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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惊魂
网友【小梦】 2006-12-23 19:59:12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5    1
王娟问:“走?”
吕归南答:“走!”
说走就走。一灯,二档,三鸣号,松开手刹,踩下油门,车就在吕归南的操纵下缓缓启动。吕归南嘴角叼了一支烟,漫不经心却又圆滑轻巧地驾驶着这辆宝马车开上了通向古石城的道路。坐在助手席的王娟用眼角的余光乜视一下丈夫吕归南的作派,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笑。王娟想,一个故事终于开始了,而且直奔结局。
车后座还有一男一女。男的陈欢歌是个书呆子,细小的脖子上顶着一只与身材不相称的大脑瓜,典型岭南人的塌鼻上架副金边眼镜,满腹经纶却口齿不清。陈欢歌与吕归南是读博时的学友,但吕归南风流倜傥,八面玲珑,天生一个商人胚子。两人同拜于导师王娟父亲王亦诚教授下,学业各有千秋。四年前毕业前两人跟随恩师赴古石城遗址考察,不料事出意外,王亦诚由于心脏病复发,命丧古石城。毕业后,陈欢歌留校做了教师,吕归南却扔了铁饭碗,下海经商,先是开个古玩商店,不久又成立了一家古玩开发开发公司,自己当上了老板。他的古玩生意相当红火,很快成了本市文物界一个排得上号的人物。两年前,吕归南娶了老师的女儿王娟为妻,也算是知恩图抱,慰藉老师的在天之灵了。至于坐在王娟后面的女子,她叫李真惠,是吕归南公司的职员。王娟仅跟李真惠打过二三次照面,凭女人的直觉她已经猜出了李真慧与吕归南的那种特殊关系,她相信自己一贯灵验的心理判断,知道身后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是天生的泛情主义者。她认为所谓的泛情主义者,就是她爱你是真的,爱别人也是真的,她们不能缺少情爱,如同不能缺少空气一样自然而然。不过她王娟对此视而不见,从不费心劳神,只作冷眼旁观,决不与吕归南戳破这层窗户纸。
车驶过立交桥,上了外环路,道路变得宽敞,行人和车辆也相对稀少了。吕归南的车开着顺当,心情一好,便打开了音响。《欢乐颂》的曲调像早上灿烂的阳光立即穿过有些凝重窒息的氛围,照亮了车内四个人神情各异的面孔,使空气也透明和流畅起来。王娟有心无意地听着吕归南的这支保留曲目,想起了同样放着这段音乐的那个阴霸的早上。
那是一个星期六,在这个法定休息日的头天晚上,吕归南忽然“性”致大发,跟王娟缠绵半宿,直到早九点钟,还是吕归南先起了床,并且破天荒给王娟煮了早点,王娟知道是对她昨晚“无私”奉献的一种回报,有一点投桃报李的意思。吃早点的时候,她灵机一动,来了一个主意,于是主动地对吕归南说:“下个星期我们出去旅游几天,好不好?”王娟师大毕业后没有顺理成章地做一名教师,而是进了市直机关一家研究部门,做了该部门内部刊物的一名编辑,工作时间相当宽松,随便找个理由请几天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过,吕归南听了玉娟的这句话,表情上显出一些意外,因为在此之前,他曾经多次跟她商量出去旅游,但王娟不是委婉地表示没有时间,就是直截了当拒绝了他。吕归南好像不相信或者没有听清她说的话,“你是说想出去旅游?”他反问她表示他的疑问。“是这样,我觉得应该到外面去走一走,走一走啊,看一看精彩纷呈的大千世界,否则我就成了个目光短浅胸无大志浅薄的小女人了,跟不上你吕归南前进的步伐了。”吕归南似乎没有察觉她话里面的弦外之音,一边吃着碗里的面条一边嘟险道:“行啊行啊.你想去哪里?”“古石城。”“什么?”吕归南正将一筷面条往嘴里送,听到她说的话不禁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在说什么呢,王娟?”“我说我想去古石城,有什么问题吗?”她仍然一副轻描淡写的神态。“你是说你想要去古石城?为什么?”吕归南索性放下碗筷不吃了,这回他终于相信了自己的耳朵,而且由于深信不疑,简直是在生她的气。她似乎对吕归南表示的不满无动于衷,脸色平静地继续吃着面条,“不为什么,因为我想去,所以我要去。如果你一定要我给你一个答案,那么我告诉你,答案就在你那里,在古石城那里。你最清楚不过了,我的父亲在那个美丽的地方送了命。难道我想去看一看,凭吊一下我的父亲都不行吗?”吕归南沉吟片刻后,点了一支烟,说:“王娟,你别生气,听我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当年发生的那一场悲剧,像噩梦一样时常缠绕着我,睡不安稳,醒过来后经常是一身大汗淋漓。王娟,我没有尽到责任,对不起你啊。”她立即语气粗暴地打断了吕归南的话,“现在是谈人去哪里旅游的事情,不需要你的自责。我只是想去古石城,扯那么远干什么呢?”“我的意思是,中国这么大,千山万水,好玩的地方多的是,你何必偏要去那个荒凉无趣的地方呢。说实话,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古石城既不适合旅游,也不适合野营,更不适合休闲。古石城的别名叫‘鬼城’,真是名副其实,方圆几十里人迹罕至,森林里只有野兽走来走去和一条进山打柴人走的小路,白天整个古石城里面都是阴森森的,人们经过都要结伴而行,晚上更是经常闹鬼。王娟,你……”“吕归南,你不要说了,因为你说的话只会激发我的好奇心,现在我决定了,下个星期一定去,至于你呢,悉听尊便。”吕归南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将烟头塞进烟缸里掐灭,说:“真拿你没办法,像你父亲的脾气一样犟。好吧,就定在下个星期五去。不过,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讲。”“第一,到了古石城以后,你要一切行动听指挥,这样才能保障你的安全。第二,我打算叫上陈欢歌和李真慧,这样可以多两个伴。王娟,你意下如何?”“行!”于是事情定了下来,而且在今天早得以顺利成行。
车穿过一片树木浓密的林阴道,拐了一个弯,上了高速公路。这时候音乐停了下来,车内随即又陷入令人难堪的氛围里,马达低沉的轰鸣声、轮胎与路面磨擦的沙沙声和迎面而来且一掠而过的汽车喇叭声反而衬托出这种沉默所带来的尴尬。刚才还是表情正常的吕归南此时却一言不发,闷头开车。他拉长了一张腰子脸,嘴角的肌肉紧绷着,一副欠揍的派头。坐在吕归南后面的陈欢歌好像不谙世事的小男孩,一脸的羞涩和茫然,双手局促地夹在两腿之间,腰板挺得笔直,似乎对旁边的李真惠生发出一种自作多情的焦躁。李真惠那张灿如桃花的圆脸上流光溢彩,眉宇间游移着一些若有若无的妩媚,与肤如凝脂的身材浑然一体,给人感觉她好像总是在诉说什么,其实她只是轻轻地再轻轻地嗯了一声,她所做的一切即使能够看出是刻意为之,仍然显得那么自然和赏心悦目;她不时稍微侧了一点点脸,好像在冲着陈欢歌发出会心的微笑,其实她的眼睛里全是另一个男人。王娟暗暗一声冷笑,却用极其明朗而且动听的女中音说道:“啊哈,各位,怎么了?都不说话,沉默是金啊?那好,我来作一次秀,说一个鬼的故事,刺激一下你们大清早已经开始麻痹的中枢神经,诸位意下如何?”
“哇,好极了!”李真惠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她抚掌大叫,“你快说,王姐,我最爱听鬼故事,小时候外婆经常给我说鬼故事,好刺激的。”目归南毫不客气地撇嘴讥笑道:“大向天说鬼故事.王娟,你无事找事,烦不烦啊。
“就是就是。”陈欢歌像一个充了电的玩具忽然活动起来,他伸出中指推了一把眼镜,将身子舒服地靠到了后背上,都什么时代了,还说那些,科学强大啊,早将我们脑子里面的鬼赶跑了,你的那套把戏,三岁小孩都骗不了。”
“当然,谁还会相信呢?不过,反正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搞搞笑也罢。”王娟并不理会两个男人的揶偷,自我感觉良好地清了清嗓门,说,“同志们,听好了,这个故事发生在外国,具体的年代以及国度从略。说的是一个仲夏的夜半时分,有一个农民的孩子由于寻找自家丢失的奶牛迷了路,他聪明地辨别了家大致所在的方向,便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去。借着微弱的星光,他沿着面前的小路穿越一片茂密幽暗的森林。忽然,他惊奇地发现小路的左边从浓密的树叶缝隙透射出一道朦胧的亮光,几乎要惊跳起来。他想,这可能是老布瑞德的旧房子,它背着一个鬼屋的坏名声,已经被遗弃很久了。小男孩没有停下来,继续走近那间屋子。他走到破损不堪的窗户边往里面张望,看到一个人定坐在屋子的中间,此人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些散乱的纸片,胳膊搁在桌子边,手托住脑袋,几根细长的手指插进头发里,孤独的烛光中,一边脸露出死人一样的蜡黄还充满着一种垂死挣扎的狞笑,另一边脸则藏匿在深深的黑暗里。此人的眼神凝固在空空的窗洞上,好像在冷冰冰地辨认着他竭力想要弄懂的东西,而小男孩确信此人已经死了。小男孩觉得自己看不下去了,感到有些虚脱,几乎要昏厥过去,浑身乱抖,但他还是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走进了大门。就在这一瞬间,屋子里那人突然发出一种尖叫,跳起来掀翻了桌子,弄灭了蜡烛。小男孩见状吓得魂飞魄散,拔腿飞跑而去。
“吓死我了,王姐,这个鬼故事太恐怖了。”李真惠一边夸张地拍打着胸口,一边真心实意地赞美道。
这时候,车速不知不觉间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了路边,王娟转过脸,望着表情生硬的吕归南冷冷地问道:“干嘛停车?”“你刚才说了一个非常精彩的恐怖故事,为了缓和一点气氛,现在我想说一个笑话。”吕归南似笑非笑的神情在脸上闪了一下,不怀好意地望了望王娟,又一一望了望后座的两个人,拉长了声调说,“我说的这个笑话其实一点也不好笑,我们忘记加油了。”
“好极了,”陈欢歌显得有点幸灾乐祸,他几近放肆地抽了抽有些伤风的鼻子,兴高采烈地说,“看看,我们这个故事一开始就非常精彩。



王娟一行到达古石城所在的县城已是一点半钟,其间由于加油的问题耽搁了将近两个小时,后来还是吕归南拦了一辆便车,去十几公里以外的加油站买了一塑料桶汽油,又搭乘另外一辆便车转回来,才得以继续他们的行程。
他们将车停在县城一位朋友单位的院子里,从后厢拿出一大包原先准备好的三天生活的必需品,由吕归南扛着,在车站旁边简单地吃了一点午餐,然后租了一辆机动三轮车,在柴油机的轰鸣声中赶往深山里的古石城。
到了距离古石城最近的杨树村,他们下了车,扛着背着大包小袋继续前行.“喂,诸位,是不是歇一歇,看这该死的路,骨头都快散架了。”李真惠一屁股坐到路边的一块乱石上,望着自己脚下的一双高跟鞋,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由于乱石太矮,她穿着的鹅黄色日光裙退落到大腿根部,露出了乳白色的内裤和白花花晃眼的臀部。王娟皱了一下眉头,“晦,小姐,你还是注意一下风化问题,这里毕竟有两个男人呢。再说,你穿着高跟鞋,怎么走山路啊,难道你一点脑水也没有吗?”“王大姐,你最好不要叫我小姐,难道你不知道,现在叫小姐有三陪的意思吗?”李真惠反唇相讥。王娟一脸诧异,“哦,原来你不是小姐啊。”扛了一包东西走在前面的吕归南转过身来,望了望李真惠,然后望着王娟说:“旅行才刚刚开始,大家需要团结,你不要说那些损人的话好不好?”“陈欢歌你看,这边已经有人心疼上了。嘿。”王娟将手上的包往肩臂上一甩,竟自走去了。陈欢歌莫名其妙看了王娟一眼,“干什么呢?王娟,我可是没有惹你啊。”“当然没有,这不关你的事。不过,陈欢歌,你给我说说古石城的事吧。”王娟停下来等着陈欢歌上来,然后并排着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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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欢歌告诉王娟,四年前她父亲王亦诚带着他和吕归南等一帮弟子考察古石城,是为了试图揭开这个历史上的未解之谜,因为这是搞历史的人的天职,但他们并不是考古专家,他们大部分只是研究书本上的历史,与考古属于同宗不同系,所以他们考察古石城只作为一种实践活动而已。
走了一段较为平坦宽敞的路后,王娟他们进入了一段十分狭长的山谷。左边是一条看不到底,只能隐约听见潺潺流水声的深谷;右边是巍峨耸立,高不可攀,延绵不绝的山峰。两者之间的小路弯曲狭窄且凸凹不平,行走的速度明显放慢下来。他们四个人仍然分成一前一后两伙,距离相隔五十米左右。王娟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后面,发现吕归南和李真惠早已将刚才的不快忘掉了,正有说有笑地走着,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王娟嘴角鄙夷地撇了一下,也投桃报李地对陈欢歌亲切起来:“欢哥,我非常喜欢你这种具有金属般磁力的声音,你继续说吧,我爱听。”由于方言口音的缘故,陈欢歌听出了王娟叫他“欢哥”,不是“欢歌”,更不是“陈欢歌”,这种亲昵的叫法使他喜出望外,继而浮想连翩,往事就轻易地被勾陈起来。陈欢歌知道自己深爱着导师的女儿,但吕归南对于他来说实在太强大了,他根本不是吕归南的对手,因此只有将感情深深埋藏到一个最隐秘的角落,处于不足为外人道的境地。然而这种感情一旦被诱发出来,理智就会像蒸气一样消失在空气中。这时候他感到自己脸上已经热浪滚滚,好在他走在最前面,背对着王娟,可以掩饰他自作多情的窘态。
王娟再次催促陈欢歌介绍古石城的情况,她说:“古石城是一个谜,我父亲的死是第二个谜,我对历史不感兴趣,可是我对有关所有的谜感兴趣,何况这个谜可能跟我父亲有点关系。陈欢歌,其实你是知道谜底的,至少知道谜底的一部分.但是你守口如瓶。你可能早已忘记了四年前你曾经转交给我一张纸条,那是我父亲叫你转给我,你还记得上面写了些什么吗?”
“这个嘛,时间经过去了几年,我不太记得清楚了,好像是几句自问自答的短语,我确实看不太明白。”那是导师王亦诚遇难的头天晚上,在小木屋里,当时只有他和导师王亦诚两个人,王亦诚悄悄交给他一张纸条,叫他收好,不可让任何人知道,回去后交给女儿王娟。他感到有些奇怪,想问导师原因,但导师摆摆手,他只好将纸条收进贴身袋里,不再多话。导师遇难约两个月后,有一天他偶然才从笔记本里翻出来,并在当天偷偷交给了王娟,这事吕归南并不知道。
“不是短语,是一个谜语,也是小时候父亲和我之间经常做的一个游戏。现在,你想不想听,如果想听,我就背出来。”王娟不等陈欢歌回答,像唱歌一样背诵起来,“要是你想藏起一片树叶,你会藏在哪里?我会藏在一座树林里。要是你想藏起一片枯叶,你会藏人哪里?我会藏在一座枯树林里。要是没有这么座枯树林呢?那我就制造一座枯树林去掩盖这片枯叶。”
“这听上去确实像一个益智游戏,可是我不明白,你父亲跟你玩这些有什么意思,他要达到什么目的?”
“我妈在我两岁多的时候就病死了,是足我爸把我一手带大的。小时候,父亲经常跟我玩这种游戏,在家里,在公园,在所有能够玩这种游戏的地方。说白了,所谓游戏,就是捉迷藏。开始是我躲藏,父亲找,我以为我躲得很巧妙,但父亲总是轻而易举地找到我,然后父亲藏起来,我来找,我却从来没有找到他一次。说起来好笑,有一次,就在家里,父来藏起来后,我找遍了客厅、书房、父亲的卧室、我的卧室、厨房、卫生间、阳台、过道等等,至少找了两个钟头,但总是找不到,后来我忍不住哭了,我说爸爸你出来吧出来吧,娟娟不找你了。”王娟说着话音有些滞涩,她悄悄掏计一张纸,擦了额头上的汗水和发红潮湿的眼圈,然后恢复了刚才平和的叙述口气说,“陈欢歌,你说我父亲会藏在家里的哪个地方?”
“唔,我猜不出来,我要是能猜出来,我就不是陈欢歌了。”陈欢歌回过头,冲王娟傻笑了一下,“还是你直接告诉我好了。”
“不,我不想直接告诉你,我想把它作为一个谜留给你猜,好吗?”随着坡度的不断升高,王娟已经开始气喘吁吁,不过行走的困难一点也没有影响她与陈欢歌说话的兴致,“我们还是回到原来的话题,你仍旧给我说说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吧,都快到古石城了,可是我对此地却一无所知。”
陈欢歌回头越过王娟的肩臂望后面,吕归南和李真惠已经落到后面很远处,看上去像两个摇晃不定的影子,一下子分开,一下子合成一个,距离至少在五百米以外,陈欢歌停下脚步,推了推眼镜,说:“我们是不是等等他们两个人。”
王娟上来推了陈欢歌一把,“我们最好不要管闲事,他们有腿,自己会走。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的老话吗?快说说古石城的事嘛,我求你了,好不好?”
“好吧,唉,我说我说。”陈欢歌像是无奈其实心甘地摇摇头,伸手去抓王娟背的包,王娟一愣,先是执意不肯,然后望着陈欢歌笑了一下,卸下包让陈欢歌背了,由于陈欢歌得到了王娟允许他帮助的举动,情绪忽然变得高昂起来,几乎是兴高采烈地说起了古石城的情况。
“我们是从杨树村往西北方向走,现在已经进入了魔鬼峡谷。魔鬼峡谷两边全是陡峭的悬崖绝壁,几乎找不到一处稍微平坦一点的地势,上面被一片密不透风的茶子树和腐殖质覆盖着,其它部分同样树木繁茂,高不可攀,峡谷的最下面是一条长年流水不断的小河。现在,随着我们攀登的脚步,我们可以发现山峰的右侧被另一个峡谷所劈开,那是一条比较短而且干枯的峡谷,但是,在这两个峡谷的结合处却有一块巨大的平地,平地的后面同样耸立着许多高大的山峰,这就是我们将要去的古石城了。古石城占地八平方公里左右,有东西南北四座大城,另有小城门二十四座遍布各个山头之间,巨型石块垒砌成的高大城墙依山势建成,延绵十数公里,相当壮观。古石城里群山环抱,地势险要,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古石城是历史上的一个未解之谜,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才被人发现,先后有几个民间团体进行过非正规的考察,但都未能有令人信服的结论。其实,王娟,四年前我们的考察不但没有揭开这个谜,反而由于你父亲的死增添了更多的谜,我一直有一个疑问,我怀疑……”
这时候,王娟和陈欢歌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喊叫,他们回头一看,原来是吕归南跌倒了,看上去像是崴了脚,肩头扛着的包被扔到了一边,李真惠却远远地落在吕归南的后面。吕归南很快站了起来,一声不吭拿起包,仍然扛到肩上,往王娟和陈欢歌站住的地方走来。等吕归南刚走到他们的跟前,李真惠那边又发出了一声喊叫,不待众人反应过来,李真惠像上足了发条的玩具狗,边喊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一直跑到等着她的几个人面前,双手扶住腹部躬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嚷道:“天哪,吓死我了,我看见了一个鬼。”大家哄地笑起来,望着李真惠的狼狈相乐了。吕归南扛起大包继续往前走,说话的音调愈发生硬,“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鬼,真无聊。”王娟皮笑肉不笑地怪罪吕归南,“你也太那个了,一点都不关心你的手下,当什么领导呢?”说着拿过李真惠肩上的包背了走了,李真惠有些发愣,傻呆了一下没有结果,摇摇头也跟在大家的后面走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钟头行程中,四人既没有分开,也没有说话,全都默默无语地走着,好像不是在旅行,而是去奔丧。王娟走着走着,感到了一些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情境。忽然,李真惠又发出一声尖叫:“哎,你们看,古石城。”王娟抬头看去,果然,黛青色天空的背景下,巍峨高大的古石城东门披着一道黄澄澄的金光,如同一等雄狮耸立在她面前。“到了,到了,”王娟心里暗自说道,“我终于接近这个谜底了。”

三

他们将宿营地定在古石城内相对居中的一片宽阔平坦的草地上,陈欢歌说这是四年前他们第一次来安营扎寨的地方。吕归南打开包拉出两项设计科学、布料轻薄的帐篷,与陈欢歌熟练地配合着,很快支了起来。出于安全上的考虑,两顶帐篷被恰到好处地连接在了一起,其中的一小部分是王娟和李真惠的床,床边拉了一块帘布,另外的大部分作为公共场所并兼作吕归南和陈欢歌睡觉的地方。王娟在帐篷里略微收拾了一下,就拿着一只小塑料桶走了出来,因为她看见南边距离帐篷二三十米处有一条清亮的溪流,她需要洗漱,随便给他们几个也打一点水。
此时,西边的天空像原先烧得通红现在已经慢慢冷却的铁块色彩晦暗下来。夜静静地降临了。王娟走到溪流旁边,放下桶,拿出桶里的手巾就着溪水洗了一把脸,顿时感到一股十分惬意的清凉从面部开始,迅速浸入全身,渗透过骨髓里头去,整个人似乎都泡在了舒畅里。就在抬眼之间,她恍德觉得一道红光掠过眼前,倏忽消失于溪流对面的枫树林里,了无影踪,她知道这只是一个错觉,但她更愿意相信这是传说中的火狐狸,其实,它是否存在并不重要,却使人们的想象成为可能,而且,也许可以理解李真惠说看到鬼的叫声了。
王娟打了一桶水回到帐棚,李真惠毫不客气地拿过去自己洗漱了。吕归南支起一张活动塑料桌子,点燃一根巨型蜡烛;陈欢歌从包里一一掏出矿泉水、沙丁鱼罐头、卤蛋、八宝粥等一些吃食,摆放在桌上,准备好了晚餐。随着陈欢歌的一声招呼,四个人很快围坐在一起,开始了野餐。吕归南像变戏法一般摸出一瓶桂林三花酒,给每个人的纸杯里都斟了一点,举了杯说:“诸位,预祝我们这次旅行愉快,干杯!”王娟举起杯,想说句什么,但话在舌头间转了几圈,还是咽了下去,因为她突然发觉在荒山野岭的夜晚里,一切话语都显得多余。这其中暗藏了一种奇特的关系。但是,这种关系不是亲密,不是相互依靠,而是互为因果。
李真惠喝了一点白酒以后,中枢神经开始兴奋,话如漓江之水滔滔不绝。陈欢歌不知什么原因,情绪显得有些低落,只是象征性地举了举酒杯,便把酒倒掉了,回复到他“沉默是金”的秉性,埋头吃着东西。吕归南倒是异常兴奋地跟李真惠频频举杯,同时两个人说得热火朝天,这样的场景给王娟产生一种错觉,好像李真惠才是目归南的老婆。但王娟一直心平气和地吃着晚餐,脸上看不出一点异样的表情,而且几乎是以欣赏的目光看着两个人的表演。后来,王娟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话:“难道你们几个就不想听听早上说的那个故事的结局吗?”“什么故事?”吕归南正在和李真惠说得热闹,听到王娟横着来了一杠子,有些不满地白了她一眼。但是李真惠想起来了,“王姐,你说,你说,我正想请你继续说呢。在这样的野外,在这样的烛光下,说烛光下鬼的故事最刺激了。你们都知道,我最喜欢刺激的事情了。王姐,世界上该不会真的有鬼吧。”吕归南和陈欢歌都笑了,王娟泛白转青的脸也在烛光摇曳中闪了一下,声调平静地继续说起早上的故事。
王娟说,你们一定想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尾,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其实原因很简单,是两个男人打赌的结果。这看上去像一个庸俗不堪的鬼故事,其实还是人的故事。有一个叫库尔斯顿的报纸专栏作家,很擅长写作鬼故事,他将这些鬼故事发表在报纸上面,获得了不少读者的好评,其中一个叫马修的读者对库尔斯顿非常佩服,当着库尔斯顿的面对他大加赞赏。但库尔斯顿对马修的赞赏不以为然,说马修并没有真正理解他的故事,他认为要真正读懂一个故事,那些正直的读者都要在某个“限定好的暗示下”去读这个作品,才能明白它是什么意思。比如,要读懂一个恐怖故事,最好是在深夜的荒野里,在一个废弃的屋子里,只有一点微弱的烛光这种神奇浓重的环境下,人都会有一种难以逃避的冲动,也就会顺理成章地进入作者设定的意境。库尔斯顿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实验的机会,使马修轻易获得他要给予的那种感受。库尔斯顿自信地指出“我装在口袋里的手稿就能吓死你”。马修生气了,立即接受了库尔斯顿的挑战,让库尔斯顿提供这样一个地方,把马修本人带到那里,留下手稿和一根蜡烛,“当我有足够的时间读完它时你再来喊我,我将告诉你全部细节,再一脚把你从那鬼地方揣出去。”
 0   2006-12-23 19:59:45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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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就发生了农村小男孩所碰到的那一幕。”王娟幽幽的目光望着飘忽不定的烛光说,“这小男孩从布瑞德房子没有玻璃的窗洞中,看到一个人坐在烛光里。
“这个故事就这样完了?”李真惠撇撇嘴,不满地说,“好像只有开头没有结尾。
“我认为故事还没有结束。”陈欢歌自作聪明地下了结论。
吕归南就着烛光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借着朦胧的烟雾,目光暗暗掠过另外一个人的面孔,“是的,我认为,故事才刚刚见始。”
“是的,故事才刚刚开始。”王娟几乎是字正腔圆地重复了吕归南的原话,然后继续她的话题,“我是指有些故事才刚刚开始,但是我现在说的这个故事正在走向结局。”
王娟说,小男孩经历这件事的第二天傍晚,就领着另外三个男人去布瑞德的老屋。这群人大喊大笑地向前走着,一路上讥讽小男孩昨晚的所谓奇遇。小男孩一声不吭忍受着他们的嘲弄,默默地走在前面。到了布瑞德老屋,大家发现门开着,没有锁,都走了进去。于是,他们看到在空空的窗洞下面有一个人,是一个死人的尸体。尸体半卧着,前臂撑在躯体下面,面颊贴住地上,眼睛圆瞪,好像在注视着某种不期而遇的惊恐的事物。尸体的旁边有一张掀翻的桌子和一张椅子,周围散落着一些写了字的纸片。三个男人同时望着小男孩,对他表示了真诚的歉意。其中一个男人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手稿纸片,就着窗洞外面的微光读了起采。这时候,夜已经降临了,森林只能看到黑黝黝的一片,但却可以清晰地听到猫头鹰的怪叫声,看到怪异的虫子在窗洞上急速地爬行,它的翅膀发出一阵振鸣后,轰地飞走了。
李真惠一脸地聚精会神,“手稿上到底写了些什么,如此可怕,竟可以真吓死一个人。”
王娟接着说,不用怀疑,手稿上一定写了一个极其恐怖的故事,这个故事具体写了些什么我们暂且不去管它。但是手稿上库尔斯顿交代了马修一件事,他告诉马修读完了手稿后,他本人会在夜晚的十二点半钟去布瑞德老屋叫马修。然而库尔斯顿却在这一天由于自杀未遂,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如此看来,”陈欢歌问道,“马修是被小男孩吓死的吗?”
“这是特殊环境造成的特殊效果。”吕归南点点头,自信地总结道。
李真惠却摇了摇头,“可是,我感觉这个故事还是没有完。”
忽然,一阵阴风吹来,蜡烛晃了几下,“噗”地黑了。刹那间,整个帐篷立刻陷入了巨大的黑暗中,紧接着一个女人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吕归南摸出打火机,重新点燃蜡烛,烛光再次照亮帐棚里的一切,王娟、吕归南和陈欢歌几乎同时惊呆了,因为李真惠已经没了影踪。短暂的几秒钟内,李真惠没有任何来由,好像一缕轻烟消失在空气里,三个人面面相觑,全部傻了眼。过了许久,吕归南说:“我们一起去找一找?”“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做什么呢?”王娟答道。陈欢歌也点点头,表示赞同。
王娟拿了一只手电筒,想跟着两个男人一起走,吕归南却拦住了她,“王娟,你就别去了,再说你的眼睛也不太好,而且,找人毕竟是男人的事情。”
“什么男人女人的事情,哪条法律规定的。你说不让去,我偏要去。”王娟一个人率先走出了帐篷。
“也好,吕归南。”陈欢歌跟在王娟后面走出帐篷,回过头说:“把王娟单独一个女人留在这里,同样不安全,还不如和我们一起走。”
“嘿,”吕归南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那么,我们分成两路去找。陈欢歌,你带着王娟在帐篷周围找一找,我到小溪流那边的树林去找。”
说完,吕归南神情怪异地看了一眼王娟,点了一支烟,亮了手电径直往前走去。陈欢歌有些迷茫的脸无助地望着王娟,王娟装着什么都没有看见,亮着手电朝吕归南相反的方向走去,陈欢歌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跟在王娟后面晃荡晃荡地走着。王娟看都不看后面的陈欢歌,只管一个人往前走,好像从来不曾存在陈欢歌这个人一样。她甚至一边走一边哼着流行歌曲:“星光灿烂,穿过黑夜来到你身边;年轻的心,那是一份驿动的心情……”接着又唱:“透过开满鲜花的月亮,依稀看到你的模样……”两个人一前一后,间隔五米左右的距离,如同一个保镖跟着一个流落民间的公主走向没有归属的远方。走了大约五分钟,陈欢歌看了看身后,虽然月亮还没有升起来,但在依稀的星光下仍然可以看到距离已经很远的帐棚凝固成一团模糊的黑影;他又紧追几步赶上王娟,“喂,王娟你等我一下,我想问你一件事。”“什么事?”玉娟继续走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嘴里仍然哼唱那些含混不清的流行歌曲。
“王娟,我告诉你,如果你不等我,你只管自己走好了,我去另外一个方向找。”说着,陈欢歌真的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王娟停下脚步,转过身喊道:“你说吧,什么事,我洗耳恭听。”
陈欢歌愣了一下,同样停住脚步,欲言又止,转而故作轻松地笑道:“其实,其实没什么事,我,我只是想问一问,路上你给我说你和父亲做游戏的事,当时你父亲到底藏在哪里?”
“答案很简单,父亲出去了,不在家。”王娟走近陈欢歌,晶亮的目光在暗夜中熠熠闪烁,“陈欢歌,我知道你想说的并不是这回事,你想说的是另外的事情,至少有两件事。我不逼你,愿说不愿说全由你。”
然后,王娟熄掉手电,说:“我们去枫树林那边走走嘛。”她仍然引领着陈欢歌,往山边的枫树林走去。凉风徐徐,繁星满天,在王娟看来,在这个深山荒野里,所有的星星都变得硕大而明亮,真像走进郭沫若“天上的街市”了。在这种地方,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的,无论罪恶与美好,都会相依并存。王娟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紧不慢地走着,陈欢歌以同样的速度跟在后面。星光用细小的银笔勾勒出这两个人的身影,隐隐约约地照耀着他们晃动不安的步伐。一会儿,王娟和陈欢歌一前一后走进了巨大的枫树林。
王娟亮了手电,打算继续往里面上,阵欢歌从后面急忙追上来,声音有些慌乱地叫逍:“王娟,你可不敢往里走了,怕是有危险。”
“危险?关你什么事?我没有要你去啊。”虽然王娟说话的口气还是很生硬,但却熄灭了手电,原地站住,不再往里走。陈欢歌走到离王娟大约三米远的地方也站住了,熄灭了手电,与王娟同时默默地伫立在枝叶浓密的树林里,双方都能清楚地听见彼此沉重的呼吸声。
王娟仰头望,只见林中的枫树伸出无数条灰白色的胳膊和更多只张开的手指,托住青石板似的巨大苍穹,碎冰块状的星星闪烁出耀眼的寒光,这片寂静的荒野像是被自上而下的寒霜所冻僵,树干间黑暗的罅隙,如代神话中深不见底的恐怖地狱。这时候,王娟注意到月亮已经慢慢升起来了,它静悄悄地爬出山坳,正好从他们前边交织缠绕的枝桠之间露出它的面庞。王娟视野中的树木微微向左右两侧倾斜,中间一条小径弯弯曲曲通向远处被月光照得一片透亮的山谷,然而这条路却在到达山谷之前,向右边又岔出另一条小路,那里通向一片更加浓密的树林。王娟手指了指那边的树林,冷冷问道:“陈欢歌,你说实话,我父亲是不是死在那边的树林里?”
“准确地说,是死在那边树林的井里。”陈欢歌抬起他那张一直神情紧张的脸,眼镜片在惨白的月光下倏忽一闪,更显出他的迷惑不解,“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的父亲死在井里,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指你是怎么知道那口井的位置的?因为你并没有来过这里啊。”陈欢歌忧郁的目光注视着前进的树林和树林中的小路,注视着一个像是坟墓入口一样的黑色缺口,他想起了当年那口井给他带来的鲜明印象,想起了王亦诚的猝死给他带来的深刻记忆,不禁打了个寒颤。
“谁说我没有到过这里?”王娟转过脸,望着陈欢歌认真地说,“我到过,我到过这里,我跟你说实话,两年以前,我到过这里。”
陈欢歌神情茫然地透过树林望着明月,既像回忆又像追问。而他的头顶那棵树伸出一根弧形的枝条,如同牛魔王头上的角。
“如果你没有骗我,那你一定知道了很多。”陈欢歌扶了一把眼镜,“你只是怀疑还是找到了证据?”
王娟往更加幽暗的林子深处又走了几步,她的上方密密麻麻相互缠绕的枝桠在隐约曲折的暗光下,像是挂着无数轻盈透明的帐幔,她脚下那条晦暗的小路犹如通向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王娟站定后,又转过身来,说:“不瞒你说,我已经知道了我想要知道的那些事情。这次来,我必须证实几个细节。最主要的是,我需要一个结局,就是说,到了了结这件事的时候了。”
“怎么了结?”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王娟指着一轮明月发誓说,“我一定要了结这件事。月亮作证。”过了一会儿,王娟几乎是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陈欢歌.我有很多理由恨你,比如,多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你和我单独呆在我家里,当时要是你向我表白,现在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不过,我今天并不是要和你叙旧,而是跟你打听一件事,上次来考察的时候,是不是有个同学带了一个假面具?”
“是的,这个同学平时非常喜欢恶作剧,经常用假面具吓唬人,来古石城考察也将那个青面獠牙的假面具带来了,但是后来回去时怎么都找不到了。喂,王娟,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你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是这样吗?不,其实你什么都没有明白。”王娟不近情理地哂笑道。又沉默了一下以后,王娟接着说,“听说你们曾经在井里挖到了一只黄金铸造的印章,后来又丢失了?”
“不但丢失了那只金印,还丢失了一些非常贵重的文物,大家都觉得莫名其妙,都说真是一趟倒霉透顶的考察。不过,金印我从来没有见过,而且似乎大家也没有见过,是你父亲说的,恐怕只有你父亲见过。”陈欢歌沉吟片刻,突然一拍脑袋,大叫道,“啊,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有说,我只是问一问你,如此而已。”王娟刚要继续说些什么,正在这时,他们的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声音和一个人几乎同时到达了他们的旁边,“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找?李真惠早就回去了。”
王娟和陈欢歌跟着吕归南往回走,走到一半路,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娟忽然问吕归南:“李小姐胆子好小的,一个故事和一根蜡烛就真的吓着她了?”
吕归南在夜里谨慎地笑了一下,说道:“这个李真惠,都是自己给自己闹的。她说蜡烛黑的时候,看见了一个青面獠牙的鬼。嘿嘿,真是的,这世界上哪里来的鬼啊。”
“是人自己创造了鬼,”王娟接了吕归南的话说,“还利用了鬼。是不是这样?你们说,是不是?”
 0   2006-12-23 20:02:37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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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应答。



一夜无话。
王娟睡到李真惠身边的时候,李真惠早已熟睡过去。王娟看着李真惠若无其事的脸子,一股无名的怒火油然而生,她简直想把这个小婊子拉起来,扇上两个巴掌,再送上一顿臭骂。但她没有折磨自己而是很快就脱掉衣服,侧过身子睡了。
清早,鹧鸪鸟的叫声唤醒了王娟。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呆呆地望着帐篷顶,一时间竟不知身在何处。过了好一会儿,王娟的脑子才渐渐清醒了一些,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她忽地打了一个激灵,一骨碌坐了起来。这时候,王娟才发现身旁的李真惠已经不见了,她起身掀开帘布,那边同样没有人。她走出帐篷,四处张望,看到陈欢歌正在小溪流那边洗漱,而她的丈夫吕归南和他的女职员仍然不见影踪。她好像印证了某种感觉似的,张开嘴无声地笑了。她坐到一片繁花缤纷的草地上。拢了拢睡后零乱的头发,双手搂着膝盖,贪婪地注视着古石城这个奇妙的早晨。
此时,太阳还没有升起来,王娟几乎是怀着甜蜜的心情想,能够看一天是怎样诞生的,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了。同样,能够完美地演绎一个无论结局如何的故事,也是人生的一大盛事了。四周的一切静悄悄的,偶尔几声鸟的鸣叫,反而更加衬托出荒野的寂静。她和许多人一样,当然更喜欢属于白日的黎明。她以一种喜悦的目光注视着黑暗躲藏到山谷的背面岩石下和深洞中去。她想几百年乃至几千年前在那些文明伊始的岁月里,那些帝王将相以及布衣百姓,他们在建城筑寨的时候,是如何度过每一个蛮荒的漫漫长夜的。他们是否会想到多少年以后,他们将成为历史的一部分。而且有人将会为捍卫他们的历史而付出生命的代价。忽然,她看到东边的山头亮光倏忽一闪,一道新鲜的阳光便如潮似涌直奔过来,眨眼功夫就撒满整个古石城。几乎同时,一声接一声充满青春气息的欢笑从小溪流那边传来,她慢慢转过脸,看到穿着一身火红色衣裳的李真惠正举着野花蹦跳嘻闹着跑出杂树林,吕归南则吸着烟,作一副沉思状,不紧不慢地走在距离相当远的后面。王娟表情轻松面带微笑地看着吕归南和李真惠的举动,目光中带了些许满足和赞
赏。她知道吕归南在故作姿态,在演戏,故意肆无忌惮地与女职员调情,以此掩盖他内心的惶恐不安。但她根本不在乎,因为她正在按自己的方法解剖这个故事。
吃过早饭,天阴了下来,吕归南走出帐篷外面,抬头看了看天空,说道:“欢歌,这样吧,王娟和李真惠都没有看过古石城的全貌,上午我们一起走一走,感受一下古石城。下午呢,我们去井里看看还有什么值得发掘的东西。好不好?”
陈欢歌表示同意,王娟和李真惠都没有说不行。于是跟在吕归南身后,先去北门。吕归南说昨天已经经过了东门,明天回去还是要从东门走,到时候再顺便看看就行了,今天上午主要看其它三个门。他们过了小溪流,穿越那片茂盛的杂树林,再翻过一座低矮的小土丘,往前大约三百米,便到了北门。
这北门建在山拗上,两边山峰高耸入云,悬崖绝壁,而城墙向两边山脊如同长蛇一般延绵。城门成拱状,有石门两扇,圆石门栓一根,棱形石凳数只置城门约十米处大榕树下。王娟等人站在城门口俯瞰山下,可见关山阵阵,云海苍茫,远及天边。大家感叹一阵回到石凳了,纷纷拧开瓶盖喝水。此时吕归南显得情绪很好,简直与昨天判若两人。他点了一支烟,畅谈起古石城的故事。
吕归南说,从古石城的建筑规模和风格来看,其历史相当悠久,但此城建于何时,却无碑文记载,任何史料都找不到有关的只言片语,几不可考。接着,吕归南以一种更为轻松的语气讲起了老套的民间传说:秦始皇征服岭南后为巩固其政权,调集浙赣湘桂四省能工巧匠历经五年建成此城。相传,明皇朱元璋清帝乾隆下江南都曾到过此地,徐霞客更是在此留连数日,并刻石镌碑藏于一个洞里,人们遍寻不果。更加神奇的是,民间流传太平天国失败后一著名将领带兵路过,见到这虎踞龙盘的阵势,大喜过望,立即在此安营扎寨,屯兵驻守,后来被清兵攻破城池,溃退前在此掩埋了大量的金银财宝,其中有一枚金印价值江城。以后的一百多年间,无数的寻宝者都到这里来圆他们的发财梦,但都空手而归。
“这听上去非常动人,不过,它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呢?”李真惠作一脸天真状,傻乎乎地问道。陈欢歌笑了,王娟也笑了。王娟知道李真惠的意思,她是在问吕归南说的到底是传说还是历史。王娟很想告诉她,历史都可以发明,传说又算什么啊?
吕归南也跟着王娟和陈欢歌一起笑了,笑容里除了尴尬,就是勉强。他仔细地想了想,才字斟句酌地答道:“其实,你想知道的就是我想知道的。”
李真惠呼地站起来,毫不客气地脱口冲出:“其实,有些人已经知道了古石城的真相,他知道哪些是传说,哪些是历史,但是还在那里装聋卖哑,太过分了。”吕归南脸色大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说完,李真惠甩开大步走了。吕归南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色阴沉地睨视了王娟和陈欢歌一眼,欲说又止,尔后点了一支烟,怏怏不乐地跟在李真惠后面走了。
陈欢歌目不转睛地望着王娟,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刚才李真惠说的没错,看上去她去她像个傻大姐,其实不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王娟站起来,冷冷地说。
“你听不懂?不可能的,我相信你比谁都懂。可你为什么要装傻呢?我才搞不懂。”陈欢歌起身离开榕树,一个人走了。
王娟抱起双臂,望着愈走愈远的几个背影,说道:“傻瓜。”然后,喝了一口水,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一种情绪正在迅速蔓延,而这正是她既害怕又想看到的。
四个人分别到达西门的时候,已接近中午,太阳像一只大火炉,阳光没有一点遮拦直射下来,烤出人一身油汗,心情也变得更加恶劣。西门是一道相对比较小的门,门外荆棘密布,几乎看不出路的痕迹,多少年前的那条羊肠小道早已淹没在岁月的风雨中了。四个人各自选了一处阴凉地方坐着,都不出声,像在集体默哀,又像在静静地等待着某件事情的到来。后来,还是吕归南打破了沉默,他说经过考察,西门曾经发生过一次激烈的战斗,死了很多人,这些死人全部掩埋在门外的荆棘丛中。李真惠听了,嘿嘿地傻笑道:“难怪如此,我说怎么闻到了一股死人的臭味呢。
“不说了,回去吃午饭吧,吃了午饭,我们去看看那口井。”吕归南脸色凄然,自我解嘲似的说,“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你们都以为是我杀害了我的岳父,到底是不是这样,下午我会用事实证明这一点.你们等着吧。”说完,吕归南率先往回走去。
陈欢歌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道:“我好像也闻到了一股死人味道。”
王娟说:“这就对了,好戏还在后头呢。”



午饭的时候,李真惠耐不住性子,又开始活跃起来。她一边吃着八宝粥,一边讲一个很粗俗的笑话。但是她的笑话除了她自作多情地发笑以外,另外几个人都如同死了爹娘一样跌了脸子不说话。李真惠见众人无动于衷,也觉得自讨没趣.闭了嘴闷头吃东西。忽然,她把正吃着的半罐八宝粥一扬手扔出了帐篷外,没心没肺地骂道:“好恶心的,这该死的八宝粥,一股死人味道。”陈欢歌听着笑了,“你这个小姐,不要这样好不好?满口脏话,还污染环境,不要这样嘛。”陈欢歌说归说,手也是一扬,同样的半罐八宝粥以几乎相同的弧线飞了出去。
王娟看着吕归南那张寡青的死人一般的脸,心里暗暗冷笑,然而倏忽间她又对眼前的吕归南产生了一点点怜爱,这种感觉来自她与这个男人肉体深处的一丝依恋。一日夫妻百日思,朴素和简单往往包含着真理。不过,王娟透过吕归南的神情看到了他内心深处所受到的煎熬。他阴鸷的面孔里一定隐藏着即将显现的狰狞,他没有选择,不能回头,只剩下一条必须走通,否则完蛋的凶险之路。但王娟没有一点快感,因为猛然间她发现不知不觉早已走进了吕归南精心设置的陷阱,而刚才她还以为是吕归南钻进了她精心设计的圈套,其实正好相反,故事正按照吕归南设计的方向发展下去,即使如此,王娟对于非常接近的未来,她认为自己仍然有足够取胜的信心。
王娟、陈欢歌和李真惠都睡了,只有吕归南坐在帐篷口静静地吸着烟。他飘忽不定的眼光放逐到外面,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又好像只是由于吸烟造成了思考的样子。如同轻烟缥缈,他的思绪只是一只没有线牵住的风筝在空中沉浮。王娟透过帘布的间隙窥视吕归南的动静。她心里感觉像烧了一团火,甚至比太阳的温更高。汗水湿透了全身。
吕归南抽完了最后一支烟后,把烟头用三根手指捻黑,火烧手指的灼痛都没有使他蹙一下眉头,一布之隔的王娟甚至也闻到了烧肉的焦味。吕归南扔掉已经熄灭的烟头,像总算下了一个决心似地站起来,对着帐篷里大声命令道:“各位,我们现在去井里。都起来,跟我一起去。”三人无话可说,起来跟他走。
刚到井边,李真惠立即又发起了牢骚,说这趟真的是白来了,一点意思也没有,还不如去游漓江,游阳朔山水。这里到处是死人味道,这个井简直就是埋死人的地方。吕归南瞪圆了他那双灯笼眼,毫不留情地骂道:“放你娘的狗屁。”李真惠看到吕归南动了真,反而乖乖地蹲在树的底下不出声了。吕归南一个人先下到了井下。
陈欢歌坐到铁桶里,转动滑轮下去之前,坐进桶里拉住铁索的时候,他没有立即往下吊,而是慢慢抬起头,定定地望着王娟,眼神中充满了与其说是疑惑,不如说是期待的眼神。他似乎在思考什么,又好像只是被一个想法迷住了,以致忘记了周遭的一切事物。忽而他的脸上掠过了一抹凄凉的笑意,轻轻叹出一口气,便让井口淹没了自己。
王娟站在井边,看着陈欢歌慢慢下去的情形,陷入了沉思。她对陈欢歌说她本人到过这里,其实说的是谎话。以前她曾经听吕归南说过,当年他们发现了这口几乎完全被泥土埋掉了的水井时,都非常高兴。王亦诚派吕归南等几个人去县里购置了有关设备,请来了民工,重新挖开了这口井。在井里,他们发掘出了许多文物,文物里就有传说中的那些东西,包括那枚独一无二的金印。但是,随着王亦诚的猝死,绝大部分有价值的文物都不翼而飞,特别是那枚金印的下落更是引人注目。当时司法部门曾经就王亦诚的死和文物失踪进行过调查,但结果不了了之。然而,王娟通过多方面的分析得出结论,正是她的丈夫吕归南使用一种奇怪的方式害死了父亲王亦诚,并且掠去了除金印之外的所有文物。王娟有理由相信,父亲当时已经察觉了吕归南的不轨,在临死前巧妙地藏匿了那枚金印。而金印藏匿的地点,王娟和吕归南都想知道,也是一起到这里来的相同目的。
 0   2006-12-23 20:03:0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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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娟仔细地观察着面前这口井,脑子里充满了疑惑。井口成圆形,直经约两米,井沿砌了高出地面一米的本地青石,但存有崩塌痕迹,一些青石比较新,看得出是父亲王亦诚他们重新垒砌的。井的上方竖立着一个铁制三角架,安装了一套滑轮装置,可容一人坐在铁桶里,很方便地拉动铁索下。王娟沿着井不断转圈,非常认真地样子使李真惠觉得不可思议。她看到王娟就近细察,还不时用手去触摸井架上的装置。不久,她注意到王娟油腻发亮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这种笑洋溢着某种自信,甚至还隐藏着一点危险。这之后,王娟手搭凉棚,望了望略微偏西的太阳,对李真惠说:“李小姐,我们是不是回去?傻呆在这里一点意思都没有。他们忙他们的好了,我们回去歇着比什么都好,这大热的天,真是要人的命。你去不去?反正我走了。”
李真惠坐在几乎不能遮阳的树底下,一身燥热,不仅热得要命,而且烦得要命,正巴不得走人,听了王娟说要走,好比瞌睡遇到枕头,立马起身跟着王娟回帐篷去了。
回到帐篷,李真惠摸出一副扑克,一个人玩上了。王娟则精神疲惫地坐在一个角落里,心神不定地看一本书。她把整本书翻得哗啦哗啦响,与李真惠洗牌的声音相互回应。李真惠玩了一阵牌后,感觉手气不好,啪地一下将牌划拉到一边,嘟嚷了一声,往后一仰,躺了下去。忽然,王娟一声怪叫,把李真惠吓得马上坐了起来,“你是不是有病?乱喊乱叫什么鬼?”
王娟已经扔掉了书本,眼睛发直,瞪着地面一动不动,像一尊仁立千年的石雕,凝望星移斗转,沧海桑田,一副沉默是金、隔岸观火的神态。李真惠冷冷地瞪了玉娟一眼,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仍然躺下去,转过身子,背对了王娟。大约又过了二分钟,王娟再次大叫一声,接着“呼”地冲出了帐篷。
当王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井边时,她发现所有预感都得到了证实,一切都被现实不幸击中,陈欢歌终于在王娟的暗示下死掉了。这时候,火辣辣的太阳已经落到树梢的后面,一阵热风吹过来,树枝一摇一晃,阳光一闪一闪、一明一暗地照着陈欢歌的身体。陈欢歌躺在井边的泥地上,满脸血污,头部仍然不断流血,面孔变得模糊不清,鼻梁上的眼镜早已不知去向,下巴和颈脖却在斑驳的光线中显得更加清晰而惨白。他身上的衬杉丢了几颗纽扣,扎进皮带的衣服下摆有一边脱了出来,露出了肚脐眼,旁边一颗长了几根黑毛的肉瘤看上去比肚脐眼更显目;胸部不自然地凸起,而腹部却莫名其妙地凹下去,如同手风琴键盘的肋骨使下陷的部分显得更为突出;两只手臂很规矩地并拢着,右膝却奇怪地抬起。王娟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面前的这具尸体,对屈膝坐在一边抽烟的吕归南视若无睹。王娟和吕归南都不说话,各自静默着,这对于死者无疑是一种慰藉,因为死者有权利得到安宁。
后来还是王娟首先打破了沉默。王娟说:“比尔斯说过,宇宙是一个远古流传下来的黑色神话,没有形状也没有空隙。我看这话说得好极了,从这个角度看,传说和历史确实没有多大差别。亲爱的,你说呢?”
“比尔斯是谁?”吕归南埋着头,漫不经心地说。
“比尔斯是谁并不重要,比尔斯说了些什么也不重要,传说与历史的差别更不重要。”王娟疲惫地笑了笑说,“最要紧的是,你自己怎么说?”
“怎么说都没有用,你肯定不会相信。”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说实话,编故事我比你强,实际操作你是能手。现在,是不是需要我来帮帮你,亲爱的?”
“那可真是珠连壁合了。”吕归南苦笑道,“夫人,你还有功夫搞笑,佩服佩服,嘿嘿。”
王娟看着井架上那根断掉了的铁索说:“作为妻子,现在我来帮你编写本谋杀教程。毫无疑问,这将被伪装成一次意外事故,你再次合乎情理地逃脱惩罚。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由于升降架年久失修,腐蚀程度严重,致使铁索断裂,不慎造成师大教师陈欢歌跌落井底……”
“王娟同志,我心情沉痛地告诉你,你不幸言中了,你说的这些都是事实。”吕归南扔掉烟头,站起来盯住王娟认真地说,“我补充一句,我吕归南还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糟糕。”他转身走了。
“混蛋,你去哪里?难道你不打点一下这里就走?”
“人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平常得很的事。难过的是活着的人。”吕归南边说边走,“我去看看手机有没有信号,,我们需要帮助。”
“这是你设计好了的第二步吗?
“你猜猜看?



吕归南刚走,王娟就走到井边,伸手从井架上取了一件东西,装进门袋。然后,回到原地坐下,脸色忧郁地望着陈欢歌的遗体,显得心事重重。其实,她正心境平和地想着父亲留下的谜语:“要是你想藏起一片树叶,你会藏在哪里?我会藏在一座树林里?要是你想藏起一片枯叶,你会藏在哪里?我会藏在一座枯树林里。要是没有这么一座枯树林呢?那我就制造一座枯树林去掩盖这片枯叶。”王娟认为自己已经解答了这个谜语,因为她得到了传说中的金印。
太阳落到了树林的后面,吕归南已经走了很久,王娟仍然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又过了很久,王娟突然想到,昨天他们就试过,这地方根本没有手机信号的。她一个激灵,脑子里闪过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慌忙往帐篷的方向跑去。一口气跑到帐篷里,她看到了仍然在沉睡的李真惠,一颗悬着的心才放回了肚里。然后,王娟看到吕归南在小溪流那边洗脸,趁这个机会,她摇醒了李真惠。李真惠睡得正是舒服,被王娟弄醒,满脸的不高兴,揉着眼睛说:“你干什么?人家睡觉都不行啊?
“我告诉你一件事,你要镇静一些。”王娟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陈欢歌死了。”
“他死了关我屁事。”说着李真惠又要躺下,但马上一个猛抖,跳了起来,声音高了八度,“你是说陈欢歌死了?”
“是。陈欢歌死了。”
“真死了,怎么死的?”李真惠的神智已经完全清醒了,她半是沉思半是疑惑地说,“难怪是这样,我说怎么老是闻到死人味道呢,原来是他身上发出来的。一个大活人,说没了就没了,人的一条命也太不值钱了。 ”
“你先不要发感慨,难道你就不想知道陈欢歌是怎么死的吗?”
“怎么死的?”刚清醒一点的李真惠又是一头雾水,接着又猛醒过来,一拍脑袋,“我知道了,肯定是吕归南这狗杂种搞死的!”
“你为什么这样肯定?证据呢?”
“吕归南发现陈欢歌知晓了他的底细,这么好的机会不搞死他才怪呢。”李真惠表情暧昧地冲王娟笑一笑,“即使我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地的德行吗?”
王娟回应了她一个同样暖昧的微笑,“是的,可能我比你更清楚,但是我们两个女人现在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我是想告诉你,陈小姐,既然你和陈欢歌都知道他吕归南的底细,他能搞死陈欢歌也能搞死你李真惠!”
“这我相信,不过面临同样问题的还有你,他能搞死我李真惠也能搞死你王娟。尽管你有妻子的名分,到时候恐怕也不管用。”
“不,吕归南到现在为止,还不可能杀我,因为他需要金印。在找到金印之前,他暂时还要拿我做诱饵。你们那家所谓的古玩公司,不过是文物倒卖公司,没有文物,你们做什么鬼生意啊。所以趁吕归南还没有过来,你赶紧躲起来吧,否则你过不了今晚的。一切明天再说。”王娟最后劝道,“反正信不信由你,我不会说废话了。”
“我躲到哪里去啊,其实任何地方都比帐篷里面更危险。我知道你在报复我,但是我不怪你。你最好关心一下你自己现在的处境吧。”李真惠正说着,吕归南已经脸色阴沉地走近了帐篷,他站在帐篷进口,紧锁眉头,像狗一样歙动鼻子嗅嗅周围的空气,似乎在辨识某些事物所发出的气味,分析到底有没有危险,有没有可能发生他竭力防止的事情。似乎在对他确认这一切仍然在他掌握中时,他才走进了帐篷,但奇怪的是,他点了一支烟,又走了出去,坐在帐篷旁边的草地上,默默地吸着烟,王娟和李真惠都不知道他是在默哀还是在祈祷。
忽然,一只身形奇异的黑褐色兽状大鸟掠过他们的头顶,紧接着一群同样的大鸟再次掠过他们头顶的天空。它们宛如轮船巨帆的翅膀缓缓扇动着,将大片的碧空划破,夕阳金黄的光芒如同鱼鳞剥落,一片片飘撒到地面。有那么一刹那,站在帐篷门口观望的王娟恍惚间眼前一黑,感觉大鸟完全遮盖了太阳的光泽,仿佛跌进了一个看不到一点半星光亮的罪恶深渊,翻滚和旋转几乎使她失去了知觉。这群大鸟发出小号一般的尖声惊叫,在井那边的树林上空盘旋翻飞一阵后,先后俯冲下去,不见了影踪。一切都归于寂静。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大鸟不仅带来了历史,还带走了时间。夜来得很快,黄昏一闪而过,没有给树木和草地留下任何记忆,好像在印证博尔赫斯那句话,每一瞬间的逝去,有一扇门在我们背后关上,我们再也不会打开。
王娟正站着发呆,李真惠却出了帐篷,往井那边走去。“那边一定有一些使我感兴趣的东西,我喜欢大鸟,超过男人。大鸟总是比男人更加凶猛。”李真惠蹦蹦跳跳地走了,眨眼间消失在路的坡下,她那种兴高采烈的样子,使王娟疑心李真惠是去赶赴一场与王子的约会。
王娟转身进帐篷拿了一把水果刀出来,准备跟着李真惠,看看会出什么事,但此时吕归南也不见了人,好像消失在空气中了。王娟扔掉了刀子,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该死的大鸟。”
黑暗如同没顶的洪水,淹没了王娟的视野。王娟在那张桌子上点燃了一根蜡烛,摆好两碗方便面和两个塑料茶杯,然后用酒精炉烧了一壶水,把方便面和茶给泡了。王娟呆坐在桌边,
两只红黑相间的硬壳虫扑腾火苗,昏暗的蜡烛光忽闪忽闪,正如王娟心神不定的等待。忽然,王娟想到,只要她吹灭桌子上的蜡烛,她面前这个可见的世界就会消失,她的躯体也会被记
忆遗忘。在大多数并不属于她自己的时间里,她总是不知不觉失去了对自身的感受。只有现在,王娟才触摸到时间的脉搏,极其诗意地意识到,在走向午夜的过程里,只有时间的河流在悄悄流淌,流过田野,流过帐篷,流过头顶上面的星辰。
不知过了多久,王娟睁开眼,看到了站在帐篷口的吕归南。她几乎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但仍然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因为她的嗅觉里充满了浓烈的血腥味,这使她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而吕归南面目狰狞,衣冠狼籍的样子又使她打了一个寒颤。然而,王娟很快平静下来,送上一张强装的笑脸,“我想,一切都结束了?吃饭吧。吃完饭,我们还有事要做呢。”
吕归南轻轻“嗯”了一声,在外面用桶装的水洗了一把脸,进来坐到桌边,拿起桌子上的茶一饮而尽。王娟望着他笑道:‘你不怕茶里有毒?”
“有毒?”吕归南眼里有些诧意,转而释然下来,一脸不屑,“我喝不出,也看不出你有可能放毒。”
“真的,还是假的,等一下你就知道了。”王娟冷冷地笑着转了一个话题,“先吃饭吧,一个下午杀了两个人,你太累了,也该歇歇了。”
对于王娟说的话,吕归南不置可否,坐下,揭开盖子吃起方便面来。王娟喝了一点茶,也吃着方便面。吕归南狼吞虎咽,很快吃完了。王娟只吃了一小半,便放下了筷子。他和她几乎一起抬起头,神情叵测地乜视了对方一眼,又一起转开头,把眼光放逐到别处,却都不说话。
后来,王娟终于忍不住,咯咯地笑道:“吕归南,你看,你我本是夫妻,现在怎么看怎么像敌人。我想问问你,那群大鸟是不是落到了陈欢歌的身上,是不是在吃陈欢歌的肉?”
“没有,绝对没有这种事情。那群大鸟只是站到陈欢歌周围的几棵树上,起起落落了几个回合,发出像女人哭丧一样的叫声,然后飞走了。”吕归南正眼看着王娟,目光充满敌意,“你肯定还要问我,李真惠是怎么个死法?我告诉你,她死得很惨,细节我就不说了。”
“接下来该轮到我了吧?”
“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夫妻两人,说点别的嘛。嘿嘿。”吕归南点燃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像下了决心地说,“如果你把金印交给我,并且保持沉默,共同渡过难关,那么一切都好说。否则,我只好制造又一起事故了。”
“这我相信,四年前你用假面具吓死了我的父亲,四年后的今天你杀掉了陈欢歌和李真惠,我一点都不怀疑你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多杀一个人和少杀一个人有什么区别呢。你肯定知道一句传世名言:杀一个人你是罪犯,杀一万个人你就成了英雄。可惜啊,你注定只能成为罪犯,没有机会成为英雄了。”王娟给吕归南续了一杯水,给自己也添了一点点,仍然坐下,说:“四年前我父亲发现你的丑行,你迅速要了他的命。四年后你察觉陈欢歌和李真惠了解了你的罪恶,同样要了他们的命。你之所以到现在还让我活着,不过是由于我知道金印的藏处,并且找到了金印。是的,我从父亲留下的谜语里找到了答案,得到了金印。”说着,王娟从口袋里拿出了金印,“你可以得到金印,你也可以杀掉我,不过,你也会很快死掉,金印对你对我没有一点用处。”
“为什么?”
“我已经告诉你了,刚才你喝的茶里面放了毒药,一种剧毒药,它可以在最多二十五分钟内将人毒死。”
“我不信!”吕归南喝掉王娟刚刚倒的水,走到王娟面前,一把夺过金印,借着烛光仔细观察,反复捉摸。在蜡烛昏黄摇动的光线中,他的脸部一半藏在阴影里,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这件物品的核心。在确信无疑后,他露出了一丝苍白的微笑,“这是真的,我很满意。但是你说的话是假的,即使如此,我还是决定要你的命,你有权利选择一个死法。”
“过分自信等于狂妄。你看,已经整整二十分钟了,你的肚子开始痛了,难道你没有感觉吗?”
吕归南迟疑了一下,皱着眉头坐下了,“是有些痛,”他按住肚子,“真的下了毒药?看来世上最毒莫过女人心!天哪!”
“这就对了,接下来,你会更加难受。先是瞳孔放大,双眼流出鲜血,睁不开眼睛,陷入黑暗之中,并且迅速瞎掉。”
吕归南痛苦地闭上眼睛,手指按住眼眶,泪水流出来。“是血吗?”
“接下来,血管爆裂,肝脏溶化……”
吕归南一只手按住肚子,身子像河虾在热锅里蜷曲着,另一只手指向王娟的脸,声音变得极其软弱而遥远,“我要宰了你。”
“接下来,骨骼散架,肌肉像墙粉一点点脱落…。”
“婊子,闭上你的臭嘴。”吕归南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勉强站立起来,但撑住桌子的手不堪身体的重负,将桌子一起拉倒了,蜡烛和桌上的所有东西哗啦倒了一地,帐篷一瞬间陷入了绝望的黑暗里。王娟慌乱中滚到一边,恰好摸到一只手电筒,她急忙抓在手里,揿亮了,手电筒的光柱照在正挣扎着站起的吕归南。他双手成椭圆状,十个手指揸开,好像要拥抱王娟的样子。他苍白失血的脸上充满了一种垂死挣扎的狞笑,与布瑞德老屋里的死人非常相似。手电筒的电能已经不足,在闪闪忽忽的暗光中王娟看到吕归南摇摇晃晃站着,以饿虎抓羚羊的姿势扑向她,她熄灭了手电,躲到一个角落,“吕归南,你马上就要死了,你只有一分钟活着的时间了,你死的时候会非常痛苦,如同大铁锤打在头顶上,比炸弹在耳边爆炸还要响……”
帐篷里死一般的寂静,在深深的黑暗中,王娟感觉吕归南的身影变得比黑暗更黑。黑暗使人遗忘时间,而树木和石子使时间遗忘人。王娟此时被黑暗引向孤独和屈服,恍惚中进入了一个使她迷惑不解并且前后矛盾的梦境,她想这可能是意识的微光在时间的间隙留下的记忆。她发觉梦里似乎分别存在两幅过程连续不断,但时常相互重叠的画面,最后都归向于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之中,渐渐消失和隐去。
突然,随着一声巨响,一个物体轰然倒下,然后一切回到寂静。
王娟借着手电筒那道一闪而逝的光亮,看到一张死人的脸。如同布瑞德老屋里那张死人的脸。
“吕归南,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也是被吓死的。”她静静地坐着,非常耐心地倾听着自己沉重的喘息声,四年来一直郁积她心头的阴云伴随着帐篷外渐远的风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转自:榕树下
 0   2006-12-23 20:03:56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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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6-12-23 19:59:12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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