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中是在一个叫三河的古镇上度过的,镇子不大,除了我们学校和镇政府有几幢不成气候的小楼房,镇子上的其他建筑都保持着几十年前甚至几百年前的老样子,青灰色的瓦,斑驳的粉墙,到处灰蒙蒙的,青石板铺路的小巷子在镇子的腹地盘结纠缠,形成一条条隐蔽的迷宫,镇子上的年轻人不是外出打工就是外出求学,所以白天的三河镇都很安静,晚上的三河镇就更安静了。
学校的女生校舍是三排简易平房,每个宿舍都是拥挤而又潮湿的,到处弥散着腐烂的食物和墙角青苔的混合气味,这令人作呕的气味让刚离家上学的我心情极度恶劣,于是我便在校外找了个住处。
那是个姓汪的普通人家,有六间青瓦房和一个小小的院落,在一条叫弄鱼巷的小巷深处。儿子儿媳打工去了,只留下个五岁的儿子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我就住在这六间房的最东头恰好和正屋相对,可能是镇子上的生活太过幽静,连住在这的人性格都十分沉静,汪爷爷和汪奶奶甚至他们那个小孙子都不爱说话,我和他们见了面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笑笑算打个招呼也就过去了。好在高中生的生活是忙碌又辛苦的整天早出晚归,所以我和这样一家人默默相对的过日子倒也没什么不适应。
日子久了,才晓得这家的儿子儿媳外出打工已经两年没有回来了,家里的电话也是摆设,从不见有人打电话回来,汪奶奶没事的时候就抱着小孙孙站在小院门口向外张望,满脸的皱纹如古井水面上泛起的涟漪,看似有表情其实一片漠然,老人往往一站就是半天,从我上学出门到放学回来,石塑一般,却往往是半天也没有人经过,天天空等着。
老年人的身体是异常脆弱的,甚至每一个冬天都有可能是他们最后一个冬天,汪奶奶在她最后一个冬天里还是没有盼回她的儿子与儿媳,按着当地的风俗没有孝子披麻戴孝是不可以入土的,所以那个晚上汪奶奶的遗体被安置在正屋正中间的一张凉席上,遗体上盖着一匹白色麻布,一盏微弱的油灯照着冷清清的四周。
我说过,我的房间是和正屋相对的,所以无法避免,那晚对我来说亦是个不眠之夜,半夜,我甚至清楚地听到床头电子钟的报时,那是个机械的女声:“现在是晚上12点整。”就在这时,正屋有了点动静,稀稀疏疏,像是起床掀被子的声音,正屋里可就睡着汪奶奶啊,想到这,我的头皮一阵发麻,不多会院子里也有了点细微的声响,尽管我的心里害怕到发毛,可禁不住好奇心的诱惑,还是颤颤缩缩地蹭到门边,眯着眼睛顺门缝向外一看,呀,正屋的凉席上除了张麻布,什么也没有了,也就是说,也就是说……我不敢想下去,说不定汪奶奶这会就在我门外呢,就在我吓得快要心脏麻痹的时候,无意中我瞟到了个熟悉的身影,正呆呆地立在院门口,向外张望着。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我就被一阵由远及近的悲号声惊醒了,等到醒来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和衣而卧的,昨夜看到的想来是一场梦,还不等我彻底清醒过来,哀号声已经进了院子,粗狂的男声夹杂着尖利的女声,想来是汪奶奶的儿子和儿媳回来奔丧了,汪奶奶下葬的时候到了,于是我也走出房门,混在许多人中间准备送汪奶奶最后一程,只是我一眼看到本该密密实实盖住汪奶奶全身那白色的麻布竟掀起一角,露出了汪奶奶的双脚。就在这时,我看到汪奶奶白色的鞋底有清晰的泥印,浅浅的一层土,也就是说晚上我不是在做梦,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那天过后,我就搬出了汪家小院,一年后,我从那所高中毕业,从此也再也没有回去过三河镇。
转自: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