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美2021年10月1日起播出的Netflix新剧《女佣》获得了很高的评价，该剧一共10集，改编自斯蒂芬妮·兰德发表在《纽约时报》上的回忆录——《女佣浮生录》。

Netflix在女性题材剧方面总是有很高的成就，无论是讲述女性复仇的《致命女人》还是大女主励志剧《后翼弃兵》，都十分关注女性话题。从Netflix的全球布局来看，似乎Netflix无论与哪个国家合作都没有忽视女性角色的塑造，而且角度各不相同。

《女佣》讲述的是原本梦想成为作家的才女艾利克斯，却因为年纪轻轻怀孕生女，又遭遇家暴而准备带着女儿独自生活。为了男友，她放弃了上大学，放弃了事业，身无分文独自闯荡，只能靠做“价值女佣”维持生活。没有了男友的庇护，她能独立生活吗？

这个故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鲁迅先生在看完易卜生《玩偶之家》之后写下的一篇文章：《娜拉走后怎样》。这篇文章在戏剧界和文学界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他是第一个冷静分析娜拉离开海尔茂之后是否生活得更好的人。易卜生笔下的娜拉，由于受够了被丈夫当成“玩偶”般的生活，而想要离开海尔茂实现独立的人格，但是有些学者却认为，娜拉走后会面临两种结局——不是堕落，就是回来。

这样的猜测自然比较消极，易卜生本人也没有明确的答案，但是在看过美剧《女佣》后，却对鲁迅先生当年的质疑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该剧在豆瓣上评分8.6，不仅是因为其真诚地展现了一位母亲的韧性，更是由于剧中对女性无奈的描绘是极易引起哲理思考的。

女性独立是个伪命题？

几乎所有的女性题材剧都在表达一个固定的主题——女性如何实现独立？

大体上的套路都是女主为男友或丈夫放弃一切成长的机会，却受尽欺骗、暴力，最终痛定思痛决定离开家庭独自生活。《致命女人》用“以暴制暴”的方式进行了断，而《女佣》则是通过自食其力的方式暂时远离男友的控制。

为什么说是“暂时”呢？

很显然，《女佣》中的女主艾利克斯，并没有真正离开男友，她的“独立”在目前看来是个伪命题。

并不是说，在艾利克斯的故事里，女性独立的课题失败了，这部剧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相反，正在艾利克斯的独立宣言幻灭，才反而给女性敲响了警钟。

艾利克斯不过是一个25岁的女性，由于怀孕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与在酒吧工作的男友共同抚养两岁的幼女。不过，男友肖恩是个酗酒份子，他每日醉醺醺的回来，挣着微薄的工资，根本没有能力养活她们母女俩。艾利克斯自从有了孩子也放弃了自己的梦想，而成为了全职妈妈，在家庭中更是没有什么地位。

为了让肖恩戒酒，艾利克斯与肖恩总是争吵，而吵到面红耳赤的时候，肖恩竟然还妄想对艾利克斯动手。曾经在童年时目睹父亲家暴母亲的艾利克斯对此非常介意，于是提出要带着幼女独自生活，远离肖恩。

这似乎是一个良好的开始，但艾利克斯的状态却让观众非常直观地看到了单身母亲在社会上生存的艰难。这部剧用非常直观、尖锐的视角向观众解答了鲁迅先生的问题——娜拉走后怎样？

艾利克斯与娜拉的状态非常相似，不同的是，娜拉的出走不是因为家暴，她也没有孩子，因此艾利克斯的处境或许更加艰难。

没有学历，没有存款，艾利克斯只能住在家暴救助站，靠做清洁女佣挣钱养家。清洁女佣的老板非常苛刻，不提供任何清洁用品，这些都需要艾利克斯自己垫付，而客户的家又远在海岛，需要坐轮渡才能去，不熟悉路的艾利克斯严重迟到，最后女主人并不想要给她结算工钱。

独立的第一天就出师不利，而且她没有办法一面打工一面照顾女儿，因此她不得不求助于做艺术家的母亲。母亲也不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恋爱脑的她找了一个小奶狗在一起，最后被骗得一无所有。

艾利克斯原本不想住在家暴救助站里，但奈何无力负担房租而不得不向生活妥协。然而，她却始终不承认自己受过家暴，甚至替男友开脱。在某种程度上，艾利克斯是软弱的。

都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艾利克斯的确为了女儿麦蒂走到了“出走”的这一步。但无力抚养女儿的她在法庭上被夺走了女儿的抚养权，男友肖恩无钱给她们买生活用品，却有钱请律师争夺抚养权，这在艾利克斯眼里看着十分讽刺。她也为了女儿开始进行低贱的女佣工作，不过好在她很有清洁天赋，让客户都非常信任她。

但她真的让自己的生活变好了吗？

女儿每天吵着要见父亲，不靠谱的父母根本无法帮助自己分担照顾女儿的工作，每日奔波的工作只能获得微弱的报酬，这让艾利克斯不断地向生活举白旗，她依靠着倾慕自己的男人住进了他的家里，这样她就可以让对方照顾自己的女儿。但是，肖恩的出现却她再度投入到了男友的怀抱，为了女儿，她选择了回去跟肖恩一起生活。

“不是堕落就是回去”，艾利克斯的结局印证了当年学者对娜拉结局的猜测。当然，艾利克斯的结局不止于此，在该剧的结尾，她凭借自己的努力申请到了大学。《女佣》的结局真的在暗示艾利克斯回到校园以后就实现独立了吗？其实，该剧还是在逃避“女性独立”的问题。

艾利克斯再度“出走”，也许学生的身份会让她获得更多的帮助，但她是否同样会面临困难，一边上学一边抚养女儿是否容易？该剧也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对父母婚姻悲剧的复刻

在塑造人物的时候，编剧永远都无法忽视对人物原生家庭的描绘，这样才会找到人物不幸的根源。

艾利克斯与肖恩的悲剧与父母的感情破裂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艾利克斯离开肖恩是因为肖恩的家暴倾向，而通过几次闪回，观众也能够了解到艾利克斯的童年也曾目睹过父亲对母亲做出的可怕事情。

母亲如今的状态看似是个自由的艺术家，但她也面临生活的窘迫，事业上仍然不顺利，对女儿也疏于关心。母亲也是逃避型人格，她只能醉倒在小奶狗的温柔乡里，即便在女儿提醒她，她的小男友企图趁她不注意出租她的房子时，她竟然反过来指责女儿，因为这件事情破坏了他们的关系。

这种逃避型人格也遗传到了艾利克斯的身上，她也同样用视而不见的方式面对男友的家暴，在自己生活困顿的时候忘记曾经的离家冲动，重新回到男友的身边，修复与他的关系，只是为了让女儿的生活稳定。

艾利克斯患有幽闭恐惧症，因为童年时当父亲对母亲家暴的时候，她就是躲在了柜子里，直到母亲含泪过来找她，并且用无力的口吻安慰她“没事”。而这样的一幕也同样发生在了自己的女儿麦蒂的身上，她慌张地从柜子里找到了女儿，用当年跟母亲同样的语气安慰女儿。

艾利克斯曾经最讨厌母亲酗酒，直到现在，母亲仍然用酒精麻痹自己的失败。然而，长大后的艾利克斯却在酒吧当起了服务员，还认识了同样酗酒的肖恩。自己最憎恨的变成了自己最爱的，这样的悲剧在艾利克斯的生活里延续着。

由于童年不幸、婚姻不幸，艾利克斯与人交往的时候也会产生疏离感，而这与父母的婚姻不幸也有关联。第一集中，艾利克斯将女儿交给母亲照料，母亲刚开始很有新鲜感，带着外孙女进行艺术创作。不过当艾利克斯打电话告知母亲自己由于工作可能要晚些回去的时候，母亲却并没有心情听艾利克斯的话，只顾着陪麦蒂玩，而当艾利克斯回去找麦蒂的时候，母亲却显得极其不耐烦，还埋怨艾利克斯害她看了一天的孩子，影响了自己的工作。

这种交流的不顺畅直观体现了母女之间的距离，而母亲常常轻蔑地形容麦蒂是私生女，也让艾利克斯没有安全感。

在母亲的认知里，女生就是要依附于男性，这就是为何母亲在和父亲离异之后一直在换男朋友，被一个男朋友伤害以后也会很快寻找下一位。在母亲的小奶狗卷钱消失之后，艾利克斯再度偶遇母亲时她的身边已经换了另一个男朋友，因此母亲一直活在死循环里，永远没有获得真正的独立。

那么艾利克斯后来选择放弃独立的生活回去找肖恩也说得通了。

因为骨子里，她和母亲一样软弱，一样无法摆脱男性的庇护。

当然，也有观众在看完这部剧之后认为造成艾利克斯悲剧的是美国社会体制的问题，因为当艾利克斯带着18美元和女儿离开肖恩之后，她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就是租房。不过工作人员告诉她，她必须有工资条才能免费租房，这让她不得不马上找到一份工作。

社会体制自然是固定不变的，所有人都要在这样的社会规则下生活，但并不是所有的女性在这样的体制下都无法生存，是人性怯懦的弱点才是艾利克斯这样的女性无法成功“出走”的原因。

人像展览与人物传记的融合

虽然是一部人物传记剧，但是《女佣》没有拘泥于仅围绕着女主艾利克斯书写，而是同样辐射到了她身边的女性。

除了对艾利克斯描写，她的母亲也同样重要，编剧以对比的方式展现了遗传因素的不可逆性，有一点自然主义的味道。

而当艾利克斯成为女佣，她服务的第一家客户也是一位女性，住在别墅里，有一件很漂亮的婴儿房，但是在剧中没有出现过女主人的丈夫和孩子，她似乎有难言之隐。

在救助站里，艾利克斯认识了和自己有同样遭遇的丹妮尔，在艾利克斯失去女儿抚养权的时候，丹妮尔精神振奋地安慰一蹶不振的艾利克斯，还希望艾利克斯认清现实——情感暴力也是家暴，她的丈夫肖恩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球。

不过在几日之后，丹妮尔竟然搬走了，据说是回到了丈夫的身边。而当艾利克斯再度偶遇丹妮尔，发现她的精神状态并不好，她可能持续遭受着丈夫的暴力对待。当时的艾利克斯不理解丹妮尔的决定，而救助站里的人告诉她，一般女性都会经历七次才能真正摆脱深渊。也就是说，这里的女性往往要回到丈夫身边七次，重复受伤七次，才能真正觉醒。

当时的艾利克斯决心满满，她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回到肖恩的身边，而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她开始理解丹妮尔了。

回到肖恩身边，她也在从事女佣的工作，她服务的多半是单身妈妈。一是因为她的确清洁干净，具有了口碑，而且只有女人才能帮助女人，那些单身母亲更容易与艾利克斯产生同理心；另一方面，单身母亲的确没有时间收拾屋子，她们要处理的事情太多，而就算是有丈夫，也多半在经历着丧偶式婚姻。

她回到肖恩身边以后女佣的生意一直不好，而她接到的第一单却每个小时只能支付10美金，而工作量却巨大。她进入房间，几乎下不去脚，东西堆积如山，女主人是单身母亲，她怀着孕，另外还有三个孩子，其中有一个孩子还不会说话。

“只有女人能帮助女人”，艾利克斯在最需要钱的时候没有计较这位雇主的薪酬，而她也在需要打官司的时候，接受了她曾经雇主的帮助——第一位跟她闹过不愉快的雇主决定帮她介绍一位出色的家庭法律师，还不收任何报酬。

似乎在大部分的女性剧中，最终拯救和帮助女主的也同样是女性，她们一个人的力量非常单薄，但是联合起来却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鲁迅先生在《娜拉走后怎样》的文章中探讨了“自由”的意义，他说“自由固不是钱所能买到的，但能够为钱卖掉”。这句话很深刻，有钱并不一定能够实现自由，反而会束缚住人，人会变成挣钱的机器而迷失自我，相反，在贫穷的地方更加考验人性，有些人会为了活着而出卖灵魂。

无论是娜拉还是艾利克斯，她们都向往自由，向往独立，她们以为离开了丈夫就会获得自由。的确，她们在精神上获得了短暂的自由，但现实又会将她们压垮，艾利克斯因为生存回到了丈夫的身边，她或许代表了大多数贫困女性的命运。

撰文：灵樨

出处：头条号 @新剧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