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都市
网友【小梦】 2007-04-06 02:36:42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27    1
第三都市



我们的城市是一个怎么样的城市——庞大的躯干、奔腾的血液、退化了的四肢;当我们意识到我们的城市是一个怎么样的城市,我们有没有意识到我们的世界?
我们的世界就象是头脑简单的生命,他的身体被浓液和毒汁涨得出奇的肿大,他却还在自我陶醉:“看,我多么剽悍!”我们的世界是这样子,那我们的宇宙呢?
我们伤感地看到宇宙是一个多病的瘦弱的巨人,哭号着用带刺的木棍抽打自己的下体,以滋生出许多流着浓的染满梅毒的世界。
我们就这样生活着,如同我们体内的细胞那样,时时刻刻都在消亡,也时时刻刻都在生养……当我们优雅地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碾死一只蚂蚁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一只长着毒疮的巨手正狞笑着当头压下来?
……

第一部 人狐

榆树馆三十三号是一座五六十年代的小楼。两层,砖青得有些发黑,门前没有院子,孤零零地躺在路边,懒懒的。
辛盘抚摸了一下墙上的苔藓,腻腻的凉意在手里滑来滑去,激得他生出一些伤感来。一只灰色的鸽子摇头摆脑地打量着他,他挥了下手,鸽子白了他一眼,遁去。
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消瘦、肤白、略有谢顶。
“你好,是胡先生吗?”辛盘问。
“是。”男人在打量辛盘。
“我是辛盘,上午给您挂过电话。”这个男人给辛盘不太好相处的感觉。
“噢!要租房的那个。”男人笑:“你好。”
出租的屋子是二楼的一间,窗户朝西。当夕阳的暖光洒在他肩上的那一瞬间,辛盘就决定把它租下来,所以在价钱方面双方都很痛快。

“我是一个随和的人。”这是他的房东胡宪在他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也就是辛盘受聘于“福文祥”公司任企划部经理的第一个星期天,他搬进了榆树馆三十三号。

胡宪的确是个随和的人,他鳏居、喜好烟酒、性格有些内向但脾气很好。
胡宪号称作家,写一些情节媚俗的小说和编造报告文学,生活并不宽裕。
胡宪的作品内容乱七八糟,只在一些乱七八糟的杂志上刊登。这些杂志一般出现在火车站的小书摊上或者被肢解出现在厕所的坐便器周围。
当然或许会有人爱看这类杂志。
结交这种职业的房东辛盘觉得很无奈。
多年的闯荡,辛盘学得很世故了。
他学会从职业上选择交往的人,这个习惯使他社交的很经济。他不遗余力地使它的社交环境去芜存青,所以这个社交圈子总能够给他的事业带来或多或少的方便。但这个社交圈子却不能给他寂寞的生活带来什么内容。
即使是这样,辛盘也不愿意多和胡宪这样的人交往,因为在他看来,胡宪这类人是属于生活在社会底层的那种闲人。这种人他见多了,初入社会的时候,他经常奇怪:为什么在北京有那么多精力旺盛的男人整天游手好闲地在胡同里三五扎堆地晒太阳而不去做事——他们并不富裕。后来他渐渐明白,其实他们的确是无事可做或者是因为长期甚至是几代的无事可做而演变成他们根本不想做任何事。
交往很花费时间和精力,而且他很难想象交往这些人自己会有什么收益。

窗开着,辛盘半靠在床上看着星光灿烂的深蓝色的天空。他吸了一口烟再喷出去,那淡青色的异香的烟一阵翻腾,悠悠地化开来散开去。
“北京才是祖国最伟大的地方。”辛盘很小的时候,爸爸对他说:“不要学我打猎,要学文化。”回想起父亲的眼睛,辛盘读到的是一种孤独,是独自走在无边的黄土中的那种孤独。
他对父亲说:“我要去北京。”
北京的高楼挺拔气派,城市的道路坚硬宽广。当嗅觉感受到香水的刺激而不是泥土的沉重;听觉感受到闹市的嘈杂而不是家犬的憨叫,他又读到了一种孤独,是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中迷路的那种孤独。
每次看着深蓝色的天空中星光闪耀,那种孤独并不是如诗人所说的那么美丽,而是一种时时袭上心头的酸痛和四肢瘫软的疲惫。
在北京,辛盘无亲无友。
他的社交圈子里每一个人都似乎坚守以经济利益来衡量交际可行性的原则,交际是你来我往相互提供利益机会。他们不会相互渗透太深,因为将自己显露的太多会很容易被别人有机可乘。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一个电话或寻呼机号码,他们之间的交往是不同主题的倾力表演而已。
辛盘来自一个经济落后的地区,大学毕业本分配回原籍,因为他的学科在那个地方根本无所作用,所以他没有服从分配,只身一人闯荡北京城。
闯荡北京好辛苦,好些经历他连回想都不愿意。
但生活总是越来越好,至少现在有了一个不错收入的工作,能让他花的起一般市民一个月的收入的钱来交纳住房的月租。虽然他有点心痛,但他实在不愿意再在原先那个聚集着农民工和小生意人的平房区住下去。
他把住房的好坏定义成自己事业成功与否的衡量工具。总有一天,他会通过自己的比本市人多的多的努力购买自己的房产,成为一个值得骄傲的移民,并为后代创造比自己小时侯幸福得多的生活空间。
虽然他很累。在累的时候,他总会想起父亲,那个曾经威镇四方的勇者。他不敢奢望赖躺在父亲怀里享受臂膀的温暖,因为父亲一定会将他推起来。
“男人要靠自己立起来!”他牢记父亲这句话。

胡宪爱喝清咖啡,辛盘喝咖啡也不加糖。这一点相同的爱好,促使他们总有时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放松四肢聊上一会儿。
为了打发睡意来临前那一阵子无聊,辛盘向胡宪借了些作品用来阅读和偷偷地肆意批驳。归还前他总是用牛皮纸包上书皮用小楷工工整整地抄上书名。这一刻意的礼貌只是自己在生存环境中培养的能给别人留下较好印象的习惯,然而却让胡宪感动不已,主动将他一本正在创作的小说的手稿借给他看。
有胜于无,辛盘在睡前看书的习惯早已形成了一种病态的反应。书就象带领他进入休息的引子或者是他放松自己的凭借物,如果没有文字在眼前流动他就会失眠。
无论什么内容,只要有文字有情节,能一段时间让自己被吸引过去。
也许生活让他的神经绷的太紧,以至于无法自己去将它调松。也或许这是逃避疲惫的唯一法门?
大概所有孤身在异地拼搏的人都是这样。
买书的经济压力是很大的,借书就简单得多。
就这样,辛盘成了胡宪最忠实和前卫的读者。

有的人对待夜晚的寂寞的方法是喝酒,有的人则去寻欢。而辛盘只喜欢懒懒地躺在床上,点一支烟,翻看几页小说,不管内容有多糟糕。
辛盘认为这是个好方法。
喝酒会喝醉,喝醉了会吐,头会象撕裂了似的疼;寻欢会伤身,早上起来身体酸痛四肢发软。
辛盘只愿意让自己的思想暂时放荡,随书本中的情节扩散开去或强行吸引过去。虽然醒来时一样面对的还是寂寞。

“……他从后面追上去,脚步轻而急。那女子感觉到后面有人跟踪,也加快了脚步。可是他更快,冲上去。那女人还未叫出声来便被他卡住了脖子。‘呵……呵……’那女子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挣扎着。‘扑——’刀子从右腰部成45度角刺上去。女子象一只被割断了脖子的母鸡一般徒劳地上下伸弹了几下便软了下去。他松开手,女子低哼一声到下去,在地上不停地抽搐。他咀嚼着那一声短促的垂死的呻吟,无比兴奋。他弯下腰去,将女子翻过来棉对自己,在脖子上补了一刀,女子便不动弹了,只有血……”

他其实不喜欢看这类书,倒不是觉得题材庸俗,而是潜意识里有一种反感。他厌恶血,或者说是厌恶血带给他内心深处对荒原的思念和回忆。
胡宪是书坛老江湖,他将杀人的过程写得象细致入微的操作手册,拿鲜血淋淋来补充情节的空洞,来刺激人的大脑,确是有一定的心理学造诣。
所以他的文章没有一个正经的刊物愿意刊登。
父亲是狩猎界的老江湖。
“野兽的毛皮要完整,有枪眼就不值钱了。开枪的时候一定要找好角度,子弹从一只眼睛进去一只眼睛出来。一枪毙命又不伤皮毛……”辛盘经常会在脑边飘出这些遥远的记忆。
国庆节前夜,别人都聚在一起热闹,而他却躲在床上看血淋淋的三流小说,青春真是无怨无悔。辛盘嘴角返出一丝奇怪的笑意,继续往下看。

辛盘恍惚间一脚踏入了一个黑暗的空巷,巷子很长、很黑,又似乎很熟悉。
他拐入左边一条支路——他记得着条路一直通到大街上。走了一会儿,却见一堵墙挡住了去路。难道走错了?他顺原路返回,可是走了很长很长,眼前却又有一堵墙挡住。他顿了顿,回头走了几步,从右边一条岔路走,没几步又有一堵高墙挡在前面。他记起小时侯父亲讲的鬼打墙的故事,顿时害怕起来。
身后传来一声女人的惨叫,尖利而嘶哑。辛盘猛地睁开眼睛,看见四壁在灯光下安详如旧,才知道那是一梦。
他感觉周身汗湿一片,看了看表,一点多了。赶紧脱了衣裤平躺下来,腰背一阵酸痛,他绷着劲慢慢放松,酸痛才逐渐消去。他用被子盖过头,却睡不着,心跳声顺着床通过枕头传来耳朵里很有节奏地响。
“登、登、登、登”他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踏上楼来,虽轻但在静夜中很清晰。辛盘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许多,无端地生出许多恐惧。
脚步声到了隔壁停了下来,接着是钥匙开门的声音,然后“喀嚓”关门,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辛盘摒住呼吸,仔细去听,除了自己的心跳什么也听不见,便没了什么兴趣,顾自蒙头睡觉。

辛盘早上起来很晚,洗漱完毕,懒洋洋地往客厅沙发上一坐,抄起一张报纸毫无目的地看。
门开,胡宪拎着大包小包的鱼肉鲜菜冲进来,见辛盘,很热情地打招呼。
“今天请客?”辛盘问。
“请房客。”胡宪显得兴奋,眼睛却有些肿,大概是睡眠不足的缘故。
“又有人租房?”
“不,没人要租,就你一个。”胡宪笑容灿烂,“今天我请你。”见辛盘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他又补了一句:“今天大小也是个节日。”说罢拎着东西走进厨房。
辛盘感受到这样的热情,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赶紧溜出去买了两瓶“孔府”回来。
中午,榆树馆三十三号过了一个真正属于单身汉的国庆节。
酒是香醇的“孔府家酒”、烟是美中国生产的最有劲的“万宝路”、鱼是外焦里嫩嘴还一张一合的十八鳞鲤鱼、肉是肥瘦搭配相得益彰片得厚薄均匀的五花酱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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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梦
17F
小梦 Lv0 创始功勋
他琢磨柳冰的心理,定是怕了羞或是善良地退让了不再来。于是觉得心疼,与莫兰分手的念头愈来愈强烈。回忆着和莫兰在一起时每一个不协调或不愉快的细节,自然生出很多厌倦来,认定他们之间是一段错线的缘分;更后悔当初奈不住寂寞又慕其秀色,就象是喝花茶闻起来香得很喝起来却不给口。爱情如茶,不能图其初识之香而是要慢慢去品其味。
男人啊!
不为洗了个澡躺下了,虽然想着心事却无比地困,干脆丢了书蒙头睡。
仿佛就要入梦,忽听得有轻轻的敲门声,竟有如弹簧般跃起。
开门,果然是柳冰,顿感无上之幸福,便一丝困意都没有了。他拥着柳冰进来,反锁上门,耐不住饥渴地吻她,如一个初历爱情的孩子般忘乎所以。
人的生命若不因爱情而灿烂,活着岂不会很无聊?
柳冰的身体是有力的,有力得恰倒好处。这让不为自豪而满足。
一个时时能让男人有自豪感的女人不能不说是个很好的女人;一个时时为自己自豪的男人谁又能说他不是个好男人?一个好女人和一个好男人热烈地相爱着,会不会很美丽很灿烂?

早上,不为醒来,柳冰已不在身旁。看表,才六点多,下了床喊她的名字,没有回答,知道是怕再遇到什么尴尬的事情先走了。
不为很有些不安和歉疚。
自己做了些吃的,填饱肚子便准备去上班。开门时发现门仍反锁着,有些诧异——难道昨夜只是一场梦?又不象,梦哪有这么完整这么清晰感觉这么强烈。他便自己都模糊了,干脆懒得去想,一本正经上班去了。

快下班的时候,不为打了个电话给莫兰,本以为在电话里说分手会比面对面来得容易。听到电话那头“喂”地一声,忽又觉得一定说不清楚,便改了初衷约她下班后到“必胜客”吃晚饭,准备郑重地谈这件棘手的事情。
不为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些,以便在莫兰来之前排练一下。
本来感情不协调分手是件很正常的事情,终因为想着另一个女人才提出分手多少有些心虚,便编辑了很多冠冕堂皇的说法,自己颇觉有情有理很能感人。
看着橱窗外穿流的人群,不禁回想起与莫兰在一起时的许多事来,竟有些内疚和不安:莫兰毕竟是个很专情的女人,对自己一直都很好,这么突然提出分手她一定很伤心。不过分手后她一定会找到一个比自己强百倍的男人,他想。
十个负心人有九个会这么想。
莫兰进来了,手里拿了个大风筝。她环视餐厅,很快找到他便在他对面坐下。看上去她心情很好。
“你看这风筝。”她举着风筝炫耀。
她的好心情倒叫不为措手不及,呆呆地心里乱了分寸脑里一片浆糊,只有摸着风筝傻笑。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莫兰注意到他的模样,很有些担心。
“噢,对了。”莫兰放下风筝,从包里拿出一盒东西来:“我买了支人参,每天晚上切一片和冰糖一起沌汤,很补的。”
不为一直接不上口,接过人参很是感动,忽然眼里有些湿润,所有的勇气也随之荡然无存。他审视自己,无法将本来想要说的而且编排得很完美的话说出来。
他只好傻笑,但柳冰柔情的眼光却一直在他脑里照着,终归觉得莫兰会很碍事,于是飞快地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我明天要出差去太原,估计得一个礼拜。”他说。
为了显示自己没有说谎,他壮着胆子直视莫兰的眼睛:“正好我一个朋友新婚没房子,我那里就借他们用几天。人家新婚燕尔,真是不容易。”
这谎话显然编得很完美,不仅争取了一个星期的时间还很自然地消灭了莫兰会到他家去的可能性。莫兰果然相信,虽然不舍得他又没办法:“那办完事赶紧回来噢,我还等你陪我放风筝呢。”
“一定,一定。”不为应,强忍住身体因说谎而产生的许多不良感觉。
吃完饭送莫兰回家。莫兰很是不舍,亲热了一番才放他走,更让不为添了许多内疚。直到返回到家才松了口气,虽然为自己想办的事情没有办成而失望,又觉得终于有属于自己的一个星期可以和柳冰在一起,两件事正负相加至少还不太糟。于是又有点愉快了。
世上的事情总是这样,永远不会有想象得那么好也永远不会有想象的那么坏。

莫兰很憧憬一个温馨的家庭,并一直留心地慢慢筹建一个家。她毫无旁心地等待不为事业巩固后与她一起经营这个家庭;她幻想求婚的浪漫,渴望蜜月的激情和婚姻的美丽。
她推想那对暂住在不为家里的新婚夫妇快乐的二人世界,一边期盼不远的将来自己也会和他们一样幸福一边为他们没有住房而担忧。她考虑,自己新婚后住到不为家里,如果这对夫妇还没有搞到住房的话,就干脆把自己这套房子借或租给他们。
——沉浸在爱情里的女人,总是有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伟大情操,这是因为一个人的幸福需要同大家分享才能更加充分地体会。
莫兰想的不错,不为家里的确有一对男女如新婚般快乐得如同天使。然而这对男女却是她一心想嫁的吴不为和吴不为心里深爱着的另一个女人——柳冰。

这几天,柳冰一直和不为住在一起,两人如同真正的新人一样甜蜜得自然,两人都从对方的身体和思想中得到莫大的幸福和满足。
不为常想:如果娶柳冰做妻子,他们的生活一定会美满一生。当然,他还没有忘记莫兰,相反离他编造的一个星期的期限越近就越多地想起莫兰,不只是想起他们之间的不适,也很多地想起他们在一起时的快乐;越希望再见到莫兰时能狠心结束这段孽缘,却越发感到无法去开这个口。
不过事情再难也要了结掉,因为他的一生中有柳冰已经足够。他希望能与柳冰共结良缘,同时也诚心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因为他同样也沉浸在爱情的幸福中,虽然这爱情来得太晚或者说来得不是时候。
几天当中,他打了个冒充长途的电话,莫兰告诉他很想念他希望他能够早回来。这使不为更加了压力并开始设计如何去和她解释才能让她受伤轻一点。
他不安且焦虑地考虑解决办法,就象他工作一样,一切都希望完美。这不得不制定好几种方案来应付不同的场面,他大伤脑筋以至于到了最后一天他急燥异常。
“……我不在乎你娶不娶我,只要你爱我就足够了……”柳冰抚摩着他的头发竭力让他平静。可是她越这样说不为就越觉得有种责任感在逼迫他,使他更下决心结束以前来全身心地拥抱这个女人。
“不,我要让你做我的妻子,只有这样,我们才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他说。
男人的承诺往往都是这样想当然而发,虽不能怀疑他们的诚意却绝不能相信承诺能够持久。

一个星期很快就到了头。当不为醒来时身边又不见了柳冰,知道她又悄悄地走了。
不为意识到他真正要面对莫兰去解决一下了,这个念头逼迫他无法再耽搁在床上。他一个翻身起床,破天荒地收拾房间,以便看起来象是那对虚拟的夫妇走之前刻意的打扫。
在整理被褥的时候,他又发现床上有一撮金色的细毛,柔软亮泽。他将他们放在手心里把玩了一阵便丢到垃圾袋里。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象是出差归来,他建议自己去买一些土特产,这点倒不难做,只需到商场买些山西特产即可——这就是商品经济的好处。
出门的时候他发现门仍然是反锁的,才想起终也忘记问柳冰每次消失是怎么走的,转念又觉得万一是柳冰偷偷去配了把钥匙这种问题就会很无聊也有点伤人,便消了这份心。
仍将门反锁,做贼般警惕地看看四周没有熟人,才溜出楼,跳上一辆出租车往不可能遇上熟人的地方开。

下午,不为在单位给莫兰打了个电话,电话那端的声音显得异常兴奋,这让他的心里很有些痛,忽然便觉得很想见到她,干脆约好去莫兰的公司接他下班。
到了“福文祥”公司,已经快下班了。莫兰见到他如燕般飞过来,亲热得没法说,害得她的同事们羡慕嫉妒恨。这又令不为心里痛了一会儿。等下班铃一响,他们便匆匆离开了公司。
到了莫兰家里,不为首先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不由回想起在这屋子里一些甜蜜的事情来,觉得他们的这段感情就这样终结总有些不舍。
“快到这里来。”莫兰把一大堆山西特产往沙发上一扔,招呼他。他便顺从地微笑,经过卫生间的门口,他禁不住往里面看了一眼,忽觉有张很大的脸隐约浮在黑暗里,酷似画家的相貌。不为大惊顿出一身冷汗,再仔细看,什么也没有,暗自讥笑自己心虚紧张,真是缺少做大事的气魄。
他们坐在沙发上,莫兰半靠在他怀里很柔顺地玩着他衣服上一些小东西。爱有时侯并不需要语言来表示,只要有这种感情他或她的形体都会不自觉地时时表现出来。现在莫兰表现出来的爱,就象小别的妻子那样无声而有泪。这样子更加让不为惶恐和不安,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作些什么,只好无聊地问:“你放风筝去了吗?”
“去了,我一个人在院子里放了会儿,又放不起来。没劲。”
不为眼前便出现一幅图画,一个女人孤独地在大院里跑,努力地企图让一只风筝飞起来,却总是失败,身边也没人帮助。不为很愧疚,竟好象要落下泪来,生出许多疼爱,便伸手摸她的头发:“礼拜天我们去放风筝吧。”
莫兰很高兴,脸上洋溢着幸福。看见她这样,不为真的无法或不愿提出分手的事,他很自然地消灭了来之前所有的念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竟也沉浸到一种甜的、暖的温柔里去了。

回家时已经很晚了,但不为仍决定步行一段路——因为他觉得需要。他之所以没有留在莫兰那里,并不是不愿而是因为一种负疚的感觉令他无法再从容地去面对她的身体。他茫然不知所措,或许在他心里对莫兰还有一份爱或者是一份留恋?
他走到一处立交桥下,掏出烟来点上。第一口烟冲得他眼鼻一阵辣痛,一种流泪的快感,他使劲眨眼,将两汪眼泪再挤回去。
“先生?”一个老而细的声音在他背后响。打断了他杂乱的思想,吓了他一跳。他猛地转身,看见一个老太太正对着他神秘地微笑。不为先是奇怪,又觉得面熟,好半天才想起来就是向他要十块钱的那个老太太。
“干什么?”他受惊后火气很大。
“不干什么,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情。”老太太并不在意他的态度,仍然保持着微笑。
“告诉我什么?这次是多少钱?”不为很不耐烦,又实在有点想知道她想做什么。
“孩子,我不要钱。”老太太说话很慢,咬字很清楚:“这件事情比钱重要。”
 0   2007-04-06 02:49:04  回复
小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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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梦 Lv0 创始功勋
恍惚间他听见敲门的声音,很轻,却在静夜中很清晰。
“谁啊?”不为冲门喊。
“是我。”门口传来一个女人轻轻柔柔的声音。
不为下床,披上睡衣走到门边,轻轻将门打开。
一个女人闪了进来。
“是你?”不为诧异。
女人笑。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只要想找,总能找得到。”柳冰道。
这是一句足以令任何一个男人如同吃了蜜糖般甜美的话,何况他正在思念中。不为顿时被一种充谥着虚荣和自我陶醉的甜蜜所满足,这种满足遮盖了他所有的疑虑和不安。
相传最早的人类是一个叫亚当的男人和一个叫夏娃的女人,那时候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类,生活在一个叫伊甸园的笼子里,那里景色美丽、鸟语花香。
编写这个故事的人一定是个正在品尝爱情的人,因为只有沉醉在爱情里面的人才会有这种感觉,才会放肆地忽视了除他们两人外其他所有的人类——尤其实在肉体结合时候。
夜是美好的,因为夜时常会给爱着的人们制造出爱的环境。
不为便如一个真正的孩子,在爱和欲的火焰中慌乱而沉醉地翻滚,又象是一匹在沙漠里亡命奔走的骆驼找到了清澈的水源那般忘乎所以的贪婪。当他看见那一殷只属于处女的鲜红,他真的感动,如同他的激情象一团泪无法截止的宣泄,直到冰在这跨越生死的缠绵中真正融化。
当他们静下来的时候,都累了,满足的忘乎所以的疲倦。却仍不愿意松开对方哪怕一丝一毫,便这样,两具灼烫的身体相拥着睡去。他们的灵魂也便相拥着漫游到真正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去了。
黑夜就象一双深且澈的眼睛,微笑地看着他们,也看着世上每一个人。

与此同时,莫兰正顽强地与失眠作斗争。她无法解释,为什么人在失眠的时候思想总是那么活跃,虽然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去想任何事情。
她翻来覆去努力去镇压所有来无踪去无意的思想,但徒劳无功。最后她精疲力劲毫无条件地投降,任思想如野孩子般欢天喜地地满处乱跑,一段时间后,思想也就没了趣,怏怏地收起对抗的性子,对她说:“睡吧。”她便终于放松,如同睡去,却听得深暗处有异样的声音在响,很细、很远,便不由竖起耳朵听。
那声音便很清晰,那是一种痴迷的、野性的喘息和忘乎所以的嘶吟,一阵一阵有节奏地在黑暗中响。搅得莫兰发热、发晕、口渴、骚动,也便不由地思念不为,记挂他工作会不会太累,是不是能休息得好,惦念他几天没人照顾家里是否又乱又脏。思想便这样又活跃起来,并生气地对她说:“放过你,让你好好睡觉,却又招我出来,有你好看!”于是她恨恨地回击:“你闹吧,干脆我明天请假休息,还可以乘这个机会去不为家里照看一下。看谁闹得过谁?”说完四仰八叉一躺,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干脆策划起柴米油盐之类平时懒得考虑的琐碎事来。不料一会儿便睡着了。
睡梦中她感觉一双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很安详。

不为看到一缕光线射入他的眼皮,刺得它抖了几下,便睁开眼睛。
阳光透过棉布窗帘洒进来,淡淡一束,暖烘烘的。抬手看表,快九点了,心里一惊——上班迟到已然成定局,公司里一大堆的杂事不知那帮可怜的员工会怎么去处理,于是心里有点慌。手一撑,便想起来,却不小心触了一下边上滚热光滑的一个身子。俯脸看,柳冰眼眯成一线如小猫般趴着睡的正香。听着她细细的均匀的呼吸声回想起昨夜天旋地转的缠绵、翻云覆雨的激情,不禁心潮澎湃。
——这是个尤物。他情不自禁地在她后脖处轻轻一吻。柳冰似有感觉,轻轻哼了一声,却仍顾自睡。不为不忍扰她清梦,轻手轻脚下床又轻手轻脚走进卫生间。
“丁咚”门铃响了一声。
“谁?”不为应了一声。
“是我。”门外传来莫兰的声音。
“老天,她怎么来了?”不为大惊失色,慌乱中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去应付才好。呆立片刻,索性将心一横——不如干脆借此结束两人的关系,反正被撞个正着横竖都是这么回事,不如痛快迎她进来。
心里一旦玩了无赖,便生出天也不惧的胆气,他长吁一口气,镇定地走过去开门。
“你怎么来了,不上班吗?”不为顾做随意地问。
“我睡晚了,干脆装病请了假,也好乘机给你收拾收拾屋子。这几天你那么忙,家里肯定乱得一塌糊涂。”莫兰开始又有点絮叨:“还好你还没走,你猜怎么着?我上了楼才发现忘了带钥匙,幸好你在,要不我就惨了。”
“咦?”她回过神:“你怎么没去上班,忙完了吗?”
“哦,还没有,只不过起晚了。”
“还是当老板好,爱几点上班就几点上班。”莫兰说完就要抬脚进里屋。不为赶过去,挡在她面前。
“扶一把。”莫兰把一只手搭在不为手臂上,俯下身子用另一只手脱靴子。
“莫兰。”不为一脸严肃:“我想同你说件事情。”
“进去说。”莫兰拖了靴子,站不稳,跳了两下进了里屋。
不为等待一生尖叫从里面传来,却久不闻其声,正要有所举动只听见莫兰低低一声:“不为。”
不为“轰”地一声,两耳发鸣,顿时浑身冰冷,唯有脸部阵阵收缩倒烫得厉害。他知道,这时候平静的声音远比惊呼声要可怕。
“不为!”里面又叫。
“要死也就是今天了。”不为那么想,又把心一横,进了里屋。

“快把笤帚拿来,瞧这地脏的。”莫兰卷着袖子露出修长的两截胳膊:“跟你说过多少回,不要把脏衣服丢在卧室里。”
她是什么意思?不为站在门边阵阵发昏脸色青红变换。
柳冰怎么还没醒来,睡得那么死吗?
莫兰是没看见卧室床上还躺着个女人或是镇定工夫炉火纯青憋着来个惊人爆发?看样子不象啊?卧室她俨然是进去过的啊?
“你怎么了?”莫兰见不为脸色忽青忽红不由担心起来,便走近他:“别是病了吧?”她将手往不为脑门上探。不为如同见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向他袭来,惊慌地躲,不小心后脑撞在门框上。
“哎哟” 他痛得叫。
“哈!”莫兰忍不住笑;“你躲什么呀?跟谁要害你似的。”说完便自己出了里屋去找笤帚。
不为忍痛飞入卧室到床头一看:被褥乱糟糟地一团,刚还在熟睡的柳冰已不知去向。他很诧异,低头看床下,空空无物;他环视四周,其它也没有能藏人的地方了。又随手翻了两下被子,忽见枕边有几根金色的长毛,捏在手里看,光亮细泽柔软异常。忽听见莫兰进来的声音,慌不迭将之仍在地上。
“你今天要不就别去上班了。”莫兰道:“再这么紧张下去,你会得病的。”
“没办法,谁让我是经理。”不为回答,并顺着话去拿外衣裤。
“你刚才说有事情跟我说,是什么啊?”莫兰问。
“噢。”不为大脑里刹那间斗争了千万遍,终不敢告诉她发生的事和分手的想法:“没什么事,就是想让你帮忙找找广告策划方面的人。”
“我上哪儿找去?我又不干这行。”
“那就算了,我先走了。”不为说完,拎了包仓皇逃遁。

这一天上班,不为如同一只关在笼子里的狼一样烦躁和多疑。
他一直想不通柳冰在哪里藏身,又担心她藏得再隐秘最终也会被莫兰发现。二女如此想见,必有一伤,最终必定轰炸到他。于是在下午莫名其妙地对一个职员发了通自己也不知道主题思想的脾气后做贼心虚地往莫兰的手机上去了个电话。
“喂?”莫兰的声音在电话里响,因为有杂音,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你在哪里?”
“在家呢。”
不为一阵紧张,因为通常把他家也缩称做家。“你家我家?”他赶紧问。
“当然在我自己家里啦。”
不为长吁了一口无声之气:“怎么回去了?”
“我也刚回来,在你那里收拾了一上午,中午想做点什么吃,打开冰箱什么也没有,就给你买了些菜。然后看了两卷录象,真没劲。”
“哦。是没劲,都是老片子。”
“晚上来吃饭吗?”
“不了,我在单位吃。”
“又加班?”
“可不是?唉,烦透了,不过小曹介绍个人来,据说不错,明天来,但愿能钉事。好了我挂了。”
互道“拜拜”后挂了电话。不为如被钓上来又被扔下水的鱼一样,瘫软地轻松下来。
柳冰一定是乘他们不注意,悄悄走了。
想到这里,不为更为柳冰这种顾全大局的行为而感动不已。他更加思念昨夜那忘我的世界,更为自己早上那种欲做不敢的软弱而羞愧。
“她究竟怎么走的呢?”他又想起来,研究出若干种方法都觉得理论上可行但都很难作到,便索性不再去研究。

下了班,不为特地买了一束玫瑰花,精装包好,匆匆来到那个铁皮蓬子边。
柳冰坐在里面,托着腮不知在想什么。不为生出好些心痛来:这样的女人竟然在这样简陋的地方卖香烟,真是暴敛天物。他整整上衣,走过去。
“给,送给你。”他把花递过去。
“啊”柳冰笑容灿烂,如同见到一生中最向往的东西一样兴高采烈。她感激地对不为笑:“谢谢你。”
“早上,太不好意思。”不为道。
柳冰善解地微笑,让不为意外而心安。这时又走过来一个男人:“万宝路,小姐。”
柳冰便俯身去拿烟。不为心知这里人多嘴杂,女人心细,不愿在这种场合谈那种尴尬的事情,暗自埋怨自己傻大黑粗。而且,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必要非谈不可,也便不愿再提。待那男人点了钱走开后他便邀请柳冰:“一起吃晚饭好吗?”
“我走不开呢,我妈要八点种才来替我。”柳冰一心向往却无可奈何:“对不起了。”
“哦,那就算了。反正有的是机会。”不为有些不舍,但也只好如此:“那我先走了。”
“怎么,你不买烟了?”
“噢,对了。”不为笑:“差点忘了。”便买了盒烟,柳冰卖给他倒是真的很便宜。
不为一边上楼一边想:女人真是天生的演员,一个微笑便把一切尴尬掩饰得不温不火、恰倒好处、毫无破绽。真要是遇上什么事,倒还是女人沉的住气。
回家,草草做了点东西吃,吃完碗也不洗,让它们和自己一样懒懒地躺着;打开电视,频繁搜寻所有的频道没有一个能看的于是恨恨地关掉,无聊地在沙发上胡思乱想。又不敢离开家,生怕柳冰会再次突然造访而自己不在,岂不是白白错过一夜温柔?于是越加无聊,翻了一本永不会过时的武侠书看,电话响了都不接,便这样充满希望地看着时间一分分地过去,直到时钟敲了十一下才真的失望了。
 0   2007-04-06 02:48:39  回复
小梦
15F
小梦 Lv0 创始功勋
莫兰对这间屋子总有些恐惧,并不仅是太监猫的反常,也不仅是因为画家无端地在卫生间里终结。她似乎觉得总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无时不刻在黑暗中窥视她,却又实在没有。画家去世后的一段时间,不为每晚都来陪她,后来因为他公司里一些繁杂的事情使他很忙,这里又离公司太远,所以便不常来。开始的每一个晚上,莫兰都对黑暗感到恐惧,打开屋里每一盏灯直到天亮,入梦前却偏偏会一遍一遍咀嚼道听途说的一些恐怖神秘的故事,搅得神经很脆弱。
倒是时间长了,既没发生什么事,又没发现什么东西,连噩梦都没一个,慢慢心情便平静起来,虽然还经常神经质地琢磨一双无形无迹的妖眼但至少能在恐怖感来临的时候告诉自己不可能有什么东西或是嘲笑一下自己的胆量和迷信的思想将恐怖化之,所以后来也能关灯睡觉了。
然而恐惧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因为什么原因而产生并发展、壮大直到衰退,却灭亡得并不完全,时时又卷土重来。
一个生命是不是也会这样,灭亡只不过是一种状态的失去而变成另一种状态而存在着?这一点人们不能解释或者不愿意去解释。
邻居是个警察,叫杜灵,关系一直不错,辛盘的案子就是他调查的。他是个很有耐心和同情心的人。莫兰晚上害怕的时候经常喜欢到他那里坐坐——只要他在,他总是微笑地听她絮叨并安慰她:“要是那样,我经手那么多凶案岂不是死定了?”他常这么说。这话倒让莫兰很大程度地放心“他都没事,我会有什么事”她会这么想。

公司仍然没有聘到艺术总监,却因之面试了无数自吹自擂之徒,不为很恼火却毫无办法。自己在这方面能力有限,不可能再坚挺地兼这门差事,好些自以为不错却实在平淡无奇的个案让不少早就与他不太对付的同行嘲笑,使他自尊心打击很大;他又没有能力用一个绝对的高薪去挖人。两头的压力使他感到处在这个位置做人实在不容易。
其实处在什么位置上做人不难呢?
做人本就很难,因为太多的欲望,而欲望的产生无非是为了生存而已。动物的生存只是生长发育繁衍后代保持物种不灭。而人呢?
人类自从他们出现就打乱了生命的秩序:漫长的进化过程中伴随着毁灭一切的过程不断地更新自己和更新自己的欲望,同时也发现自身的生存也越来越难。或许人类本就与这个地球格格不入?
不为回家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他草草地吃了两带方便面,碗也懒得洗,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感觉放松身体的快感。这时如果美美地吸上一根烟一定赛过活神仙。
他伸手去茶几上摸过烟盒,可偏偏是空的,一想索性算了,不抽就不抽了,懒懒地躺一会儿再说。可是吸烟的念头既然生了便不容易压下去,斗争了若干时间,终于站起身来。
月亮很好,他散步到楼群的拐角,远远看见一个小铁皮蓬子亮着灯,便加快了步子走过去。这是一个小杂货铺,他隔着玻璃看见里面一个女人在低头看书。
“给我来盒‘三五’。”他敲了几声玻璃。
那女人抬起头来,与不为打了个照面。
不为大惊。
这是一张洁白柔和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美丽而超凡、淡雅而朦胧。不为看见那双眼睛清而且深,同时似乎看见了密密的树林边的小河和小河边白白的卵石,也听见了河水潺潺和不知名的鸟的啼叫在微风里响。
这是一个梦境,那女人却实实在在地站在面前。她递过烟:“八块。”
“噢。”不为从梦境的遐思中缓过来,有点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尴尬,慌乱中掏兜里的钱,为了找几张零票不小心将钱撒了一地。他捡起钱,那女人在笑。
“我见过你。”不为递过钱。
“你住在这个楼区?”女人接过钱。
“对啊。”
“我前天才来。”那女子道:“以前都是我妈照看的。”
不为不愿意被她认为是在套近乎,却实在是在套近乎:“你叫冰,对吧?”
“我叫柳冰。”
“噢!”不为应,眼神痴痴地赖着不走。
那女人被看得不自在了,顾自低头看书不再理他。不为涎着脸站了一会儿,觉得没趣才恋恋不舍地走开,走到老远偷偷回头见那窗里一双眼睛也朝这里张望,赶紧转回头去,心里却莫名其妙地喜,将胸挺起来作潇洒状走。

人的一生中会有很多巧合,回头想想就象幂幂中谁硬加给你的一般,巧得不可思议。人们常常怀疑梦有一定的预示性不是没有道理的,仔细想来,人的一生当中实现过多少曾经做过的梦,它真是个神秘的东西。
不为吸着烟,一遍一遍地咀嚼那个梦,他不知道自己处在一个怎样的心境中:疑惑?惊喜?慌乱?还是对以后有一些憧憬和惶恐?他很仔细地回忆那位名叫柳冰的女人的脸,并截取下来与梦中那位名叫冰的女人的脸反复比较,实在找不出有什么不同。
“不会那么巧吧?”他这么想,可又希望这个巧合是一种神秘的安排,这使他的疲倦烟消云散竟生出少年般的骚动。
但,毕竟太离奇了。
他决定明天再到那个铁皮蓬子去确定一下。其实他怀疑这只不过是自己企图接近那个女人的一个很巧妙的借口。想到明天,他竟有一种已失去多年的几乎快要淡忘的冲动和兴奋,刺激得他的心情一阵一阵跳得快。
第二天,他下班得很早。为了预防莫兰忽然造访,走之前还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说晚上要陪一个客户吃饭,会回家很晚。
稳住了莫兰他身心轻松,他叫了一辆出租车,开到楼区正对面便下了车,迈着自以为潇洒的步子向那个铁皮蓬子走去,一边感觉着微风吹动头发的快感一边计划以什么方式能与那女人呆得久。
“嘿,柳冰!”他笑得轻松。
“嘿!你好。”柳冰抬头见是他,也露出一种含着喜悦的笑容。不为端详她的脸,的确与梦中的女人一模一样——若不是梦已模糊。
“给我一盒‘云斯顿’。”他用一种甜甜的嗓音说话。
柳冰掏桌下的烟箱子,发现没有这种烟,便站起身转过去踮着脚到后面的货架去拿。不为因此仔细地审视她的全身,更觉得便是那梦中的女人,不由认定那梦绝对是一种预示和安排而惊讶和欣喜得很。
“我以前真的见过你。”不为接过烟说。
“您别和我开玩笑了。”柳冰红了脸,眼神便不再敢直视他但仍流露出甜的笑。以不为的经验,这种笑容是在告诉他不管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她都很喜欢,也告诉他她不会拒绝与他继续交谈。
“我不是开玩笑,是真的。”不为尽量让自己的眼睛看起来如同他说的一样真实:“要不,我怎么知道你叫‘冰’呢?”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柳冰俨然对此有很浓厚的兴趣。
“我说了你肯定不会信,算了吧!”不为点上一根烟不进反退,他自认为自己吸烟的姿势是比较帅的。
“既然是真的,干吗怕别人不相信?”果然柳冰开始给他鼓励。
“当然是真的,不过有些离谱,有点象勾引别人的无聊故事,的确很难让人相信的。”
“说吧,我肯定信。”柳冰催促。
不为知道,如果再卖关子就会没趣了,于是他便把那个奇怪的梦说了一边,当然把热情拥抱一节作为保留内容删去了。
“真的这么巧?”柳冰的眼睛扑闪扑闪地,脸色有些红,显然她爱上了这个梦,却又将信将疑但不好意思表示怀疑。
“我也觉得很巧。”不为耸耸肩。同时他觉得今天的交谈在这个时候截止恰到好处:既和柳冰混熟了又显得一切尽不太刻意。所以他看看表,微笑:“我该回去了。”说完将烟塞进兜里转过身去。
“哎。”他听见柳冰在背后叫,立刻回过身去。
“你叫什么名字?”柳冰问。
“吴不为。”
“无不为?这个名字挺好玩的。”柳冰笑:“以后就到我这里买烟吧,我给你便宜。”
不为笑,很灿烂。

夜很静,天色墨蓝,月亮很亮给边上的厚的黑云镶上了银边。在这样的月光下,有什么东西会是不美丽的呢?
不为美滋滋地躺在床上抽烟,那蓝灰色升腾的烟如同他的心情一样骚动。他深信与柳冰的巧遇是上帝的一种安排,虽不太自然却充满了刺激。当他闭上眼睛但仍还清楚地看见那张洁白的柔的脸的时候,他就告诉自己千真万确爱上了这个女人。这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是一种充满激情和欲望刺激得心脏不由地跳得剧烈的一种酸痛。
真正的爱情在于人只有一次,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早已定下的爱的模式。模式因人而异,每个人都不同,所以哪一种人都会被爱。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找到符合他或她内心模式的爱人,也便没有拥有他或她真正想要的爱情。但是他们爱着,爱得勉强,爱得累爱得苦。
想象一下,能够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位让你发自内心的、隐藏得似乎自己都快要淡忘的却常常不经意间在脑海里飞掠过去的爱情,是不是一种幸运。这种幸运与在大街上捡到到一万块钱的幸运完全不同,这是一种哪怕是马上丢失了,但曾经停留的瞬间也会让你幸福、满足一生的幸运。
不为现在就很幸运,至少他是这么想的。他经历过很多次不同模式的爱情,每一次都冲动过、迷乱过,但从来不象现在这样的激动和坐卧不安的骚动。他必须得到这次爱情,绝不能放弃,哪怕会让另一个女人伤心、痛苦、流泪。
没有真正的爱情的生活是一种漫无边际的折磨,无论对男女任何一方都是一种痛苦虽然这种折磨经常以甜蜜的姿态出现。
长痛更加不堪忍受,不如早早结束。这也是为莫兰好——不为这么想。既然想到了这里,所有不忠的歉疚都烟消云散,反觉得作了件对双方都很美满的事情。
人真是一种怪异的东西。当他为了自己的欲望必须作出抛弃另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是能找到各种各样看上去或说出来的确是为了被抛弃者好的理由,标榜着舍身饲虎的伟大去掩盖自己的残忍和不仁,然后自己也被这样的理由而感动了。
人的确比任何动物都聪明。

不为现在只剩下一种冲动,一种足以让他翻来覆去不能安睡的冲动。他掐灭烟头倒头去睡,却发现眼皮抖动,大脑活跃异常,他叹气:“恐怕今夜要失眠了。”于是便很自然地想到明天公司里等着折磨他的一系列繁杂的事情,顿时感到压力重重。他告戒自己好好休息,否则没有精力去面对繁杂的事务;他告戒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个叫柳冰的女人,一切自有幂幂中的安排,于是便又想到明天应该什么时候去买烟比较自然、应该如何再深一步去接近……
于是他更加睡不着。
 0   2007-04-06 02:48:05  回复
小梦
14F
小梦 Lv0 创始功勋
这次恋情结束得不算慢也不算快,两个月后的寒假他去了外地的奶奶家,回来后那女孩便失去了踪迹,据考证是与一位流浪画家去了西藏。这对他的成熟感是个莫大的打击,他又一次地陷入了困惑和沉思。
这一次的沉思使他不再去追求爱情的浪漫和神化的境界,而将爱情的定义归结为欲望的美好化。他开始渴望比上一次更直接更实在或者说是赤裸裸的爱情并时常为自己没有同前两位女子发生肉体关系而惋惜。在对爱情的追求或情欲的驱使下,在大学里他非常自信地向一位大胸脯的女子展开了攻势而且使用了各种伎俩。谁知他强她更强,那女子更是情场强中手,早已识破他的计策并将计就计,让他非常自觉地利用各种手段让她通过了几次大考却始终没有让他占着半点便宜最后挽着一位校园歌星的胳膊离开了他。
这次惨败与其说是对他爱情的伤害不如说是对他谋略值和魅力值的极大嘲讽,为此他着实痛苦了一段时间。
直到认识了莫兰,他才从一种复杂的自卑中跨出来。追求莫兰的过程简单平淡,这使他一直怀疑她是个深藏不露的情场高手;更在第一次接吻时莫兰表现出的那种笨拙使他大惊失色,他不敢相信象莫兰这样一位姿色不薄的女人会对此毫无经验,所以一直揣揣不安地等候面临一个阴谋的结局。直到初夜的时候那一块殷红,他才真正相信了莫兰的单纯。于是这又唤醒了他最初向往的那种浪漫的有火热激情的爱情理想并沉迷在里面着实陶醉了很久。
可是现实总是和理想有着一定的差距。莫兰单纯,同时也很现实,现实得很平淡,平淡的超越了情侣的不为模式定义而直接显现出为人妻的状态,她开始营造自己未来家庭的模式,开始管理不为的衣食住行;她开始会唠叨不为的单身汉花钱方式,也开始在看任何一部感人的电影时透过煽情的表象条理清晰地指出其逻辑错误。
这许多令不为很不满意同时也对现实的现实诸多不快,当然这不仿碍他经常地为莫兰的宠爱而感动。他也清醒地认识到现实与理想是不一样的,但他心底里那种对爱情的理解和理想似乎根生地固,本已被几个女子用大棒打死过去,却又被莫兰不经意间唤醒过来,唤醒后又觉得复活得毫无理由,这当然让他烦恼。
然而他还是决定去适应现在这种方式,去适应这个忠贞不二地爱护他的女人,所以他尽量作得象是个在为家庭而奋斗的男人那样碌碌辛苦。当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将那些浪漫拿出来品位把玩也不失是入梦前的一种心旷神怡的消遣。

有人说,女人的心难以捉摸,其实男人的心何尝不是如此?
男人的心理有时候比女人更脆弱,男人的情绪有时候比女人更易变,男人更容易失落、更容易衰老,因为或因此男人活得更辛苦。男人有时也会哭,但总是设法不让人看见,所以男人总是坚强。
画家去世半年多了,有时候不为会梦见他,有时醒来还迷迷糊糊地想给他打电话,当拿起电话时才清醒过来——画家已不在。在他的潜意识里根本没有接受画家的死,就象那天看着火葬场的滚滚浓烟他仍然在迷惑——他真的走了吗?
不为经常会情绪忽然地低落,毫无道理的,现在也是。
他慢悠悠地低着头走在人行道上。公司的艺术总监跳槽了,在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之前,只好由他替代。这份工作很烦,他又不在行,所以弄得他很憔悴。
下午莫兰来了个电话,让他下班后回他那里,他编了个理由回绝了,一份被客户打回来的个案使他觉得自己连同女友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他极端希望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呆一会儿。
莫兰没有强求或问各种问题,这是她若干优点中的一点——着他人之想,从不强人所难。
“莫兰真的是个不错的女人。”不为想。他也不止一次考虑过结婚,或者先同居,可同居了若干天后他又慢慢恢复去单身生活。或许是时机还不成熟也或许是心底里根本惧怕或不愿这样便结合在一起。
他有时认为自己在寻找一种感觉,一种融洽的、温暖的冲动,而这种感觉现在还没有。在他脑海里有幅图画:在夕阳的光晕下,两个人相拥着站在阳台上,静静地俯视着城市。这图画的感觉就是他在寻找的那一种感觉,他曾经尝试去制造这样的画面,可莫兰总会想起诸如“还没有洗碗”或者是“有好电视片”之类的事情来。

“先生,跟您打听个事儿。”一个细的尖的老的并有些颤抖的声音挤过来打断了不为乱飞的思想,他回神一看,一个衣衫很破旧却很干净的老太太正仰头看着他。
“什么事?”他问。
“您有钱吗?”老太太的眼睛很亮,同她的年岁似乎不太相称,或许她根本没有看上去那么老。
“你要多少钱?”不为知道她想要做什么,现在这类人在北京很不少,要在平时不为会毫不理睬地走开,而现在他不知什么原因竟很有耐心而且很慷慨,或许是因为这老太太明亮的眸子让他感觉到一些什么?
“十块钱,请给我十块钱。”老太太道。
要是换了别人,不为肯定拂袖而去——她神经有毛病吗?哪有乞丐这么狮子大开口的。可是在这位老太太面前,他竟恼不起来,他真的觉得对方这双眼睛有一种令他平静和舒适的感觉,这种感觉使他居然犹豫了一下就掏出十块钱来。
“真是太感谢你了。”老太太因收获而微笑:“我怎么报答你呢?”
这是这类人的职业用语,不为知道。这类感激的语言能够给人产生自我神化感因而平息和安抚钱出手后的心疼和懊悔,所以这类职业的人一般不会吝啬这类礼貌用语而且运用得体是事业顺通的无上法宝。
不为也微笑:“你怎么报答我?我缺钱、缺房子、缺汽车、缺老婆。”他调侃,没等老太太接嘴又道:“你拿着钱会有用,我也不是每回都这么大方。”
老太太的眼睛注视着他的眼睛:“你是好人。”
不为不再理睬,扭头走开。他现在迫切需要的是一个人静静地缩在沙发里,捧着一杯热的咖啡,如果可能想想那个倒霉的个案的修改,而不是在大街上论证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

终于到了家,打开门,发现灯开着,再就是看见莫兰抱着那只太监猫缩在他的沙发上。
“你怎么来了?”不为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一种什么心情,但他知道对莫兰的不速前来不是很开心。
“我呆在家里有点想你,就来了。”
不为不语,但脸色不太好看。
“你怎么了,不舒服?”莫兰问。
不为不答话,重重地坐在沙发上。
“把外衣脱了吧,容易皱。”
“哎呀,我累着呢!呆会儿再脱。”
“脱件衣服有什么累的。”莫兰不太会看脸:“屋里也好久没打扫了,你知道我扫出多少灰;碗也不洗,全堆在水池里……”
“你好烦哪。”不为对她瞪眼。
莫兰一怔,终于看出不为并不喜欢他今夜的造访,憧憬温馨的好心情顿时去个干净。她沉默了几秒钟:“那……那我走了。”
不为见她真的生了气又有些不安,起身去拦:“走哪儿去?现在治安不好,你不怕歹徒劫财又劫色啊?”他努力逗她,自己都觉得无聊。
“我愿意!”莫兰说着气话,却不再往外挪步。
“好了好了,我去煮咖啡。”不为抱住她并往沙发上按:“今晚有什么好电视?要没有咱们就打牌,一毛钱一张的……”
莫兰假意剧烈挣扎却势大力小:“咖啡我煮好了,在厨房里,你自己倒。”
“是吗?你还是很能干的嘛。”不为痴笑地钻进厨房。他倒了两杯咖啡,保持痴笑的脸冲着镜子欣赏自己。
晚上,他们打牌到很晚,不为输了几块钱。到后来都觉得没劲了又打开电视看一个叫《地道战》的爱国主义教育片,看了一会儿便都困了,草草地洗漱了一下躺下了。
不为搂着莫兰的身子,软绵绵的,有些冲动,却老觉得黑暗中有双眼睛在盯着他,偷偷环视四周却毫无发现,闭上眼却又感觉那双眼睛的存在。几番折腾,心里凉凉的一点性欲也没有,便顾自睡。莫兰期待了一会儿,见他毫无举动,也没了情绪闭眼睡觉。
不为看上去睡得很不好,老是断断续续打些不太响的呼噜。莫兰觉轻,这声音让她心里烦烦地不能安睡,却又不忍推醒他,只缩在一边忍,越忍越觉得声大,便轻轻将他的身体侧过来,用一条手臂搂着轻轻地有节奏地拍,他这才安睡。

不为踱步来到一条不深也不宽的小河边上。天是阴沉的,河水却清澈见底,偶尔有一两块大石破水立着。上面三两颗小草如姑娘的秀发随风飘着。
河滩上圆的卵石顶着他的脚,硬硬的使他走得不太稳。不远处有雾,浓。小河对面的树林本就很密,在浓浓的雾气中更加暗而朦胧。四周很静,只有流水和风吹过树林的声音,夹杂一些不知名的鸟的啼叫。不为重重地深深地呼吸了几大口,空气是湿润而清新的,他的心情和身体真正的极度地放松下来,非常舒服。
他继续沿着小河慢慢地走,不远处一个女人的身影席地坐着,因为有雾看不太清,只觉得白衣白裙在微风中很飘逸。他加快了步子。
那女人背对着他坐着,长发黑而且柔滑在微风中轻舞,他露在连衣裙外的肌肤也很白,毫无瑕疵的白,如玉般光滑。
“嘿,你好。”不为打招呼。
女人转过头来。这是一张美丽的脸,是一种超凡的美丽,这种美丽就好象这里的风景一般淡雅而朦胧,竟有说不出的千万种风情。女人抬眼看他,眼睛清澈且深不见底,这眼神教不为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们一定在哪里见过,可我记不起来了。”不为说得坦率。
女人笑,唇红齿白吐气如兰:“你叫吴不为。”
“你怎么知道?”不为惊讶。
女人不答,过了一会儿:“我叫冰。”
不为被女人看得有些不太自在:“不好意思,我真的记不起来,只觉得我们一定认识。”
那女人微笑,慢慢张开双臂,将胸挺起作出迎接的姿势轻轻地说:“来。”
不为一怔,在女人的注视中鼓起勇气终于向她怀里迎去。
不为先是看见眼前一片白色飞起,“扑通”一声便如掉入一个无底的深渊,失重的感觉很不好受,所以只一会便醒转来。
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是莫兰,她也醒了,正用一双母爱的眼睛看他。不为还没有从梦中彻底走出来,转着脑袋四处寻找。
“你找什么?”莫兰问。
不为看四周,早晨的光线透进窗帘,淡淡的一道洒在卧室里。这才肯定小河、女人、雾纯属卧室中的一个梦,很有些沮丧。再看莫兰,发现她眼神如刀。
“我做了个梦,还没缓过来。”他解释。然后做贼心虚地楼住她,闻到她身上的体香生出许多冲动来,便去吻她的脖子。莫兰毫无防备,挣扎了几下,一会儿便也麻酥酥地冲动起来,低哼了几声抬起腿将身子与他贴得紧。
 0   2007-04-06 02:46:36  回复
小梦
13F
小梦 Lv0 创始功勋
“但是一切都要小心,死亡期限毕竟还没有过去。”不为接到莫兰邀请他们三人去她家吃饭的电话并答应下来后,博士提醒他说。
“放心,我仍然时时刻刻警惕着。”不为说。
“放心,我会把握自己的。”画家说。

路过花店的时候,不为买了一大把鲜花。毕竟今天是情人节,毕竟今天是个美好的节日。
的确这是个美好的节日,它的唯美在于它纪念爱情的无瑕。爱情本就是无瑕的,而谁又敢说自己的爱情无瑕呢?
爱情是个奇怪的东西,就象氢与氧的结合产生出纯净的水,简单而又复杂。如果它只是简单,那与动物发情而产生的故事没有什么两样只是生殖的起始;如果它只是复杂,那它便成了所有人为目的实现的重要手段而没有一丝诗意。但两者相加,简单便复杂了,复杂却单纯了,也就生出各式各样的故事让人去陶醉。
莫兰的红烧鱼很好吃。她是一个质朴的女人,质朴得如同一朵开在山涧里的杜鹃花,只有当你静静地躺在杂草的山坡上放松而纵情地呼吸时,才会感受到他的美丽。
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好菜,还有这样的好女人,聚会的气氛才会美丽。真正的亲情当你举起一杯酒淡淡抿一口就能体会得到;真正的友谊在围坐时不经意的轻轻一瞥就会流露出来。
感情本来就是这么自然和从容。
博士有点兴奋,他是可爱的,原来他也会“嘿嘿”地傻笑,也会不着边际地说话,也会搞乱自己的头发唱走调的歌。
不为也有点兴奋,他的笑容是迷人的,而且抚摸莫兰头发的手是那么温暖。
莫兰也很兴奋,她笑起来嘴咧得很大,脸上会有两朵浅浅的红,眼睛雾蒙蒙地很妩媚。
画家终于兴奋,他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诙谐和快乐,他的眼神是跳跃的,如火焰般富有活力。
这才是真的他。大家都是这么感觉的。他搂着大家纵声唱歌,不敢想象如果真的有一天失去了他,生活将会多么凄凉。
“……真的,没事儿,抽一根,男人抽烟是陋习,女人抽烟是魅力。”
“真看不出来,博士也会教人学坏。莫兰,别理他。”
“你要是不阻拦我的话我还真的不会抽,你一阻拦我就感觉人权上不平等非要抽一根不可了。”
“说得对,来,为世界妇女的平等权利抽一跟。我看不为敢为难你不?”
“行行行,我不管,你抽你的就当我没看见,免得博士暗害我。”
“嘿、嘿、嘿、嘿。”
“你们慢慢折腾莫兰,我上茅房去也。”画家拍拍肚子。
“抽水马桶不够深,别溢出来。”不为笑。
画家站起身来,走进卫生间,带上了门。

节日真是个伟大的发明,它不在于醇的酒、美的食、艳的笑,而在于那一点点欢乐的、温馨的感受,只那么一点点便可让人的偌大一个身躯、极复杂的思维空间都得到满足。这种满足虽然短促却实在,实实在在不为什么而满足。
所以人们会有那么多的节日,因为人们永不会满足,因为人们有欲望。
滚滚红尘有谁不为满足自己而苦苦挣扎,所以人们活得太累,累得回家后瘫软地倒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累得看着昏黄的灯光会莫名其妙感到一阵阵空虚,累得睡梦中会不小心流下眼泪。所以人们会有节日而且需要节日。
“不为,别吃饱了不动弹,快去洗碗。”莫兰指挥。
“让画家洗,今天他什么都没干。”不为推逃:“画家怎么那么慢?”
“阿平!”博士叫。
没有回答。
忽然间三个人的呼吸都停顿了,因为同时都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让他们心里一阵阵地冷。
屋里变得很静。
气氛一下子凝固了。
“阿平?”博士尽量让自己镇定,却仍无法控制语音的抖。
他们冲向卫生间。
“阿平!”
“画家?”
“小平?”
卫生间的门没有锁,博士轻轻将门拉开。
画家坐在抽水马桶的地上,微笑地看着他们。
他的眼睛却仿佛透过他们看得更深。
不为走前去,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那身子便被这一股极轻微的力冲得斜倒下去,他的右手本向后搭在马桶沿上,也因身体的到下由于杠杆原理直翘起来。他们看那腕子上见一道红色的线。
刀口断开了动脉,却没有血再流出来,抽水马桶里却一片血红。
画家斜倒在地上仍然微笑着看着他们,眼睛更深更远。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比这更加复杂的眼睛:既有对生活的一丝怀念,又有对红尘的几番嘲讽;既流露出一些些哀伤,又充满了幸福和向往。
他死得很平静。

不为和博士在太平间的门口坐了一夜为画家守灵。当清早的阳光透过窗玻璃斜洒下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安详。
不为对着太平间挥了挥手。
“他走了?”博士问。
“走远了。”
“我要回去,看看阿平最后那段时间。”博士道。
“我也去。”

一阵红紫色的烟雾,美得凄丽美得妖异。在烟雾里,无数赤裸的小人无骨如蛇般随着飘渺的音乐沉醉地舞。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只有血一样浓浓的烟如波浪般翻滚。
烟雾中伸出一道不知什么材料制作的台阶,洁白晶莹,很长很长临空飞架望不到头。无数七彩的光飞速地划过,带着破空的“咻咻”声。
远远地仿佛有个影子在招手,画家便踏上了台阶,一步、两步……步子那么从容、那么稳健。他一直在走,台阶一直在延伸,不知要延伸到哪里去,因为这空间太长太长。
忽然,一个老头的脸露出来,贴在屏幕上,秃头、削瘦、长须,猫一样的眼睛、狐一样的鼻子。他静静地注视了他们一会,忽地诡秘一笑,屏幕便如断了电般顿黑。
博士敲打键盘,没有反应。“死机了。”他说。
他重新启动计算机,依然没有反应,检查电源,好好地插在那里,便打开机箱。
他们看见机箱中所有部件如被烧焦一般漆黑一团,计算机彻底报废了。

第三部 迷心

莫兰与城市里大多数女人一样,在一个不好不坏的公司里担任一个有她不多没她不少的职位,赚一份能让自己生活不至于太没面子的工钱;她有一张美丽的面容和匀称的体形但整体上并不突出,很容易被人流淹没。
正如大多数女人一样,她没有宗教信仰却对所有奇怪的、神秘的传说或事件并不仅仅出于好奇地将信将疑。
“这猫怎么在厨房里拉撒,臭烘烘的。”不为皱着眉头问:“卫生间不是有沙盆吗?”
“以前是在卫生间拉的。”莫兰说:“可是小平走了以后,它就不敢进去了。开始拉在簸箕里,我治了它两回,抱到卫生间里就吱哇乱叫,浑身毛都竖起来,一放手就逃出去。后来没办法,我只好把沙盆给它挪出来。”
“可能是有残留的血腥味,它能闻见。”不为说:“猫的嗅觉比人灵敏一百倍呢!”
“你说它会不会看见什么我们看不见的东西,比如鬼魂什么的?咦——好可怕,动物都通灵哩。”莫兰抱紧不为的胳膊,把脸紧贴着。
“别瞎琢磨。”不为苦笑:“没想到你还挺迷信,自我恐怖!毛主席怎么教育你的?”
“好些事情不能不信哎,你还记不记得我原先的部门经理?”
“哪个?”
“就是杀了人又自杀的那个。”
“噢,你说过。”
“对,他叫辛盘。”莫兰说:“后来又来了个经理替他,用他原先用的办公桌椅,结果挺壮实的男人三天两头发低烧、呕吐,折腾够戗。后来椅子坏了换了一把新的,结果什么事儿都没了。你说,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附在那把椅子上面?”
“嗤——”不为一撇嘴:“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换了椅子它不会附在桌子上?你们这些女人啊,就爱没事儿琢磨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闲下来看看书比什么不好?”
“……”莫兰禁声。
“再说了,就算画家真有鬼魂又怎么样?他生前是我们的好朋友,变成鬼魂也只会保护我们,给你镇宅。有什么可怕的?应该觉得安全才对。”
“那倒也是,别忘了常到公墓去看看他。”
“是啊。”不为叹了口气:“一想起他,心里真是难受。快三十年的老兄弟就这么走了,不能说我们没有责任。”
“别想那么多了。”莫兰道:“但愿他能转世。”
“人要真的能转世就好了。”不为叹息。
忽有一丝冷风抚过,他激灵了一下:“窗子关上了吗?”

不为上学的时候是个很不着调的家伙,很贪玩。上小学的时候父母怀疑他考不上中学,可他很险地考上了中学;上初中的时候父母又觉得他上不了高中希望他报职高,但他又很争气地考了个不算差的高中;上了高中父母认为他一定上不了大学便张罗着找工作,没想到他刚好过了一个马马乎乎的大学的分数线。
于是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是一员福将对他放了心,于是他这才开始有了自由的感觉。直到毕业几年后有一天,一个出国若干年、混得不错并已非中国籍的中学同学想在国内投资办公司,于是找到了他。这位老同学也坚信他是福将,所以很放心地让他管理公司。
不为属于那种干什么都不行但什么都懂一点的人。自从管理这家以他的名字命名并注册商标的公司之后,事业不但没有他一开始想象的那样糟相反赚了不少钱,这让那位老同学每年分红的时候都眉开眼笑,当然不为也得了不少实惠。
于是不为也开始相信自己是一员福将并有些沾沾自喜。
他最喜欢的四个字是“心想事成”,而且的确认为只要想做,什么事都能做成。
然而也有他心想而事不成的时候。
比如说上中学的时候,他迷恋上前排的一个女孩子,上课的时候经常盯着她短发下一截白嫩的脖子发呆流口水。为此教鞭经常爱抚他的脑袋。他的初恋就在幻想的虚拟的感人故事中发生、发展、高潮直到受伤,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受伤或者是因为什么而受伤,因为他从来没有和那个女孩子说过一句话(虚拟场景中除外)直到她转了学。
那女孩子转学后,不为忽然觉得自己成熟了,开始如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沉思,一边埋怨自己的胡须长得太慢一边思考为人夫为人父的问题。不知哪一天,画家偷偷给了他一根烟,他如同面对人生一个里程碑似的郑重地点燃了它,那淡淡的异香的烟第一次钻进了他的肺里而没有引起咳嗽,这使他坚信自己已经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真正的男人应当有真正的爱情:纯洁、火热、如诗如画、浪漫而富有激情——如他想象。所以,他通过画家的间接关系认识了另一位女孩。他的初吻是在一种很冷静的状态下进行的,虽说冷静却在两唇相接的时候他真的有些飘然,没有因之而幸福地昏倒的原因是他发觉对方的熟练程度俨然是位老手,这令他起初心里很有些不快,但很快被爱情的火焰熔化。这是他第一次品尝到真实的、直接的、面对面的爱情,然后他的思想又将它夸张、提纯到一个罗曼蒂克的理想境界。
 0   2007-04-06 02:46:07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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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没有。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生出这样的感情来。
他显得很平静,当他一次次感受到晓晴眼波中流露出的浓的爱或当喘息的放纵的脸随之在他脑海里浮现,他都无法因之激动。相反,他平静得很、从容得很,就如一个悟禅的老僧面对一切世俗的、庸俗的、烦琐的小事,他显露出的是一种宽容一种博爱。他喝了一口啤酒,轻轻将晓晴拥在怀里,以自己这种超人的从容给予她无限的温暖和安全的感觉。晓晴完全陶醉在里面,一直在幸福地笑。
一个脸上长满青春痘的男人捧着吉他为他们弹了一曲《献给爱丽斯》,人群中便有几个女人为此曲和景而感动,脸上泛出红晕来。
一切是安愉的。就象今天的天空,蔚蓝蔚蓝,偶尔有两片云彩缓缓地变换着形体,悠悠地舞过;就象公园里不畏寒的小鸟,哼着煽情的小曲,在树枝间跳。
生活便是这样,一切的美好都不是人为去营造的。偶尔会心的一笑或者小鸟的一句唱词,落叶的一次轻抚,细细去品味,美好便包裹在这样的平静中。于是诗人便会吟出诗,画者便会绘出画,歌者便会唱出歌,舞者便会随风摇摆。
画家又喝了一口啤酒,尽量地品味其甘苦的滋味。抬头看天,有很大一片云飘过来,太阳便慢慢躲了进去。
天于是变得略暗,渐渐泛出一丝红紫色。红紫色一直在浓,不多时间天空的色彩就完全变了,变得稍暗,很朦胧,如日落般红紫一片,那云变得黑,边缘如流金般绚烂地亮。画家惊诧于天空的绮丽,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他低下仰着的头,脖子稍有些疼。环视周围席地而坐的人,竟都变了平时的脸孔。凭感觉,他认得那披着长发的青狼是怪脸,手持吉他唧唧怪叫的灰狼是弹唱《献给爱丽斯》的青春痘,再低头看,依偎在自己怀中的长毛的母狼是晓晴吗?
他忽然想笑,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时应该做的是表示惊讶但他一丝惊讶的感觉都没有,相反他依然很平静,就象看见水开了会冒泡一样。他似乎能包纳一切,犹如一颗心能包纳一切离奇的幻想。
周围很静,又很嘈杂,他听不清众多似人非人的动物们手舞足蹈唧唧咋咋地交谈什么,只感觉这些声音如天际边传来的异曲般费解动听,这足以让他如醉如痴。
长青春痘的灰狼冲他咧嘴一笑,露出尖的灰黄色的牙“胡噜胡噜”说些什么,模样很驯良。“你这只狼。”画家慈祥地冲他笑。
“干嘛骂我是狼?坏小子。”长青春痘的灰狼笑着向他瞪眼。
“我没骂你,你本来就是狼!”画家回答。
“好哦,我是狼。”长青春痘的灰狼自豪得很,顺手轻轻拉过边上一头漂亮的母狼问:“她是不是狼?”他笑得更厉害。
“讨厌。”漂亮的母狼风骚地用前爪在那张青春痘的脸上轻轻拍了一下。
“她也是狼。”画家很严肃地回答。
“得!”长头发的青狼插嘴道:“在这里的全乃非人类。”
“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不是人的人。”画家道。大家终于发现他脸色严肃并不是要玩脱口秀,便都有些惊恼。
“你怎么了?”在他怀里的母狼直起身子:“嘴这么毒。”
画家这才意识到这里只有他自己才有一双慧眼,其他人浑浑噩噩不知自身原状,所以才会惊讶。这使他徒生出无限的同情和布道的决心。
他轻轻拍了拍身边的母狼,站了起来。
“你们并不知道自己的本来面目是什么。”他用一种威严的声音说:“其实生为人,并不意味着他本来就该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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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声),(嘘声)
画家对大家的反应很满意:“而人们最可怜之处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本身,所以都在一张人的表皮下毫无自我地生活。”
(掌声),(嘘声),(交头接耳声)
“你是什么东西!”长头发青狼挑衅地叫,顿时有若干人制止。
“我也不是人类。我本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也在人类的表皮下生活了快三十年。但值得庆幸的是,不久前我知道了这一切,我的眼睛因此可以洞察一切。”
(嘘声),(交头接耳声)
他不给任何人插嘴的机会接着说:“我为自己没有更早地开悟而惋惜,同时为更多人仍然同我以前一样持迷不悟而哀怜。生命的类型本来就是无限的,真正的生活也并不局限与人类表皮下。”
(嘘声),(掌声),(掌声)
“这个人是不是疯了?”一头母狼小声嘀咕并遭到一些白眼。
(鸦雀无声)
“不,我不疯。相反我比任何人都清醒。”画家的内心充满了布道者的神圣感和一种为了唤醒世人而可以随时牺牲的使命感:“我也没有别的用心,我只希望每一个生命都能够清楚地认识自己,寻找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不再为假象而茫然奔波。”
他弯下腰,拿起一把削水果的小刀在手中把玩:“我希望你们相信我的话,为了证明我所说的话的真实性,我将让你们看一件事。这件事可以证明我的属性,也证明我的属性已经超脱了人类表皮的控制而自由了——我会流血,但我不会痛,因为血液属于人类的表皮,而感觉属于我自身。”
“别——”长头发青狼大叫着扑上来,伸出前爪想打掉画家手中的小刀。画家只一闪身,长头发青狼便扑空去,因为动作太猛失去重心跌倒在地。
画家叹了口气。
他镇定地用小刀在手腕上一划,他感觉到硬薄的刀刃划开自己的皮肉的深度并看到红紫色的血液涌出来,也听见众狼们的惊叫。
“你们看,我根本没有感觉到疼。”
几头狼猛地扑过来,一头狼从身后抱住他,力气很大使他上身无法动作。另一头狼尖叫着夺下了他的刀,不小心划破了自己的前爪,也流了好些红紫色的血。那头最亲密的母狼哭叫着掏出手帕紧紧缠住他流血的手腕。
“不要慌!”他叫。正想告诉大家一切正常忽然感觉一阵头晕,眼前便一片模糊,挣扎了两下忽地失去了知觉。

在医院的走廊里,不为焦灼的象笼子里的狐狸一样来回踱步,博士在抽烟,晓晴在发呆。这时,医生走出来。
“他有神经病,怎么让他跑出来!”医生不满地训斥他们。
博士忽地暴跳如雷:“你才有神经病,你是草包吗?说那么没见识的话。”
那医生何曾见过这架势,大怒道:“你他妈的是什么东西?这是什么地方,你大喊大叫的?”
博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我是什么东西?你可以去问你们院长。如果你再这样对病人乱下断语,我让你这辈子都别想当上主治大夫。”
那医生吓得扭头就跑。
不为从来没见过博士的脸竟有那么可怕,一时不知所措,呆呆地站在一边。
“今天几号?”博士问。
“二月四号。”
“等阿平醒过来,把他架到我那里去,我们必须对他监护,直到十四号以后。这期间我们轮班看着他,要跟他形影不离。”博士抬起头,眼神看得很远:“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休想再接近他,除非你把我们都干掉!”他很恨地自语。
“好,听你的。”不为不敢有什么不同意见。
晓晴一直坐在椅子上发呆,不知想了些什么。“我能为你们作些什么?”她忽然问。
“对不起,请你不要再靠近他。”博士很不客气。
晓晴扭过头去,泪如泉涌。

画家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很强的个性,他讨厌一切带有强迫性的行为,厌恶一切命令。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因为没交作业老师罚他放学后留下来反省,他毫不理睬按时放学。第二天,这个以有效体罚而出名的老师要将他锁在办公室里以示威严不由藐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再他揪住这个学生的衣袖时这个个子刚过他腰的孩子毫不畏惧地使用了武力抵抗。在这之后,学校里每位教师都从那位班主任脸上的三条抓痕上体会到体罚不是良好的教学手段。
所以不为心里一直很有些踹踹。
现在。画家相当于被软禁起来,吃住都在博士那里。他们俩轮班看守,一个睡下一个必醒着,上厕所必须敞开门。
这原本对画家来说是最不能容忍的。可是他却一直很平静,就好象融在周围的一切物质当中去了。他和他们聊天,聊人生、聊社会、聊朋友、聊女人,内容从小到大一成不变,但聊天时他不再眉飞色舞,对一些事物的看法也不象以往那么偏激,而是显现出一种老者的宽容和睿智。
软禁的第一天,博士非常严肃毫无保留地给画家讲了紫晕的故事,以便让他了解监护的重要性。画家的表现没有不为想象的那样惊慌、恐惧或者歇斯底里,相反,他平静从容没有一丝犹豫地顺从了安排,而且在监护的这些天里,他的宽厚、友爱似乎又带他们回到了童年时代,真的让他们享受了不少友情的温暖。
这让不为感动,让博士焦虑和不安。
博士的不安是有原因的,因为他根本无法预知在这样如水的平静之后来临的将会是什么。他和不为都有一个相同的期盼,就是这样平静地熬过二月十四号——这个紫晕的死神祭奠日。虽然过了这一天会是一个怎样的情形他们同样无法预知,但这终究是一个槛一个关,似乎过了这一天一切灾难都将烟消云散,他们无疑是这样期盼的。
与此同时,晓晴也在无尽的痛苦和失落中飘荡。
她并不在乎最爱的人的最好的朋友怎么看待他,哪怕把他当作一只放荡的母狗。她痛苦和失落是因为她预感到画家已经从她生活中走掉。不管他是疯、是死还是恢复了健康,她都不再会如往常般感受到他的热爱。那天画家从医院里出来,冲她淡淡地一笑,这个预感便占据了她所有的感知,于是她便如沙漠中失去骆驼和向导的旅人那样失去了所有的信心和依靠,顿时颓然得无力去挣扎了。
她的心灵也便如死去般枯萎而僵硬。

日子过得并不算慢,虽然不为和博士的体力被高度的紧张消耗到了极限,虽然画家如换了个人似的生活在他们视线之中,但紫晕没有再出现,画家的精神和躯体上都没有一丝病症,这令他们十分欣慰。
今天是二月十四日。根据记载,前两名紫晕患者都在这一天自杀死去,死前都伴有严重的幻视幻听精神十分迷乱。
今天一大早阳光灿烂生机盎然,哪里闻得到一丝死亡的气息。
所以虽然所有的人依然很紧张,但都有一种大难将去的兴奋和爽然。这种感觉就如他们的学生时代在高考最后一门学科的前夜,又紧张得要命又兴奋得要命,因为没有人会在这夜放松自己也没有人会在十二小时后再让自己又拿起书看。
画家在他们寸步不离的监护下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昨夜,博士为他全身上下每一个部位、每一个器官都作了检查,一切显示都排除了一切病变的可能,画家不会至少不会在今天如前两位患者一样去灭绝自己。从精神状况上看画家比他们中任何一个都健康得多,决不会忽然失常到要自杀。
 0   2007-04-06 02:45:32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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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夏利”轿车飞快使过来。画家发现已晚,想躲没躲开。汽车径直撞来,画家大叫,汽车穿过他的身体飞驰而去。待惊魂少定,他查看身体竟毫无损伤,也不感觉疼痛。低头时感觉脚下少些什么,这时才去找,仔细审视不由大惊:“我的影子呢?”
“跟你的身体一起留在家里了。”老头一直微笑地看着他,慈祥的,就象看着不通人事的孩子的父亲。
“跟着我。”说罢顾自向那幢楼走去。
老头没有进楼门,而是走到墙根顺着墙走上去,身体和地面平行。他走了几步,回头招呼画家:“来。”
“不不不,”画家摆手:“我不会,我不行。”
“行不行试过才知道。你就象我一样走,墙和地都只是概念,你只要把墙当作地就行了。”
画家走到墙根,犹豫地抬起一只脚踏在墙上,却不敢抬另一只脚。
“小心后面!”老头忽然大叫。
画家一惊,本能地往前一冲。回头看,地面已在身后躺着。他转过头看老头,又惊讶又兴奋。
“这不就行了?”
画家试探着挪了几步,确信自己果然掉不下去,便放了胆大踏步向老头走过去:“我不会已经死了吧?”他问。
“我是来让你永生,怎么会让你死?”
老头带着画家来到一个窗户边:“是这家吧?”
“应该是吧。”
老头便从窗缝里挤了进去,画家不再犹豫也对着窗缝进入,他看见自己的身体如液体一样变换着形状毫不费劲地钻了进去。
这里是晓晴家的厨房,还弥留着晚餐的香味。他们如空气般穿过厨房门走过客厅,离卧室不远的地方,画家停住了脚。
“你为什么带我上这儿来?”画家问。卧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些有节奏的如抽泣般的吟哦,勾人心魄荡气回肠。画家闻到浓的精液的气味,心里很有些恐慌,他感到自己的臀部以下正在不住地抖。
老头没有答话,只是在一张沙发上坐下,向着卧室做了个请的手势。
画家想扭头逃离这个地方,但却无法理智地使自己转过身去,只好由着身体似乎很被动地走进卧室。
虽然卧室里的场景他早已想象得到,但视觉的传达总是更加鲜烈。他无法描述现在的感受,只知道自己在抖,浑身都在抖。
他看见晓晴正起伏在床上,柔顺得几乎是谀媚地任那男人肆意摆布,变换着各种姿势,变换着各种造型,完美地配合着那个男人随时编排的各种创意,如醉如痴长嘶短嘘。
画家勉强控制住身体的抖动后第一个动作是完全不经过大脑的本能的动作。他如箭一般冲过去,重重一脚踹在那男人腰上。强劲的反作用力竟将他反弹开去,“啪”地贴在墙上。
那男人便停止了动作,问身下的晓晴:“怎么那么大风,你冷不冷?”
晓晴喘着道:“我没发觉呀?”随后使了个眼色。那男人会意地从她身上翻下来,仰面朝上。晓晴张开双臂,蠕动着如一张厚被般盖在那男人身上。男人在他身下快意地叹着气。
月光透过薄的窗帘照在晓晴汗湿的身上晶莹闪烁。
画家慢慢站起来走出卧室,没几步便又如虚脱般颓然倒地。坚硬的地面震得他剧痛。
于是他睁开了双眼。

零乱的小屋仍然笼罩在红紫色中,朦胧而美丽。为了使自己平静,他大口地呼吸。老头站在不远处深情地看着他。
“我是怎么回来的?”待呼吸少缓画家急问:“刚才是真的还是你的障眼法?”
“我不会障眼法。”
画家颓然。
“我以为她真的爱我。”画家低声道:“我错了。”
“不,你没错,”老头靠近他:“她的确爱你,我读过她的思想,她爱你而且非常爱你。”
画家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无力地垂下头。
“可她的爱有太多内容,所以使爱得不能爱,这就是做人的可悲。”
画家仍然垂着头一动不动,如死了般或如老僧入定般坐在原地。
老头注视他片刻,叹了口气:“想想这些吧,想想人类的世界吧。”他抬头看窗外:“我想,你现在需要一个人好好呆一会儿。”说罢转身欲走。
“我真的是你们那个世界的遗腹子?”画家忽然问。语气低沉得让老头都吃了一惊。
“是。”
“有什么证明吗?”
老头转身盯视他:“我在几十亿人中找到你,是通过你身体中和我们一样的元素感应到的。为了让你与我们联系,我让你的部分神经还原到真实状态。如果你真的想证明什么,你可以试探着用小刀在手臂上划一下,你再也不会感觉痛。”
说完,他脸一偏,严肃地走开,穿出墙去不见了。红紫色的烟雾便化作一团,在画家头上盘旋了几圈,“咻”地散去,瞬间也没了踪影。
画家盯着烟雾消失的地方呆了一会儿,很犹豫地来到画箱边。
他取出装美工刀片的小盒子,轻轻捏出一把新刀片。他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团棉球,又走到床边,取出一瓶二锅头,用牙咬开盖,倒了一点在棉球上,然后左手捏着棉球右手的拇指和中指捏着刀片细细地擦拭。
他扔掉棉球,抬起左手,用牙把衣袖叼上去露出略显苍白的手臂,把右手连同刀片搁在上面。
这时他感觉恐惧,以至于拿刀的手指抖了起来。他听见自己如野兽般粗重的呼吸,实在不敢将右手再往下按一点点;但又感受解迷的诱惑,或许真如所说?这个诱惑使他决不愿意就此将刀片拿开。
他几次猛然吸气,企图发狠将刀片按下去,但都没有成功,终于想要将刀片挪开——算了吧。
这是,他忽然听见一声女性的笑,短促、清晰、怪异、冷!这笑声使他右手猛地一抖,刀片便在左上臂上“呲”地划了一下。
他吓得跳起来,右手本能地扔掉刀子要去捂,但运动到路径的一半距离停了下来。
因为,他的左手臂的确没有一丝疼痛,只有一些轻微的、酥麻的感觉。他盯着左手臂上的伤口,很细的一道。他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将它拔开一些,露出白的肉,血便涌了出来,很急,顺着手臂的曲线流下去。
他将手臂垂下去,血液也跟着换了方向流,流动的过程使手臂如受到爱抚般酥痒,这种感觉真好。血终于滴到地上,他拿出点棉球到上二锅头擦拭伤口,没有酒精刺激的痛,只是凉。于是他很镇定很平和地轻轻擦拭着,手势温柔地就象在抚摸晓晴的秀发。
与此同时,博士正在床上睡得香,他的确太疲倦了。晚饭后,他考虑再三关掉了计算机,这台机器同他一样昼夜不停地运行,也累了,也需要休息。博士的睡相如同婴孩般安静,呼吸均匀而富有节奏,他睡得很安详。他哪里知道,在他几个月来唯一一次放心舒服地睡眠的时候,他的患者和朋友正发生着应该不发生的离奇的事情。

第二天一大早,不为肿着眼皮来到了博士的诊所。
昨天晚上,他作了一个可怕的梦。
他梦见在深夜里,自己和莫兰由一个导游陪着来到一片竹林里。竹林里很冷,他们看见一根与众不同的竹子,很粗,竹节很大,很高,看不见头。其它的竹子似乎不愿意接纳它,都离它远远地在周围相互交头接耳,而它也似乎不愿与那些竹子为伍,孤独地耸立在一方并不大的空地上。
不为感动它的清傲,正感慨间忽闻竹子内传来一阵阵女人的叫声,不很响却很清晰,凄艳而怪异。不为问导游此竹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怪声来。导游信口开河地从物理学的角度解释其发声原理,讲了一半却被莫兰冷冷地截住了话头“不要不懂装懂!”
只见莫兰脸色冷艳苍白,她凝视那竹子如呓语般道:“这根竹子鬼气森森,怕有冤魂附在里面,让我用意念感应一下。”语毕双手合十,闭目静立,片刻后忽然化作一道金光射入一片竹叶里。这片竹叶便开始颤抖,这时旁边另一片竹叶好似被它吸附般从自然下垂的角度慢慢翘起来向它靠去。待两片竹叶的尖端一接触,忽地溅出一飑鲜血,直冲不为面门。血光中一个女人凄厉地大声尖叫,刺耳的叫声和刺鼻的血腥味笼罩着不为。
他大叫一声醒转来,才知道是梦。便尽量张大嘴以减弱喘息的声音,以免吵醒莫兰。好半天心跳才平缓下来,却再也无法入睡。他的听觉变得很敏锐,不但能听见楼上的邻居翻身压床的声音,而且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响声从枕头上传过来。他不愿但又无法阻止自己去胡思乱想那噩梦的情节,想着想着眼前出现了画家的影子,便再也挥不去,毫无道理地将他与噩梦组合在一起,而且越想越乱,越想越可怕。
博士正在刷牙,他头发蓬乱口齿不清地打了个招呼,比画着让不为按下计算机的回车键。不为照做了。计算机进入系统,不为操纵鼠标打开实时监视按钮,屏幕上就出现了一些活动图象。
博士刷完牙,凑过来看了一会儿监视图象,对不为说:“很好,一切正常。”
“昨天你关机了?”
“晚上关的。”博士到:“机器太累了。”
“那昨晚画家的状况不是看不见了?”
“不会那么巧吧?”博士的神情也有些不放心:“理论上来说,如果昨晚上有情况现在还应该有其余反映。”
一阵沉默。
“说实在我是有些担心。”博士忽然道。
“怎么?”
“本来没什么,可昨晚上我作了个梦,印象特别深,醒来后莫名其妙对画家有了些不良的感觉。”
“你梦见画家什么了?”不为疑惑地问。他感觉有些冷。
“倒没梦见他,我梦见一根奇怪的竹子。”
? @ # $ & * ? ! ……
博士和不为一起监视屏幕整整一上午,从图象看,画家一切正常。两人都松了口气,各自埋怨了自己过敏的神经一顿;却又实在放不下心,直到中午12点,看见画家正与一些熟人在一起,不为才敢提出去吃顿饭放松一下。博士犹豫了一会儿,又仔细审视画面确认里面的打扮怪异的男女只是前卫的艺术家而不是妖怪,这才点头表示同意。

画家的确和一些熟悉的人在一起。他正和一帮艺术界的朋友在玉渊潭公园野餐,这次聚会是为了庆祝其中一位长发披肩外号怪脸的哥们个人画展的成功,成功自然带来不少钱,所以大家喜气洋洋。
画家也同样高兴,他与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兴奋,这是他性格上最讨人喜欢的一点。
晓晴也参加了这次聚会,同样也很兴奋。作为一个绘画者来说,她的水平太过于平庸,但作为一个朋友,她表现出来的随和于大方却是极让人喜爱的。
但画家应该讨厌她,因为他总不能将她此时的笑容与昨夜那张痴迷纵欲的脸分开,因为任何人都难以承受一个口口声声说爱他而且似乎的确深爱他的人竟能与另一个人交欢得如此从容沉醉。所以画家应该讨厌她至少也会为她而困惑。
 0   2007-04-06 02:45:0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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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吗?”老头嘲讽地一笑:“人类的愚蠢无时不刻在吞食你,人类的金钱使你经常穷困;人类的力量、势力的等级使你经常受到欺压;人类的社会文化使你们丧失爱的能力,你居然认为在这种原始的社会中会生活得好?”
“对,我虽然没有钱,有时候受点气,这并不影响我的生活。相反,我并不认为整天变来变去东游西窜有什么好。如果我真的如你所说是你们那个世界的生命,真的到什么另一个空间去,我不烦死才怪。”
画家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激起很多忿忿:“没钱我可以去挣,没势力是我愿意,我也没有丧失爱的权利和能力,相反我的世界充满了爱。”
“人类只有爱才是真正心灵的东西,可是人类的爱就象一个染上了颜色的白布,失去了原来的纯洁和美丽,就好象你的痛苦的爱情……”
“你都知道什么?”画家被戳中痛处而激怒:“你们是否没事儿就飘来飘去去打听别人的隐私?”他恶狠狠地说:“告诉你,我很讨厌你这副自以为是的嘴脸。我要是你,就会知趣地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老头并没有因此而生气,仍然那么温和,他宽厚地一笑:“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乱,好好想想我说的话,用心去想……”
“请你滚蛋!”画家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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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了。你只不过是我颓废思想的一部分,你一直利用你作为我创作的灵感,可你却妄想来控制我。哈!哈!我不需要你了,可怜的东西。”
“我们还会见面的。”老头耸了耸肩,倒退着走进那一片红紫色的烟雾里消失了,随后烟雾也慢慢散开去。

“他胜利了!”不为欣喜地露出了笑容。
“是的,”博士道:“从一般意义上说,他战胜了自己,恢复了正常。”
“什么一般意义?”不为抬眼看博士。
博士点上一根烟:“一般意义是指画家思想中理智的一面占了上风,他的思维已经进入正常轨道。当然这会令他的艺术创作缺少一些奇妙的灵感。但是他的病情正由此恢复,这是可喜的。”
他专注地看着烟袅袅上升:“可是,你发现没有,刚才发生的事件,就一个事件来说是很有连贯性的。”
“这会怎样呢?”不为问。
“这与所有精神病人都不同!”博士忽然注视不为:“一个精神错乱的人,他的思维是间断的,跳跃幅度很大,完全没有关联的,所以我怀疑……”
“你是说……”不为惊讶地看着博士。
“对。如果将这个事件单独挖出来,不能排除这是画家的一个奇遇,当然一般意义上说这很荒谬。”
“的确很荒谬。”不为吃惊地看着博士:“你是科学家哎!”
“正因为我是科学家,我才科学地去看待一切事物。如果,我给你讲过我在东南亚碰到的一些事情,你一定更加吃惊。”他顿了顿:“在东南亚一些地方,现代文明根本无法涉足,除了交通,教育等一些原因,信仰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因为那里的人视我们的科学为旁门左道,他们只信他们的神,崇拜他们神的使者——大祭师。”
“这很原始。”不为专心地听。
“的确原始,”博士的眼神很遥远:“然而,在那里有很多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他们的大祭师个个法力无边。他们可以用法术驱走疾病、用咒语使敌人得病致死,我们的医学在那里不值一文。可怕的是,他们的确能召唤灵魂。”
“召唤灵魂?”不为瞪大眼睛:“夸张了吧。”
“不,毫不夸张!我亲眼看见在在一个已故酋长的坟前,大祭师喝下一碗青色的粘稠的液体,然后念了一段咒语,酋长的灵魂就从坟地里出来,漂浮在半空中,接受众人的参拜。这场景持续了约两个小时。”博士看着不为,笑:“当时我的样子比你现在难看多了,我很可怜地没有控制好我的膀胱。”
不为忙将嘴闭上,擦了擦下巴上的口水。
“后来我知道,这种祭奠对他们来说是很平常的——就象我们过节一样。而大祭师的法力远不止这些,他不但可以与灵魂对话,还可以驱使灵魂去杀人或救人。”
“画家的症状早就让我回忆起这段经历,只是没有能力确定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如果那老头真的如大祭师的法力那样不可思议却又的确存在,那么画家面对的将是什么?”博士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性质现在变成了两个:一、一种奇特少见的有极度危险的精神分裂症,二、一种不为人知的强大力量地蓄意谋害。”
“二月十四号!”不为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凉意冲了一个激灵。
博士盯视了不为好久,才把视线挪开:“但愿我的想法是错的。”

几天来,大祭师和灵魂的故事搅得不为心烦意乱,不仅仅是为画家担忧。
值得庆幸的是,画家的近况良好,他摆脱了紫晕的侵扰,过得与正常人一样。博士的计算机屏幕里不再出现什么奇怪的东西,虽然博士不愿停止对他的全天侯监视。
画家精神很好,睡眠也正常,唯一不太好的是他撕毁了他花费了好几天时间才完成的一幅作品,理由是他认为毫无灵气。这令画家不太高兴,他觉得状态不对路,于是推迟了蓄谋已久的个人画展的时间。不过博士说这是正常的,画家需要很长时间的恢复。
不为并没有因为画家病情的好转而感觉解脱,相反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预感经常让他的突然心脏毫无预兆地抽搐,流冷汗,气促。虽然他时时告诉自己噩梦快要结束,他的朋友不会离他而去。
人心烦的时候总希望找一个亲密通情的人倾诉,所以不为干脆住到莫兰家里,象一个缠人的孩子一样,夜夜与她厮守。莫兰便如同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的母亲,宽容而关怀并因而开始唠叨。
画家也一样,他感觉自己的病情已恢复,同时却也感觉到自己的思想变得贫乏。他无法满足自己的工作索性决定停手一段时间,因而变得游手好闲。一个人一天到晚要是不干一些事情,会很疲倦。所以苦恼的疲倦促使他三天两头和晓晴约会。
他们的爱情是痛苦而甜蜜的。偷情的不安使得画家兴奋不已。
晓晴就如一个纯情的处子依偎在他的怀抱里,没有一丝肉欲的放纵。他们的爱情纯洁如水,象晴夜的星星一样凄清。

夜深,画家带着一份纯净与淡淡的痛回到家里。
晓晴的发香还在他鼻间芬芳、她凄清的眼睛还在他面前闪烁。画家放松地叹了一口气靠在床上。
爱往往不需要什么结局也能很美。
或许,没有结局的爱才能美?
他注视着一个装了煤油,泡着画笔的罐头瓶发呆。瓶很脏,但作为他斗室中的一部分,却显得很协调。
人的脸就是这样,脸上每一部分并不一定要很美,但只要搭配的协调,脸就会很美。
社会是否也这样?我们或者神无法去要求每个成员都完美,但各种不同搭配在一起只要融洽,社会就会安定。
完美的脸没有,但有美的脸;完美的社会没有,但有安定的社会。
他隐隐看见罐头瓶的煤油变得红紫。
他擦擦眼睛。果然,煤油的颜色毫无道理地变成了一种红紫色。正诧异间,罐头瓶里红紫化成烟雾慢慢上升——升到瓶口——升出瓶口。
所罗门的镇魔之瓶。红紫色的烟雾无法抑制地上升,越来越浓,翻滚着弥漫了整个屋子。
画家确定将要发生什么,但让他吃惊的并不是因为平静了几天后这妖雾又卷土重来,而是他自己对此发生和将要发生的未知事件竟有一种隐隐的渴盼。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只知道内心的一丝拒绝在这妖雾浓的荒唐中早已不知去向。
他注视着紫雾的升腾和扩散,似乎要从中找寻一些似乎曾经失去的遥远的感觉。他的呼吸也因之而急促。
紫雾布满了整个空间,屋子里如同包裹上一层薄的纱,朦胧而美丽。在这美丽之中,更有一种悠远而奇妙的音乐在鸣,如夏夜的蛙又如深秋的风铃,一切显得似乎很嘈杂,却又极静,静得能很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
纱墙中现出一个人形来,秃头、削瘦、长须,猫一样的眼睛、狐一样的鼻子,身高不足一米,诡秘地微笑。
“你怎么又来了,不嫌讨厌吗?”画家使用嘲讽地口气。
“讨厌?”老头笑得亲切:“你怎么会讨厌我?据我所知,你不但不讨厌我,反而非常想念我,迫切想见我——你心里面。”
“哈!哈!”画家使用笑。
“你最近很烦恼?”老头问。
“烦恼?不,我一点也不烦恼,相反我很快活。”画家使用老头的语气。
“和别人的老婆偷情很快活吗?”老头问。
“说话要文明点!老东西。”画家被激怒:“你不要侮辱我的爱情。”他转而使用嘲讽:“当然,你哪里知道什么叫爱情。”
“人类的爱情?”老头不屑:“人类的爱情只不过是各种愚蠢交易的一种。人类的祖先发明了‘爱’这个字,却不轻易使用,因为它来之不易。而现在,任何人都能满口叫爱,可见爱早已贱卖了。”
画家正要反驳,老头却抢着说下去:“你一定很不服气,一定很恨我,恨不得把我扔到窗外去——因为我说中了你的痛处。”
“我的爱是纯洁的,我有资格说这话。”画家大声道。
“对!问题就在这里。我不否认,你的爱情是纯洁的,为什么?因为你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没有这种爱情。”
“荒唐。”画家道:“你有什么资格来评论爱情,你这个屁一样窜来窜去的家伙,你们的世界才不会有爱情存在。”
“哎——”老头叹气、摇头、皱眉:“你这么说我很失望,你的潜意识明明赞同我的话,你的思想却本能地出来抵抗,这就是人类的虚伪。我本来以为过了那么多天你会想明白,没想到你执迷不悟;我想拯救你,用尽心思劝说你回归,让你能够永生,你却咒骂我。”
老头的眼睛逼视着画家,眼神又忧郁又专注。画家躲开他的逼视,心里确有很多愧意。
“我想带你去看一件事。”老头说。
“什么?”
“把眼睛闭上,心里想‘飞’,”老头用一种柔软的语气:“再把这意念集中到眉心。”
画家闭上眼睛,努力使意念集中,却变本加厉地胡思乱想,眉心便很痛。
“呔!”只听耳边一声大喝,心里一震,意念便聚拢来。过了一会儿,他觉得眉心的痛感消失,心里也就没了杂念。
他看见眉心有一道光渐渐地亮,很快亮光变得如阳光般眩目,顿时置身在一片暖的光明中。
“跟我来。”他听见老头说。“咯噔”一声眼前忽然就有了景物。他环视四周,很熟悉——不知怎地已站在晓晴家楼下的马路上。
“我怎么一下子到了这里。”他诧异地问:“怎么来的?”
老头笑:“肉体是有局限的,而意识是无限的。”
 0   2007-04-06 02:44:26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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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为,”博士道:“我们是好兄弟,我一样为他担心。这些天我几乎查遍了国外最好的资料,我很努力。”
“我知道。”不为用力握住他的手。
“我忽然有一个感觉,”博士面色凝重:“一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如果我的感觉是真的,现在很多科学会改写了。”
“什么感觉?”
博士不语。

屏幕里,画家置身在一个奇怪的地方。这个地方很嘈杂,没有灯,灿烂的是无数支烛的光。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各种肤色各式服装,拥拥挤挤却都沉没寡言。
“这地方好熟悉。”博士道:“可这是哪儿呢?”他努力回忆。
“我也觉得很熟,但就是想不起来是哪里。”不为道。
画家表情轻松在人群里走。
一个小喇嘛走近他冲他说:“你的鞋带松了。”
“哦?”画家低头去看,果然右脚的鞋带松了,正要弯腰去系,小喇嘛蹲下来:“真不会照顾自己,我帮你。”画家也没有阻拦。
又走过来几个喇嘛,跪下来用蜡烛为小喇嘛带亮。小喇嘛给他系好鞋带站起身来,那几个喇嘛仍跪在地上。小喇嘛对他们说:“好了,都起来吧。”喇嘛们站起来,倒退着走开。
画家也不理睬他们,顾自往前溜达。小喇嘛紧跟在后面,画家到哪里他到哪里。
“你是谁?”画家忽然转身。
“我是我。”小喇嘛道。
“你老跟着我干什么?”画家又问。
“我愿意!”小喇嘛说完跑掉了。
画家溜达到一间屋子边往里看,里头灯火通明。清一色的女人们正随着一种音乐唱歌,调子很美。
画家走到三个女孩边上,听她们唱:“……给我一朵花,戴它上婆家……”画家对其中一个女孩说:“小姐,你们唱的我怎么不明白啊?”
那小姐猛地回头,冲他大声嚷:“你管得着吗?”竟是个独眼,一眼圆瞪如铜铃,另一只眼的位置上什么也没有。
画家慌忙逃遁。

礼拜六,天气很好。临近中午时,不为拎着莫兰炖的鸡汤急冲冲来到博士那里。
“一会儿画家来。”博士说:“我刚才呼了他。”
“有什么进展吗?”不为问。
“昨晚你走后,我想了很多问题。”博士道:“一些近似荒诞的问题。”
“什么问题?”
“现在还不能随便说。”
两人坐下,面对面喝汤。
“前段时候,莫兰他们部门经理自杀了。”不为一边喝一边说:“你猜怎么回事,那家伙毫无动机地杀了个人,然后爬上附近一座高楼跳了下去。唉——”他叹了口气。
“如果他在此之前去找心理医生看看,我想结局不至于这样。”博士道:“说实在,国内对心理治疗很不够重视。”
“这种人治得好吗?”不为问。
“最低程度可防止干这种事情。”
两人餐后斜靠在椅子上,各自点了根烟对着喷,想着心事。不一会儿门铃就响。
“画家来了。”博士蹿起身来。

“怎么样?最近。”不为问。
“特别奇怪。”画家显得很兴奋:“我发现我有特意功能。那天我恍惚跟一个怪模怪样的老头聊天,他教我一招梦境设计法。”他喝了一口水,“结果我设计了个场景,就是我前年作的一幅风景画的场景,结果就进去了,开始挺好,到后来居然被一个一只眼的女人骂了一顿,我操,太过瘾了。”
不为大惊,扭头去看博士。
博士眉头紧锁,沉默。
画家见他们俩神情古怪,觉出有什么不对,疑惑地问:“怎么了?”
“阿平,”博士忽然用很严肃的语气:“我想我应该把你的病情告诉你。很不幸,你得了一种奇怪的神经系统疾病。我以前一直瞒着你,是怕你心理上有所负担,可是我错了。”
他用右手重重搭在画家肩上。“你的病很严重,你所看见的一切都是幻觉,是一些搅乱你正常思维的幻觉。我相信你是个坚强的人,你的病要想根治,主要得靠你自己。”
他深情地注视画家的眼睛:“从今天起,你仍然会出现各式各样的幻觉,都很有诱惑性,但你要多用脑子,多用逻辑去判断。如果有奇怪的、平时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出现,你就要尽量告诉自己、提醒自己这是幻觉。所有幻觉都有引导性,但是在强有力的意志对抗下会很快消失。出现幻觉时你要使劲告诉自己这是假的,是不可能的。你甚至可以象老和尚念经一样反复念这是假的、这是假的、这是假的,这样才能阻止幻觉来搅和你的视听。”他说,“你明白吗?”
“我明白。”画家脸惨白:“我会不会变成神经病?”
“每个人都有可能存在一些引发精神疾病的因素,”博士道:“但只要自己多注意,多调和,不会有什么妨害的。”

画家在催眠治疗后走了,神色有些黯然。
“他心里有负担。”不为对博士说。
“有点负担好,”博士说:“这样,他就不会再沉迷在那些幻象里头去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昨晚上你想的问题呢。”不为忽然记起。
“你如果有空,可以坐下来,守着这台计算机,或许晚上可以有些线索。”博士不答。

画家在台灯边抱着胸,摆出一个挑战的姿势坐着,期待一些事情的发生。晚饭后,他便预感到一些什么,他很坚定地告诉自己:“你将会看见很多幻像,这些都是假的。你一定要冷静,幻境和现实是很好区分的。你现在是坐在家里面。”
果然不久,台灯的光开始变得模糊。从屋子一个暗的角落里,有一些红紫色的烟雾悠悠升起来。
“这是幻像的开始。”画家镇定地告诉自己并仔细去听耳边一些奇异的乐声。
红紫色的烟雾变得浓,将整个屋子包裹起来,也包裹了镇定地微笑着的画家。
一个人形从朦胧中走出来。秃头、削瘦、长须,猫一样的眼睛、狐一样的鼻子,身高不足一米。他诡秘地冲画家笑。
画家毫不示弱地笑。
“你一定认为我只不过是一个可笑的幻觉的一部分。”老头很柔和地说。
“是的,只不过是一个可笑的幻觉的一部分,没什么可怕的。”
“我本来就不可怕,但是我也不是一个幻觉。”
“你这么说没用。”画家不屑。
老头没有理会他无理的样子,仍然很柔和:“你看这片美丽的雾,他是什么,你知道吗?他不是幻像,而是一个游离态的意识体,拿人类的不恰当的称呼说,他是个鬼或者是仙,是神,是妖。”
“鬼神?哈!哈!哈!哈!”画家道:“你太离谱了。”
“哼,人类肤浅矛盾的文化下弱智的思维。”老头正色道:“人类的文化只处于一个很低极的阶段,却自以为是地把一些毫不起眼的认识称之为科学,还拿这些肤浅的科学来蒙蔽本来就不发达的大脑。可怜。”
他继续说:“人类的认识只是对三维空间的认识,而其他空间呢?人类居然有脸自高自大地标榜自己为高等生物,鄙视其它一切生命,可怜。”
“那么说,你还有那个什么意识体比人类要高明?”画家问。
“高明,何止是高明。我们在另一个空间生活,我们不象你们那样划分生命的种类,我们一经产生,就开始用意识去成长自己而不象人类那样先学爬学走;我们也有幼年、青年和老年,只不过我们这个过程是相对意识的强弱来分的。到了老年,我们的意识强到可以生成另一些新的生命,所以相对人类来说,我们是不死的。”
“那你们的空间不是越来越挤了吗?”画家故意作出不屑的样子。
“孩子,不要用人类的眼睛去看我们的世界。我们之所以高明就是因为我们的生命是意识。我们用意识塑造自己的形状,比如我这么一位老头,他那么一团烟雾。”老头指指空中弥漫的紫的雾。“或者是一块石头、一个水泡一粒沙子,只要我们愿意,每个生命都可以变成虚无。我们的世界就算是一个细胞大小也不会感觉拥挤。”
“那你们整天都干什么呢?”
“拿人类的话来说是工作。不过当然不是做个馅饼、造个原子弹那种毫无意义的事情,只要我们愿意,完全可以用意识在几毫秒时间内制造成千上万个原子弹。我们的工作就是完善精神,因为同人类一样,我们也存在着不完美,我们的工作就是完美我们自己。这很难懂,是不是?”
“不,我似乎明白了一些。可是照你们说的,你们都那么厉害。那打到我们的世界来,我们不就完蛋了吗?”
“不、不、不!”老头笑:“只有人类才会愚蠢地打来打去。不管哪个空间,都与其它空间相辅相成、互相依赖而生存。我们消灭人类有什么意思有什么必要呢?只有低级动物才会互相争斗,为食物为生殖而已。”
“你们怎么到我们这里来的呢?”
“只要我们愿意。”
“以前怎么没听说有人见过你们。”
“你不是听过鬼神的故事吗,有好多不是杜撰的,只不过人类智力有限称呼不对。”
“那我们怎么去你们那里?”
“这说起来很容易,任何生命都有意识,只要挖掘出来都能和我们一样。人类好些玄学大师就作到了这一点,虽然在我们看来很幼稚,但这不得不说是人类生命形式的超脱。同样,人类的科学若不走入歧途,发展到一定阶段,也可以作到这点。我可以告诉你,人类划分的科学和玄学,就好象分别在一座山的两个坡面爬行,最终会走到一个顶点。那个时候,见到我们就不会在象你现在这样有那么多幼稚可笑的问题了。”
“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而不去找个大科学家或者得道高僧呢?”画家很好奇。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你还记得我们上一次见面时的对话吗?”
“你说我可以创造梦,我尝试了一下好象是可以。”
“还有什么?”
“你骂我不是人。”画家笑:“你当然不会是骂我。”
“当然不是,我说你不是人,是因为你的确不是人类。”
“哦?那我是什么?”画家问:“你别再告诉我我就是我。”
“你和我还有这团烟雾一样属于同一种生命。很不幸,你是我们在人类世界中的几个可怜的遗腹子之一。”老头表情很严肃:“这也是我们来的目的。因为,你不属于这个世界,如果你继续在这个世界上生活,那么你的生命不能永生,而我们决不愿意让我们当中任何一个生命死亡。”
“我跟你们是同一种……?”画家看着一米高的老头和在一刻不停地翻腾的紫雾,不知该如何称呼自己:“我又不会变又不会用什么意识去完美什么人生……”
“那只是因为你出生在人类世界里,受到的是人类的教育。而你完全不用过这种低等生物的生活,只要你回到我们中来,你会脱胎换骨得以永生。”
“我现在活得很好。”
 0   2007-04-06 02:42:55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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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不语,顾自点烟。
“我们怎么办?”不为着急:“你别不说话啊。”
“你难道没有发觉他这次病情与以往有些不同吗?”博士盯视不为的眼睛。
“是不同,更加严重了。”
“这次,他的幻觉是一个有逻辑的事件,换句话说,他的深层的意识已经能够很有条理地组织起具象的事件了。”
“那到底是好是坏?”
“不好说,从病人来说,他的精神已经分裂成为两个不同的世界;而从我来说,这或许是解救患者的一个良好环境。”
“有把握吗?”
“没有。”
不为颓然。
“我觉得应该找晓晴谈谈。”博士道。
“对,我也这么想。”
“走。”博士起身去衣架上取大衣。
“喂?……我有重要事,不能来吃晚饭了……”不为打电话。

这是一个很漂亮很宽大的房子,房间的布置很艺术:每一个家具每一个摆设都显示出这个家庭的殷实与舒适,女主人也很美。
晓晴的确是个美的女人,是一种忧郁、感性的美,美得令人心跳,美得令人冲动。
她在博士和不为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隔着茶几打量两人的眼睛。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找我,”晓晴说:“可是,我一定会让你们失望的,我一直是个令人失望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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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侯,老师希望我成为一个舞蹈家,努力培养我练习基本功,可是只要她不在,我就溜出去和隔壁班的坏孩子去偷邻居院里的樱桃,结果把韧带拉伤了。虽然治疗得很好,看不出一丝痕迹,但舞是没办法跳了。我的老师很失望。”
“上高中后,父亲希望我考大学。可是我却忽然对做学生失去了一丝一毫的兴趣,我整天把自己锁在家里,看杂七杂八的书。结果高考离分数线差了一百多分。父亲很失望。”
“我妈妈唯一的希望就是让我嫁一个老实、本分、会体贴人的好男人。可我又令她失望了,因为我现在的丈夫一点儿也不老实、不本分、也根本不会或者是不愿意体贴人。”
片刻无语。
“丁冬”门铃响。
“是我丈夫回来了,”晓晴站起身来。
晓晴的丈夫是个英俊的男人,那种任何地方都很吸引女人的男人。“你们好。”他对他们笑,温文而雅。
“我们走吧。”博士拉起不为。
晓晴送他们到楼下,脸上仍然是那种淡的笑:“你们也许不信,我爱阿平,非常爱。”

“你相信鬼神吗?”博士望着晓晴离去的背影,忽然问。
“不信。”不为回答。
“可是又害怕鬼?”博士回过脸来。
不为不语。

“我买了只甲鱼,明天炖锅汤给你们。”莫兰抚摸不为的头发:“你们该好好补补了,要不然身体会跨的。”
不为的头枕在莫兰的腿上,的确感到很重的疲倦,那博士就更加了,他叹了口气。
“博士是好人,比你和小平都稳重,都宽厚,”莫兰继续说:“虽然看起来冷冷淡淡的。”
“博士他很不容易。”不为幽幽地说。莫兰的话钩起了他对童年的记忆:“博士两岁的时候,他妈就死了,他爸马上又娶了个女人。开始还不错,可在他五岁的时候,他爸突然失踪了,莫名其妙就没了音讯。那时他后妈还年轻漂亮,很快有男人倒插上门。”
“那博士呢?”
“后妈没有抛弃他。那时侯我们都很小,只觉得他越来越不爱说话。他从来不带我们去他家。后来我们才发现,他后妈是个虐待狂。那女人唯一的爱好就是虐待他,在冬天她把他剥个精光扔到厨房的水池边上,夏天把他铐在炉子边上。他后爸也不是个东西,就会喝醉了酒绑起他打。”
“天哪。”莫兰倒吸好几口凉气。
“他后妈为什么没有抛弃他,因为在他身上她的变态心理才能满足。”
“他不愿意接受我们家的帮助,他一直忍着。直到十九岁那年他考上医大。他后妈意识到要失去他,拒绝给他一分钱。正好那年画家考美院落榜,他家里把准备的学费钱转供了他。这回他接受了。”
“上学后他再没回过家,一门心思扎在学业里,靠打工和奖学金生活,没再接受我们一分钱。苦尽甘来,他现在是我们三个里最有出息的人,成了国内数一数二的精神病专家。”
“那他后妈和后爹呢?”莫兰问。
“老天有眼,煤气中毒双双死在家里。”不为叹息,“恶人总有恶报。”
“博士真是个神奇的人。”莫兰若有所思地说。
“神奇?为什么这么说。”不为不解。
“我也不知道。”

“我总是在一种晕晕忽忽的兴奋里,”画家说:“就好象喝酒喝的稍微有点醉的感觉。听什么都好象很远,但很清楚;看东西与往常不太一样,怎么说呢,就好象眯起眼睛看,看的都是大效果。不过我没什么不舒服,相反这种感觉挺舒服的。”
“我的幻觉好象很厉害,有一天我居然大白天撞见了个鬼,还同他聊了一会儿。我操,再发展下去换身打扮就成气功大师了。”
博士一直在听他说,平静如一汪湖水,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你门想不想知道那个鬼是什么样子的?”
“跟剥皮鸡似的。”不为接嘴。
“还真有点象……”
“阿平,先治疗吧。”博士打断了他的话。
“又要睡觉了。”画家指着博士对不为说:“这家伙拿个小球在我面前挥两下我就着了,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他又转向博士。“说!有多少良家妇女着了你的道?”

画家睡着了,象个婴儿般安详无邪。每当这个时候,不为的心脏就会有一些痛。他记起小时侯,有一回他两头对脚睡在一张床上,早上醒来,他看见画家正含着他的右脚大指头呼呼地睡得香,哈喇子流了一片。
多么美丽的回忆,但回忆终究只是回忆了。
博士从治疗室出来,打开了计算机。
“这是什么?”不为看见他手里捏着一个玻璃球大小的东西好奇地问。
“这个?”博士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这是催眠用的道具,我老师叫它梦魔之眼。”
这是个水晶球,在球的中心有一个小一些的黑色的球,看上去就象一只眼球。水晶球被穿了一个小孔,一根红色的丝线缠成的小细绳子从中穿过,打了个很细的结。不为捏住绳子的尾端,让水晶球落下去,那梦魔之眼便如钟摆般左右摆动。
“我怎么没事?”不为盯着来回摆动的小球。
“这只是个道具,会催眠术的人使用它让被施术者的精神高度集中,以便更有效地施加催眠暗示。一般人拿他没用。”
“我怎么觉得你属于巫婆神汉一类的。”不为笑,把梦魔之眼还给了博士。
博士宽厚地笑:“还是看图象吧。画家很厉害,他能记得幻觉的内容,这是很重要的不同点。”

紫色的烟雾正在升腾,忽然象一阵风吹过似地化散开去,瞬间又消失得无踪。屏幕上只有一些人模糊的脸。
“又是这样。”博士点了根烟。
“为什么它总是一闪即过?”不为问。
“不知道。难道它有智能?”博士很快恢复了镇定:“不可能。”他否定自己。
屏幕上有不为和博士的脸,画家举着一根小棒子坏笑着敲打他们的头。
“这个坏小子。”博士看着屏幕笑。
“要没有这机器,哪里看得到这么温馨的画面。”

女人是世界上最难以理解的一种动物,她们聪敏却又憨迂、矜持却又放荡、温情却又愁郁、单纯却又多思。
女人就象水晶杯中无瑕的甘露,又如浪子口中辛辣如刀的烈酒;如冬天雪夜中灯火昏黄的小屋,又如风雨中在大海里颠沛的破舟。
女人一生就是一本厚的黄历,一天一天没有一样的故事;女人的一生就象“山里有个庙”那个故事一样,单单调调没有结局。

紫晕在舞,红紫色的世界里,亿万条七彩的光划过,带着划破空气的尖利啸声。奇异的音乐飘飘渺渺地响。置身于这样一个世界里,画家很平静,平静得就象是面对一顿家常的午餐。这个瑰丽的世界似乎令他隐隐有些着迷。
紫晕中走出一个人,一个不象人却又与人一模一样的人。这是个老者,秃顶光亮而干净,脸削瘦,猫一般闪亮狡诘的眼睛、狐一般修长细巧的鼻、狼一般坚毅细薄的唇。长须雪白及胸,着青色中式长衫。他的身高约一米左右,却显非侏儒,因为他的身材太匀称、几近完美。
老头站在画家面前一米多远,毫无一丝侵犯性,相反很安详、很平和,似笑非笑地看着画家。他是谁?
“你是谁?”画家问。他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一丝惊慌一丝害怕,相反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仿佛曾经在很遥远的时候、很遥远的地方见过他。
“我是我。”老头的回答很怪。
“你是个人?”画家又问。
“我不是人。”老头一惊:“你也不是。”
“我不是人?”画家一惊。
“这世界上本就有很多人并不是人。”老头的话更加难懂。
“那我是什么?”画家觉得对话很有兴趣。
“你就是你。”老头的微笑祥和且亲切。
“这个回答似乎跟没说一样。”画家道。
老头灿烂一笑,露出洁白如玉的牙:“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
“你不妨说来听听。”
“既然你不会相信,又何必说呢?”
画家不语。
“你,有没有试图去创作梦?”老头忽地问了一个毫无联系的问题。没等画家回答便又接了下去:“睡觉前,闭上眼睛,设计一下梦:想梦见什么人,什么地方,什么事情。然后就能入到这个梦里,你想梦见的一切都会跟着进去——这听起来不可思议,对人来说不可思议可对你来说很容易,你不妨试试。你会发现,梦境远比现实来得真实。”
画家没有说话,用怀疑的眼光看老头。
老头仍在微笑。
“阿巴莫西塔尼,你会再见到我的。”老头忽地便隐去,那紫色的烟雾也霎那间退去,就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屋子里仍然凌乱如旧。

“那天是个剥皮鸡,现在又出了个老妖精,”不为盯着屏幕:“而我们就天天坐在这玩意儿前头看电影。”
博士也盯着屏幕,眉头紧锁。
“你到底治不治得了他。”不为语气很重。
“我要是治不好,他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博士转过头来瞪视不为,面色铁青:“我是最好的精神病专家。”
“对不起,”不为道歉:“我不是冲你发火……我……我好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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