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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人
网友【小梦】 2006-11-22 05:07:04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4    1
第一次有把我的父亲“干”掉的想法是在他有一次酒醉后毒打我母亲的时候。那时侯,我发着高烧,全身蜷曲着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我把自己裹在白色的已经湿掉的床单里,睁大着双眼。
整个屋子都在摇晃,我想,或许只是我自己在不停地摇晃。
父亲摇晃着酒瓶,里面有一种透明的液体在来回流动着,从一边再滚向另一边,摇摆不定,我觉得有点像我的生活。
我看不清父亲的另一只手,只知道母亲的身体在随着父亲那只摇晃的肩膀在柔软地摇动着。然后父亲把酒倒洒在母亲的头发上,浸满酒的长发随着身体在不停地甩动着,那些酒珠便从母亲的头梢上逃了出来,有一颗甚至落在了我的脸颊上——冰冷而又灼热的感觉。然后这奇妙的感觉流了下来,落入了我的嘴里,我咂巴着嘴品尝着,学着我父亲的样子。
再后来,从母亲的发里甩出的不再是那透明的酒了。我惊恐地用床单罩住脸,然而还是看到一朵朵红色的小花在眼前的苍白上绽放。在那一刻,这些小小的、斑驳的血影永远印在了我的心里,也是在那一刻,我知道是该结束了。
整个屋子都在摇晃,我想,或许只是我自己在不停地摇晃。
那一年,我九岁。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发烧了,只是觉得坐在国会议厅里浑身冒汗。我看到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发言,慷慨激昂、言辞犀利、声情并茂,并且懂得运用形象生动的大幅度肢体语言来表示自己的愤恨、公正和无私以及企图表现出来的、却因演技拙劣而失败的同情、呵护和眷顾。
他们都在抨击同一个敌人,这使他们信心百倍。“一定要约束他们、一定要控制他们、一定要惩罚他们、一定要……”周围的声浪渐渐地低了下去,我看着他们一张一合的嘴却什么也听不见。我这是怎么了?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
我向四周看去,想找一个人可以回答我的问题,然而我看到的是部长永远都松不开的眉结,对面艳俗的胖女人摇晃着粗短手指上硕大的翡翠戒指,旁边秃顶男人来回摆动着发亮的脑袋,还有四散的飞沫、在空中乱舞的白纸……我感到晕旋、口干、热。
整个屋子都在摇晃,我想,或许只是我自己在不停地摇晃。
突然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恍惚中我看到了血液在月光下竟散发出一点一滴诡异的银色。是我?不!
我一抬手一仰头喝掉了手边的一大杯饮料,狠狠地咬了下嘴唇,迫使自己回到现实中。
在热烈的掌声中,部长站起来作最后的陈述:“……到如今已经不是追究原因和责任的时候了,那个疯狂的计划和可笑的失误只能成为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资,我们必须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和平相处的可能性已经不可能存在了。在地球的两个种族——我们和他们之间必须有一个统治地球、有一个乖乖听话。我们会采取强有力的措施使我们的民众相信,凭借我们的智慧、资力和最重要的团结的力量,一定会成为这场有形或无形的战争的胜利者。为了教育好我们的孩子不会成为他们的一员,我们一部分议员付出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重新修订了一系列法律条款。在宣读之后,我们将举手表决,如果通过,即日施行。下面就请游离忧小姐宣读具体内容。”
部长朝坐在旁边的我看来,我条件反射地猛得站了起来,但是一站起来才发现自己因动作太快而头晕眼花。我左手支着身体,右手在桌面上摸索着稿纸。当手指在仿木纹的桌面上滑过,一丝光滑冰冷的触感立刻电流般地通向全身,同时心中最阴暗的记忆再次被唤醒了,我呆立在那里不知所措。这时候,我在也支持不住了,身体摇晃着、倒向了一边……

说实话,我一直都不喜欢眼前的这个男人用研究及审视的目光无礼地打量着我。他和我隔着一张大办公桌,右手支着头,眼睛透过手指的缝隙将冷峻、深沉、严谨、难以捉摸的光穿透我的身体、脸孔和灵魂。可是我知道,他永远都无法了解我,正像我永远都看不清他一样。这么多年了,他似乎总是在寻找一条通向我弱点的道路来取得对我的绝对控制。同样的,我也是如此。但是我们都没有成功,所以我们还活着——在这个奇妙的社会里。
我不卑不亢地对他微笑了一下,动作优雅地拉开椅子坐在他的对面,再以同样的目光迎了上去——当然略带挑战意味。
那个男人脸部轮廓分明的线条柔和了些,用磨练了五十多年富有磁性的声音突然开口道:“听说你最近身体……”
“没什么,只是有点发热。”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从我的身上找寻某人的影子:“知道吗?你和你的父亲一点儿也不像!”
“是吗?”我简单地敷衍道。有关父亲的记忆应该已经很模糊、很遥远了——尤其是在母亲死后。我不知道自己与父亲有几分相似,只知道母亲常常看着我发呆,用苍白冰冷、枯如槁木的手轻轻地划过同样冰冷的我的额头。我知道母亲又在思念父亲,然后痛恨自己有一付与父亲相似的眉眼。我原本以为母亲会得到快乐和解脱——从父亲的死之中。
“你的确有与你父亲一样厚实热情的嘴唇和不拘小节的下巴。不过是失去了年轻人应有的狂热。不不不,我不光是指政治热情。你既有冷静的头脑和果断的性格,又可以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不过最重要的,是你有一颗冷漠的心,优雅的笑容背后却可以与每个人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你是我一手培养提拔的,我很清楚,你和那群在会议厅里吵吵闹闹的人不同,光靠那些政客永无休止的争论是解决不了AP人的。”
他改变了一下姿势:“虽然这应该是政府的最高机密,不过我想你知道研制AP人的原本目的吧!”
我瞬间权衡了一些事后决定无须隐瞒:“是为了组成所谓无敌的SP战队吧!”
那个男人的嘴角被嘲弄牵动了一下:“是啊!如果让民众知道AP病毒是由政府主持研制出来的话,那帮子政客可有的好忙了!”
“所以就把责任推给一个无辜的大学教授,然后再扮演救世主的角色。”
“不。实际上那个教授也是这个实验的参与者之一,只不过不是最重要的——丢卒保车嘛!”
每个人都是棋子,该牺牲时就应该视死如归、无所谓惧、为国捐躯!
“你还知道什么呢?”
我忽感不妙,觉得自己像一条正欲咬钩的鱼,但也只能继续说下去:“在半年之内,有二十多位十四至十七岁的军政界高级官员子女死于各种意外和撕票事件,政府对此密而不宣或低调处理,其中也包括——”我不露声色地看了那个男人一眼,他正轻轻弹掉烟灰,“莫里森将军您的儿子吧!”
将军含糊地“恩”了一声。
“据我的推测,他们应该是培养中的SP战队的队员,可能因为某种原因而遭到秘密软禁了,因为他们的尸体都没……”
“不。是秘密处决。”
沉默了几秒钟后,将军不知道是在向我解释还是在为自己开脱:“他们不应该活下去,不会衰老的人是怪物!”
房间里的烟味让我很不舒服,而我也不想再浪费时间了:“莫里森将军,请告诉我这次的目标——一个杀手是不需要理由和借口的。”

在一条狭长的巷子里,我从身后慢慢地靠近那个喝得酩酊大醉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白色手套和一条细而结实的钢丝——生命结束于指尖——他倒在我的臂弯中,我扶着他轻轻地放在地上。
这时候,月亮出来了……

我不是刺客,我是杀手。很多人会把刺客称作杀手。刺客,必然是杀手的一种——但凡杀人者都可以称为“杀手”。人们还把以杀人为生的人叫做“职业杀手”——不过我不是。
在我看来,女人比男人更适合做杀手,女人的自我意识和名利心比男人淡薄,对身体和心理上痛苦的忍受能力却比男人更为出色。但这不是我会成为一名杀手的主要原因。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白色的被子走到窗前。淡淡的月光照射在我的身上。
很久没有做这个梦了,我想。
我下了楼,走到客厅,见他正蜷坐在沙发上等我。
“晚上好,毅心。”
他马上坐了起来,用恭敬得有些可笑的态度对我低下了头:“老师,你好!”
我微笑着说:“我不再是你的家庭老师了,毅心。你不必再……坐下吧!”
“是的,老师。”男孩坐了下来。
他看上去一点儿也没变,黑色卷曲的头发下是浓密的剑眉、浅蓝色的眼、性感的唇和调皮的下巴——他是中美混血儿,母亲是一个温婉柔美林姓女人,毅心是他的中文名字。离开父亲后自然而然姓了母亲的姓。我想,自己倒是老了很多——其实我也不过三十岁而已,只不过在他十八岁的稚气面前显得竟有些尴尬。我真的无法相信在遭受了那么多的事情后,这稚气仍然没有从他的脸上退去。十多年过去了,我不再是一个在这个国家最高学府里深造的优秀学生,他也不再是衣食无忧却被严格约束和管教的——将军的儿子。
可是我的命运的确是因为他而改变的,确切地说,是遇见了他的父亲后。林毅心一直很崇拜和尊敬我,甚至带有一点少年懵懂的爱情。可是如果他知道了他父亲和我之间的某种交易,他还会认为他的老师是一个纯洁温柔的女人吗?
或许我们的命运从来没有被改变过:我注定会成为国防部部长的秘书兼将军的秘密杀手,而他则会失去显赫的地位,成为他父亲最大的敌人,成为一个在机密档案上被划去却仍然活着的人。
“听说他们最近又修改了针对AP人的法案,难道真的要将我们斩尽杀绝吗?”
“你们最近是做得有些过火了。政府一直在剿灭‘苹果星’,你们当初从SP战队训练基地里逃出来的时候还偷走了AP病毒,现在又吸收了很多未成年人加入这个组织,并向他们注射了病毒,成为新一代AP人,这的确引起了社会尤其是家长的恐慌。一夜之间,自己的孩子竟然成为了AP人,尤其是在他们长到十八岁之后,他们的相貌和生理机能将永远停留在他们成熟的那一刻——不再会和他们的父母一起衰老。”
“是出于对我们的嫉妒还是恐惧呢?其实他们根本不必如此,我们大多数人接受病毒,只是为了向父母和这个社会……报复,毕竟年轻是我们唯一的资本。老师,你是知道他们对我们作了些什么的: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像一只白老鼠送进实验室,而只是为了换取职位的晋升!什么为国效力?我们只是一部部机器——不会衰老、复原能力比普通人快二十倍的战斗机器而已。当他们来探望时看着我们的时候,不再是对自己宝贝儿子、女儿的疼惜的眼神,而是把我们当成了可怕的怪兽!不再关心我们的日常起居,而只注意我们的军事成绩和伤口愈合能力……我们震惊、悲哀、无奈,直到有一天,我们从中读出了恐惧……是的,他们开始害怕我们了、害怕自己的孩子了!如果我们当时不逃出来,早就被……呵呵……至于现在的……我们从来就没有强迫他们加入,是他们的父母和这个被扭曲的社会!一些可怜的孩子只是其父母一时欢愉的意外,白眼、挨饿、毒打、虐待……当我看到他们满身的伤痕和惊恐的眼神,就想到了自己。老师,” 毅心抬起头看着我:“我现在真的很痛苦,我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是否正确,我一边沉醉于报复的快感,一边又……还要害怕自己爱的人会离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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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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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梦 Lv0 创始功勋
我假装没有注意到毅心心失落又热烈的眼神。
“毅心,你会停止吗?”
他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迷惘,可是片刻又流露出无比的坚定:“不!老师,我会带领着AP人争取我们的生存权力,既然是他们给我们的不公,我们必然还他们一个不服!”
“即使与自己的父亲为敌?”
“他早就不是我父亲了,如果不是为了他,母亲也不会死!”
我早该想到。
他本来并不是一个坚强的孩子,可是如今却是如此的执著,难道这执著仅仅来自于仇恨吗?无论如何我已经努力劝说过他了。
“毅心,你该走了。”
“老师!”他显出很不情愿的样子,脸上的稚气和撒娇的神情交织在一起,如同那时侯恳求我不要布置家庭作业。我略略一呆,但又马上做出了佯怒的样子——这招向来都很管用的,但是看到他可怜的样子我又心软了:“我今天有些累了,过几天你再来吧!”
“好!”他满脸欢喜。
林毅心走了——我就这样让他走了。

其实梦中的那个男人还活了很长一段时间,这的确令我有些意外但还不至于惶恐。我把他放在地上后轻快地向后退了一步,静静地等待着死神将这个丑恶的灵魂带走——如果他还有灵魂的话。我知道他会死去的、一定会死去的——曾多少次地告诉自己:只要他还活着一天,母亲就不会得到解脱,我也不会得到快乐。幸福的童年已然成为过去欺骗自己的流利谎言和安慰母亲的虚伪笑容,今天我要这个男人的鲜血作为我成人仪式上洗礼的圣水。
他支撑着吃力地抬起头,向着我站着的地方看来。淡淡的月光照射在我的身上。我没有隐入黑暗中——我要他看清楚我,清楚我脸上的笑容——这也就是我为什么没有一招毙命的原因。即使他酒醉得厉害,我想他的确认出了我,因为他的表情在那一刻的确起了变化:从无谓转向了惊讶,再从惊讶转向了平静。平静?
“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刻……本来以为会是他们……”那个男人苦笑了一声:“他们居然比你慢了一步……不过……更好……照顾好你的……母亲,小离。她是一个好女人,只是嫁错了……”
父亲的头倒向了一边。嘴角边银色的血在闪着。
我突然莫名地感到恐惧,因为我看到笑容从我的嘴角溜到了他的脸上,那是一种在遭到命运不停的摆布和现实不断的捉弄后将生命重新归控于自己的掌握时所发出的满意、舒心、无憾的笑容。
这时,我才发现,真正得到解脱的——是他。

床上的男人动了一下,我立刻结束了自己的回忆。
我拉开了窗帘,让第一道晨曦射进这昏暗和糜乱的房间,同时来掩盖害怕残留在脸上感情。
有一只手臂缠住了我的腰,不怀好意的手指熟练地探入了我的浴袍,有节奏地抚摩揉捏我的身体,耳边他挑逗的呼吸声愈急愈促,企图再一次缠绕着我落入欲望的炼狱。我的长发被掠到了一边,脖际处传来了唇与皮肤接触时所发出的暧昧的呻吟和温热的鼻息。
“我累了!”我灵巧地挣脱了他的怀抱:“而且今天部里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处理呢!”
莫里森将军无声地退到了一边,点上一只烟。
“你准备什么时候行动?”他朝空中吐出一个淡蓝色的烟圈。
我微微地皱了皱眉,只是因为不喜欢我的屋子里有烟味:“这是我的事情。”
“你真的下得了手?毕竟你不是一个真正的杀手——这点我很清楚。有时候我甚至认为,你杀掉那些我让你杀的人并不是因为……该怎么说呢,完成一项任务或者是交易吧!不过这次......有点不同,对吗?”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能看清身边的人。
我脱下浴袍,从镜子里欣赏着自己的身体,然后才开始穿上内衣:“不同?是的,的确有些不同。不同之处在于我杀了他之后,就得小心被你的另一个杀手所杀——因为他早该死了,十年前就该被你下令杀死了,我不知道当时的你为什么会放过他,并且向政府撒了谎。不过你放心,既然你如今能下得了命令,我就绝对能下得了手。可能我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杀手,但我会是一个好的杀手。”
“毕竟他是我唯一的儿子,虽然现在……难道你不爱他吗?”
“爱?你不认为爱对我来奢侈品吗?”
“因为是杀手?”
“不,因为是我。如果像我这样的人还能感受爱恨的话,也不再是我的心,而是我的手——当生命在指尖结束的时候。”
“可是我知道,他爱你,从他十四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你。林儿去世后,他更加对你依赖和迷恋……别以为我不知道!”
“是吗?”我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地梳理头发:“那你们父子俩对女人的爱好倒是挺相似的。”
“离,你可真是一个……难道我从来没有让你快乐过吗?”那个男人的声音居然有些颤抖。
我没有说话,拿起一支酒红色的唇膏,一层又一层地涂抹着我的苍白和疲倦。
“我明白了。只有他才让你快乐,是吗?”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嫉妒和怨恨。我不知道是否就是这嫉妒和怨恨使他将自己仅有的儿子送到SP战队里去的。
突然我感到一股强大不容悖逆的力量将我从椅子里拖了起来,然后把我紧紧地包裹在这里面。莫里森将军的手臂,不,是他的整个身体居然像一条蟒蛇那样缠绕着我,并且正越缩越紧,我感到浑身疼痛,甚至听见骨头“格格”的声响和自己时断时续的呼吸声。我艰难地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双浅蓝色的眼睛——和毅心一样的颜色——但此时却被另一种东西充斥着。如果说人的眼神是可以伪装的,那么眼中所射出的欲望是绝对无法隐瞒的。至少,我读出他眼睛所传达的信息:不再是占有我的身体,而是占有我——整个。
这力量似乎来自......不,我不信。
“你明明很清楚,我是真的爱你、爱你啊!我不顾一切地想得到你、要你,虽然用了如此......的手段。为什么?为什么?是你让我们的关系变成了一场交易,是你让自己成为一个杀人的机器!我的爱俨然成为你伤害自己的武器,而只有这痛苦才是你快乐的源泉!”他的手无力地垂下:“我一直都在怀疑,其实当时是你在暗示、诱导我,用隐瞒你杀父的罪行来作为我得到你身体的交换条件,是不是?其实你明明知道,即使你不这样做,我也会替你掩盖的。
他伸出舌头舔着我的耳垂,然后猛然向我的后颈咬了下去,在我的耳边挣扎着说:“难道我从来没有让你快乐过吗?”
颈处的伤痛居然给我带来了几许的快感,但我仍然没有开口。
“难道我从来没有让你快乐过吗?”他发疯似地使劲摇动着我,我只是咬住了唇。
似乎是我的沉默激怒了他,他发颤的手从梳妆台上抓起那只我掉落的口红,抹在自己的嘴唇上,混着我的鲜血,然后低下头用力地朝我撕咬了过来。在香味和血腥味的刺激下,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声,他强壮尖锐的舌头撬开了我的牙齿,一边寻找着我的舌,一边逗弄着我敏感的口腔。在一张一合的狂野中,他猛然将我压在床上,继续让我“快乐”着。
我躺在白色的床单上,慢慢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伸展着身体。当他抬起头,边看着我,边喘了两口气的时候,我用双肘撑起发烫的身体,向下微垂着头,眼光横溢,更轻轻地掠了一下凌乱的长发——我很清楚如何使自己娇艳诱人,这果然激起了他更为强烈的欲火。
我对着白色的天花板微微一笑,接着第一次向眼前的这个男人彻底地打开了自己的身体,莫里森将军欣喜若狂:“离……我比他……更能让你快乐,是吗?”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疯狂地回吻了他,将腿更紧地绕在了他的腰上。
整个屋子都在摇晃,我想,或许只是我自己在不停地摇晃。
……
“难道我从来没有让你快乐过吗?”莫里森将军一直在重复着这句话。
快乐?我对自己说,我很快就会快乐了。站在镜前,看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皮肤上的唇印与咬痕交织在一起成为一条狂野的轨迹,密处的鲜血和着汗水一直流到了脚踝。我露出了一丝满意与邪恶的笑容。其实他错了,无论是他还是他的儿子都无法让我快乐。因为——
只有复仇才让我快乐。

夕阳西下,暗红色的暮霭已晕染了整个墓地的边际,使手中憔悴的白色百合看起来更加单调阴郁。走过一排排一个个的墓碑,走过一排排一个个躺着的生命。热闹的或是冷清的,华丽的或是寒酸的的墓像是最亲密的爱人的怀抱包裹着每个生命,被留恋的或是被遗忘的,被拥戴的或是被唾弃的。
我的影子被夕阳拖得长长的,踏着缓慢的步伐扫过一个又一个熟睡着的生命,并留下了百合的芬芳与温暖,背叛了藏在高高竖起的衣领后那张冷漠无情的脸。
我又来看您了,母亲,给您带来了第十二支百合。
我轻柔地拥抱着那支百合,依靠着墓碑坐在母亲身边,双手轻轻地拂下墓碑上的尘埃,当指尖划过母亲的遗像,我的手终于忍不住颤抖了,那双现在代替我的心感受爱恨的手,满足地感受着相片上母亲温柔而又坚强的笑容。
这是第十二支了,母亲,您见到一定会很高兴的吧?!已经是第十二个了……就在今天凌晨我潜入了他的研究所袭击了他。
您还记得他吧?当年和父亲志同道合、形影不离的那个年轻人。父亲总是称赞他工作勤快,头脑灵活,是他不能失去的得力助手。这样一个人却窃取了父亲的研究成果,然后又不顾父亲的强烈反对,提议将AP病毒用于军事方面,最后顺理成章地成为SP计划的主持人。
父亲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喝酒了吧?!
我转过头迎向夕阳,将视线从母亲的笑容上移开,暗红色的太阳嵌在地平线上,温和的光芒如同血液一样向周围晕开。
一丝苦笑。
母亲怎么会开心呢?!善良的母亲怎么会允许我如此杀戮生命呢?!弥留之际,母亲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嘴里不停地重复四个字:“不要报仇、不要报仇……”只是当看到我坚定不再动摇的眼神时,一颗泪珠从她的眼睛里滑落下来,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一条永远不会遗忘的心碎的闪亮弧线。这弧线的一头是她最爱的男子,另一头是她决心复仇的女儿。
我低下头,在光滑的大理石上看到了模模糊糊的自己。
长久以来,我一直都有这样一种感觉,总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纯粹的个体,而是由很多人揉捏、拼装而成的。每次在镜子中端详着自己的时候,我几乎可以看到这些人的影子。那些影子蒙白或幽黑,但是它们的眼神却可以真实得可以对望及触摸到,所以尽管它们的身形飘忽不定,我依然可以毫不费力地辨认他们:父亲颓废的眼神、母亲温柔的眼神、莫里森将军坚决的眼神、将军夫人哀怨的眼神、林毅心反抗的眼神……拨开这些眼神,我就看到了自己——躲在这些影子和眼神后的自己。是那些眼神的混沌产生了我,我就是它们的杰作,然而我又不像他们,任由爱与恨的双铰链将自己勒毙,勒出一道道不得碰触的伤口,渗出一滴滴腐蚀理智的血水。是的,我不是他们,也永远不会成为他们。
 0   2006-11-22 05:07:31  回复
小梦
3F
小梦 Lv0 创始功勋
我不会成为他们,不会……
我并不是一开始就是一个奋不顾身的复仇者,我也曾想过不要只是为了手刃仇敌而活下去。平静地享受生活的乐趣、爱情的甜美、育儿的艰辛、在亲人的围绕中安静地离开尘世……每当我因这些念头一迟疑、一停歇,那些蒙白或幽黑的手就会从四面八方伸过来,牵扯、推搡着我向前。日久天长,于是我不再迟疑或停歇、只能走下去,尽管我知道那只可能是一条不归路、路的尽头只可能是地狱的引领者在等待着向又一个丑恶的灵魂宣告它的罪行。
长期压抑着爱与恨的结果就是不再有爱恨,善与恶繁复不清的纠缠的结果就是在也分不清善恶。
快乐?对我来说不再是大仇得报,而是这种被麻木的痛苦的终结。
我的身体顺着母亲的墓碑滑下去,倒在一片暗红色之中,手中的百合无力地从指间悄然滑落。
只剩最后一个了,妈妈,任何让您痛苦的人都会受到惩罚。

第一次见到将军夫人是在这将军府邸的花园中,那个时候她正在为玫瑰修剪枝叶,接到通报后,她遥遥地向我点了点头,然后对身边的仆人吩咐了几句,于是,我被人带到了会客厅并且受到了很好的招待。
当夫人从楼梯走下来的时候,我才看清楚她的长相,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位比我母亲还美丽的中国女子。秀丽端庄的眉眼、轻盈含蓄的嘴唇、修长直挺的脖颈,光滑柔软的黑色长发垂至胸前,她已经将园艺服换下但仍然没有穿着很华丽的服饰,只是一件很普通却剪裁很精致的黑色长裙,镶着白色蕾丝的裙摆随着轻柔舒缓的步伐从容地摇摆,连脚踝的曲线都完美得无懈可击。
我站起身来微微谦身行礼,然后简单地介绍自己的情况——优异的成绩、清贫的家境、卧床的母亲,对父亲的死则含糊地应付过去。
夫人说,她一直很希望由一位中国学生来担任她儿子的家庭教师,对我也很满意,于是就带着我去见他的儿子——林毅心。
毅心很喜欢他的中国名字,他对我说,“毅”就是坚持不懈,拥有坚毅的心的人可以战胜一切。十四岁的少年这样解释他的名字,可是奇怪的是,在他的身上你看到只有天真平和的笑容,没有竞争与战斗的欲望,真的很难相信,这样一个温和的少年居然是将军与杀手的孩子。
在这所房子呆了一段时间,我仍然没有见到将军,和我较熟络的下人闲暇时会拉着我说很多关于将军与夫人的事情,例如将军回家的次数很少、常常听到夫人在夜晚哭泣等等,于是,大家纷纷猜测将军在外有了情人,从而冷落了妻子。因为夫人总是待人很友善,所以大家对这位美丽又得不到丈夫宠爱的女主抱以同情或是幸灾乐祸。
我的生活理应是来往于母亲的病榻前和毅心的书房中,只是那个美丽又娴静的女人存在无法让我忽视,不是妒忌也非怜悯……她的身上有一种魅力,不同于耀眼夺目、让人迷惑的魅力,而是如同黑丝绒上一颗浑圆的珍珠,在月光下发出一抹安静柔和略带寒冷凄凉的光华,贝壳的泪水已被忘却,留在心中的只剩下一丝浅浅的微笑。
正当一个我不由自主地被女主人的魅力所折服时,另一个我却为这种力量而感到深深的恐惧,她不停地在提醒着我:别忘了,那个女人曾经是将军最优秀的杀手,她随时随地都会为了保护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杀掉你的!
走廊上擦身而过时的会心一笑,或是此时在满园玫瑰香气中悠闲地品茶,这些事情让两个我都心满意足:一个我心情舒畅地被她的魅力感染;另一个一边享受着与死亡交臂的快感,一边邪恶且嘲弄地看着。
“游小姐的母亲是怎样的人?”莫里森夫人与我愉快地闲聊着。
我想了想,很简洁地回答:“母亲是一个很坚强的女人。”
“坚强是中国女性很可贵的一个品质,其他国家的人、甚至许多中国人都认为中国女性温柔贤惠、小鸟依人,事实上,我倒认为,中国的女性是世界上最坚强的一类人……一旦被命运考验的时候,她们可以抛开柔弱的姿态从帘子后走出来担起重任边忍受悲痛边颠覆命运,只是……”莫里森夫人将茶杯放回茶托上,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只是太容易受感情所累。”
园中的玫瑰静静地开放,坚硬的刺、柔弱的花瓣,明明是害怕受伤害,却仍然不顾一切地吐露芬芳,渴望被爱。
我禁不住想到了母亲的笑容,在遭丈夫毒打后,仍然可以带着全身的伤痕,对受惊吓的女儿甜甜一笑,然后起身去做晚饭。
“而且,还心甘情愿受感情所累。”我说。
夫人低下头又喝了口茶,乌黑的长发顺着脖颈和肩膀流水般地落下来。
“这几天令堂的身体可好些?”夫人眼露关切之情,“如果需要帮助,请游小姐不必客气。”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药石已无用。母亲得的是心病,自家父去世后,母亲便也去了一半了。”
夫人似有感悟地转头看着身边的玫瑰。
“妈妈,能让老师陪我下会儿棋吗?”一个愉快的声音想起,二个若有所思的女人都立刻面露笑容。我转过头,迎向我的是林毅心天真无邪的笑脸。

事隔多年,没想到踏进这座宅院的心情竟与当时出乎意料地相似:视死如归。我望了望头顶上的圆月,握紧双手想获得祝福或是诅咒的力量,可脸上疲惫的笑容却一不留神溜了出来,我叹了口气:就连目的也一样——杀人。
似乎杀手是永远逃离不了杀人和被杀的宿命。
宿命,就是即使反抗也连自己都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将身后锈迹斑斑的大门合上,它像一个倍受煎熬的灵魂般再一次发出痛苦的呻吟。在拒绝怜悯的的夜空中扩大为撕心裂肺般的哀号。
我转过身,于是这座昔日的将军府邸如今却空旷寂寥的全貌在我的眼前一览无遗,我想我理所当然应露出胜利者的笑容,所以我很愉快地笑了笑。
任何一座被废弃荒芜的宅院的外貌都没有任何的新异,我熟练地走在已被蒲公英和野菊花覆盖的前庭小径上,轻巧地跳跃过横亘在路中的大理石像。
到处可见多年没有人光顾的痕迹,或许你会问起这房子闲置的原因,即使那对父子都舍弃了自己的家,可是,难道没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或是盗贼和隐君子把这座宽敞的大房子当成罪恶的乐园?有人会这样告诉你,有一个灵魂在守护着这里,她是一个很美丽的中国女子,面容如同雪一样苍白,发丝恰似黑夜般漆黑,有人听见过她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传遍房子的每个角落,或是她的衣裙拂过圆中花草时所发出的沙沙声。
穿过前庭,我来到屋外,站在门前,我略一迟疑,还是推开了已经暗淡无光、满是灰尘的玻璃木门。我不得不停止几秒钟的呼吸,即使风在几扇破碎的窗户中来回穿梭,屋内的空气仍然陈腐晦涩地让人晕旋,没有人居住的房屋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这种阴冷刺激着你离开或是回忆。
我走上楼梯,朝着那间房间走去。

当我来到莫里森夫人的卧房时,她正站在窗前望着花园。
一件很普通的紫罗兰色委地长裙,只是她裸露的双肩白皙圆润,衬着黑稠般的长发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我知道你早就察觉到了,可是……不问问为什么吗?”任何人都可以听出我声音中的胆却和忧郁。
“或许你已经知道,我早年是个杀手,”女主人诚恳地说,“杀手是不需要任何理由和借口的——无论是杀人还是被杀。”
可是我还是对她说了,或许对她没有任何意义,可是对我来说,这是不得不交代的事情:“复仇。为了我的母亲,她前几天在医院逝世了,”我犹豫了很长时间,低着头说:“还有……父亲。”
接着我告诉她我父亲的名字。
“我没有杀过他。” 莫里森夫人很肯定地说。
“是的。是您的丈夫。”我说。
她脸上出现了嘲弄的表情,我不知道是对将军还是对她自己。
“这几年我过得很幸福,真的。”她脸上果然出现了很幸福的表情,“我放任自己的身体和心去爱,去被爱,无可救药地背弃了自己的命运——杀手的命运——杀与被杀的命运。可是,宿命,就是即使反抗但仍连自己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将脸转向了暗处。
“小离,”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亲密地称呼我,怜爱的语气就像母亲对女儿、姐姐对妹妹,“我会赎罪的的,用我的命,即使不为你的父亲母亲、不为你被剥夺的幸福,也要为那些以前被我杀害的人们。”
我感到一双手温柔亲切地捧起自己冰凉的脸颊,手的温度透过肌肤辐射进我的心,那颗年轻脆弱却又被复仇反复折磨的心,就这样被包裹、被呵护在莫里森夫人的手心中,沉醉在一片温热与甜香的的沼泽中,那种幸福、快乐、安定、满足的感觉,是一种已经久违的感觉,那是一种……我的嘴唇颤抖着,不由自主地喃喃唤着:妈妈啊!
妈妈。
这个词语唤起了幼小时三口之家齐乐融融的甜美回忆:母亲娇美可人的少妇模样、父亲宽阔的足以供我玩耍的肩头,无论我在何处,都吸引着他们纵容、呵护、期待、又好奇的眼神,然后,然后呢?突然有一天,都改变了:夜夜醉归的父亲、沉默无语的母亲、时不时的漫骂声和粗暴的殴打……我爱我的父亲,我以一个女儿所有的感情爱着他,可是为了杀他,我又强迫自己以全部的感情来厌恶他、憎恨他,当不得不亲手了结父亲的生命时,心中的恐慌与悲愤又有谁可以安慰?!
当幸福和悲惨的回忆都如同洪水凶猛地冲过心田后,留下的就只有虚无的空白。在身体两次电击般剧烈战抖后,我的心不再有知觉。我轻轻推开了莫里森夫人的手,轻轻却不轻柔,就像在摩肩接踵的闹市中疾走,礼貌性地推开挡道的躯体,而不会关心这身体上顶着怎样一张面孔。
我转头将脸再次深深埋入冷漠无情、无动于衷的阴影中,嘴边露出嘲讽几轻蔑的笑容。
身边的莫里森夫人自然是看懂了这如同复仇天使的神情,幽幽叹了口气,说:“我原本是想以自己的死来换取儿子的性命,如今看来,是不能了。”
“是的,”我说:“除非你先杀了我。”
“不,我办不到了。”她的语气中有莫名的笑意。
我一惊,转头向她看去,异样的苍白爬上了她的面容,嘴唇上显现出一缕邪恶的紫青。居然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服毒?!她既然拥有强于我的身手和经验,为什么不先一步杀了我?这样岂不是保全了她丈夫、儿子及自己的性命?
“你可以先杀了我的。”我说。
她无力地摇了摇头:“我不想再杀人了,真的不想了……”
话还没说完,莫里森夫人摇晃着倒了下去。我走过去,用双手扶起她,让她的头枕在我的臂弯中。
 0   2006-11-22 05:07:58  回复
小梦
4F
小梦 Lv0 创始功勋
“你本可杀了我,我也不愿欠你什么,”我平静地说:“父母之仇必须得报,为还您以往对我的恩情,您的丈夫与儿子中,我会留下一个人的性命。”
她的双眉微微颤动,气息已逐渐微弱,但是濒临死亡的痛苦并没有使她停止思考,看到她脸上出现痛苦与央求的神色,我露出了狡猾的娇笑:“没错,我会让父亲干掉儿子、或是儿子杀死父亲,无论生者是谁,我都会让他比死者痛苦百倍、千倍……就像我所经历的一样,很公平,不是吗?”
莫里森夫人的眼里透出了绝望。
我用最温柔、最亲昵如同情人般的动作把她抱上了床,仔细地摸平她衣服的褶皱、将她的两边的头发摆放到胸前,折下花瓶中的黄玫瑰插入她耳边的发中。玫瑰娇艳欲滴,她的脸则柔软地发出隐隐的白光,这情景近乎于神圣。我所做的一切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只是觉得美丽的灵魂理当美丽地离开。
她将最后一句话留给了我:“小离,给……自己……一个机会吧!”
我不再说话,只是将手轻轻地盖住了她的双眼。

十年后,我又站在这扇窗前回忆着莫里森夫人死时的情景。
自她死后,我常常做一个梦,梦到九岁的自己裹着白色的床单,缩在白色的墙角里瑟瑟发抖,然后突然从身后的墙壁中伸出两只半透明的手臂将我环抱住,接着一个女性的身体靠了过来。耳边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是母亲的声音——“任何父亲都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因自己而死,所以你父亲死了,你活着;他父亲也会倒在他儿子的面前。”她吐气的时候,空气中飘来阵阵玫瑰香气,我转过头,看到的是莫里森夫人的脸。
她死后过了很长时间,我才逐渐领悟到她身上那种让我无法移开视线的魅力其实就是幸福,可以想象当发现这一点时,我自己对自己的嘲讽,不过我也逐渐了解了20岁的自己,久违幸福渴望望幸福,实质上还是一个孩子,而孩子的本能就是获得幸福。
可是如今,我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
“林儿当时就是躺在这张床上的吗?
我回过头,看到将军坐在床边用手抚摩着已经布满灰尘的床单,似乎是在寻找着她的体温和味道。暧昧迷蒙的月光映在他的脸上,我看到另一个他,一个更为真实的他,那个他的脸上分明写着别样的温存与怀念,那种表情只有思念自己最爱的女人时才会流露出来。
“我爱她。”将军突然开口说。
“我知道。”
“我也爱、我也爱……”
我等待着他说下去,可是他却沉默了。
我感觉到从他身体传来的颤抖与冰冷。注视着他的脸,年月的侵袭与情感的折磨使这张脸疲惫不堪,他——在我眼前的这个男人,不再是将军,而仅仅是一位丈夫和父亲。微促的眉头、下垂的嘴角,满脸上写着的只有痛苦与愧疚。这付表情让我想起我父亲临死时的模样,突然意识到将军与父亲之间的相似:父亲的职责是给全家带来幸福,而当伤害已经发生,却无能为力,连赎罪都做不到时,只能请求原谅。
其实,我知道,他仍然是个父亲。
“自毅心从SP战队的基地逃出来的时候,你已经给他新安排了一个身份吧?加上他实际上露面的次数不多,所以,现在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反政府组织的首领是你的儿子。”
他含糊地“恩”了一下。
“毅心很像他的母亲。”我说。
“是的,非常像。”
“也很像你。”
他的身体震动了一下。
我走过去,靠着他的身体坐下,侧身拥抱住了他。我们就这样坐着,许久之后,我感到他的双臂也轻轻拥抱住了我的双肩。
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其实我也爱……”
我伸手抵住了他的口:“不,别说!你说了,我今晚会下不了手。”
他顺从地苦笑着点头。
我站起身拉着他走向窗前,想楼下一指:“今晚我与毅心在那里相约见面,也会在那里完成一个杀手的使命。虽然观看死亡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但他毕竟是你这些年来恨之入骨的人。你应该感谢我的周到与细心,就算是我对你的特别优待吧!”
说完这段话,我仔细地观察他脸上的表情。果然……
我摇晃着走下楼。

花园中那座以前被鸟儿喜爱的小喷泉已经干涸,喷泉中央的小爱神像如今成为野蔷薇的爱人,箭去弦空,旧爱已逝,双眼空洞地看着当年箭去的方向,却换不回那人刹那间的回身。滴血的蔷薇之花在孤寂的等待中灿烂绽放,本想用青春年华一点一滴地点亮爱的天空,到头来却成为疲倦的躯壳在划过流星的夜里萧然陨落。
我想起了某个下午,那惬意的品茶交谈,那满圆醉人的玫瑰香气,还有从肩头滑落的流水般的黑色长发。有一瞬间,我眼前的景象恍惚了一下。
身后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我转过身,看到了正在走进花园的毅心。
毅心小心翼翼走着,似乎他脚底下的是他的记忆碎片,每一次践踏都会引起他的一阵颤动,我想要不是我固执地把见面地点定在这里,他似乎是永远不会回到这里了,可是我希望可以和他在这里见最后一面,无论是将军还是毅心,这所房子,不,应该说是那位女子,始终是他们的原点,回到原点的人才死得其所。
毅心见到我很高兴,但是仍然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重返旧地给他带来的些许心不在焉。
“毅心!我在这里!”我招手让他过来。
当毅心抬眼看我的时候,我心中突然一酸。
很难讲清楚毅心在我的生活中扮演着什么角色。是学生?是仇人的儿子?还是延续感情的替代品。或许他是一面镜子,照着我无地自容。毅心和我都不是那种很坚强的人,但是又不得不坚强起来,可是他却比我活得更真实一点,他接受了命运,可是又不服于命运,他以孩子般的执拗与天真活着,对他来说,活下去的理由很单纯,就是追逐更美好的明天。
他是有明天的人,我不是。
毅心的确是很真实地活着,可是我却无法对他产生真实的感觉,相对一个人十多年了,竟没能产生真实的感觉,或许是无法让人理解的事情,并不是仅仅对他一个人,父亲、母亲、将军、将军夫人,似乎所有的人都无法给我真实的感觉……我知道,应该是我自己不真切。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活得像做梦一样。所有的人都生活在镜子的那边,留着我一个人将脸颊贴着眼前这光滑的平面……却进不去。
进不去啊!
封闭着心太久了,即使自己想打开也无能为力。
这样的我无法获得幸福了,可是我知道,毅心可以。我无法给他幸福,可是我可以给他幸福的可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老师!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吧?”他笑着向跑过来。
“不,没有,是我早到了。小心路面,不要跑!”
可是他还是像个孩子一样向我跑了过来,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我的跟前。
“让你不要跑还跑?!怎么像个孩子似的长不大呢!”我伸手拂平了他的乱发。
“是老师永远当我是个孩子……太宠我了!”他赌气似的拉着我伸出的手。我一楞,缩了回来,倒并不是在乎楼上窗口前那个人的目光。
为了避免尴尬,我将话题扯了开去:“最近‘苹果星’怎么样?还好吧?”
“恩……还好。政府对我们的镇压行动好象松弛了一点,也颁布了一些让AP人回归家庭的优惠措施,想回家的人我都放行了……能有个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希望那些孩子得到幸福。” 毅心的眼神有些暗淡下去,我为他感到心疼。
“那你呢?”我问。
“我什么?”
“回家。”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处。
我禁不住望了望楼上的那个人——主持镇压AP人的将军——一个父亲。
我重复着毅心刚才说的话:“能有个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他还是没说话。
我轻轻握住了毅心的肩头,对他说:“老师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老师……”他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握住肩头的手慢慢上移,我抚摩着他的圆润脸颊和黑色卷发,温柔地对他说:“你说的没错,我是永远把你当成是个孩子,而孩子的本能就是获得幸福。毅心,你该有个家,而不是战斗。”
“老师……你会给我一个家吗?”他小心翼翼地问着。
我摇了摇头,伸手将他揽入怀中。毅心楞了一下,他对我突如其来的动作竟有些不知所措,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对他有如此亲昵的举动。我不引他注意地将他的身体面向了房屋的方向,这样,楼上那个隐在窗帘后的人就能看见自己儿子的脸。毅心很像他的母亲,当然也有他父亲的影子,不知这熟悉又陌生的脸孔会不会给他带来什么触动?他说过自己的儿子是怪物,也承认过毅心还是他的儿子。
是杀还是不杀,我由着他决定。
“有家人就会有家,有家人等着你就会有家。”我说。
我抱着他,觉得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虽然毅心他早已长得比我高大,可是我还是认为在我的怀中的他还是那个十四岁的孩子。他在我怀中也表现着像个孩子,我甚至从他微微战抖的身体处感到他像一个第一次被除母亲以外的异性拥抱的懵懂少年似的激动和忐忑,渐渐地,他开始平静下来,开始享受着我的拥抱。此时,我终于开始明白了夫人那时对我的感觉,只是想让自己爱怜的孩子活得更简单一点、更单纯一点,所以拼命给我机会,劝我回头,不让罪恶沾染我的身体和灵魂。
可是我却辜负她了,如今也要辜负毅心。
我的脸上出现了痛苦的表情,和我相拥的毅心自然是看不到的,也看不到我手上的动作——一个物件无声地从袖中滑落至右手手掌中,我紧紧地握住。
“对不起,毅心,老师没有机会给你一个家了。”我心中默默地对他说。
我高高举起右手,向他的后背刺去。
一刹那,我觉得自己被钉住了,我背后的不是十字架,而是我自己的时间。
我听到了那刺进皮肉的轻微声音,也看到了毅心惊恐的表情,他看着我,双手用力地抓着我的手臂,我却感觉不到疼痛。我想或许是他更痛一些。
我顺着他的怀抱慢慢地倒下,他看着楼上的那个房间,满月下,父子的眼神碰撞了。毅心的表情停格了,只是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他的嘴唇轻轻蠕动着,我听到——“父亲”。
我用左手尽力气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微笑着对他说:“毅心,不要怪你父亲,我是政府里知道你身份的最后一个人,他只有开枪才能保住你。”
将军要么杀我要么杀了他的儿子,他虽然从没在我的面前放任过他对毅心的爱,可是我知道他会这样做的。虽然一句话不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决定,可是一段感情却可以。我一直坚信着他对妻子、对儿子至深的爱。将心比心而已。所以我下了这个注。这所房子、那间房间……从我说了“毅心很像他的母亲”那句话起,我就知道了结局。
“老师,我要的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能听见他喉际的呜咽。
“毅心,老师……对不起你。回家吧!”我感到身体越来越无力和虚弱。毅心抱着我、摇晃着我想把我留住,可是凡人的力量怎能留住一个快要逝去的灵魂?
我眼前的景象开始恍惚了,感觉开始模糊了,我紧紧握住右手松了开来,一枝百合花滚落到了地上。第十三支百合,妈妈,我说过,任何一个让你痛苦的人都会受到惩罚。
一切都结束了,真好。
身体轻了起来,我极快乐、极自由地向上升着。一片蒙白中出现了父亲和母亲的样子,他们对我笑着,对我伸出了双手。
是带我回家的吗?
我向他们飞去。

转自:榕树下
 0   2006-11-22 05:08:52  回复
meiguo.com 创始人

emotion

1   2006-11-22 05:07:04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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