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终于离开了雪之巅,那个留下了我快乐与痛苦回忆的地方,那个囚禁了父亲一生,亦将要囚禁我一生的魔界级宫。
我是魔神唯一的女儿,茕靥,在我出生时,左脸颊上有着一个特殊的印记。魔君见过后,脸色大变,他说这是一个将会带给整个魔族灾难的印记,要父亲将我杀死,但父亲将我留了下来。魔君很生气,但魔神是魔界的守护者,魔力不知比魔君强多少,魔君没办法,于是与父亲定下心契。心契是魔界魔力最强的一种约定,违约的一方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父亲用他的生命将我的步履牵拌在魔宫内,永远的心契,永远的监牢。
直到魔族开始攻打人界,我才开始了解外面的世界,开始了解人族。我为人界的每一段故事而喜,而悲,冰冷的魔宫里,是不可能有这些的。而对人界的向往,亦开始慢慢增长,增长。
父亲开始变得冷酷无情,每每我看到他时,他身上总是沾满了血,我知道,那是人的雪,鲜红的,如同坠落的残阳。令我不敢触目。我想告诉父亲你快要被烧死了,可我不敢说。因为我看到他的眼中,太阳般的温暖与慈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春雪一般的残冷。于是每次只要听到父亲战斗归来,我就躲开,我不敢看燃烧在父亲身上的残阳。
每天我通过母亲的镜子看到外面,看到人魔之战,也看到了父亲,我看到父亲手中的剑,被残阳染得血红,我从心底感到恐惧,直恐惧得满面潸然。
也许从那时开始,我就已经决定了。也许母亲说得对,我的心思太柔太柔,根本不配当魔神之女,但是我不会后悔,因为我已经决定。
我翻遍了雪之巅的每一本传记、史册,查到了五样传说中魔器的隐藏之处,然后我叫我的几名宫女去取,不久以后,五魔器收集齐了。我之所以不愿意自己走出魔宫去取,是因为我还爱着父亲,我不想让他有任何伤害。
哪怕是一丁点,也不行。
朔日之夜,我取出那五样魔器,在没有月光照耀的暗黑的天空下,刺破左手中指,我感到血的流出。一瞬间一道柔软的白光闪耀而出,包围了自己,照亮了周围。我这才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血。透明,毫无一丝杂质。魔族人的血都是黑色的,可是我……我很快克制住恐惧之情,我知道,时间不多。
于是我让魔器跟着我飘入空中,分别用五指将透明的液体滴到它们上,我欣喜地看到自己脸颊上的印记缓缓在魔器上幻化开来。然后,我用魔力将它们聚到一起,我看到它们化作了五愈柔和的光,在空中飞扬,在我的身旁,飞扬。
而霎时间,周围的星光都射向此处,我隐约看到从魔器上幻化出了什么东西,随即失去了知觉。
醒来后我在自己的行宫里,静静地躺着,仿佛前面只是一个梦,而窗外,已是黎明。可我发现自己双手食指间萦绕着一样的光晕,不断变换着色彩,隐约模糊,看不清。
翾涯!
我轻声叫了出来,心头却被轻轻敲了一下,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知道这名儿,也许,是缘,也许,是羁绊。
手指间的光晕变为了纯白,然后有白光从中渗出,越来越亮,终于,充盈了整个行宫。
蓦然,所有如雪白光凝聚一处,在我面前,在空中。
叮呤一声,那白光忽地飘碎开,在空中轻轻零落,当纷乱的零落消失后,我看见了,我今生所见的,最美的画面。
那是一把琴,无法形容,无法比拟,只有一种深深的震撼,我无法相信,这魔界,这世上,竟有如此美丽的物件,甚至不能称其是物件,只能说,这世上,竟还有如此美丽的灵魂。
从那以后我一直处在一种深深的矛盾之中,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应该离开,到人界去,那儿的人需要你的帮助,可是我还爱着父亲,我不愿让他受到伤害。
哪怕是一丁点儿,也不行。
矛盾的日子里,我总是双手相扣,召唤出那把琴,然后听听由琴弦上幻化出的天籁,心情便会慢慢平和。
我知道,这是一把伟大的琴。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父亲站在我面前,如同狂怒的蜒蹄。他气势逼人地说,茕靥,你不能继续拥有那把琴,一定不能。
我说,父亲,我不能舍弃它,没有谁能把他拿走。
于是父亲出手了,我似乎看到他眼中的泪光,他怒吼到,在你眼中,父亲就不如一把琴吗?因为这把琴,你会离开,离开!
于是我看到一把剑从我左胸穿过,我看到父亲的脸如同雾气飘散,透明的血液喷涌而出,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股温馨的味道。周围的人看到了,我的透明之血,空气霎时紧张无比。父亲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然后他叫到,你为什么不躲开?为什么?!
我一把将他推开,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我听见母亲的轻泣声,我面无表情地说,我的父亲不见了。
然后我双手相扣,召唤出那把琴,琴弦轻曳,天籁飘然而出,我左胸的伤口霎时愈合,我笑了。然后我向魔宫宫门走去,琴在我身后,轻轻飘浮着。寒风撕裂着我的裙裳。
父亲霎时明白了我要做什么,他迅移到我面前,你不可以离开这里,决不可以!你……接着他就说不出来了,因为无数的银丝已经钻出他的身体,我听见沉重的肉体被破的声音。
父亲倒在地上,他以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他不知道,其实当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血时,就已经拥有了超越他千倍的魔力,而在那之前,我的魔力已经同他不相上下了。
黑血开始漫延,悄悄漫延。我听见母亲哭着说,茕靥,你为什么背叛我们……
踏出魔宫时,我忽地泪流满面,风残忍地撕裂我的长发,我的衣裙沙沙作响。以前一切一切的打算似乎已成云烟,天地之大,我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在人界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光。我很自由,我可以带着我的琴四处游历。哪里有战争,就到哪里,用天籁之吟将战火轻轻化掉,我感到很快活,很满足。我看到人与魔和睦相处的时候,我找到了生命的意义。
魔君一直不停地派人追杀我,可每次当那些杀手听了琴的歌声后都离去了。翾涯琴能净化人心。
魔界的魔神死了,它的下一任魔神逃走了,因此它的势力也越来越弱。
魔族军队节节败退。
魔君最终还是找到了我,他说,茕靥,你知道自己的处境吗?你是整个魔族的叛徒,没有人会原谅你!
我闭上眼睛说,为什么叫我叛徒,我不过是化解战争,你又为何跟我过意不去?
化解战争?笑话!你害死自己的父亲,又无视自己守护魔族的责任,从魔宫出逃,又对魔界攻打人界的计划五次三番地进行阻挠,整个魔族都认定你是罪人,都不会原谅你!
我转过身说,魔君,你今天找到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你总不可能是来说教的吧。你也知道你的魔力对我来说微乎其微,找我决斗,也不符实际罢。
然后我听到魔君邪气而又绝望的笑声,我回头,看到他手上出现一个乌黑的光球。糟了!我来不及闪躲,就被吸了进去。
那是三界中最强的封印结界,苍亡。
我没有想到魔君竟愿以自己的生命和半个魔界的牺牲施展苍亡来困住我,一想到因为我又会有许多生命被永远困在黑暗中,我第一次感到绝望。一滴清泪从眼睚滑出。
突然,我食指间的光晕越来越亮,最后直至覆盖了双手,五叶柔和的光从中轻轻化出,透莹如水,清白如雪,在暗黑的空间里轻曳。五音之灵,五魔器之魂。
它们在我面前飞扬了一阵,随即向远处飞去,我想抓住它们,我大声说不要离开我,但我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于是我只得看着它们飞远,然后在远处忽地相撞,一片电光火影,随即猛然消失了。
我忽地明白了它们,它们的用意,我笑了,我轻轻地想,我等你们,永远。
因为我想起了,它们在我面前,飞舞出的,我左脸颊上的,印记。
「第一章梨怨之羁」
轻盈的步履伴着梨花飞飏.被梨花瓣染得雪白的地面和天空。
杀气浓浓。
一切平静着,甚至没有一点声音,梨花没落地飘飞,她却警觉无比,她知道,这安静,不是真相。
她已经走到了梨林深处,白色的梨树蓦然消失,一块开阔的空地映入眼帘,空地中央,一朵巨大的梨花,含苞欲放,空地周围的梨花如同流云般涌动,不停往那朵梨花处飞去,然后慢慢被融合进那朵梨花中。梨花夹着风撩乱她的头发。
她轻轻移了一步,周围一切霎时静止,梨花瓣不再如流云般涌动,那巨大的花朵亦停止了吸纳。空气忽然令人窒息。
然后她听见一个沙沙的声音。
陌生人,过来。
她向那朵梨花踏出了一步,猛然地,无数梨花瓣飞向她那只踏出的脚,她一跃而起,左脚躲过一劫,但梨花瓣绕了几绕,又再度飞向她,她知道,此时的梨花,已不再温文洁白,而在无形中,已成了一种杀人无形的武器。
于是她轻挥手上的竹笛,顿时周身出现如幻透明的屏障,那些梨花猛地撞上去,粉身碎骨。她感到自己的灵力随防御灵结慢慢流逝,而那些梨花仍不见少,不知疲倦地撞上来,一次又一次地粉身碎骨。她无奈,于是将那东西掷了出去。
那东西叫池妖,是梨怨梦寐以求的灵物。
然后那朵巨大的梨花便慢慢开放,洁白的花瓣间透着隐忍的光芒,巨大的花瓣,飞速变换的流云。接着她就看到了梨花中心静立着的梨怨,——那个传奇般的绝世女子。
飞扬的梨花愈发地多起来,几乎遮蔽了她的视线,而她的防御结界却随一次又一次猛烈的杀机而开始破裂。
当她隐隐看到梨怨伸手接住池妖时,她知道,唯一的机会来了。
于是,她带着防御之结跃上天空,而后,飞速俯冲向那朵巨大的梨花,途中,手中凝集起一涡气旋,那是玄武毒*的凝集。
花瓣开始合并。
防御结已经完全失去效力,梨花瓣飞过她的脸,清秀的脸,殷殷的血悄悄渗出,但她并未停下。当她到达离梨怨约一丈远时,巨大的花瓣已经快完全合并了,她将手中的气旋迅速投向那梨花,花瓣停止合拢,与此同时,右手一绕,一枚闪光的银物飞射而出,准确刺入梨怨的前额,如同,白练破空。
梨怨艰难地叫了一声,倒下了。
追随了梨怨一辈子的那朵梨花,渐渐风化,洁白的粉末随风飞远,梨怨倒在地上,如一个普通的红颜一般惹人怜爱。但她却面无表情,轻轻拭去脸上的血,她听到梨怨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弱点,不……可能……,你为什么……会,知道,为……什么……
梨怨的声音渐渐飘散。她看着梨怨,说,因为我会读心,明白吗?而且,她转过身,轻扬嘴角,我是最好的暗术者。
然后梨怨就死了。哀怨,梨花,残风。
死后的梨怨化为一朵黑色梨花,她用一条布巾拾起它,小心地包好,包好。
梨林开始风化,洁白的粉末随风飞远,片刻,便无影无踪。
她忽地觉得很疲惫,于是自嘲地笑笑,准备离开。
猛地,她感到身后有人,谁?她急呼一声,袖剑飞速出手。
那个人轻轻一跃,竟躲了开。
修长的身材,高傲的眼神,气质非凡的女子。
她道,你是谁,有何贵干?
那女子道,我叫初澜,我是来……
拿梨怨之魂的罢?她笑了,你这么轻易就将自己的姓名告诉陌生人吗?
初澜一笑,笑容中有隐隐的悲哀,即使不告诉你,你也能读出来吧?!
她微微动容,旋即道,你看到了?转过身去,你放心,我从不轻易读别人的心。说到,就要离开。
请留步!
她顿了顿,道,还有何事?
初澜道,你……已经拿到了梨怨之魂吧?
她道,当然,很明显的事。
那你能……把它给我吗?
她没有回答,步履前移,欲走。而手上,有微光开始聚集。掌心雷之起式。
然后她听到背后沉重的扑通跪地的声音。
她蓦然动容,转回身来,认真地看着这个与其素不相识的女子,她似乎看到了她颤抖睫毛下的晶泪。
她轻轻问,令尊可有大恙?
是的,家父他……初澜抬起头,脸上荡漾着迷惘。
那么就拿去罢!她抬手一扬,一条紧裹的布巾飘飞过去,初澜抬手,接住了它。
初澜打开它,然后就看到了,在风中轻轻抖动的黑色花瓣。
两行清泪滚动而下,初澜抬起头,只看得一片模糊的背影,她高声问道,我怎么寻你?
她亦高声答道,去找柝血城的千家!然后她便笑了,笑得莫名其妙。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帮那个叫初澜的女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居处都告诉她,但她知道,她与初澜之间,定有一种深深的羁绊。也许,世上的某些事,本就不需原因。
转自: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