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昨夜的雨似乎还停留在竹林里,夹杂着泥土腥湿的气息。
偶而的,有水珠颤巍巍的从竹叶上滚落,砸在青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把这个连鸟都还没醒的清晨,衬托得更加寂静,无论是粗如海碗还是细如手指,这里的每一根竹子都如此地沉默,仿佛全都满怀心事,唯一灵动是那清冷的山风,无所事事地携着薄雾在竹与竹的缝隙之间缓缓游荡。
默牵着我的手拾阶而上,约走了三十多米,上了一个平台,没想到会有人比我们来的更早,平台左边的石椅上已经有两个人坐在那里,象是一对情侣,男人穿绿色鸡心领长袖T恤,白色休闲裤,白球鞋,女人着绿底浅黄纹及膝连衣裙,浅黄色短靴,男人的手很悠闲地搭在女人身后的椅背上,抽着烟,女人则专心致志地吃着冰激凌,从他们的面前走过,我不由得微笑,两个人的衣着和周围的景物真是相配,这么早,也不知打哪儿买的冰激凌。
我们继续向下一个平台走去,默说,第四个平台就是观看青龙潭的最佳地势。我忽然想起,那男人怎么可以在竹林里抽烟?我皱着眉回过头去,却不料正碰上那男人的眼睛,他坐着没动,眼皮却抬起,盯着我,见我回头,又将嘴角微微向上牵起,笑,放肆而邪气。手里的烟也不知去了哪里。而那女人依旧漠然地啃着冰激凌。默问我,看什么呢,我说刚才那男子在竹林里抽烟。没有啊,默回头看了一下,他没抽烟啊,默拉了拉我的手说,走吧,大清早一个人坐在这里,无非是想找个清静,别打扰人家了。一个人?明明还有一个女人啊?女人?默又回了一下头:你眼花了吧,哪有啊?我眼花了吗?我回头看去,果然只有那个男人坐在那儿,手也依旧搭在椅背上,只是目光已投向地面,好象在想着什么。这是怎么回事?我疑惑地转过身随着默继续往上走去,但感觉男子的眼睛似乎又在看向自己,象一只手穿过我的脊梁,抓住我的心脏,使我的心一阵紧缩,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我不由得握紧了默的手,默关切的问,怎么了?我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只是石阶有点滑。
站在第四个平台上,凭栏俯首而望,青龙山谷轻烟缭绕,青龙潭如一块碧玉嵌在谷中,潭边一圈砂石地,砂石地的外围是茂密的树林,四周是悬崖峭壁,古树青藤,并没有现成的路下到谷底。
“传说潭底有水眼直通东海,曾有青龙在此修行。听说以前有好奇者悬绳下去探险,不过好象回来之后都大病了一场。”默说着转过身背靠栏杆:“说实话,不知为什么,我不太喜欢这里,若不是你,我不会第二次来这里。”
“是吗?”我趴在栏杆上,任那山风扬起长发:“我倒很喜欢这里,有一种亲切的感觉,是什么呢?像外出的人回到久别的故乡。”
默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走吧,太冷了,小心着凉。
2
回到山庄,天已大亮,漫天的朝霞火一样闪着耀眼的光芒,山庄的琉璃屋顶被映得愈发红艳,颜色浓烈得好象快要流淌下来,紫霞湖正如其名,鳞鳞地泛着奇异的紫光。
今天将有一场茶会,这是青龙山庄投入使用后的第一次大型活动,默沐浴后换了衣服,就直接去了晴雨轩,约十点,我过去的时候,茶会已经开始了,我找了个旮旯位置悄悄坐下,
……《茶经》“五之煮”云:“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本次茶会,所用之水,取青龙山之乳泉,水味甘冽……”茶室内檀香缭绕,筝曲悠扬,在主持人解说词中,茶艺师们正表演着茶艺,先取出茶叶让客人观赏,随后在各自的茶桌后坐下,提起桌边初沸的山泉水烫洗茶壶,将茶叶放入微温的紫砂壶内,把水壶提高冲茶,稍歇,用壶盖轻轻刮去表面浮沫,盖上壶盖,用开水浇淋茶壶,烫洗茶杯,接着把已泡出的茶水倒出,又转倒入壶,然后依次来回往各杯斟茶水,斟毕,作了个手势,服务员用茶盘托起,送到每一位来宾面前的几上,来宾们观色、闻香后,开始品茶。斟第二道茶时,品茶的点心也一并送上。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所谓文化,就是将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表演过后,来宾们或自斟自饮,尝用茶点,或窃窃轻语,交流品茶心得,每一位客人都沉浸在茶的芳香中,恍然间,似乎有双眼睛在一直在注视着我,凭着感觉找寻过去,看见一位十四、五的小姑娘,正蹙着眉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我,见我回看她,索性向我走过来,问道:“姐姐的白发不是染的吧?!”
我莞儿一笑,原来好奇这个:“不是,是天生的。”
“难怪……”
“楠楠!”女孩还想说什么,却被人制止了,却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老者转而对我说:“小孩子家好奇不懂事,请小姐不要见怪。”
我笑着说没事。
“原来你在这里啊。”默走了过来,看见我身边的老者,略欠了一下腰:“顾先生,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这位是秦司音小姐,司音,这位就是我们研究所的顾问,顾先生。”
“顾先生您好!久闻您的大名了。”
“呵呵,我也是久闻秦小姐的大名啊!哦,这是我的孙女顾楠。”
我微笑着看着顾楠说:“令孙女真是很漂亮。”
顾楠没有说话,只拿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盯着我,在外人看来,这样的女孩子的眼神只有纯真,可我却看到她眼底深处的凌厉。
我疑惑了。
不知不觉已至晌午,主事请来宾移至南苑用餐,服务员很快地把茶室收拾干净,晴雨轩暂时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我踏上帘后的表演台,一架古筝静卧,坐下随手轻拨,然而一曲未终,已是止不住的掩面而泣,八年,已经八年了,原以为,逐渐淡了,却不料碰着了仍是锥心的疼痛。
竹帘轻响,默走了进来,绕到背后抱住我:“傻丫头,怎么可以一个人在这里哭呢,怨我,不该在这里摆上古筝。”
我轻轻地笑了:“究竟是谁傻呢?是我建议摆的,你又何必自责呢?那边客人正等着你,快过去吧,我没什么的。”
默蹲下,拭去我脸上残留的泪痕:“真的没关系吗?”我摇了摇头。
“那好,”他站起来,抓住我的手:“走,吃饭去。”
我被默拖得站了起来,依旧摇头;“刚才吃了很多点心,很饱,吃不下了,想出去走走。”
默看着我,良久,叹了口气:“好吧,真是没有办法,不过,天好象有些变了,记得带上外套。”
搭着我的外套,拉着我的手走到门口,又叫服务员拿来了一把伞,这才放心地朝南苑走去,看着他的背影,我心生感激:他总是替我考虑的这样周到,这八年来,若是没有他,我该是怎样的人生。
3
近月亭,临水而建,其形如画舫,我在里面不知坐了多久,天色竟渐渐地暗了,远处的青龙山顶被隐在灰沉沉的雨云中,紫霞湖面薄雾缭绕,雨快要来了吧?我想,是不是该回去了。刚起身,就看见湖面泛起了涟漪,起初一个、两个,不多时已连成一片,想不到春天的雨竟也来得这样快,这样猛。还是再等一会儿吧,于是又坐了下来,朦胧中看见似乎有人抱头奔近月亭而来,正要伸头细看,那人已冲进了亭子,使劲搔弄着头发,嘴里嘟嚷着:“好大的雨!”看着他,我觉得好眼熟,他好象也察觉有人在看他,手停止了搔动,朝我转过脸来,微笑着:“又见面了。”又见面了?对了,他就是我清晨在竹林碰见的绿衣男子!见我没说话,他追问了一句:“不记得了?”
“记得。”我忽然有些慌乱:“你也是来参加茶会的吗?”
“茶会?呃……是啊,不过我没进去。”
“难怪在会场没见到你呢,可是,为什么不进去呢?”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好奇。
他熟稔地在我身边坐下,浅笑着说:“本来是想进去,可我实在讨厌檀香的味道。”
“呵,”我有些歉意:“不知道来宾中会有人不喜欢檀香。”
“真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这陈朽的味道。”他漫不经心地伸直了腿。
我诧异地看他,好奇怪的联想。
“好了,不说这个了。”他转过身伸出手来,轻轻地抚着我头上的那一缕白发,眼底透着温柔,第一次被一个陌生男人这样近距离接触,我竟没有半点反感,只是微微偏过头,离开他的手,他放下手,轻轻叫我:“司音……”我惊讶:“你知道我的名字?”
他叹了口气:“原来真能忘的这样彻底!”
忘的彻底?难道我们是认识的吗?是我小学同学?还是儿时玩伴?这么出众的相貌,我怎么会一点也不记得?可如果说完全陌生,又为什么没有生疏感?
“算了,别想了,哪,这个给你。”他抓过我的手,放了个盒子在上面,我打开,是一条项链,缀着个小巧的莲花坠。
“为什么给我这个?”
“不是给你,是还给你,这本来就是你的。”
“我没有这样的东西啊,我明白了。”我“啪”地一声合上了盖子,把盒子递还给他,“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他并不接,只凝视着我说:“我等了那么多年,怎么会认错呢,我是水律啊。”我楞在那儿,水律?水律?我看着手中的首饰盒,我总不会失忆过吧,一定是认错了,“你真的认错了。”
他没搭我的话,侧耳听着什么,随后转过脸来,恢复了那种放肆而邪气的笑:“你该回去了,你男朋友快把整个青龙山庄翻过来了,我走了。”没等我反应,他已经消失在雨中,我想起手中的盒子,追出近月亭:“哎,你的项链。”
雨竟然奇迹般的停了。
“司音!”我吓了一跳,默也奇迹般的站在我面前,收着手里的伞,“怎么了?”默停止了手里的动作,看着我:“吓到你了吗?抱歉,可你怎么躲这儿来了,叫我好找,冷不冷?”说着,搂过我的肩膀:“回去吧。”话音未落,雨又滴滴嗒嗒的下了,默忙不迭的又撑起伞:“这该死的雨,你的伞呢?”,
不知丢哪儿了。
“你呀。”默不由分说将我连搂带抱地拖了回去,到家时,默几乎湿透,而我却滴水未沾。
“我上去换件衣服,你把鞋换了先去餐厅吧。”
“默!”
“怎么了?”林默站在楼梯上,回头看着我。
“我……真抱歉,如果我不丢了伞,你也不会淋成这样。”
“淋成怎样?当真男人是泥做的,一淋就化?傻丫头,说什么傻话哪?”说完快步上楼去了,我转过身走到落地窗前,忽然好象有个人影快速闪过,我凑近窗前仔细巡视,除了在白茫茫的大雨中摇曳的树与花外,什么也没有。
晚餐的时候,默拿出一只锦盒,打开,放在桌上,推到我的面前,我看到是用红线拦腰拴着的一只葫芦,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晶莹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