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的故事:大陆第一个到达海啸停尸场的记者是IT记者
趁着年前比较清闲,约了《京华时报》记者张见悦去酒吧喝酒。那个美式酒吧在朝阳公园附近,里面好多老外,在很大的音乐声中喝酒、跳舞,吵吵闹闹的。
见悦和我坐在吧台边喝酒说话,他好象有点心不在焉,时不时地歪着头瞅身边的老外,面无表情地转着眼珠子。“你丫琢磨什么呢?”看着我疑惑的目光,他突然说了一句,“要是这些老外的尸体在海水中泡一个星期,你知道是什么样子吗?”
我差点没把一口啤酒吐出来,靠,这孩子中什么邪了?变态啊。张见悦苦笑说,这两天好点了,反应没那么大了,前段时间,只要在街上看到白人老外,就会想到一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就会反胃。
这是去年12月,他和他的同事,《京华时报》的摄影记者刘军亲赴海啸现场采访的后遗症。这两个勇敢的家伙连防护服都没带,就闯入了惨不忍睹的海啸停尸场。
北京的IT圈里没多少人知道,第一个到达现场采访的大陆文字记者——他是个IT记者。
张见悦说,这是他自认为记者生涯以来最有意义、也是最痛苦的事情。
(一)
在酒吧里,张见悦拒绝谈论当时的心里感受,甚至拒绝过多地回忆。
喝了一两杯酒,在我的好奇心的催促下,见悦开始只言片语地说起那次经历,说了一些他发回来的一万多字的现场报道中所没写下来的事情。即使这样,他也好象试图在掩饰着什么,好象不愿意唤醒记忆的大部分。
“当地一直30多度的高温,那些尸体在海水里已经浸泡了一个多星期,膨胀得气球,很远的地方就能闻到恶臭,到了跟前……”。
“我们带着5层口罩,还是难以抵挡浸泡了一周的腐尸的恶臭,又将酒精棉球塞在鼻孔里,才能勉强呼吸”。
“蛆虫从尸体的眼睛、鼻孔、嘴巴里,从大大小小的伤口里,从肛门和阴道里不断地爬出来、爬得到处都是……”。
“那些国外专家真牛逼,我真的敬重他们,在尸体堆里一干就是一天,连吃饭都在里面……,他们穿着防护服,出来吃饭要换衣服,很麻烦……在尸体堆里架张桌子,支着笔记本电脑,然后就是从尸体上采集组织……吃饭的时候就把脸上的防护服掀开,划拉几口,然后继续干活……”。
说到这里,他不愿再说了。
报道灾难现场的新闻记者,往往会受到很大的心理创伤,他们应该也算是灾难的受害者。正如这次报道了灾难之后,亲历了那些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悲惨、恶心的场面,给张见悦造成了不小的心理伤害,阴影至今仍然存在。
(二)
听了他这些叙说,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你应该去接受心理辅导”。见悦说,他不相信心理医生能对他有多大帮助。
在从泰国飞回来之前,已有数家电视台排着队邀请他做访谈节目。但是张见悦拒绝了所有的邀请,先飞回汕头老家。
“我当时什么也不想做,就想回家,和父母在一起住几天”。关于灾难、关于生命,关于人生和世界,谁也不知道张见悦想到些什么。
陪在父母身边住几天。我不知道是为了感恩,还是疗伤?
在老家呆了两天,张见悦的腹泻也好利索了。当时在那个瘟疫随时可能流行的地方,正是因为他和同事都腹泻了,才结束了采访行程。他们都吓坏了,《京华》的领导和同事们也都吓坏了。
和父母平静地生活了两天后,见悦回到北京,继续做IT新闻,跑会,采访……。
[Page:他为何第一个去海啸现场 要为跑IT的争口气! ](三)
和张见悦认识有两年了,工作上的原因认识的。见悦戴个眼镜,白白净净的,很斯文,在公共场合很安静,不太爱和同行称兄道弟。
在我的印象中,见悦很勤快,喜欢追问新闻事件的操作细节,写东西很谨慎,做产业报道的时候比较重视对整个产业的细部描述。总之,他是那种不爱声张、但是很“拧”地坚持着自己的观点的那种家伙,在流行“宏大叙事”和“爆炸新闻”的北京IT媒体圈中,他不出名,也算不得很出色。
他去报道海啸,是一件足以让我惊愕的事情。作为一个IT记者,有跑不完的新闻、做不完的专访。他干吗要抢着去那个危险的地方?
“我虽然是跑IT的,但首先是个记者,面对这样的事件不能放过……当时的确有些同事不敢去,还有的家里人不让去”。
“在报社里,同事都觉得财经、IT记者最舒服,天天跑会拿红包,发厂商写好的新闻稿,我要为兄弟们争口气……”。
《京华时报》在这次海啸灾难的报道中做得非常出色,特别是来自于泰国攀牙府的一个足球场大的停尸场上的现场报道。他们有一个叫刘军的摄影记者,用各种各样的塑料袋把自己和相机包起来,走入隔离区对着尸体近距离拍照;,还有一个叫张见悦的IT记者,在各处停尸场和网吧之间来回折腾,发回一万多字的新闻。
(四)
最后,抄两段张见悦的采访手记。
“回来的时候,当飞机从普吉机场起飞的一刻,我心里曾暗暗在想,这辈子我再也不要回到这里!可是今天,我却开始打听普吉旅游线路什么时候能重新开通,我想再回去看看!看看那里的人们,那里的海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