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把我这个本来毫不相干的人也当成了亲人。
世界上许多事情，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它有它自身发展的必然规律。自来所谓无巧不成书，许多奇奇巧巧的事为写书人提供了挖掘不尽的源泉和素材。然而，我倒认为，无巧不成书其实是骗人的鬼话。世上到底能有多少巧事，只有那种最爱投机取巧的人心里最清楚。对于无缘之人，往往钻破脑袋，终也得不到一丝机巧。这是因为，我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才深切地感到，我所叙述的这几个人的命运，是决非偶然的，岂上是一个巧字能够概括？它简直是整个人类命运发展的必然！

那一年，玉坤九岁，中国大地发生了百年未见的特大饥馑。饥荒持续了三年，树皮草根都已吃光，真正是饿殍遍野，死人无数。
玉坤家住城南三十里莲花湖畔，地处偏僻，村里没有学校。那坳背屋老私塾先生曾经纶的儿子，在自家办了一个私塾班，玉坤被父亲送在那里，已读了三年的私塾。学完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曾广贤文、琼林幼学等旧学课本。面临着是否进城延师求学。
这一日，正是十月初八，是小玉坤去山中拜谒干爹的日子。我和往常一样，那天一大早就来到生宇家里，准备接他去青峰界拜谒石人干爹。
生宇见我十分守时，心下高兴，立马去坳背屋替儿子向先生告了假，领了玉坤回来。
这孩子九岁，早已出落得英气勃勃，又比同龄的孩子长得快，显露出小帅哥的胚子来。他那眉心稍上的那圈褐金色的龙形胎记，更加清晰，俨然两条互为旋转的阴阳太极鱼龙。远远看去，又恰似一颗硕大的美人痣，宝珠一般地嵌在眉间。
玉坤一见我来，亲热地和我打过招呼，就跟了生宇去厨房吃饭。一会儿，玉坤手捧一只粗瓷素碗，正从厨房出来，未到堂屋，却见生宇从后面气急地一把将他拽了，拉进里屋去。完了，似乎又听到那老汉打了儿子一巴掌，轻声训了几句。
我顿时纳闷起来。往常，我来他们家时，生宇夫妇无不既热情周到，更坦诚相见，丝毫也不见外。而今天早上一来，就有些异样。
自从我帮玉坤认了那门干亲之后，孩子万事顺就，越发乖巧，且从不生病，长得健壮而又结实。为此，生宇夫妇非常高兴。虽说头几次发现儿子悬浮飞升之事，他们有些担心害怕，但经我一再劝告解释，又见孩子每次悬浮之后，又能轻飘飘地安全降落地上，以后渐渐习以为常，也就见怪不怪。又因这孩子喜欢玩水，以前生宇夫妇坚决不准他下去湖中，后我领了他去湖中游了几次，让生宇夫妇在岸上守望。他们见那孩子虽然小小年纪，却如同一条出水蛟龙般，腾挪在万顷碧波之间，时而还跃出水面，升腾起来，悬浮在湖的上空。至此，他们才将一颗同样悬浮的心，完全放了下来。他们相信小玉坤自从得到我的关照，是真的遇了神仙点化了，使他有了“半仙之体”。
虽说，孩子认的是山中石人做为干爹，但实际上他们一直是把我当成玉坤的干爹一般。每每从他们家回来，非得将一些瓜果、鸡蛋、红糖、糯米等等，让我带回；遇有各种节日，又将一些特殊食品，诸如糍粑、粽子、汤圆等等，送给我带了回去。虽然，对着这些东西，我也曾一再申明用不了，但无济于事，生宇夫妇坚决不依，真是盛情难却，只好勉为其难。但我拿了这些东西回去，自己实在是一点儿也没有吃，一般都是等到小玉坤小灵湘到了我那里时，给他们吃。有时候干脆就喂了绊绊。礼尚往来，我便也常去山中猎一些麂、獐、狸、兔之类，给他们送去。
我们这样来来往往，本已如一家人一样。可是生宇今天的神情非常古怪，全不像往日那般坦诚。到好像有什么事情隐瞒着我一样，躲躲闪闪，一味地回避。
正在纳闷，只见生宇送了孩子出来，对我说道：“他奇叔，今天玉坤跟你去拜完干爹，麻烦你辛苦一点，明天一定送他回来。因为……因为明天……一位亲戚……一位……有点小事……”
生宇吞吞吐吐，不知所云。
我追问道：“有什么问题吗？你好像有些事情瞒着我，这是哪跟哪，你们把我也当成外人了？有什么难处，说出来，大家想法子解决嘛。”
生宇见问，越发吞吞吐吐，支支吾吾：“没……没有事，一切都好，一切……都好的。”
这时候，却见小玉坤背朝了父亲，用嘴对着我向厨房那边努了一努，那眼神分明在告诉我，故事在厨房灶屋那边。
我顾不了生宇的遮拦和阻挡，迳直向厨房走过去。但见案板上几只碗里，盛了几碗野菜汤，那黑黑的汤上见不到一颗油花，我用鼻子嗅一嗅，一股酸苦之气直冲上来；另有一只竹蔑筲箕里盛了几只粑粑，我拿起一只掰开一看，却原来全是一些野菜和着一种当地名叫“苓树”的树皮做的。玉坤的母亲周嫂正在翻着白眼咽着这种粑粑。
随后而到的生宇一脸的尴尬，他是极不情愿让我看到他们家这种场面的，只听他怯怯地说道：“真不好意思，今天……改日你来，咱好好地喝一杯，今天大家都忙……”
我说：“你们家也断粮？这些东西可怎么下咽……”
说实话，我当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我自己整个一不食人间烟火的怪物，饱汉不知饿汉饥，哪里会想到如今天下发生这么大的饥荒？难怪前几天，章仵怀揣了一大包钞票来，说是乡民们凑的，求我如果捉得什么野物，再莫放走了，卖给他们。我当时看他那面黄饥瘦的样子，走路东倒西歪，还以为他是患了什么病。心想你自家祖传药王之后，当自有秘方医治，用不着我替你操心的。如今想起来，却原来他是饿成那样的。

章仵到底算得一条铮铮好汉，只字未提自己挨饿之事。反倒一味替那些乡民们向我求情，要我去猎些野兔野獐什么的给他帮乡亲们带回去。事后，他还向我挤着眼狡黠地说：“你知道吗奇人，如今我的生意特好！”
可我当时竟未能想到这一条来，他的生意好，当然是人死得多呀！
看着眼前的情境，我几乎是立即想到了天坑中的神秘长生果子。但是，这种果子，如若一旦被人们发现，被大量食用，那种后果却是无比可怕的！谁能接受那种暂时还不属于当今人类的一系列不可想象的后果呢？对现代人来而言，那将会是多么残酷的现实啊！
尽管长生不老一直是人们所追求的梦想，然而，这种伴随而来的代价却是食欲的丧失，性欲的丧失，以及一切副性征生理机能的丧失。人们没有了吃喝玩乐，将失去多少乐趣！对普通人而言，没有了这些人间的天伦之乐，即使与天地同在，也没有什么意义，活着只能如同一座石山！再则，如若人人都成了不男不女之人，谁来繁育后代？
而且更为严重的是，如果这种果子被小孩子食用，他将会停止生长发育，从此成为侏儒！
虽然，我以前曾也将几只果子作为药物救过几个人的命，使他们都从绝症死亡边沿活了转来。但那只是用极少量的当作药物使用而已。如果这种神秘果子在人们极端饥饿之时，被大量食用，那这种严重后果就会立即反应出来！
我将说到嘴边上的话又咽回了肚里，我还是不能向生宇透露这果子的秘密。只对玉坤说：“小坤子，咱们走吧，拜干爹去。”
在路上，玉坤这才和我说了他父亲让他明天必须赶回家来的秘密。
原来，生宇是准备将玉坤送往莲峰寺中带发修行。眼下到处缺粮，人们逃荒讨乞，流离失所，奄奄一息者满目皆是。但那寺中香火，反倒越发鼎盛，越是贫穷饥饿之人，烧香拜佛越是虔诚！是故，那城乡四野大地，饥馑愈盛，而寺庙道观的僧侣道士反倒愈是肥得流油！
生宇是求了玉坤的一位远房表叔出面，去向那寺中的老住持智空大法师求情的。表叔是法师的俗家堂叔。智空答应让他先领玉坤去看看。
“你自己愿意去出家当和尚吗？”我问玉坤道。
“我不知道。”停了停，玉坤又说，“爹娘成天只和我说：山上有饱饭吃，山上有饱饭吃，好像人生下来专门是来世上吃饭一样的。”
“人当然要吃饭，要不怎么说，吃饭是第一件大事呢？”我明白，我是有些言不由衷，因担心玉坤追问下去，连忙岔开话题，说道：“玉坤，最近见到表妹灵湘了吗？”
可玉坤却不吃我这一套，继续问道：“可是我看你奇叔也并没有把吃饭当成第一件大事，我几乎从没有见你好好地吃过一顿饭。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玉坤冲着我脆秘地眨巴着眼，“你怎么没有娶婶婶？”
玉坤小小的年纪，什么都懂，所有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他的这些问题，其实也正是大人们觉得奇怪的地方，明显不过。大约就因为这些原因，人们才称我奇人，才使我有了“活神仙”的绰号。（当然，也许别人并不认为这是给我起的绰号，只纯粹是对我的尊敬和褒扬，但我自己却始终认为是绰号。）
这许多的事情，让我如何向小玉坤讲清呢？
我说：“小坤子，我和你说，每个人的情况都是不同的。吃不吃饭，也许我是个例外。就好比你玉坤会飘浮和飞升，而我和你爸妈都不会一样，每个人都是各有各的不同，懂吗？”
“可是……可是，我也看见别人会飞的。”
“谁？”我几乎吃惊了，样子十分意外。
“灵湘妹妹。我们还在一起飞着玩的。”
“她和你说什么吗？”灵湘是三栖人，这是我早就知道的，但眼下才七八岁年纪，想不到她竟也瞒着大人，和这位同样具有异能的表哥一起飞着玩。
“灵湘妹妹说：她是水底长大的，她最喜欢呆在水底。”
“你信吗？”我问道。
“我信！但我开始以为她吹牛，所以我也说自己喜欢呆在水底。但那一次在她家，我们一起去江里比，我输了。后来我就信了。”
我和玉坤就这样一路行去。来到溪口瀑布崖下，我让玉坤抓紧我的手臂，正准备施展我的轻身腾挪之法，准备从那些岩头、树梢一路踏了上去。
不料，当我才将小玉坤牵得紧了，两眼微闭，正要提气缩身迈动双腿之际，却见身子反倒被玉坤带着轻轻飘升起来！玉坤一边携了我向崖头溪岸飘去，一边轻松之极地说道：“奇叔，你害怕转圈子吗？若是不怕，我们一块转几圈，比这快得多呢！”
我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正在思索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见他早已拉了我快速地旋转起来！
一刹那，只觉得我的四周混沌一片，恍惚间，我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早已不存在，于虚无空灵之间，如一道强光，向一个去处疾射！
我的意识虽也清醒，但我不能自主，我被一种超强大的旋涡状的力道裹挟着，直向前方射去。
旋涡瞬间停了下来，我感觉我又有了实体。
我睁眼一看，我们已经稳稳地站立在仙人峰的顶巅。玉坤没事一样，面对了我微微一笑，便自顾向峰顶的石头干爹，双膝跪了，只管磕头。
拜完干爹，玉坤让我又领他去那边黄狮崖认读天书。还是在他上学之前，我就常常领他来观摩浏览天书。他最先识的字，恐怕要是这种天书了！

我已多次向读者朋友提到天书，这里所称的天书，是指的那万丈危崖绝壁之上，显现的许多天然纹理，密密麻麻极像许多文字组成的大块文章。文字无人能识，神秘莫测，每字达一米见方，刻工精细，排列错落有致，堪称鬼斧神工！这是青峰界又一处怪异之极的千古旷世之谜。那危崖绝壁之上，莫说人迹罕至，就是飞鸟也无法驻足。那每个大字刻在绝壁之上，深达二三寸的凿痕，是如何镌刻上去的？刻这些有何作用，所有这些疑问，一直强烈地吸引着我。这种神秘的造物，是比那天坑，比那仙人峰石人，比一切神秘之物更令人惊叹的神奇。
很久以来，我就断定它决非人力所为，至少它不是现代人类所为。它使人极其自然地想到那个古老的话题——天神！是天上的神仙为了昭示人类而留下的一篇什么纪事。天书达数十万字之多！那扬扬数十万言，到底记录的什么？这是我多少年来一直孜孜不倦地以求破译的谜。我的兴趣也传染给了玉坤。每次他来，他都要我将他领到天书崖前方的山巅，找一块合适的地方让他坐好，再由我去一处一处地指点着教他认读。有时候，我们用一根绳子吊着，叔侄二人就如同两只壁虎，在那万仞峭壁上飞翔腾挪，一行字一行字地和他细细推敲。天书上的古怪文字，并非古今任何一种已知文字，我们只能从那种行文规则，每个字词的重复频率，运笔走势，和像形取势等等方面，慢慢细心领会，共同领略那种字里行间的奇特信息。如今，对天书的理解和认知，小玉坤恐已早在我之上了，他对天书的特殊感悟，比我有过之无不及。以至，使他产生对天书的浓厚兴趣，犹比我强烈。
但今天我不想和他再去认读天书。我经过慎重思考，有了一个特别的决定。
这个决定就是，眼看着玉坤和他的一家都在挨饿，我不能坐视不管。我准备和玉坤一同去摘些神秘果子让他带回去，并且，明天送他回去时，我亲自去向他父亲讲明白，说明这种果子的利害关系，由他们自己决定，是否食用。反正大人也不再需要长高，只要不让小孩子吃就行。再说，玉坤即将去莲峰寺见那老和尚，能不能进寺庙全在此一举，让他给那老僧捎去几枚长生果子，是再好不过了。出家人四大皆空，早已遁入空门，若是吃了这种神秘长生果，正可超然入化，立地成佛，永生不死，岂不正好！
我这个人，千错万错，错在喜欢别出心裁，自作主张。智神花一再说过，让我少与别人帮倒忙。而这一次，我无疑又是与人帮了一个大大的倒忙！而且，这一次还决不仅仅是一般的倒忙，而是致使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丽姑娘，一生娇小玲珑，成了一个永远长不大的袖珍小人……
记得当时，我主意打定，就携了玉坤去到天坑摘果。那玉坤当时一见这么许多的神奇果子，那一股股的诱人清香，使他着迷。这个成日被饥饿包围困扰的愣头青，一见果子，早将我的一切告诫和嘱咐抛到九霄云外。他根本不顾我的约法三章，趁我不注意时，早已摘了一枚特大的神秘果子三口两口就吃了下去！
当我发现他正背对了我偷吃神秘果时，一切都已迟了！我当时吓得哑口无言，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才说：“小坤子你真不像话！你太不像话了，你怎么能吃这种果子？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这果子小孩子是万万吃不得的，你怎么可以不听大人的话？”
玉坤见我真的生气，这才知道他犯了错，就腼腆地垂了头站着，口里喃喃地说道：“奇叔叔，我错了，我不该惹你生这么大的气的。但我觉得我早已是个大人了嘛……”
“可你还才九岁呀！你看看，你还不到奇叔叔耳根这么高，完了完了，你再也长不高了！”
我是真为他惋惜，一个多么英俊帅气的小伙，将永远矮得和侏儒一样！这一切，全怪我，我可怎么去向他的父母交代？
我几乎狂躁起来，对着他吼道：“你吃你吃，反正你也已吃了一个了，你吃饱吧。这果多的是，越吃越有，你一辈子也吃不完的！我再也不管你了，我管不了你了！难怪俗话常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也为食亡吗？人饿昏了，还不如一只鸟，见了吃的什么也不顾了！你就会饥不择食，连毒药你也敢吃吗？哪有这样的孩子？遍天之下，我没见过这样不听话的孩子……”
我无法发泄我自己胸中的懊恼，唠叨着没完没了，无论我怎样吼叫，仍然感到憋得难受。当我扭头看时，那玉坤真的再也不管我如何喋喋不休地唠叨，自己只管放开胃口，在那里大啖特啖，狼吞虎咽地吃那神秘长生果子！
我在一旁生了一阵闷气，心想反正再气急也无济于事，慢慢也就释然了，只好等着瞧吧。真要出了异常，也怪我不得，他自己不听话，让他自己今后一辈子慢慢后悔去吧。
见他吃得差不多了，估计四五枚果子也已吃下去了，我说道：“吃饱了吗？好像一只馋猫饿虎一般，该想着为你的爹娘和那将要去见面的老法师摘几枚带去了。”
玉坤不好意思地笑着点点头。
我和玉坤各自将所摘的果子揣在衣兜里或裤袋里边，大约共有十数枚之多，鼓鼓囊囊地好不容易上得了天坑那危崖峭壁。第二天，我又亲自送了玉坤回家。我对生宇夫妇极其慎重而又严肃地讲清楚了这种奇异果子的利害关系。我一再声明，这果子虽能解除饥饿，吃多还可以长生不老，但它的危害是立杆见影，非常见效的，必须小心谨慎。我让他们如果实在饿得不行，也只可几个人分吃一只，各人尝一尝便行了。我又嘱咐他们别忘了选几枚好些的果子，留了捎给寺里的智空老法师，那老法师一定会非常高兴的。他一高兴，玉坤的事就不成问题了。

待一切交代完毕，我想了一想，再无什么不妥之后，便离开了他们家。
此事当时似乎就已平安过去。我没敢将玉坤偷吃果子之事告诉生宇。心里却一直惴惴不安地打鼓，好像由于自己的不慎，对他们家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一样。以至好长一段，也不敢去见他们。然而，我无疑时时刻刻在关注着玉坤的生理变化。
令我惊奇的是，一直过了二三年，玉坤的身体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一样能吃能睡能玩，一样不停地生长发育。那令人无限敬畏的具有超自然魔力的长生仙果的各种巨大毒副作用，居然对玉坤不灵！
但是，让我始料未及的是，神秘果最终给另外一个人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后果。我是在这件事被发现后，才从玉坤那里追问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的。
原来，我给他们家带去的长生果，全不是如我安排的那样分派。
那生宇夫妇，在听过我讲了果子那么神奇之后，认定那一定是神仙才能享用的“仙果”。因此，他除了挑出几只让玉坤捎去送给智空法师之外，却将其它果子全都做供品敬奉了祖先。他将果子用几只碟子盛了，长年摆放在祖宗牌位之下。
那以后，自玉坤从寺庙回来过几次，果子就神秘地消失了！生宇夫妇也不再追究，还只当祖宗享用了“仙果”，岂不知却是玉坤陆陆续续偷了，拿去当礼物送给表妹灵湘享用。
灵湘家住空峒城北郊附城乡的峒江之畔，离城一十五里。当年晚贞老太在土改时，城中祖屋全被佃户们分了，自己搬来乡下这处庄房居住。说是庄房，其实只是三间干打叠土屋，还是老爷在时为替自家看守田地庄稼的庄户盖的，如今带了慧芳领着灵湘老少三代三个女子只得在此蜗居着。灵湘的生父，那位喂猪的老革命后代，被开除党籍公职的南下干部，仍在永无终期地眼巴巴等待着平反复职，只偶尔来灵湘家看看灵湘，并不提与慧芳结婚成家之事。
玉坤去找灵湘，常是神不知鬼不觉地，一个旋涡晃过，他在心里想着要去的地点早已到达。每次，他将那从自家神龛上拿来的神秘果子，亲自看着灵湘吃了，就与她手牵着手，双双飘浮飞升起来，乘了朗朗月色，来在峒江岸边，脱了衣裳，二人就去玩水。
长生果很快使灵湘产生一系列生理反应，首先是食欲减退，通常几天不吃饭也不见饿；她的身体慢慢开始停止生长，也不再发育。
我见到灵湘时，见她一副毫无生气的体态，如同一具精美无瑕的小小时装模具，我整个地如同掉进万丈冰窖之中，心里咯登一下全懵了！我明白这全是我的罪过，她从此再不生长，更不会衰老。一直到永远，她都只能是一个袖珍小人儿了。

闲话从略。再说那天我将玉坤送回家后，向他的父亲生宇交代过长生果的利害，又向小玉坤嘱咐一阵，无非是告诉他明日去见那智空大法师时，应当注意的一些佛门礼节，以及如何应答法师的提问等等。待一切交代完毕，看看再无什么不妥，我出门一路迤逦，直往荷叶峰顶巅行去。我是去找一清道长和悟彻禅师的，老朋友已经好久没有相聚了。
莲荷山辟为宗教圣地，当在唐末宋初。其时尚只有莲峰佛寺，至于荷叶峰道观，我们已知道，是在北宋末年才由灵噩的一名亲传关门弟子来此创建。这儿终年云雾缭绕，林泉叮咚。山中数千年古木，常年翳翳蓊蓊，郁郁苍翠，满目葱茏。
因为景致所迷，我不再用那闭目疾行之法，而是一步步地脚踏实地，慢慢挨上山来。行了一阵，不免热汗涔涔。
一阵凉风吹过，眼前数株红枫苍松之下，露出一角小小石亭。
这便是有名的荷叶峰半山亭。亭内一张石桌，四只鼓形石墩，简洁整然。亭柱之上，刻有一联，上联是：“前路赤日炎炎试问能行几步”，下联是：“这里凉风飕飕何妨暂坐片刻”。倒也俗中见雅。
这里是我与一清、悟彻等常常相叙之处。
那一清道长，生性幽默，谈吐风趣诙谐，且又恃才傲物惯了，往往喜怒笑骂，妙语连珠，天是老大，我是老二；而悟彻却一生谨慎，不苟言笑，惟有愤世嫉俗，一腔的傲气，二人却是一样。
我因走得正热，便来亭子内稍歇。一进石亭，顿觉八面来风，果然凉意飕飕，心旷神怡，早将那秋伏燥热，尽行除去。
从这里向对面莲峰寺望去，一目了然，但见楼阁重叠，斗拱飞檐，气势雄伟，正是那数百年古刹风貌。
莲峰寺分为大庙和藏经殿两大部分。大庙在前，由大雄宝殿、圣母殿等数座殿堂组成；每座殿堂分前后两层，与配殿相联，并列着数十间禅房和客舍；后面依山势建有阁搂回廊，层层叠叠，蜿蜒盘绕，一直延伸至峰顶最高处藏经密殿。那里是除了方丈大师等高僧以外，任何人莫敢涉足的地方。
据传，大庙曾于明朝末年毁于兵乱，后经乡民集资重建，粗俗不堪，毫无当年气象。再后来，大清国乾隆皇帝微服私访，三下江南，曾在这一带遭遇土匪袭击，藏身寺中，幸得住持相救。乾隆返朝后，下旨拨出专款数万银两，装点佛像金身。
自此，莲峰寺方始恢复那早年气象，香火日盛，方圆百十里乡村城镇居民，来此敬香祈福，磕头许愿者，络绎不绝。更有一桩屡见不鲜的怪事，就是越有天灾人祸，寺里香火越旺；乡里死人越多，寺中和尚越富越肥。

从此处半山亭向寺中远眺，可隐约看得见大庙宝殿之前的两扇红漆山门。门面两边一幅黑漆嵌金楹联，跃然在目。联曰：“莲花福地空峒洞天”
居中，便是那“莲峰寺”的镏金大字匾额，据说乃是乾隆御笔。两扇大门，能阻隔红尘凡俗。明日，小玉坤就要在他那表叔的带领下，走入那两扇大门，进入福地洞天，等待他的，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命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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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