燕搂在一起,我装作生气的样子,垮下脸说道:“春燕,这是怎么回事,给我好好解释一下!”
春燕满脸讨好的媚笑:“对不住啊,枫。今夜我与我的这位一起约好来月老祠,但是我一个人不敢过来,所以拉了你过来!”
我哭笑不得,这女子,果然不是单纯对我好,乃是另有奸谋,寻情夫来幽会罢了,且把我也拖来了。我无奈地挥挥手说道:“好好,你们一块去风流快活吧,让我到处闯闯!”
春燕担心地问道:“枫,你不会迷路吧?”
算你有良心,晓得我是路盲,但是我摆摆手说:“不必,这吴山不过小小土包罢了,又有这么多人。放心,我不会教人拐走的!”
这两人便欢天喜地地奔向通奸地点去了,我磨蹭了一会儿,想去城隍庙瞧瞧,可是走了几步,就发觉自己不知道在哪里了,四周静悄悄的,连个虫豸的鸣叫都没有。心里顿时乱了起来,连忙循山下去,忽然看到一个老头儿,坐在山路边供游人休憩的石椅上,于月光之下,翻阅册簿。一身大红大紫,颇为时髦。
我好奇心徒然升起,上前询问道:“老丈,这夜里您在看什么书啊?”
那老丈放下册簿,对我说道:“《婚牍》,记录人间男女姻缘的册子。”
“《婚牍》?那您是……”
“月老!”
“月老?”我见他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抿嘴格格笑起来,说道:“偷偷地告诉你,其实我是龙女下凡!”
那老丈嘻嘻哈哈,说道:“你不信?”
“是啊,那月老怎么会穿着现在流行衣服,蹲在半山腰,等待有缘人啊?”
老丈微笑说道:“是的啊,说不定我等着就是你这个有缘人呢!”他翻翻册子,然后从身边一个满装红绳的布袋里,掏出两串红线,“来来,见面既是有缘,拿着!”
我接过来问道:“这是做什么?”
老丈说道:“千里姻缘一线牵啊!这便是祈求婚姻的红线。”他替我在右手上绑了一条红线,“你拿着剩余的一条红线,往西一直下去,见到的第一个男人,既是你的伴侣!”
我瞪大眼睛,憋了半晌终于问道:“多少钱?”
“多少钱?”
老丈吃了一惊。
“那个……你是不是做这种活计的算命先生?”
老丈哑然,其实我不说是骗钱的神棍已经算客气了。我就开始掏钱包,今天本姑娘心情好,多给你一点,等回过神来,那老头儿早就消失不见了,定是不堪羞辱,逃得好快。啊,坏了,我忘了问东南西北。当然不是为了求什么姻缘,而是如何下山!
也罢,反正吴山土包小小,奈何得了本姑娘么?大不了慢慢下去罢了。于是我随便择了一条路走下去。
这上山费劲,下山却是如车轮滚动,脚步飞快,怎么也刹不住,眼见前方有人,顿时硬生生地撞上去。嗵!那人胸脯好结实,反倒叫我头昏眼花,连忙道歉:“对不起,有没有伤到你?”
“没……有”
我张开眼睛,渐渐地看清了那人的样貌,却是一条极为粗大的汉子,满脸络腮胡,凶凶巴巴,心中害怕不已:“完了,我得罪黑社会了!”
趁那人犹豫地打量我,我飞快地转身逃开,幸好今日穿的是平底鞋,否则大大地倒霉了。胡乱跑了几百步,胸口极闷,于是停下来休息片刻。
山路上走动的游人极多,不刻啪啪的皮鞋响声,当那人接近时候,我忽然心情激荡,情不自禁地回头,与那人眼眸正好对上,顿时浑身一震。
“是你!”
“是你!”
我们不约而同地叫道,呆呆地看着对方,心绪间,竟是如打碎了五味罐,甜蜜、醋意、痛苦、伤心,齐刷刷地品味。
是……箴言!
我的手指微微颤动,这次意外的见面,不知道让我如何说好,过了许久,才听他淡淡地说道:“你剪短头发了,更加成熟了!”
“是,是啊!”我瞥了他一眼,唇边蓄起了胡子,也说道:“你也养胡子了,很有味道!”
如此两句,我们就再也无法接下去,转瞬分开,临走时候他突然说道:“哦,对了,那边是去城隍庙,这边是下山的路。”
他还是晓得我是个路盲!
我带着淡淡的哀愁下了山,来到清河坊找到几位姐妹,陪他们吃了一点定胜糕,入口甜蜜蜜松软软,心里毫无滋味,回去之后直接扑在床上,让梦神来消愁吧!
次日晚上,公演正式开始!我虽是一个戏份不多的配角,可是初次上台,紧张的心情冲掉了一切不如意,演出十分成功。会后大家高高兴兴,连妆都来不及卸下,一起庆祝。突然有人给我传来一串花朵,说道场外有人赠送。
我接过花朵,心中暗自思量,是他嘛?难道他想和我旧情复燃?但是伤口还是隐隐作痛。不管了,我吸了一口气,猛然打了几个喷嚏,顿时觉察不妙,绝对不是箴言!
须知我的鼻子有点小小毛病,爱犯一些过敏症状,浓烈的花香是大忌。我对花束种类知晓不多,但是这般浓浓的花香,定是什么栀子花之类的。以箴言关怀备至的性格,怎么会犯这种大错误。是谁?谁送来的?
正当我疑惑万分时候,校长牵引一位人士过来,一见之下,我顿时脑袋嗡嗡作响,心中暗暗叫苦:不好!定是昨天那次撞击太过于猛烈,撞坏了人家。现今黑社会找上门来算帐了!
却听校长介绍说道:“这位是江浙地区首屈一指的新兴富豪王先生!这次话剧之夜的成功举办,王先生出力不少,绝大部分赞助均由王先生慷慨解囊。”
王先生笑笑说道:“哪里哪里,不必这么客气。这样人文盛事,我这大老粗的没有什么贡献,出点钱点缀一下,反而是往我自己脸上贴金。呵呵,大家不必拘束。我姓王,道上的兄弟们见我长得粗大一下,取了一个外号叫做老虎。”
王姓与老虎合起来便是王老虎,似乎在哪里听说过。暗自琢磨着,校长却上来,悄悄捅捅我的腰,说道:“枫,你好福气呵!”
“我,有何福气?”
“这王先生看似对你兴趣极大,不仅送花,今夜还邀请你前去赴晚宴呢!反正你现在也是一条女光棍,去去也不错。万一成全好事,日后嫁到了富豪家庭,岂不美哉?”
我苦笑一下,心里实在不大乐意与这般粗鄙的男子在一起,但是既然校长出面说客,不得不卖上几分面子。不知校长得了多少好处!
其余闲杂人等,叫王老虎一个美食计诓走,便余下我和这头老虎。上次天色灰暗,没有细看,如今清清楚楚打量,原来更加长得恐怖。此人身材粗壮,犹如那些老毛子,一张国字脸上短发顶起来,满面的络腮胡黑粗粗,猛张飞一个。这倒也罢了,我见过几长到这番德行的男人,唯独王老虎脸上靠近眼睛边,拉了一条极长的伤痕,触目惊心!
王老虎搓着手,讷讷说道:“何女士,栀子花如何?正和你剧中扮演人物的名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