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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元珪
网友【小梦】 2007-04-26 11:48:34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4    1
禹治水既毕,天赐元珪,以告成功。
——《竹书纪年·附注》
应龙何画?何海何历?鲧何所营?禹何所为?康回冯怒?地何故以东南倾?
禹之力献功,降省下土四方。焉得彼涂山女,而通之于台桑?
——屈原《天问》

夜色催更,清尘收露,小曲幽坊月暗,竹槛灯窗。
常年沐香的小店内,有影影绰绰的灯光,撩拨起黑暗中醒觉的精灵。女店主身着一袭锦绣旗袍,锁了店门,转向内室,踏过咿呀作响的楼梯,来到一间暗室前。古老的黄铜锁应声而启,推门进入,眼前漆黑一片。隐隐有捉摸不定的喘息与咆哮声,从家具的阴影中阵阵传来。
女子执起孤灯,熟捻地从橱中抽出一方修长的樟木匣子。灯火映照她眉目如画,然而不知为何,灯影下标致的五官却不复往日的凌厉洒脱。女子探手,轻拨灵力系合的暗扣,只听“哗啦”一声,有涟漪般美丽的幽绿荧光从匣中透出,荡漾了整个房间。
适才还在骚动着的灵体,刹时如同得令,全部噤声。
静静躺在匣底丝绒中央的,是一块长约一尺二寸的玉珪,由上好的碧玉制成,背面用线纹勾勒出极精美的双龙图。女子将珪取出,顺手放在桌上一比——玉珪竟然自动伸长数尺,长短与桌面不差分毫!
女子叹一口气,眼神投向那春水般晶莹光润的珪面。满室妖邪在其中无处循形,纷纷退入附着的古玩中躲避玉光。女子反复摩挲着玉珪把玩一番,终于将其归入匣中。伴随绿光的消散,室内又恢复了诡异的黑暗。
“姐姐!”伴随一声略带不满的呼唤,门被推开。女子回眸,只见一个身穿桃红睡袍的明艳少女正揉着眼来到身后。
“姑获,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
“还说呢,要不是你没事又惊动元珪,人家才不会被吵醒咧!”少女看上去最多十六七岁,生得唇红齿白,艳若朝霞。此番却因为睡意朦胧而显得没精打采:“都这么久了,还总念着他做什么?若是觉得长夜冷清,随便出去走一遭就是了。凭姐姐的手段,什么样的男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说什么哪!越来越没大没小了,还不快给我回去休息!”女子佯怒,半推半搡将红衣少女赶出房间,待四周重归寂静后,眼神却不由再度落到那暗色的木匣上。
于人世蹉跎了千百年,店堂里的物事来了又去,没个定数。可是只有这玉珪,是她一直带在身边,从不易主的。
姑获说的没错。身为妖狐之祖,历经沧海桑田改朝换代,也算是阅人无数风流无数了。什么样的荣华富贵她没享用过?什么样的风姿俊妍她没见识过?可为什么她的脑中却只残留着那样一个满身泥污的形象,踉跄着一条腿朝她振臂高呼:“归我子!”?
在她漫长到忘记年龄的一生中,已不记得曾经更换过多少名字和身份。可是惟有一个,被她沿用至今,成为她群妖之长的代号——涂山氏,那是他的时代所遗留给她的封号。他总是不顾满手的河泥黄土来抚她清净的面颊,柔声唤她:“女娇。”

壹 分流
公元前2200余年,舜帝治世。
浊浪滔天!
她沿着山南悬崖行走,总能够发现如蝼蚁般趴伏在枯树上哀哀呼救的人影。远远望去,更多灾民拖家带口列队于水流较缓的地方通过,一路小心翼翼,互相扶持。冷不防有些个年老体弱的脚底打滑,只见水面起个漩涡,顷刻就没了踪影。
涂山虽已不是重灾区,然这样撕心裂肺的惨叫和哀哭,仍是每日每日絮绕不绝。
她化作人形,坐在一块突出的悬岩上看席卷一切的洪水——这是共工族的贪暴,是天下将倾五德不全的昭示!自尧帝末年,共工族的继任首领康回便开始蠢蠢欲动,不时骚扰华夏各部。如今更是用妖力掀起万丈鲸波,大有一举灭顶昆仑神族之势!相比对手的来势汹汹,虞舜的应对策略却显得被动疲弱——虽已调集了全国的神巫咒避洪水,勉强保住了历山寿丘等大邑重城。只是水势有增无减,若是一味防守,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
“姐姐。”思索忽被一声呼唤打断,回首望去,只见一条黑色蛟龙从云端冉冉降下,摇身一变化做一名玄衣紫纱的清丽女子:“刚从有穷国侦察回来,如您所料,穷奇也开始整兵习武了。”
“辛苦了,蛟妾。”她不露声色,可心中却异常忐忑:三大凶族自古顽暴如出一辙,如今北方的共工已经率先起兵,西方的有穷和南方的三苗,怎可能不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照如今的时局……我们与昆仑神族的盟约还有必要继续履行下去么?”玄衣女子突然问道。
“连你也开始怀疑了?”
“如此说来,姐姐也早有此意了吧。”蛟妾神情冷漠,言语平静:“反正现在的帝都,也不过是当年留下的一张空皮囊罢了。”
她感到心下郁结,却又无从反驳:诚然如言,自从最后的五帝——颛琐高阳氏下令绝地天通,率领四方守神及其余正神诸部迁都世外后,帝都内便几乎再没有正统的昆仑神族了。如今以昆仑族自居的统治阶级,事实上只是人神杂处后所派生出的半神种群。半神在一定程度上具有超越常人的寿命与力量,但经过数代的更迭,神性血脉的影响正在日渐衰微,作为颛琐七世孙的虞舜,于力量上已和凡人无甚区别了。
“况且,半神族一向忌惮与正神交好的灵兽一族,我不认为如今主动践约,会使他们对我们另眼相待。”蛟妾见她面色凝重,连忙舒缓了口气宽慰道:“我知道,姐姐一向重视和娲皇娘娘的故约,可是局势有变,我们的行动也应以保全本族为重……”
“蛟妾,什么声音?”她忽然中止谈话,转头向轘辕山方向望去:“听起来似乎在开山……难道有穷已经攻打过来了?”
两人化为妖形,急急赶往轘辕山一探究竟。一路上水声滔滔,却不断有隆隆的落石声随风而来,越行越响……待赶到山口,只见乱石堆中一个黄色的身影四肢紧绷,正奋力推动着横梗在河滩中央的最后几块大石。
熊?不对……是个人!
微风拂过,吹起那张毛色纯黄的熊皮,只见下面露出的是一个少年稚气而执着的脸庞。她盯着那些摇摇欲坠的石头不禁惊异万分——那些崩落的巨岩,是绝非三五人之力可以轻易撼动的!
“蛟妾,他是谁?”她忽然感到那张脸似曾相识,急向身旁的玄衣女子确认。
“那个人……好象是文命。”
“文命?就是二十年前被杀的鲧的儿子?”
“是的,听说他已被虞舜委为水正,子承父业,司职治水……不过姐姐也应该知道吧,他和鲧并不是……”
“先别管这些,他打算做什么?”
随着一声巨响,最后一块堵塞水道的大石也终于被推落河谷。一时间银流四泻,适才被生生堵死的河水瞬间灵动起来,从缺口处向下游洼地分流而去。而山谷内蓄积的洪水,也立时下降了不少。
“……原来如此,”她眯起狐目打量那正掀起熊皮拭汗的少年,不禁欣然微笑:“于力量上,到是不差本尊分毫呢,倘若胆识和气魄同样未改,兴许值得期待……”
“姐姐,难道……你打算扶持他么?”一旁的玄衣女子惊觉言下之意,急忙追问。
“实验一下,看这孩子有没有适合帝位的魄力。”她嫣然一笑,化做轻盈的岚风隐去形迹:“传令下去,但凡轘辕山中能够变化的小妖,尽都化做孩童,给我到人群中传唱《涂山歌》!”
不几日后,莽莽群山中随处可闻这样的歌声:“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我家嘉夷,来宾为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

时值三月,即使山下洪水泛滥,也依然无碍山中的明媚春光。涂山遍野一片桃花烂漫,暗香醉人。
少年踩着满地细碎的花瓣走过,粗大的熊皮围在腰间,不时有干裂的泥块从毛皮上掉落。膝盖以下的皮肤因为长期的河水浸泡,光溜溜连汗毛也不剩一根。一双脚上布满大大小小的疤痕,新肉从旧痂后微微露出,到是酷似桃花的颜色。
涂山清凉的山风,吹走他旅途的疲惫。山中的走兽仿佛迎接神主般纷纷让道,他到是不以为意,只顾大步向前。
他来,是为了寻找一些东西,证实一些东西。
前方的灌木沙沙作响,紧接着,一头通体雪白的狐狸分道而出,正迎向他的去路。见有人来,白狐却不畏惧,反而蓬松开九条柔顺的长尾,眯缝起一双邪媚的眼笑看来人。
“九尾白狐!果然存在!”见少年面露喜色,白狐忽扬起四蹄,转身朝远处的桃林窜去。少年紧追不舍,那白色影子鬼魅般在满目红云中东躲西藏,倏忽便失了踪迹。
一阵香风,乱花迷眼。待落花散去,只见远处一株桃树下不知何时多了条白影。少年连忙赶上前去,却只见一个身穿白麻短衣的皎洁少女,手捧着编了大半的花环惊讶地望着自己。
“你是谁?”少女开口,声若银铃。
“……请问,有没有看见一只白色的狐狸从这里跑过?”少年愣了愣,随即停下脚步,向少女打听。
“没有,你是猎人么?”一双清澈如水的凤目倒映着满山桃花,也倒映出自己的身影。少年凝望着眼前毫无畏怯之意的绝色女子,禁不住朝她俯下身去。
“那么,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伸手捉去她发上的花瓣,宛若捉去夜色中柔媚的月。
“我没有名字,也没有家人。这里的人说我是涂山的女儿,就叫我涂山氏。”她欣然作答,笑容灵黠而优雅。
“如此看来,那首歌唱得却有其事。”他也笑了,然而笑容却掺杂了些许意气风发的味道,使得他笼罩着女孩的身影看起来愈发高大:“轘辕山一带也有人在唱涂山之歌:谁见了九尾白狐,谁就可以做王;谁娶了涂山之女,谁就可以家道兴旺……倘若这歌谣属实,便是天意助我了。”
不等她回答,他忽然将她从草地上拽起来,近乎蛮横地拉着她朝山下走去:“从此以后,我给你一个名字:看你娇若桃花,就叫你女娇好了。”
“等等!你究竟是谁?要带我去哪里?”她心中暗笑,却故意神色慌张急急挣扎。他的手格外有力,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大步流星:“我的名字是文命,跟我来吧,有朝一日,我会让你成为昆仑族的神妃,帝都城的女主人!”
桃花在身后缤纷地落,恰似一场婚礼甜蜜的妆景。

贰 幽冥
欲平水患,先伏共工。这在华夏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多年后,会稽山。
宽敞的议事堂内,铸刻精良的青铜鼎翻倒在地,镶金枝的灯台被石椅压断,碎成几截。一个喘息的影子从满地狼籍中站起来,踢开脚边那仍在抽搐的肉块。
那吁吁喘气的挺拔身影,是已经成长为华夏各部青年领袖的文命;而他脚下身首异处的庞大尸身,是巨人防风氏——这个曾以蛮力自居而不可一世的半神族长,如今却在文命的铜镐下轰然倒地。
“……谁再敢违抗军令擅自进退,杀无赦!”青年挺直腰杆,立于堂中大吼一声。列席的诸侯纷纷垂下头来,喏喏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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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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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梦 Lv0 创始功勋
她躲在廊柱下偷眼观望,将适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殊死搏斗尽收眼底。她自然了解他的天生神力无可匹敌,也懂得此刻他眼中的郁愁,并不是搏斗后残留的疲累。
作为一名领导者,文命无疑是以个人力量撼服了在场的所有族长;但作为华夏盟军的统帅,这样的威信却不足以使各图所需的众部落万众归心。眼看与共工族的大战已迫在眉睫,在如此肃穆的会议中竟仍会出现这般挑衅之举……文命的愤怒,是可想而知的。
她把玩着手中的柳条,寻思着这场闹剧的前因后果:随着昆仑王族的日渐衰微,不仅四夷叛乱,就连原本结盟的各大部族也开始风波不断。舜已年迈,无力压制各族半神间的明争暗斗。禅让制也走到了尽头。如今,在各族神主力量都已相差无几的纷乱时代,需要一种新的制度,再次确立大一统的王权!
这是他们日后,他们必须想出对策解决的难题。但是当务之急,是如何帮助他组织起一支强有力的队伍,来击退共工大军。
待会议结束,她在后厅摆酒为他接风。文命略显倦容,伸手将妻子揽入怀中,柔声致歉:
“女娇,对不起。最近公务缠身,对你多有怠慢。涂山就在近前,可我却无暇带你回去看看家乡……我答应你,等平复共工,一定随你长住涂山!到时候,随你是要一座离宫还是城池,我都一定建来给你!”
“我不要这种东西,相反,还有一件礼物送你。”她将头埋进他厚实的肩膀,妩媚微笑:“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若是担心兵力不够,我有一计到正可以化解。”
“什么?”他低头正视她风情万种的媚眼,半信半疑:“你有办法?快说来听听!”
“我在涂山时,曾有神巫教我奇门方术。”她言之凿凿,不容置疑:“只要于开战前在阵后为我设一神坛,招三十三名媚女随我作法,我便能招来灵兽大军,助你一臂之力。”
“女娇,真想不到你竟有如此本领!”青年欣喜若狂,忍不住在爱妻额上落下一吻后冲出门去:“我这就吩咐下去,马上准备设坛!”
待他的声音消失,她便转身退入内室,于僻静处低声唤道:
“姑获,蛟妾。”
“姐姐,有何吩咐?”窗下的暗影中,传来两名女子郑重的回复。
“姑获前往东海少昊国,请鸟夷族派兵支援;蛟妾去河水以南向应龙族大鸿长老借兵……就说是青丘国国主的意思。务必在三日后开战前准备妥当,快去快回!”
“遵命!”一阵狂风掠过,一红一黑两条影子分头行动,转眼便失了踪迹。

战鼓雷鸣,杀声震野。
会稽山下,整齐排列着华夏各族汇集起的数万大军。仿佛雪松林般矗立的各色旗幡上,绘着龙、凤、虎、豹、熊、罴、鹳鸟、玄鸟、委蛇、鳇鱼以及更多见所未见的图腾。三军由各族推举出的半神童律、乌木由、庚辰率领。兵汉身上装饰的各色羽毛和鳞甲,将各族军团区别开来,远望就如同一片五色的层林,在风中冽冽而动覆盖了整片会稽之野!
而另一方面,康回的水军也踏浪而来,沿着河滩摆开阵势。
于涿鹿之战中逃得性命的老臣相柳,此刻率领众多水鬼镇守妖兵左翼;右翼由继无国国王统率,夹杂其中的合窳化蛇等诸多水怪,掀起的巨浪能冲翻无数兵车;中军为康回亲征,那酷似先祖不周共工的妖王身披银甲,傲然立于妖龙牵引的战车上,吐纳间水气喷涌,气势逼人。
文命站在瞭望台上,揣度着两军的兵力对比——于数量上,华夏盟军到是比共工族更占优势,可是康回的水军尽由妖魔组成,一旦交战,其势自不容小看。
正思索间,山后忽然传来鼓乐之声。众人回头,只见会稽台上不知何时竖起了一座神坛,一名风华绝代的女子正身着祭服,带领三十三名年青女巫起舞作法。
有徘徊的香风,伴随她的举手投足而徐徐游动;焚烧祭祀的火星,在她盘发的雉鸡翎间熠熠闪烁。用白火土和朱砂绘制的玄奥图案遍布肌肤,仿佛随着咒语的扩散而活动起来……一时间山谷峰峦皆应着舞步灵光四泻,众人望着这与战场格格不入的美妙画面,不禁痴醉。
一声龙呤,唤醒沙场上渴血已久的战魂:数十条有翼的神龙带着无数神鸟异兽,从神坛后的天空蜂拥而出,遮天蔽日。华夏族的将士见状不禁为之一振:那是相传于涿鹿时立下赫赫战功的神龙——应龙!
随着灵兽军团的到场,大战的帷幕也应声拉开。水怪们张牙舞爪从河床中探出头来,迎向天空俯冲而下的神鸟仙禽;陆上人魔交织一处,獠牙和刀斧相击,不断迸出耀眼的寒光和火花;妖龙的毒焰和应龙的电火交相辉映,一次次破开重重的尘霾。
你死我活,天地失色。不多时远岸的河水中便浮起残缺的尸体,随波逐流,宛若春花染红了水面。
灵兽的助阵令华夏族实力大增,共工族的阵线在不断萎缩后退。被妖力催起的波涛似乎也削减了不少,半神与人类呐喊着不断抡舞刀剑劈碎那渐弱的潮头!
胜利仿佛在望,于后方观战的文命却依然眉头紧锁:华夏族的布阵原本是稳固的环形列阵,可进可退,易守难攻。而此刻在不断的冲撞与追击中,左军和中军已突入前方,不自觉间被扯成了一条弧线。只有统率右翼的庚辰还保持着阵形审慎推进。这样散乱的阵线,一旦有诈,全军极易被各个击破,后果将不堪设想。
连忙派遣传令兵急令童律和乌木由重整阵形,不久来报:战时因势所需,军令有所不受。
文命是再急也没有用了!
酣战之际,桐柏山方向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一头青身白首的巨猿带着无数山精水怪,从两军侧翼杀将过来。
无支祁!文命感到眼前一阵晕眩,这头能驱役风雷、力拔千军的强大妖魔,此刻成全了他最坏的设想!
形势急转直下,得到增援的共工族掀起巨浪,顷刻卷走无数深入敌阵的将士;继无民在水中有体无形,纷纷伸出魔手将一个个兵汉拉入水下溺毙;无支祁一爪劈下,便有无数介胄和头颅碎片于半空飞舞……文命急令撤退,咆哮的水流仿佛仍不满于注入的血肉,层层加高拍打着会稽紧闭的山门。
初战结束,清点兵员——童律、乌木由阵亡,三军损失过半。

深夜,文命将自己关在帐中,禁闭不出。女娇在安顿下撤回的应龙和鸟夷族人后,召唤姑获与蛟妾二人秘密议事:
“如今看来,要降伏共工族,只有灵兽数部的援助是远远不够的。”玄衣女子远眺山腰渐渐熄灭的灶火,冷然说道。
“这也难怪。如今的昆仑神族今非昔比,外加各族离心,怎可能是康回的对手?”红衣少女把玩着手中一块铜刀碎片,眼神游离。
“既然这样,我便要带给他力量!一种可以颠覆整个时局,左右四方神土的力量!”她早已换下祭服,双手在素白的麻布长袍里划出一个坚定的手势:“蛟妾,趁天明以前,你化身带他去龙关山走一趟。”
“姐姐!难道……你是想动用元珪?”玄衣女子惊跳起来,不顾形势大声阻止道:“不可以!绝对不可以!那是足以毁灭所有妖邪和灵兽的危险力量!当年二位大人将其交于我们姐妹守护,正是担心它会被人妄用,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不可以!这是关乎一族生死的宝物!即使是您的命令,我也不能……”
“蛟妾!”白衣女子打断话头,挑眉说道:“对于他的控制,我只有分寸。如今的关键,是如何平复水患、重整秩序。我主意已定,你不用再说了。”
玄衣女子见状无法,只得行礼退去。

是夜,文命在帐中独自苦思冥想——首战告捷,待天明后康回定会卷土重来。而眼下的华夏盟军已大伤元气,人心涣散、斗志衰竭。面对如此疲弱不堪的营盘,该如何排兵布阵,有力抗敌?
昼间无支祁那山样的身躯重又浮于脑海中。文命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场战争的意义——华夏存亡,关乎一举!可对手是如此强悍的妖魔,能保住有生力量全身而退已是不易,又有怎样的方法,可以反败为胜,挽大厦之将倾?
绞尽脑汁、头痛欲裂,却依然全无头绪。画在沙盘上的阵图被修改了无数次,最终还是被揉作一盘散沙。文命将头埋进沙里,种种设想一个个被扼死于脑海中,完全没有可行的思路。
一阵怪风,吹来诡异的香气。文命只感到一阵眩晕,灯火抖动了几下,只见风撩起帐幕一角,一条狭长的影子,半掩于帷帐的阴影后止步不前。
“我不是说过了吗,今夜谁都别来打搅我,还不快退下?”文命睡意朦胧,挥手呵斥道。
“大人,恕妾身无礼,请随我走一趟。”一个陌生的女声传来,文命定了定神,这才看清那修长的黑影原是一条蛟龙!黝黑的鳞躯半余帐外,眼如紫金铜铃,信如丝丝红焰。蛟首上那一枚弯曲的独角直指自己,在烛光摇曳中反射出月晕般冷白的光芒。
“你是何方妖邪?怎么进来的?卫兵呢?”文命跃起身来,抓起一把青铜匕首权以自卫。玄蛟不慌不忙盘进帐中,娓娓道来:
“不用担心,我只是略施小术,将那些闲杂人等迷倒而已,并不致命。星夜来见大人,多有冒犯。然大人也不必多虑,妾身此行是报喜而来——康回水军将不日可破,特来向大人贺喜。”
“你说什么?”
“大人没有听错,妾身正是为此而来。”玄蛟神色不变,人言清晰:“妾身是龙关山守神,奉一名‘神主’之命,特来献宝救大人之围。此物不仅可解大人之难,更可一举击溃共工,规避天下妖孽……大人若是有意,请随我去龙关山走一遭,此物定让大人不虚此行。”
“既然是特来献宝,为何不带来奉上?既是受神明所托,为何不见有神现身来证?”文命横剑指向蛟首,厉声喝问:“妖邪休要骗我!退下!否则休怪我伤你性命!”
“至圣法宝,自验诚心。如何能轻易带出洞窟,现于人间?”玄蛟不惧,反而昂首诘问:“妾身闻大人是天下豪杰,有治世雄心才斗胆向您献宝。现在看来,不过尔尔。我若要伤您性命,只等康回大军压境便是,作何多此一举?也罢,大人您既无胆量夜行探宝,就请多加保重,妾身告退。”
“慢着!”文命跨出帐外,伸手试了试几个侍卫的鼻息——在确定呼吸平稳、实乃熟睡后,才重又返回帐中,将剑入鞘:“你所言献宝,究竟是何物?”
“此乃天机,到时您自然会知道。”玄蛟退至帐外,在门前盘曲俯身道:“龙关山甚远,请坐上来,若一路顺利,还可望天明前赶回。”
“若有虚言,小心你的性命。”文命登上蛟背,只觉耳边风响,玄蛟已腾跃云中,破空而去。

夜色浓郁,头顶的星辰仿佛珠玉般点缀着暗蓝苍穹。借助月光,依稀可辨别脚下的景色——除了几座黑色的山脉,其余尽为波光粼粼。
 0   2007-04-26 11:48:56  回复
小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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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梦 Lv0 创始功勋
文命不由感到心头压抑,不自觉握紧手中的匕首,沉默不语。
“到了。”不知过了多久,蛟龙忽然降下高度,在山间盘旋一阵后,落在一座嶙峋的山崖间,示意文命下来。文命走近山岩,只见整块山壁仿佛镜面般严丝合缝,并无孔穴。
“请让开。”蛟龙看出他的疑惑,探出独角在山壁上依次点了几下。只听一声轰鸣,岩石退让,现出一个深穴。
“请随我来。”蛟吐出一枚夜明珠,凭珠光照亮道路后,带领文命一路深入。石穴曲折蜿蜒、错综复杂,环环相扣深不见底。待行走了足有数十里后,才赫然现一宽敞石室。蛟龙将珠吐于石室中的承露盘上,借浅淡珠光,文命辨认出这是座神殿。
四周的藻井雕栏皆为石刻,环顾四周,有八位神人立像侍列于侧,肃穆异常。而位于大殿正前方的,是一座工艺绝伦、撼人心魄的巨大神像。大神仪态庄严、栩栩如生,一条盘亘的龙尾从衣袍下曳然而出,卷拥云纹,宛若置于天庐之上。
“华胥生圣子,这里是羲皇遗迹之一。”玄蛟向神像俯首行礼后,再次用角轻点神台下的一幅河图石刻,石台开启,现出一方石柜。蛟龙探头从中衔出一个匣子,递于文命。文命迟疑着接过,手指接触扣锁的瞬间,匣盖忽然自动弹开,一道绿光自内冲出,立时满室生辉、四壁通明。
“……如此看来,元珪是承认新主了。”玄蛟于光下向文命行礼,继续进言道:“这是元珪,相传为天皇太昊伏羲氏亲制。羲皇在绘制河图后,将其中的一些奥义和灵力封入元珪,使其能够度量鉴照一切,成为规划天地的圣物……但凡逆天地之道而生的产物,无论灵异妖邪、魑魅魍魉,在这玉光中都会元神衰竭、无处循形。”
“天助我也!”文命托起玉珪,让恢弘的玉光在室内肆意流泻。他走近神台,双膝跪下告祝道:“羲皇在上,容我暂借圣物一用!若还不退共工、不止洪水,便让我同父亲一样暴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地!”
“……时间紧迫,还是快回去组织军事吧。”玄蛟忽感心中一颤,连忙收了珠子,将文命引出山去。

叁 伏浪
天明时分,山脚吹响了沉重的海螺号角。
河水逆流而上,在朝霞中席卷山石树木,形成奇特的景观。妖魔早已按捺不住,一夜的等待使它们看上去愈发狰狞渴血。有的嘴角还挂着尸肉,将带血的骷髅玩球般四处投掷。山门下一片骚乱:叫阵声、嘲骂声、吼声和肢解俘虏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康回的龙车已从后方移到阵中。年轻的妖王推涌潮头,睥睨会稽戒备森严的山门。昨日一战得胜,令他胸中的野心如狂涛般澎湃不已。此刻他狠不得立刻纵波吞没这座山头,随后扫荡四野,让虞舜的王庭在他面前哗然崩溃!
然而形成鲜明对比,会稽山墙后的昆仑军,此刻确实鸦雀无声。偌大的会稽,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一座空山,只听得群鸟晨啼、清风过林。
螺声吹响三次后,康回终于按捺不住了。伴随妖王配刀落下,共工军全线突进。妖龙牵扯起爬满水怪的绳梯,向城头飞腾而去!
一道绿光,自城墙隘口处喷薄而出,刹时罩住了整个水军前沿。
未等众妖反应过来,一股不由自主的恐慌感便控制了它们的心神。从变幻莫测的绿光中,仿佛有无数神祗升起,天地变换、洪荒焰狱。它们仿佛看见自己被手刃的亡灵投入火中,皮枯肉焦……这猝然的源自体内的恐惧令他们茫然失措,不断哀嚎着向后退却。
文命高举元珪,踏上城墙。一声令下,数排弓弩齐齐摆上城墙,无数羽箭雨点般向妖兵劈头盖脸撒来!
惨叫四起的同时,山门也应声而启:应龙挟着电火猛然冲撞被玉光眩惑的妖龙,悬挂在绳梯上的妖兵便如同熟透的麦粒般纷纷抖落;刚从光芒中缓过神来的妖兵,抬头却看见神鸟投下的庞然巨岩;继无民在绿光所及处无法循形,瘫软如泥地被兵汉拖上岸来,戳成肉浆……潮头在玉光照耀下迅速衰退下去,陆地重又一块块显现出来,原本没于水中的枝头上,悬挂了无数水怪的尸首。
康回大惊失色,这意料之外的神秘力量顷刻毁灭了他的所有战果。眼见昆仑军已迫近轭前,只得在相柳等人的护卫下急急撤退。会稽之野的妖兵开始四散奔逃,绵长的战线,很快就变成了几个拥挤的围点,不久便只剩下了一个——那骄横的妖魔无支祁,此刻正用云雷遮挡玉光,咆哮着挥动巨爪抵死顽抗。
庚辰带领的华夏族战士已将它团团围住,却近身不得。即使被元珪所照,这头妖魔依然有着骇人的力量。巨爪所及处土崩山摧、石碎树断;箭簇在它驱起的狂风中折断、无法接近;面对前来增援的应龙,它也全无所惧:雷火与电光相击爆裂,竟连神龙也奈何不得。
文命见状,收了元珪,手持铜镐从城上踱下,径直朝无支祁走去。
围拢的昆仑军让出一个缺口,凶暴的怪猿停下动作,低头打量这个不足它脚踝高的半神青年。这青年人眼中傲然的挑衅激怒了它,只听一声大吼,刀刃般的利爪已挟风雷之势直劈而来!
文命一边躲避攻击,一边伺机接近无支祁,不断挥镐击打它的后足。无支祁两脚流血,疼痛加剧它的狂暴,雷火几乎如帷幕般在四周倾泻而下。庚辰等人目睹此景心惊胆战,却无从帮忙。
正当文命又一次贴近无支祁的脚踵,蓄起力量准备落下重击时,怪猿忽撩起一阵泥沙,待文命抬手遮挡泥沙之机举起后足,朝他横扫过去!
“咳!”文命被踢出数丈,喉中涌出一口鲜血。还未及起身,无支祁又挥爪袭来,文命只得缩身往横向滚去,不料右腿仍是被爪风所伤、血流如注。眼看着巨爪又将照面拍来,众将不由得倒抽冷气、发出惊呼——
九道白练,于千钧一发之际封住了无支祁的动作。众人回眸,只见一头巨大的妖狐不知何时来到怪猿身后,九条可自由伸展的长尾此刻紧紧缚住了它的四肢。猿怪死命挣扎,然而白狐的妖力却几乎不相上下,两厢僵持,难分胜负。
文命回过神来,忍痛起身,持镐向无支祁的双脚猛力打去。猿怪后脚失力、一个趔趄,被白狐顺势倒提起来,一头砸向会稽高耸的山崖!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山墙塌了半边。猿怪载倒在乱石堆中,终于无力再爬起来。
待烟尘散尽,众人才得以走近前来,文命在众将的搀扶下走向城池,回望那头纯白的妖狐大声问道:
“当年涂山的‘媒人’,是你么?”
妖狐眯起一双媚眼笑而不答,忽飞沙走石,消失不见。

于龟山作法,封印住无支祁的元神后,文命整军再度追击康回余部。在共工国山外截住相柳,于陷池中捕获,造禹台封压。康回国破,率无几族人流亡西北荒外,不知所踪。昆仑族收复疆野,与共工之役,至此完胜!

肆 裂石
女娇独自坐在安邑城上,远眺千里之外云遮雾罩的涂山,宁神暇思。
自从击退共工后,文命所有的精力,便转移到整肃失序河道上。由于共工水军的妖力影响和大肆破坏,九州水路早已一片混乱,地势低洼的南方更是化为一片泽国。泥泞千里、农稼不生,黎民百姓日日为水所患,苦不堪言。
这十多年来,文命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在各大水域间来回奔走。开山、疏泥、堵漏、画河……这一件件一桩桩看似平淡无奇的工作,却比指挥作战更花费心力和耐性!借助元珪和应龙的力量,他得以疏通江水,顺利缓解南方灾情。民间与王庭中对他的赞誉和支持,也早已如雷贯耳、根深蒂固。女娇对如今的进展感到心中满意,昆仑族长期疲弱的局势已初露转机。遥想当年的约定,也已感到即使面对故人,亦问心无愧了。
只是,于一些微小的细节上,他的变化仍使她感到些许忧虑。
自从建都安邑后,文命便将女娇安置于此,长期奔波在外。繁杂的事务逼就他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有时甚至专断孤行、不听劝戒。而元珪之力的威慑亦使众人对他马首是瞻。尽管多年来,治水工作一直是在有序进行,可仍时有不谐的风闻,屡屡传入她耳中:
在终北国与夷人痛饮仙酒,大醉十天,形容颠倒;
在贯胸国诛杀防风氏属臣,其国不服,导致一国贯胸,伐竹穿孔以抬尸;
在中土捕获能言兽快蹄。快蹄者,后土之神兽也,主司仁孝,文命以元珪擒之而为坐骑……
伴随功绩的建立,她隐约感到有不祥的阴影,在他心中慢慢生发。虽说如今,这些瑕疵还不足以动摇他在华夏各部心目中神明般的领袖形象。可若长此以往,手持元珪独断专行的暴君,天知道会带来怎样的乱世!
难道……再生体总有着无法弥补的身心缺陷?自己当年的决策,的确是有所偏误?
为验他心意,曾派侍女到南方通报怀孕喜讯——却不曾想他会星夜赶回,将她举过头顶如孩子般欣喜若狂。忆起他当时发自真心的喜悦之情,她略为释怀——如此看来他对她仍情有所系,而这一层情愫的牵绊也使他为她所控,自然不会闯出太大的祸事。
巫山潮汛在即,他只陪伴她四天,就不得不再次抽身离去。临行前再三承诺他不出数月便能返回,定守她母子平安后再行他处。她笑,也并不忌惮这小小谎言所带来的些许麻烦——作为万年狐妖,改变下身形不过是区区小术。姑获早已替她物色好合适的“子嗣”人选,即时只需掩人耳目、移花接木即可。
正捻指推算间,忽一阵怪风穿堂入室。回头时只见前去监督治水的蛟妾一脸焦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道:
“姐姐……不、不好了!文命在巫山开峡……要斩一条应龙!”
“什么?”

与蛟妾化作妖形火速赶往巫山,眼前的一幕,几乎令她昏厥:
银白色的鳞躯已瘫软在山崖上;白羽溅染血迹,耷拉着垂下悬崖;鲜血仿佛瀑布般染红半边山壁;龙首已与躯干分离,而在那神情惊惧死未瞑目的头颅边,文命正手持元珪,站在血泊之中。
她变回人形,分开噤若寒蝉的群臣,径直来到他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
“女娇,你怎么来了?”他从升腾的血腥味中回过神来,连忙迎向她:“不是让你待在城中好生休养么?作何千里迢迢亲自跑到这劳苦之地?来人啊,备轿!先护送夫人回营歇息!”
“不用,你先回答我,这是怎么回事?”她瞟了眼他手中溅上血渍的元珪,躲开他伸来的手臂正色道。
“哦……这个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条龙渎职大意,错画了水道。我为了杀一儆百才将它就地正法……此处脏污不宜久处,还是回去后再说吧。”
“只是因为错开了一条峡谷,你便斩了三千年才出其一的应龙?”她眼露寒光,伸手屏退左右:“今日之事,再不得姑息。请水正大人随我来,臣妾有话不得不说!”
“女娇,你怎么了?”他对她莫名的态度大为反感:“我杀这应龙,也是为了整肃纲纪!治水乃天下大事,怎容一个妇道人家指手画脚?快点回去!别在这里防碍我开峡!”
 0   2007-04-26 11:49:15  回复
小梦
4F
小梦 Lv0 创始功勋
“……如果你想知道你父亲被赐死的真相,以及你真正的身世和宿命,就跟我来。”她不怒反笑,一双媚眼卷起绝世的风流凛然,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刚才的话,究竟什么意思?”他紧随她步入一片幽静树林中。见四下无人,她才停下脚步。他扳过她的肩膀追问,一脸不悦。
一股阴风,忽然冲开了他的五指。待风沙止歇,眼前的一幕不禁令他目瞪口呆:
散落于地的银白长发,奢华至极的白狐大氅,九条雪练般的长尾从裙裾下四散开来,将白衣丽人拥成林中的一朵雪莲花。唯有那双美目,仍是他熟悉的样子:流波暗涌、顾盼生姿。
“你、你是……”
“不错,我就是女娇的本来面目。新人是我,媒人也是我,就连那涂山盛行的传说,也是我一手策划的。”
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四肢仿佛冻结般猝然僵直,有难以言喻的羞愤感代替柔情,从胸中一路扩散开来。
“为什么!”许久,他才迸出一句怒吼:“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为了拯救危在旦夕的华夏各族,为了履行我的约定,我选择你作为这一计划的执行人。”她笑容依旧,无半点仓皇之色:“算起来,你的确是最为合适的人选。当今的九州大地上,恐怕没有比你血统更纯粹的半神。从辈分来看,虞舜至少应尊称你一声祖父……不,或许是曾祖父更合适一些。”
“什么?”
“你以为,你的父亲鲧真是因为治水不利,才被舜赐死?”她故意打住话头,含笑打量他眼中的愠怒之色:“也罢,虞舜和其他半神当然不会告诉你真正的原因——你和鲧根本不是父子,你没有母亲,是直接由他衍生而来。你是他的重生体、‘十巫’还魂术的实验品、一个为求权宜才得以活命的产物。”
“住口!谁信你如此荒诞妖言!”他一拳击在身旁的树干上,腰杆粗的大树立时被一折两段,轰然倒地。狐妖却连眉梢都懒得动一下,只是拂开烟尘继续陈述:
“信不信由你……鲧原为帝颛琐之子,是其庶子中血统最纯、最具才能和神力,也是最接近正神的一个。颛琐绝地天通后,半神推举他的孙辈放勋代立,是为帝尧。鲧选择留下,帮助尧重新治理因失去四方守神而变乱的世界。尧力量衰弱后,半神推举舜为继任者。可是此时鲧却仍不见衰老。待舜即位前,其势力已成为半神族心腹之患……终于在虞舜策划下,众人在羽山设下埋伏,将鲧诛杀。”
“……鲧死后,其尸被‘十巫’所收。你应该知道,‘十巫’为了令‘三皇’复活,多年来一直在研试还魂之术……只可惜此术有违天地大道、历久难成。早在皇帝臣猰貐身上就得以验证——重生的魂魄总无法与本体融合完全。以至重生的猰貐身形异化、狂性大发,成为人面兽身凶残嗜血的怪物……神力越大,变异后所造成的破坏力就越难以控制。为此这一次,‘十巫’将鲧的魂魄分别凝练,三年后术成,从鲧体中分裂出两个生物——魄体凭依的部分化做黄龙沉入羽渊,而魂体附着的部分,就是你,文命。”
“不、不可能!舜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我记不起这样的事情……你在撒谎!”“二世以外的半神,皆无法操纵正神法宝,你能自如运用元珪和鲧遗留的息壤,就是明证。”狐妖的语气不容质疑:“只可惜,重生体毕竟不是本体,总有区别于本体的缺陷存在。你想不起前世之事,也是自然……你出生后,共工来袭,虞舜无力抵挡,只得将你收入族中,期待借助你的力量来巩固疆土。我帮助你,也只是出于我的目的——重整华夏秩序而已。”
“帮助我?你帮助过我什么?”他抬起血红的眼瞪视这姿容绝世的妖魔,厉声怒斥道:“除了欺骗我的感情,让我被你牵着鼻子走以外,你还做过什么?”
“……倘若没有我向应龙和鸟夷借兵;派蛟妾赐你元珪;从无支祁爪下救你一命,你还有可能在这里对我吼叫么?”女子笑容可掬,眼神却凌冽地令人不寒而栗:“也罢,今日你斩杀应龙,便是与我一族决裂。从此你我各行其道,不相往来,你好自为之!”
劲风忽起,劈手卷走他从不离身的元珪。他不顾争夺,只伸手挽留她飘飘欲飞的衣袂:“等等!难道你就真的从未爱过我?我们的相遇、我们的患难与共、我们的孩子……难道全是假的么?”
“人妖殊途,我又怎会怀上你的孩子?”她如花的笑靥在风中渐行远去:“我只是在利用你而已,我只是在达到自己目标的同时如你所愿……人生百年,对我不过弹指一挥。我又怎会对你动触真情?你我缘分就到此为止,永别!”
他的腿在无支祁一战中落下残疾,无法追赶那寒风的迅疾。她的银发眼睁睁在指间抽离而去,他不顾伤腿,拼尽全力追逐着风向一路奔跑。穿过树林、穿过峡谷……最后来到一处空旷的谷地间,四周怪石林立,人迹全无。
“归我子!”他绝望至极,向着石林仰天大吼。回声飘荡、山鸣谷应,却再无银铃般的笑声,给予他回复。
一声巨响,一块石头忽然裂开,石下出现了一个健康活泼的男婴。他走向婴孩,茫然四顾。忽然将孩子紧搂怀中,向着那块酷似女形的石头双膝落地,呜咽起来。
山崖上,飘过一个洁白轻盈的影子。她自己也无法解释,此刻她有悖自己一贯风格的仁慈。
伍 天启
那个启石所生、与他并无血缘关系的孩子,被他悉心抚养长大,并顺利开辟新朝——是为夏启。
治水完毕后,他的大半余生,似乎就是在回忆与寻找着什么中度过。替儿子巩固实权之余,他时常坐在安邑城楼上,远眺那云雾缭绕的涂山,叫人学着涂山南音拖长了声调唱着:“候人兮猗,候人兮猗……”
没有人知道,这曾是她为他所唱的唯一一首歌,就如同没有人知道他的心中长居着一头妖魔一样——他走遍九州四野,命人铸造九鼎刻下他所见的妖异,以供后人辨识。而九鼎之中,只有一种妖异是无法找到的。
那种妖魔,贯穿了他的神话,被他雕成石像置于自己的陵前。他仍然相信,它会在死后的世界里,引领他找到最初的那一片桃源。
这个奠定“子承”制度、开辟了“家天下”的人皇时代,在华夏史册上留下恢弘一笔的英雄,帝号夏禹!

而当禹河故道也已成为史籍中泛黄的条目,陪伴她的,便只有深锁不启的元珪,以及偶然梦中熠熠生辉的记忆。

——完——

转自:榕树下
 0   2007-04-26 11:49:4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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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7-04-26 11:48:34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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