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变得好凝重,偶有几只夜虫在欢叫,这只是插曲一段。深夜的窗口望出去,就只有夜的神秘了,剩下悠悠的几盏街灯,真个是恍如隔世的。
更何况这几日,夜雨不断,路面也闪烁不定。我定了定神,时针恰巧敲过十二点,我依然毫无睡意。依着窗台,伴着我的有窗台上的一棵金针芦苇,这是个神物,于浓夜之下闪着寸寸寒光。
正瞧得定神,吱的几声,我吓了一跳,面前有一黑物尖叫着横扫而过,不知落在了何处。刚才的雅兴全跑得了无踪影。是什么怪东西,讨厌,又暗想,蝙蝠会叫么?
想到蝙蝠,我就想起了儿时,小巷内,老胡同的最深处,一扇破旧生锈的屋门,不知已有多少年无人居住了,这里早已成了封年的陈阁,好奇心起,缓缓推门间,咯吱的一声,于屋内扑出无数黑影,琼过头顶向着高空飞散。
一直以来,寂寞,孤独的寂寞是我不可救药的陋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习惯了用冷的眼窥视旁人和那间老屋。
陈旧的屋内,曾住过我的外祖父,关于祖父,我没见过他。只有外祖父,一贯的沉默着坐在厅堂的藤椅里。当然,偶尔也笑笑,那是我吃了他端来的一碗狗肉,而这碗狗肉的原身是我儿时唯一的朋友。我吃了它,面无表情并且孜孜有味,事后也无不良反映,心安理得的过了许多年。有时也怀念一下,就像怀念外祖父和不能谋面的祖父。
我清楚自己的某种能力,不是常人可以预计的了。农历七月十五,我知道我会见到什么。
如果说,我不曾吃过那么多的牛肉,或许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现在也只有听天由命,因为我失去了那种天生的抗法,一棵金针芦苇又能抵多大用处?小小的芦苇遍身的金刺,直指墨色苍穹,看似娇贵,实际是巨毒无比,它的每一根刺都足可以使任何一个游魂消散失魄,使人的灵魂出鞘。
同我的预料相合,午夜的暗空下,黎准时的出现在我的窗口。她曾是我的密友,想象不了她的柔弱能够穿破多少冥界的熔岩,我所见到的是她暗淡的容颜与魂形,听到了她若有若无的声音,宛如气息游离,觉察出她的魂魄固然,并无哀怨,却杀气重重。
“离子,不知为何,我至今恨你不起,你活得似乎并不开心。”
“开不开心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我来到这里本无打算要如何的开心,我找不到离开的理由,是舍不得你。如果我的魂魄离开躯体就会立即飘走,无法自制,永远的游离在冥、世两界之中,成为孤魄,再也不可与你相见。也许我们本就不该有生,生既是个错,人生最大的幸福是不曾存在。”
黎听罢,原神必露,呈出凶光:“好个别有忧愁暗恨生,要不是你,我怎会化作魂魄,连肉身都保不住?你如今还满口的假仁假义,全是谎言,你这个冷血的骗子,我是早已不信你的。你大概还没忘记当初是怎么毁了我的吧,还有何话说?”
我自然是不会忘记的,像黎这样冰雪聪明的单纯女孩,我不能忘记的是无法将单纯与聪慧想联结。黎是我吃完狗肉后遇见的又一个朋友,她对我好,我知道,她不能深刻的了解我,这我也知道,我不能明白的是黎最终成为了我的牺牲品,我充分的利用了她的单纯,不是当初所意料的。其实,我不愿。
至今记忆犹新黎的眼,会笑的眼,瞳仁是墨的浮蓝,望眼无底的深,而深不可测的是我的眼。黎常说,我的眼是深的洞,黑洞,枯的井,唯一能将之填满的是爱,却漠然如同秋水浮冰拒绝一切。可惜,她能看穿我的眼,却不能洞察我的心。
黎不会知道,我爱上了那个男人,一个生性不笳,痞性的男人。他有着嗜血的癖好,黎最终成了其中一个无辜。这个男人被幽冥的血王所控,身不由己,而我则想尽办法为他释身,即使我爱的仅是一个肉身,一个虚壳而已,我也仅能够爱他这么多。
在黎绝望的睁大双眼,任凭废掉的躯体渐渐干枯,她的眼单只望向我,我毫无表情的报以回视,在我的脸上不可能发现任何可疑的线索,待到她体内的鲜血吸干,我便将黎碎尸,化成粉末,乃至烟尘。这是这个男人唯一让我替他做的事,却不是我唯一能替他做的。
我拉开自己的袖口,露出整条手臂,然后递过去:“血王,离开你占据的男人的躯体,我就让你吸干我的血。”这是我为他找来的第一百零一个女子的鲜血。我立时见到他的眼睛亮了,一千个处子的血也换不来我的一小滴鲜血,我拥有的力量可以使血王增加万年的功力,但是,我的血液同样可以使血王立即暴命,当他吸满百名女子干净的血液。此时的血王正好吸满了百个女子的血。我拉开的手臂略显粉红,隐隐的有紫气包围,血王乐极,张口即咬。当他的利齿刚遇上血液,鲜血便化成千万条利刃,像翻倒了的整座冰山,排山倒海的侵入血王的魄脏,令他顿时与身俱焚,变为了尘雾。而我爱的男人成了僵尸,被封冻了。这也就是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无力的依在窗台,头枕在冰冷的墙壁,黎的脸似笑非笑的凝视。一隔三秋,故人非已,我只得叹息:“黎,那都是情非得已。我努力想要保存自己仅有的感情,我不想什么都没有。”
“可是,你现在还是一无所有。”黎不肯放过我。
我紧盯住她的眼睛,就此诧异:“黎,一无所有的该是你,你连恨都不存一毫,而我,至少还有回忆,为什么,为什么十年后,你依旧不肯放过我,你为何不愿离开旧的债,你完全可以从新开始,我却已经错过,我原是北海冰山的一块碧石,修炼了千万年才得一女儿身,相信我,你可以做到摆脱曾经。”
黎莞尔一笑:“是你说,生即是错,人最大的幸福是不存在,我现在正是最大的幸福。”
“那么,你觉得自己幸福吗,为何连我都看不到你的幸福?”
“可是,你好像更不幸,永远要在回忆里挣扎吗?”黎叹了口气,消失了。东方已经露白,金针芦苇的威力也随之消退。
我苦笑:“黎,也许你是正确了,虚无的快乐存在要好过痛苦的回忆,再过千万年,或许我就能够渗透神理。”在金针芦苇的威力还没完全失去之前,我将它扎入了自己的手掌。我感到自己的魂魄已经高飞,别的也就不在乎了。
转自: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