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像泉水般汩汩涌出，一滴一滴滚落地上。起初是一麻，再是灼热，像一股火在行走，最后是随着心跳一阵一阵撕裂的疼痛。她心中有一种隐约而至的快感，仿佛闻到了血腥味，全身的细胞跟着活跃起来。
“快，把手指放到嘴里，不能浪费了那些血。”她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那是细而尖的声音，好像是一个老妇人发出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腿一软，不由跌倒在地上。她朝四面看，浴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快放到嘴里，新鲜的血，滚烫的血。”那个声音又响起，似乎是从地下从墙壁里从她的身后发出来的。
“你是谁，你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你。”
“我在你的身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只有在你心里有某种欲望时，我才出现。你到镜子前就能看到我。”
她颤抖着，摇摇晃晃地走到镜子前，用毛巾擦去镜子上的水汽。她擦镜子的手软弱无力，表情犹疑惊恐，好像害怕看到某种恐惧的形象。她松了一口气，还好，镜子里还是她的形象。
“不是这样看的，你得再拿一面小的镜子，对着大镜子反射，才能在小镜子里看到我。人们总是不注意身后，为什么在深夜无人的街道上，才会注意你的身后呢？”
她依言取了一面小镜子，在大镜子前把小镜子移到的了头右侧的位置。小镜子里浮现出了一张人脸。天哪！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哪！在看到它的一瞬间，她骇异的全身的血液都凝固起来。人脸上依稀还能找出她的影子，但那张脸的脸色青白，眼睛里流转着鬼魅般贪婪可怕的光，尤使人感到恐惧的是，人脸的嘴里探出两颗细长的獠牙，似乎还往下滴淌着鲜血。
她烫手般扔掉了镜子。“你是谁，你为什么躲在我的身后。”
“你怎么这么健忘，我不是说过我就是你吗？白天是你暂居着这副躯壳，到了晚上，就是我的地盘。”
“好，我不管你是谁，你可以从的身体里出来吗？”
那个声音嘿嘿笑了两下，似乎笑她问得可笑。“我们两个是一体的。你忘了，我们两个是怎样杀死你那个薄情寡义的他的了。”
她惊恐地双手乱摇，“你胡说，不是这样，我没有杀人。他不是我杀的。”
“是吗？你若不相信的话，去看看马桶的抽水箱里有什么。”
她走到马桶前，颤抖着手打开了水箱盖子。她摸出一样东西，上面裹了厚厚的塑料纸。去尽塑料纸后，一个盒子躺在里面。
“你打开它看看里面是什么。”
她犹犹疑疑的、提心吊胆地打开了的盒子。猛然间，她的瞳孔放大鼻孔收缩，像见了鬼似的把手中的盒子扔了出去。
盒子摔落地下的声音清脆，而从盒子里滚出来的东西发出来的声音沉闷暗哑，在地上滴溜溜地滚了一圈后，便停在角落里不动了。
那是两颗眼球，是从一个人的脸上硬生生地挖出来的。此刻正冰冷的斜睨着她。
她拼命向后退去，退到了墙壁上。双手痉挛般向前抓挠，似乎要挡住这恐怖的画面。
那声音笑了，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看见了吧！这就是你那个深爱着的男人的眼睛。它现在永远的属于你了。它再也看不成别的女人了。它一直陪在身边，永远地看着你，眼睛里永远只有你。”
她一脸呆滞麻木的表情。这是脑袋接受了过多的恐惧事件的刺激后，而陷入一片真空的状态。
“嘻嘻。”那个声音还不放过她。“你不记得了吗？两个月前，我们一起杀死了跟你同一科室的那个家伙，无能蠢笨的胖子，他有什么资格跟你争夺主任的位子。我们把他磁头撞到马桶沿。他的脑袋像豆腐一样脆弱，瞬间白花花的脑浆就向四面飞溅而去。他该死。还有那个警察，像只讨厌的苍蝇围着你嗡嗡叫个不停，企图治你的罪。我们也杀死了他，并割去了他那个如簧的舌头。”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们被杀死的时候，我都不在现场，我怎么会是凶手呢？”
“你还不知道我的神通，我曾是法力无边的天神，取小小一个凡人的性命，如探囊取物一样容易。”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像个白痴般颠来倒去说着这句话。
突然间，她像想起了什么，冲出浴室，找到一把剪子，不管不顾的狂乱地剪着脑袋后的头发。
“你从我的身体里面滚出来，你这个杀人凶手。”一缕缕断发飘落而下。
“你这样是赶不走我的。我就在你的脑袋中，你的欲望里，你的灵魂中。自从那一刻起，我们永远的结合在了一起。”
她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她从这话里似乎嗅出了什么。“你为什么说那一刻。那一刻是什么意思，究竟是在那一刻，你给说清楚。”
她连连追问。可是那声音却突然消失了，任她如何问，始终没有回应。

（六）
一年前，她作为一个随队医生，随一个科考队去青藏高原考察。他们出发的时候，正是一年里最为寒冷的日子。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可可西里的千里无人区的土地是冻着的。若是其他时间，土地翻浆，将是寸步难行。
那次高原之行，除了刺骨的寒风的广袤千里的山地和平原，还在她的记忆里留下了些什么呢？
他们深入可可西里千里无人区的第三天，发现前面有极亮的东西晃人的眼。待走近一看，发现那是一个红墙金顶的寺院，在太阳下显得金碧辉煌，极有气势。
他们感到十分惊奇，没有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居然会寺院。
他们想进去参观一下，让向导向寺院的喇嘛说明来意。喇嘛们同意了，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他们到高原后，也进过不少寺院。可这所寺院建筑风格和供奉的佛像见所未见。
他们拍照留影，目光灼灼，对寺院里的任何东西都感到新奇。
有好事问其故，从向导翻译僧侣的话中，他们大致弄清楚了寺院的来历。
这是藏传佛教最古老的教派之一。想当年，有几个大的教派为了统一，之间发生了战争。经过战争，一些小的教派被征服或是消亡。而他们逃到这千里无人之地，躲过了一场劫难。
她在参观的过程中，发现了一尊塑像。那是一尊一人三头的神像。或善或嗔或恶。善者面显佛性，是慈悲救人于苦难的菩萨之像；嗔者虽面露微笑，但斜撇的嘴角却隐含着奸诈，是与你我没有区别的凡人之像；而身后那个人头，却是青面獠牙，满脸煞气，是一个魔鬼之像。
不知为什么，她对这尊神像很感兴趣，忍不住伸手摸了佛像一把。一个转着经筒念经的老僧侣浑身一震，犹遭电击。他停住手中的动作，倏地睁开双眼，双目如电地盯住她。渐渐地，那眼里竟有了一抹恐惧之色。
她被盯得心中发毛。那老僧侣突然指着她，大声说着什么。她虽然听不懂他在讲什么，但他须发皆张，语声急促高亢，含了火气，喷着愤怒，像是在发火。
随后他们被寺院里的人赶了出来。他们正在兴头上，遭此打击，均感莫名其妙，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寺院里的人，或是触了他们的忌讳。
当夜，他们在离寺院不远的地方扎下营地。
半夜里，她突然惊醒。她听到了一个声音，“快来，快来，快到这里来，找回你的灵魂。”
声音悠长而缓慢。听不出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好像是天宇深处发出来，又像是从冥冥之中发出来的。瞬间，四面八方全是这声音。
那声音千呼万唤，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踩在她的心坎上。她如中魔咒，出了帐蓬，深一脚浅一脚在荒地里走。像是一个提线木偶，声音是控制她的线。她去的方向正是寺院的所在。
寺院高墙林立，可是她却像是熟悉这里似的，左一转右一绕，从一条小路进了寺院。
她径直来到那尊三头人像前。人像在摇曳的酥油灯微弱的灯光下，散发幽蓝的光泽，愈显诡秘阴森。
她的手伸向神像的底座下，那里有一个暗格。她熟稔地启开暗格，取出一个古色古香的盒子。盒子上面贴了一个封条。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稀见得是些曲里拐弯的状如蝌蚪的文字。
那声音又说：“快，打开它，将你被禁锢的灵魂释放出来。”
她催眠般依其言。揭了封条后，猛然间，天崩地裂一声响，整个寺院都在摇晃中。
寺院里的人被惊醒了，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打着火把朝大堂跑来，墙壁全是他们晃动的身影。
她在众人到来之前，从来的小路退了出来，回到营地。
第二天醒来，她对夜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就好像她是梦游一样。
科考队继续前行。他们行至一片荒原，那里的地面看上去平滑似镜，坚硬如钢铁。可是车子到了上面，地面突然塌陷，底下的淤泥翻将上来，汽车们纷纷陷了进去。
这一天他们没有前进一步。为了弄出陷在泥潭里的汽车，用尽了各种办法。到天黑时，人人都筋疲力尽。无奈，只有原地宿营。
前半夜由她和科考队的副队长一同守夜。副队长瞅着她，一脸不怀好意的坏笑。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路上，他对她动手动脚，言语挑逗，但均给她挡了回去。这一次，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自然不肯放过这难得的机会。
她打开背包，拿出一把削苹果的小刀，握在手中。不料他并没有动手，反而朝她嘿嘿一笑，朝她递过一样东西。
微弱的灯光下，她看清了那是一张照片，再仔细看。突然，她浑身的血液全都涌到脸上来。那竟然是她的照片，是她在洗澡时的样子。
一次她洗澡时，男朋友闯了进来，拿着相机半开玩笑给她拍了一张照片。这照片怎么落到了他的手中。
“你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
“你不要管，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你也一定会知道怎么干。如若不然，我把这张照片传到网上，让大家都看看你没有穿衣服的样子。”
“你这个流氓……”
她的嘴突然被掩住了，手上的的小刀也被夺了下去。他毛茸茸的大手在她的身上摸来摸去，一张腥臭的嘴凑到脸上。
她感到无比的厌恶，一把推开他，起身跑开去。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你会后悔的……”
后半夜交接守夜的人发现他不见了，连忙叫醒了所有的人寻找。直到天亮时，才在几里外的地方，看见了一具只剩下骸骨的尸体。

（七）
莫非是从那一刻开始。她想起了什么，打开衣箱，胡乱地翻着。蓦地，她停住了手，眼睛呆呆地盯着躺在杂乱衣物中的东西，有三个人头的造像。
她不知道这东西如何到自己的手中。好像那次从高原回来，包里就已经有了这样东西。
莫非它就是躲在身后那个魔鬼的化身。她抓起造像，推开窗户，将它远远地丢了出去。
听到楼下传来的碎裂的声音，她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她又骇异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三头造像完好无损地立于桌上。
她似乎又听到了那个声音，充满了嘲讽：“你是摆脱不了我的，我就在你的身体里，你的骨头里，你的血液中。”
“魔鬼，我不会让你控制我的，我不会成为你的杀戮工具的。就是死，我也要毁掉你。”
她冲到窗前，一咬牙，纵身跳了下去。
她住在十一楼，人跳下去断无生还可能。她体验了急速坠落的感觉，体验了身体摔在地上剧烈撞击的感觉，体验贯彻骨髓的疼痛。可是她很快发现自己浑身上下一点伤也没有。
这一招也无济于事。那恶魔像她心头盘踞的碉堡，坚实的难以摧毁。
她突然想起那声音说到那一刻，语气中似有后悔之意。难道……
第二天，她动身去了青藏高原，去了可可西里的千里无人区。
她不知道那个寺院在什么地方。凭着稀薄的记忆，她居然找到了那家在雾霭笼罩中的寺院。
看着红墙鲜艳，金顶耀眼，她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进了寺院，那个曾朝她发怒的老喇嘛一身黄衣，衣袂飘飘，立于阳光中，似已知道她的到来。
“你来了，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
奇怪的是，他双唇紧闭，声音像是从腹中发出的。这难道是传说中的腹语，但为什么他说的话她又能听懂。
他看出了她的疑惑。
“我和你可以无需语言而直接用心灵交流。我知道你的生日是七月七，你出生时正赶上发大水，就连你的名字中，也有一股扑面而来的水气。”
“您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你的一切我都知道，这也是他为什么选上你的原因。”
“他是谁？”
“是那个三头人身像。他本是佛祖座下的第一大弟子。佛祖曾派他到凡间以凡人之躯凡人之术度世人，不料一次为使世人相信他有大神通，竟使用了法力。由此遭到了佛祖的降罪，罚他永度轮回，不得超生。他恶念不改，在轮回三十三世后，机缘巧合，得到莫大法力，竟与佛祖对峙。佛祖与他大战三百合，终将他收伏。佛祖为压制他的魔性，用经咒封住他的元神。本来再过一年，他的魔性将彻底消去，不料你来了。”
“你是纯阴之体，是他最好的宿体。所以他感应到你的到来，借你的手揭去经条，从而释放了他。你的恶念一生，他便乘隙而入。人成佛成人，只在一念之间。幸亏你心中良善，若是换了大奸大恶之人，恐怕早已血流成河。”
“怎么把他从我的身体里赶出来。”
“离此几百里的地方，有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众峰之间有一座最高的山峰，称之谓‘众神之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造像上，则诸魔尽消。”
“怎么去那个地方。”
“没有人能到达峰顶上，曾有几支登山队想要征服那里，但最终无功而返。那里神秘莫测，是众神的舞台，凡人的禁地。”
“我一定要毁了他，就算搭上我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老喇嘛注视了她徐久，长叹一声。“我可以派四个人陪你去，但最后的一段得由你亲自去爬。到那时，一切都得靠你自己了，没人能帮的了你。”
他从袍子摸出一样东西，递给她。那是月牙型的银藏饰。“上面有我的意念。在最后一段，你才能用，不知道能不能消减他的魔性。”

（八）
她和四个喇嘛往东面的群山而去。
开始的路程很顺利。四个喇嘛在离峰顶一千米的地方扎下营地，他们不能再往前走。
她一个人向前爬。空气越来越稀薄，仿佛成了一块石头，吸不进，呼不出。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若没有坚强的意念支撑，她早已垮掉。
不觉间，天已黑了，山顶上的黑夜来得特别晚。
恍然间，眼前竖着一面貌一新巨大的冰壁。要登上峰顶，必须得攀爬过它。她手持冰镐，开始往上爬。爬到一半的时候，眼前的冰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张狰狞的脸。“你想毁掉我吗？我可以使你成为世界之王。我们可以为所欲为，你能得到一切你想得到的。”
她挥动冰镐，打碎那面冰镜。
那声音发怒了，一股风吹来，吹得她摇摇晃晃，险些掉入崖底下。“看见了吧，只要我动一下小指头，你就会掉落下去。成为一块僵硬的没有生命力的冰块。”
她想起老喇嘛的话，掏出月形银饰挂在身上。
那声音笑了：“你以为那老家伙的破玩意能克制我吗？”
这时，她已爬过了过那面冰壁。峰顶就在眼前，但又显得遥不可及。
瞬时，像刀子般的狂风来了，冰块雪块像子弹般打在她身上。在狂风雪片中，她觉得自己像一片树叶要被卷走吹跑。她趴在雪地上，冰镐深入厚厚的冰层，像要和它融为一体。
终于，风停住了，雪止住了，有一种超脱于世的宁静。天空是纯净的蓝色，似是从世界的另一头发出来的。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举起三面人头像。
东面射来的第一缕阳光照在造像上，她听身后传来一声撕裂般的惨叫，“不……”
她看见云端之上有一人端座莲台，拈指微笑，半睁半闭的双目中流出无限慈悲的光……

转自：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