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掉邱吉。
一开始，我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不过，在拿到那张杀人许可证后，这个念头就与日俱增。有了这张许可证，我就可以放心地杀掉邱吉，不用担心法律的惩罚。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我一有空就琢磨杀人方法，兴味盎然，这成了我的唯一爱好。每当看见邱吉在人群中高谈阔论，或在我家附近趾高气扬地走过，我就想象：你已经死了。
我不是天生杀人狂。如果妻子被你最好的朋友夺走，你就一定能体会到什么叫恨之入骨，什么叫不共戴天。因此，我非杀他不可。下面我就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的妻子叫甘菱。我们和邱吉三个人青梅竹马，互相鼓励，一块儿从辽宁农村闯荡北京滩，终于事业有成，在北京站稳了脚跟。甘菱不仅聪明能干，还是那种娇媚可爱，温柔大方，举止得体，看一眼就会让你魂不守舍的女人。我该怎么说她呢？只能说，美貌不是她的错，要怪就怪该死的邱吉。
我们在浦东买了别墅，我家住在邱吉家的南面，我们常常在一起打牌下棋。在甘菱的注视下，这个财大气粗，甚至穷凶极恶的家伙居然变成了一个谦谦君子。
当我注意到这个情况，就拿拖把教训了甘菱，我相信，对于漂亮女人，这样的教训是必要的。但邱吉这头蛮牛根本就不懂仁义道德，也根本不在乎给我带来的麻烦。我打了甘菱以后，他找到各种借口，更加频繁地到我家来，对甘菱嘘寒问温。有一次，他还扬言要保护她，要让她远离家庭暴力。他居然觉得有义务保护她？居然觉得我不懂怎样爱护妻子？恬不知耻！居心叵测！天大的笑话！我不允许他再进我家门，对她也更严加管束，这是由于我害怕失去她。
没想到第二天下午就出事了，邱吉服用安眠药自杀了。当我兴灾乐祸地赶到他家时，看见邱吉一动不动地躺在担架上，正被推进急救车里，甘菱站在那里，忘乎所以地拉着他的手。
我假装惋惜地问：“他为什么要自杀？”
她被那种可耻的情感折磨得多么憔悴啊，披头散发，脸色苍白，颤抖的手里握着一张纸条。
我夺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菱儿：对不起，我没有勇气来拥有你。可是，没有你，我一分钟也活不下去。此时此刻，我只希望你生活得幸福。”
我恼怒不已，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问：“邱吉要自杀，遗书为什么要写给你？”
甘菱哭着，可她竟然仰起脸，脸上露出厚颜无耻的幸福感，说：“他爱我……他是为我而自杀的。”
一切都清楚了，其实我早就明白，只是不敢承认。我揪着她的头发，恶狠狠踢她、打她、骂她。我当时的口气是有点凶，动作是有点大，但这只是由于爱。
他居然在遗书上写这样的话，多么可恶！更可恶的是，他到医院后居然复苏了。为什么他们都和我过不去，为什么医生要救邱吉这样的人呢？
甘菱相信了他的鬼话，她大为感动，魂都让他勾走了。她不知羞耻地投入了邱吉的怀抱，和邱吉生活在一起。我们离婚了，我怎么也忘不了她离开时说的话。她说：“现在我知道了，邱吉是真心爱我的，只有他肯为我自杀……”
我常常透过后窗偷窥邱吉的房子，每当看到他俩在窗帘后面缠绵的朦胧身影，妒忌、仇恨、后悔、悲伤就淹没了我。我就提醒自己：不杀邱吉，誓不罢休。
邱吉得到了她，不过，我也得到了一件东西——他的遗书。
我一直保存着它，是想有一天它会有用。有了它，我就能杀死邱吉，并且能很方便地把谋杀伪装成自杀。我是说，如果你想要除掉某人，最好是让警方认为他是自杀的。遗书，再加上邱吉曾经自杀未遂，就能使警察相信他是自杀的。我不恶毒，一切是他咎由自取。
没有人想到我会保存着这张遗书，还有什么比一个人的亲笔遗书更有说服力呢！所以，我把它看作杀人许可证。
我设想了种种可能的意外情况，否决了上千个计划，最后才策划出一个可行的方案，内容涉及到时间、地点、手段、气候、土壤、穿戴、电力、通信、刑侦技术、邱吉的作息规律、交往情况，我甚至预习了回答警方讯问的语句、口气、心理状态……这一切，都是为了逃避制裁。
天色已暗，还下着绵绵细雨。像往常一样，我独自在家构思杀人计划，这时，电话响了。电话是家父打来的，他努力克制着语气中的恐慌，对我说：“真悬哪！村里山洪暴发，咱家也进水了，不过房子倒没事，乡里把我们转移到山顶的中学里了。甘菱家里可遭了殃，她妈妈重伤住进医院了。你不用担心，不用回家了……”
我当然不回家，可我要确认甘菱今天会回辽宁。下午３点，我就听到窗外有动静，掀开窗帘朝外看，是甘菱，看来她正打算出远门，挥手向家门口的邱吉告别，然后上了一辆出租车。等邱吉转身进屋，我就飞快地下楼，跑进车库，发动汽车跟踪甘菱。亲眼看着她进了登机口，我才驾车回家。
真是天赐良机，今晚，邱吉会独自在家。现在万事俱备，只要冷静地按计划行事，就能解我心头之恨。我穿戴整齐，再次检查手枪。我满意地看到弹夹是满的，子弹闪烁着黄澄澄的光泽。很久以前，由于生意的缘故，我们常常要跟一些来历不明的人打交道，所以托人买过两支手枪，我一直把它藏在热水器顶上。
替邱吉选择哪种自杀方式，这费了我一番心思。暗杀？太便宜他了，这有什么报仇的乐趣呢？
最痛快的，莫过于“处决”——控诉罪行，宣读判决，立即执行——这多解恨！我会告诉他杀死他的原因，让他知道自己是罪有应得。我会享受他在枪口下后悔莫及的样子。
吃过晚饭我就开始等。我有足够的耐心，夜幕终于降临，雨声并未停歇，窗外黑咕隆冬的一片，路灯也异常昏暗，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几个小时的漫长而激动人心的等待，时间才晚上９点。邱吉的生活很有规律，这是我长期观察后得出的结论。９点以后，除了我，就不会再有访客。
他没放下窗帘，我偷窥，他的卧室和客厅灯火通明，他先是在房间里急急地走来走去，一会儿看电视，一会儿打电话。我掏出手枪，对准他的窗户，想象着“呯！呯！”的枪响，带给我莫大的心理满足。“呯！呯！”——你快要死了。
９：３０，他就坐进客厅的沙发里，只是喝水，呆呆地看电视。我不能去得太晚，不然警察会问：“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要去他家？”
我走出家门，快步走过两幢楼房之间短短的青石路，来到邱吉家。我不怕被人看见，因为在表面上，我仍然是邱吉的朋友。按了门铃后，邱吉打开门，看上去他好像睡意已浓，头发蓬乱，眼睛有点肿，用呆滞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我。
我把手放在口袋里，紧紧抓着手枪，一步跨进了他家，关紧大门后，我疾速抽出手枪，指着他的脑袋，清晰而简洁地命令：“坐到沙发上，不要动。”
看见手枪，他非常惊讶，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更可笑的是，他吓得站也站不住，一下子瘫到沙发上，他的下巴紧绷，神色紧张万分，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仿佛在说：“你来干什么？”
面对突发情况，电影里的超级英雄能够冷静处理危机，迅速做出正确反应。不过在现实生活中，没有受过专门训练的人是不可能表现得这样神勇的。他们在最初几秒钟内都会不知所措，意识完全处于空白状态，乖乖地受人摆布。我掌握了主动，充分享受着控制敌人命运的快感。
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从震惊中缓过来，开始感觉到真正的恐惧。知道自己的末日已经到来，他用惊愕恐惧的眼睛看着我，想要说些什么。我马上用手枪制止住他。在我的计划里，没有安排听他演讲。
现在，我开始控诉他的罪恶行径，历数他的背信弃义、强占人妻的丑恶行为，让他死个明白，我说：“你现在死路一条，挣扎也是徒劳的，我是有备而来。如果你想死得痛快些，最好乖乖地合作。告诉你，本来我们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可是，你却把甘菱从我身边抢走了。没有他你真的活了不？”
对这个问题，他诚恳地点点头，算是肯定的回答。
这种手段骗得了甘菱，可骗不了我。我勃然大怒，对他怒吼：“没有她你活不了？不过，有了她，你会死得更快！”
这时，他把手举起来，一边想把手枪推开，一边嚷道：“不……你听我说……”
然而我不会听他的，我打开他的手，用枪牢牢地指向他的头颅，一面恶狠狠地叫他闭嘴他颓丧地瘫倒在沙发上，出现痛苦的神色，脸上的表情扭曲，目光中充满了悲观绝望。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再也无法承受我的侮辱，只是喃喃地说：“不……不……”他的瞳孔变得越来越大，开始用手撕扯自己的头发，细密的汗水从脸上冒出来，仿佛他正克制着极度的痛苦，他的嗓子里传出怪异的声音，传达着绝望与哀戚。
痛苦吗？痛苦就对了！你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丝毫不值得同情，我冷笑着，满足地欣赏我的杰作。我从衣袋里掏出那张遗书，问他：“记得吗？你那次自杀未遂，让甘菱爱上了你。不过，现在我要杀了你，根据这张遗书，他们会认为你是自杀而死的。哈哈……” 我得意地笑着，将茶几的抽屉拉开一条缝，把遗书塞进去，再关上抽屉。
“杀我啊……杀我！”他真是痛苦得疯了，居然要我开枪。我对准他的太阳穴，冷酷地扣动扳机。
他抽搐着，鲜血喷涌而出，飞溅在我身上。
杀人并不难，难的是杀人后要镇定。我不会逃跑，因为凭借现代的刑侦科技，要证明一个人到过现场简直易如反掌。况且因为过去的历史，我自然会成为重要嫌疑人。所以，我的计划是留在现场。这样的话，警察来了以后，我就可以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我来拜访邱吉，他情绪很不稳定，我刚想劝他，他忽然掏出手枪，对着自己的脑袋开了一枪，我惊慌失措，赶紧采取急救措施，不过为时已晚。
我不停地给他包扎伤口，给他实行心肺复苏术，直到确定邱吉已经死亡。接下来，我按计划仔细擦去手枪上的指纹，把枪放进他手里。又擦拭茶几抽屉的把手。我确实干得小心翼翼，你甚至可以说我是个胆小鬼，我承认，在杀人这种事情上，胆小就是谨慎，再怎么谨慎也不过分。
五分钟后，我确信已经做得非常周到，没留下丝毫可疑痕迹，才打电话报警：“喂……警察……快！有人自杀！邱吉自杀了……”我气喘吁吁，声音颤抖。
很快就来了四个警察，其中的一个自我介绍说：“我是队长，姓周。把你看见的情况告诉我们。”
我把编好的台词背诵了一遍。其中加入了足够的震惊、感叹与同情，凭这次表演，我就能获得奥斯卡最佳男演员奖。
周队长又问：“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如果我显示出一点退缩的样子，警察反而会怀疑我。所以我镇定自若地说：“我们是朋友。”
警察又问：“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自杀？”我说：“人生难免有挫折，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呢！”
这时，勘查现场的一个年轻警员说：“队长，我们在抽屉里发现了遗书。”
我就等着这个时刻，警察发现了邱吉的遗书，自然就会解除对我的怀疑。不过我仍伸长脖子凑上去，装作十分好奇的样子。
队长说：“拿来我看。”
年轻警员说：“队长，您先看哪一张？”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发现了几张遗书？我感到惊异万分，又觉得警察出现这样的口误实在好笑。果然，队长问：“什么哪一张？他写了几张遗书？”
年轻警员回答说：“抽屉里有两张遗书。”说完，他把两张纸递交给队长。
我观察着突如其来的意外情况，脑子里激烈地思索：我刚刚放进去的，明明是一张遗书啊！难道说……难道邱吉写过另一张遗书放在抽屉里？他还有过另一次自杀未遂的经历？不然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队长拿着两张遗书，一边看，一边蹙紧眉头，疑惑地摇头，又因为百思不得其解而生自己的气，不停地拍自己的脑袋。警员问：“怎么啦？”
队长说：“怪呀！我念给你们听听，这遗书里有点古怪。”说完，他瞪起铜铃大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念起来：“菱儿：对不起，我没有勇气来拥有你。可是，没有你，我一分钟也活不下去。此时此刻，我只希望你生活得幸福。”
这就是我放进去的那张，它听上去没问题，对我非常有利。不过我悬着的心仍未放下，关键是另一张上说了些什么。
队长把下面那张纸抽上来，开始念另一张遗书：“我看了电视，不敢相信，飞机失事的概率只有２５万分之１，这种事为什么偏偏会落到我的头上？但是电视和北方航空公司的电话都证实你已遇难。五雷轰顶，万念俱灰。菱儿，现在我知道了，没有你，我真的一分钟也活不下去。让我们到另一个世界相会吧！”
飞机失事？这是什么意思？甘菱死了？
队长说：“两张遗书，第一张是写给甘菱的，第二张上说甘菱死了。一个人会同时写两张互相矛盾的遗书吗？很明显，其中一张是假的，是有人布下的圈套。”他想了想，打开了电视机，电视里正在播出飞机失事的新闻：“今天下午北方航空公司从北京飞往大连的CJ6136航班，由于某种不明原因坠毁，机上所有人员全部遇难。事故调查工作、善后工作都已经展开……”
不！我亲眼看见甘菱上了飞机，难道她……
队长用冷若冰霜的声音命令我：“把你的手伸出来，右手。”
年轻警员拿出棉签，在我右手虎口处仔细地擦了几下，然后，从痕检箱里拿出一瓶药水。棉签滴上药水，显现粉红色。队长一边拿出手铐，一边对我说：“你能解释一下手上的火药残留物吗？”
两天后，我看到了邱吉的尸检报告，那上面说：“死者服用过大量安眠药，十五分钟内即可导致死亡。不过，直接致死原因是：头部中枪，大量失血和严重脑损伤。”
只要再等十分钟，邱吉就自杀身亡，我真是操之过急。

转自：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