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真是无忧无虑。”他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同样快乐无忧愁不是吗?
“我们选了一个包间,天哪,我们从来没见过那么精细的瓷餐具,每一件都是艺术品,上的每一道菜都是特级大厨烹制的。穿丝绸旗袍的女招待在一旁毕恭毕敬地站着听候吩咐。安娅就说以后一定要过上天天吃丽都饭店的生活。缦萱说要去当演员,等她成了大明星,一个签名的价值就可以供我们在丽都飨餐一顿。小仙说她们拜金。她是我们几个中间年龄最小的,她的理想是找一份惬意的工作,能在每晚睡前看几页心爱的书。”
“你呢?”他望着桌面上放置纷乱的纸牌问。
“我?我的理想是和一个合适的男人共度余生。”她托着腮若有所思,他发现她的指甲上描着一朵朵黑色的碎花。
f.微醺
舞池中央旋转的缦萱停下来,走到吧台边要了一杯酒,安娅放下话筒,接过台下一个男人送的玫瑰。
黑衣的钢琴手又开始弹奏。这时走进来几个粗犷的男人。他们旁若无人地占据了最大的一张桌子,嚷嚷着要喝酒。
伊莲娜站起来:“我要去跑堂了。希望小仙调了适合他们的酒。”
他下意识伸手去拉她。碰到她的左手,虚若无骨。她回头看他。
“那些人挺野蛮的,你小心点。”他嘱咐道,松开了自己的手。
“没什么。”女孩轻盈地走开。
他在逐渐舒缓下来的音乐中,将头慢慢仰在沙发靠背上,脑子里一片眩晕。
依雯的心脏病折磨着她,不是肉体上的痛苦,是精神上的。她总是患得患失,敏感谨慎,他手里只有一点钱的时候,就贷款买了房子,为的是让她安心。她也动用了所有的积蓄买家具家电,每天往新房跑,不亦乐乎。
后来,依雯因为并发症住院,在他们即将宣布婚期的前几星期,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过于兴奋。
医生一再对他们说没关系没关系,先天性心脏病就有很多自然康复的例子,私下把他拉到一边让他有心理准备。
乐符仍在流淌,有高低起伏的波动。他那段时间真的很不好过,一下班就要守在依雯病床前,强装出轻松的笑脸。回到家父母不厌其烦地叫他放弃,上班时同事们还在窃窃议论,仿佛因为他们的预言实现而得意。终于有一天,他忍耐不住,揪起一个男同事的领子要他道歉,两个人厮打起来,结果都受了处分。顶头上司让他不要把生活上的不良情绪带到工作中来,他差一点说出“我不干了!”,可是想到每个月不菲的房贷、依雯的医药费,他不能失去这份工作,只得咬牙一声不吭。
病床前,依雯展开苍白的笑脸迎接他。她的心情似乎不错,她知道自己没看走眼,长久以来经过的所有事实让她深知:他有多么爱她。到此她大可安心与满足了。
但他还是发现那一天依雯怪怪的,晚上他执意要留在她病房陪护。半夜他起来在她床头柜上发现了一瓶只剩一点的安眠葯,她的睡眠沉实,一点都不像自杀的人。
g.伤口
音乐嘎然停止,台上的安娅不知所措地裹紧了身上的绸缎,缦萱退到一边,场地中央,伊莲娜正和那几个刚进酒吧的男人对峙,他们显然不能融入酒吧的气氛,身上有狰狞的纹身,脸上有醒目的疤痕。他们大声喧哗,惊扰了旁人,伊莲娜柔声劝止,却被使劲推了一把。
他想过去帮她,此时她只立在原地平静地说了一句话:“你们要明白现在到什么地方来了。最好不要打扰我们。”
他有些奇怪的感觉,接着看她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她掀开了额头上的刘海,几个男人呆住,不吱声了,沉默地坐下。
换来了整个酒吧的一片宁静,没有了音乐,没有人唱歌跳舞,伊莲娜浮云般游移到吧台取了一杯酒放到嘴边轻酌。
他突然感到胸口一阵沉痛,曾几何时,也有过这种感觉。
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很多酒,在医院天台,躺在冰冷的地上望满天星光,“唰”,一颗流星滑过天际,绝望的美感。他仍在喝,酒瓶口对着嘴巴,刺激的液体流进身体,眼泪顺着太阳穴滴入发际。医生说他有抑郁症,要适当发泄一下,不知道喝酒算不算?他摸索到口袋里那瓶抗抑郁的镇定剂,今天还没吃。又一颗流星滑过,眩目的痕迹,那一瞬,他发现自己就是那颗流星。
小仙又给他调了一杯酒,他注意到她的眼睛里面有血丝,眼角处有细小的裂痕,红色淤积。他趴在吧台上看那一头的伊莲娜,她好像有点生气的样子,也不笑,越过她看安娅,安娅正准备往后台走,她转身,赤裸的背上一条斜斜的疤痕触目惊心。
他呆住了,伊莲娜转过满是泪痕的脸,对他说:“就是这道伤要了安娅的命。
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她继续说:“怨气越重,致命伤口便越明显……一切源于一场连环相撞,高速公路上的惨剧。那天上午,我们四个包了一部出租车去繁城。没到中午,就出事了,你知道的,生死一瞬的感觉,我的眼泪飞溅出来。我看到自己三个好友绝望的表情,最后一刻我们是紧贴的,手握在一起。我目睹她们闭上了眼睛,世界从此安静。”
伊莲娜手撑着脑袋,慢慢悠悠地说。
他突然注意到她额头上的疤痕,又粗又深,直深入头发里面,似乎就要涌出血来。
“不会流血的,已经是两年前留下的了。”伊莲娜似乎能猜出他所想的。
“她们叫我女巫,我很喜欢算命,有时候还挺准,现在更神了,我能凭直觉了解别人的经历和心理。”
h.soul
他突然抱着头痛哭:“请告诉我,我还能不能再看见她。我在哪里?”
伊莲娜打了个手势,小K将一杯墨黑的饮品放在他面前说:“喝下去吧。”
他的身体飘起来,像个真正的幽灵那样,飘出了soul酒吧,外面阳光灿烂,每个人脸上都有健康美好的笑容,越过条条街道,广场的音乐喷泉旁边,正在举行一场婚礼。新娘不再是病怏怏瘦巴巴瑟缩在绿色衣裙里面的依雯,而是康复了的穿上白色婚纱面如桃花的依雯,她大概已经忘了他。好的,只要她快乐就好。
他摇摇晃晃漂浮在空中,零星想起最后的细节,他是在满天星光的照耀下脱离尘世的,镇定剂的量用过了,他现在不能判断当时是无意还是故意。
他没有再回到soul酒吧,已无必要。因为他不再心无着落。
伊莲娜长长舒了一口气,对着小K一笑:“他即将获得新的轮回。”
小K问:“你给了他完美的幻境?”
伊莲娜苦笑:“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办法令他不再做一个不得安宁游魂?依雯并没有结婚,在他走后的第七天,她不经意得知了他的死讯,香消玉殒。”
这时一个陌生女子轻轻走来:“给我一杯‘绿影伊人’。”
依雯。
转自: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