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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庄水仙
网友【dreamer】 2005-06-13 12:39:58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32    1
第一章

雾,像一面面薄薄的纱,重重的笼罩着位于中台湾这方,仿佛早被尘嚣俗世所遗忘

的土地上。

“雾庄”──这幢相当名副其实的仿欧式、色调却较黯沉的建筑物──就静静屹立

在这片土地上,让雾气默默的氤氲出它的神秘感。

雾庄里,雾庄的男主人──庄颐,一个也像被尘世遗忘的男人──正安静的坐在雾

庄大厅,近沙发处的一扇半拱型长窗边。但他不是坐在沙发里,而是坐在轮椅上。

他冷漠的盯视着窗外那愈聚愈厚的雾气。而愈来愈形晦暗的天色,完全像他已有许

许多多年无法开朗的心。

一个整日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的确没有开朗的理由。

他曾经是个伟岸英挺的男人,但他那仍有知觉却无法自由移动分毫的双腿,和那张

专门制造无助感觉的轮椅,让他对自己形诸于外的痿痹产生极端的厌恶感。

他时常都在细数,自己以这样的姿态存在有多久了?十年,对了,漫漫长长的十年。

今天,或许是个绝佳的区隔纪念日。十年前的那个早上,他还是神采奕奕,对人生

充满斗志与期许的二十四岁年轻人,可是从十年前的那个今天的下午起,噩梦找上了他,

他被命运之神玩弄于掌股之间。

每年的今天,都是他最深刻的哀悼日,他哀悼他失去的双腿,哀悼他因失去双腿而

失去的许许多多美好事物,而陪着他一起哀悼的,除了“雾庄”,就只有他正紧握在手

掌间的这颗扣子了!

不用细看,庄颐就能清楚的描绘出这颗圆形扣子的模样──直径约两公分,咖啡底

上浮雕着一朵全然盛开的镀金水仙花,但经过这将近十年的时光消磨,那镀金的部分已

有许多地方变成黯淡的褐色。

庄颐将持续记忆着这颗扣子的拥有者,当年她才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女生。就如同

庄颐将永生不忘他失去行动能力的原因,正是因为这颗扣子的主人。

十年前的今天,是个风和、云淡、日丽的好天气──他已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看过

这样的好天气了?十年有吧?并非中台湾久远以前就陷入重重迷雾之中,而是他晦黯的

心情一直影响蒙蔽着他的眼睛──还在北部某医院实习的他,抽了个空档,暂时抛掉医

院里烦琐的医务,独自到台北近郊的某处山上健行,那天,他正好走在一条乡间小路上,

除了沿路花蕊缤纷的野生杜鹃很吸引他之外,另有还有一个在路旁与小狗嬉戏的小女生

也颇受他瞩目。

他之所以注意到她,纯粹是因为她与那只小狗追逐嬉戏时,那无忧无邪的样子。

她的穿着并不挺特别的,由她朴素简单的服装看来,她绝非什么富贵人家的孩子,

但她身上那件有点过时,却镶着颇美丽特殊镀金扣子的短外套,伴随着她那灵动的眼睛

及银铃似的嬉笑声,曾不经意的吸引着他的眼光驻足良久。他所欣羡的,是那小脸上简

单却丰富的满足表情,仿佛与一只小狗的嬉游,是她人生里最喜乐欢悦的事!

然后,事情发生在瞬间──一辆突兀出现在小路彼端的红色自用小客车,突然朝着

她和小狗疾冲而来。最先,那车差点撞上小狗,小狗敏捷的闪过之后,车体便无可控制

的冲撞往小女生的方向,就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一旁观看的他,直觉的反射动作便是

扑向小女生并一把推开她。

他是推开了小女生并捡回了她一条小命,可惜他却无法推开那朝他直扑而来的噩运。

由那场车祸中醒来时,他由医护人员口中得知他断了几根腿骨、几条韧带。他的主

治大夫自以为幽默的告诉他,他的伤并无大碍,只需要打一、两个月的石膏,以及做做

简单的复健工作,他便能再次健步如飞。

然而事情却没有想像中的顺利,石膏拆了,复健治疗也做了,他的腿却没有恢复知

觉的迹象,然后在一次又一次的检验中,另一个神经外科的大夫,却像要断绝他的生路

般,宣布他“的确已经”伤了中枢神经,那个大夫还很稀松平常的说:“除非奇迹,否

则你大概一辈子待在轮椅上了!”

“奇迹”?他一直相信自己的努力会胜过奇迹,于是他疯狂的找名医,坚毅不辍的

鞭蕱自己做复健,为的就是能再次站立、再次走路,可惜一切努力都付诸流水。

当然,他付诸流水的东西不止一项,在明白他几乎注定要当个一辈子坐轮椅的废人

时,他那初到美国攻读化学硕士、美丽异常却也现实非常的妻子韩雪碧──由美国匆匆

返国,但她不是念在夫妻间的情感而回来照顾他的,她不只带回了离婚证书,还用她既

美丽又哀愁的容颜,很委婉却绝决的说:“庄颐,请相信我依旧深爱着你。原本,我是

打算等你医学院毕业,我们就在美国为我们的将来一起奋斗,可是就眼前看来,去美

国……你似乎是不可能的了,而为了确保不耽误我们彼此的将来,我想我们只有离婚一

途了!”

好一段优美动听的爱情挽歌!

就这样,为了临时起意的见义勇为,他牺牲了他的双腿,连带的也赔上了他的婚姻、

他的锦绣前程、还有他的人生。而那个为他所救的小女生,早已因心惊害怕而一溜烟逃

得不知去向,留给他的报酬,便只是握在他手中的这颗扣子。

他不是不曾想过,找出这个小女生来,发泄一下他愤怒绝望的情绪,但他也明白这

样做根本于事无补。因此,当弟弟庄堔由警察手中转来这颗别致的扣子时,他并无保留

这颗扣子的意愿,然而奇怪的是──或者该说奇迹(一种令人厌烦的奇迹),这颗扣子

不知怎的,就是时常会出现在他的眼前,一次又一次的提醒牵引他的沉痛与苦涩。

总算,拖着这个残躯,他也走过了十个年头。也幸好他还不是个完全的废人,七、

八年前,他正在渡过他人生漫漫的黑暗期时,弟弟庄琛实习医院里的学长洪立夫找上了

他,要求他共同为对人类健康有极大影响的一种医学──营养免疫学──而努力。

想来多么讽刺──一个连自己的身心健康都管不好的人,竟能为了别人的身心健康

而努力?

不过他能造福人群的也只剩这件事了,其他时候,他几乎是个与世隔绝的人!

走动在他周遭的人物,屈指可数,除了他相依为的亲弟弟庄琛,就只有他母亲生前

的好友米淑贤阿姨!她照管他的生活起居,并被他同化的有些愤世嫉俗、不苟言笑兼没

幽默感。

事实上,经过这么多年的自我训练,他对自己的生活起居也早已应付自如了!但他

还是不喜欢应付外来的人──因此他加高了雾庄的围墙,区隔着自己与尘世,为的正是

躲避世人可能投注在他身上──或者轮椅上──的怪异眼神。

他并非不知住在附近的人们对他的好奇,米阿姨就时常向他嘀咕,有些大人、孩子

在雾庄的围墙前后探头探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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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提议庄颐去做腿部复诊的效果几乎可以说是立竿见影的──那让他愈来愈像个正常

人。

庄颐有些微妙的改变;这是复诊过后近一个礼拜以来,水仙的观察心得。

可能是缘于会诊医生一些针对他腿部的现况做出来的有利评估,带给了他腿部新生

的希望,连带的也给了他对人生“其他”新生的希望,因此庄颐稍稍撇开了他的冷厉,

成为一个相当合作、相当可爱的复健病人。

在他身上套用“可爱”这种句子实在是很怪异。但他能不厌其烦、充满毅力的挂在

双杠上缓慢的移动他滞重、颤抖、不受控制的脚步;也能配合水仙做腿部伸展、收缩和

冷热敷等治疗;他可以乖乖的服药;也颇没尊严的让她在复健床上像滚香肠似的将他滚

来翻去。

他是个骄傲的人,但他的毅力与耐力,却令水仙不得不替他感觉骄傲。

然而在整个复健过程中,他们仍无法避免较尴尬的一些时刻,那就是肢体上的实质

接触。尤其当水仙主动提议帮他做腿部按摩时,不知是心理或生理的因素,水仙总会尴

尬的发觉他着短裤的腿部某部分肌肉的颤抖与复苏,而当她困扰的抬起头时,又总会撞

见他以一种深邃又痛苦难耐的表情凝视她。

他那表情,又往往深刻的撩动着她的神绪,让她久久不能平息,水仙是个专业护士,

就算她从无性经验,却也不可能无知到不懂一个男人的亢奋意味着什么?她明白庄颐和

自己都被彼此吸引,但那可能仅止于肉体的好奇而缺乏爱情的神奇。

但撇开这些敏感性的问题不谈,他们之间的和谐在他们的婚姻迈入第三周时,有了

长足的进步。

庄颐不再像最初那般的难以相处或动不动就冷嘲热讽。令人惊奇的是,他像个播撒

米食给鸽子的爱鸽者般,会开始朝那群聚集在草皮上,对他和雾庄十分好奇的小萝卜或

淑姨一起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或谈些能凸显他本身性格的话题。

例如某次,淑姨以嫌恶的表情说:“你那两只死驴子脾气的臭狗,叫它们‘Anger’

和‘Melancholy’(愤怒和忧郁)实在太抬举它们了,你该帮它们改名字为‘Satan’

或‘Scoundre’(恶魔或恶棍),老妈子我喂食它们好几年,它们见我还是六亲不认的

又吠又叫!”

“淑姨,虽然你取的名字蛮有创意,你的抱怨也言之有理,但你不觉得它们的六亲

不认也是一种优点吗?至少,它们保障了你的安全。”庄颐答的似笑非笑。

“我还不够安全吗?”淑姨叹息。“身材福福泰泰,脸孔圆圆胖胖,我自认无论身

材或脸孔都‘安全’到不需要它们的保护,所以,我决定我没有义务再忍受它们六亲不

认的吠叫!”淑姨把叹息换成一脸决绝。

“那怎么办?”庄颐摩着鼻子,没有丝毫不悦的玩笑说:“等我的腿复原到能喂食

它们,它们大概又得由‘恶魔恶棍’易名为‘饿死鬼’了!”

“让我来喂食它们怎样?”水仙自告奋勇。“不过我有个建议,我们何不把它们改

名为‘Happy’和‘Smile’,快乐和微笑,多美好!”

“快乐和微笑?”淑姨一脸讶异与不敢苟同,她说:“你没见识过那两只狗,这种

名字用在它们身上,对它们简直是……太美化了!”

“是太侮辱了!”庄颐微笑并令人惊诧的朝水仙眨了眨左眼,和煦却意味深长的说:

“不过如果你真的愿意喂食它们并真心和它们交朋友,那么我想就算你叫它们阿猫阿狗,

它们都会友善的回应你!”

“原来,它们对我不友善是因为我没有称呼它们阿猫阿狗。”淑姨夸张的拍着额头

做出恍然大悟状。

“淑姨,你错了!它们对你不友善的原因,正巧因为你一直不把它们当朋友看待,

而只把他们当阿猫阿狗看待!”庄颐是以不太经心的语气说出这段很耐人寻味的话。

水仙从那一刻起,才真正见识庄颐的另一面,并开始小心谨慎的评估自己究竟有多

喜爱他的这一面?对他知道愈多,水仙就愈觉情难自己。

她从不认为自己了解庄颐很多,就连之前庄颐在明知自己的双腿复原有望,却不愿

上医院去做更完善复健治疗的那点“私人原因”──水仙还是由洪立夫那边获得较完整

的讯息。

洪医师认为庄颐的复健障碍是心理层面远胜于生理层面。他说:“这十年来,庄颐

的心态一定十分矛盾。他持续不断的做复健,把自已的腿保持在相当不错的状态,原因

大概是他不想让他的家人太操心,但他也不让他们太好过。他的腿,我们套个足球术语,

缺的正是那临门一脚了,如果他肯努力尝试,好几年前他就应该可以走路了,但他就是

不愿尝试让自己完全复原。”

“可是……这又为什么呢?”水仙震惊的听着,不免疑惑的问着。

“我想──是因为他的前妻韩雪碧!”洪立夫慢条斯里的说:“庄颐那个人,我很

早就认识他,在医大时,他就以热情开朗、认真进取获得许多老师同学的爱戴,也正因

为他是这样一个热忱的人,所以他才会奋不顾身的去救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女孩。

“听说他和韩雪碧是在一个化妆舞会上认识,他们一见钟情且认识不到三个月就闪

电结婚,说真的,当时他们这对潇洒先生和漂亮宝贝恩爱的样子,不知羡煞我们多少人,

可惜好景不常,不久韩雪碧到洛杉矶攻化学硕士,庄颐留在台湾继续读医学,后来就发

生车祸及韩雪碧要求离婚等种种事件。”洪立夫摇着头,一脸遗憾。

“我一直在猜想,庄颐之所以不愿再站起来走路,他除了是控诉韩雪碧的无情无义,

也在惩罚自己对韩雪碧的用情至深,他还一直无法接受韩雪碧的现实和决绝。我记得有

一次他对我说了一段十分富含寓意的话,他说:‘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一株需要某股力

量来依附的葛藤,同样的,力量也因为葛藤的依赖而存在,两者缺一不可。如果有一天

葛藤死了,那么力量就会自然而然的消失,但如果是那股力量先消失,那么葛藤也会因

为缺乏攀升的条件而死亡。’我几乎可以肯定,他十年来的噩梦制造者不是那个他救过

的小女孩,不是他瘫了的双腿,而是韩雪碧!”

就因为与洪立夫的一席话,水仙一夜无法成眠了。

当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根本不是“不能”走路,而是“不想”走路,她怎能躺得下睡

得着呢?

最最令她辗转反侧的是庄颐的那段话,后来她终于弄懂庄颐口中所谓的“力量”是

指爱,而她也终于明了造就他冷硬个性的罪魁祸首,也正巧是这个如此柔软又甘美的字

──“爱”!

她心酸的想:他一定既爱又恨韩雪碧,所以才会用这种自我惩罚的方式来哀悼他的

爱情,而他心中最最憎恨的人一定是她黎水仙了,因为她无心的剥夺了他爱人与被爱的

力量。

啊!每每想到这点,水仙就会不由得惊跳,并渴望把自己的心捧在手掌间任他宰割,

任他泄恨。

可是“事实上”她很难做到这点,所以她只好竭力在“形式上”完成,例如在这段

婚姻中,竭力“偿还”、竭力帮他完成一些既对他有利又对他有益的事。而更讽刺的是,

每当她完成一件“形式上”的事之后,她就发觉自己和“事实上”愈来愈接近。她觉得

自已愈来愈习惯对庄颐掏心,且愈来愈靠近把心捧在手掌间任他宰割的境地。

但因为她始终认定自己是个十分理智的人,所以她对自己的心态产生了极大的茫然

和困惑不解,她不得不自问:自己是不是在结婚的第十来天,就发癫的产生了爱上庄颐

的错觉?而如果──这不是错觉呢?

当然,在这一团迷惑间,生活仍照常的运行着。

关于那两只洛威那猛犬的吃食间题,水仙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和力气就摆平了它们。

她聪明的没有真把它们更名为‘Happy’和‘Smile’,因为她一开头就发现它们的脾气

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别扭,为它们改名字无异是自讨苦吃。至于它们的个性和庄颐还真是

像,喜欢“战争”胜于“和平”,但最终,它们还是被水仙以“和平”的手段收服了。

水仙付出的代价极少,只不过被咬坏了两只皮手套,以及耳朵被它们的吠叫声弄耳

鸣了三次,接下来,它们就收起了最初因陌生而产生的吠叫与噬咬,乖乖的由她放下食

物的盆中取食,乖乖的对她摇首摆尾示好,甚至泰然的仆伏在她跟前睡觉。

这只是一种“必然”的过程,在水仙的想法里,这很稀松平常,因为她本来就很有

小孩子缘和动物缘,她认定这辈子她碰过最难拿捏的人物,大概就属庄颐!

而巧合的很,庄颐也正巧是用这种眼光在看待她。

就他看来,黎水仙还真是女人之中最稀奇的品种。她一直很自告奋勇也很一厢情愿

的,把自认有益于他的事付诸于行动,像帮他整理书房、帮他喂他的狗、帮他做复健……

等等。

他最惊讶的,莫过于她能在短短的几天时间内让‘Anger’和‘Melancholy’移情

别恋。哦不!它们对她简直就是迷恋,只要一看到她,就争先恐后的摇首摆尾,那副阿

谀奉承的模样,让人不得不慨叹狗就是狗德行,怎么教也无法长进。

而他最受不了的是──她坚持要他“敦亲睦邻”,不但引来一大票小鬼头在他的庭

前嬉戏,还要他“保母兼公关”的分发糖果。更教人气结的是──前些天她自做主张的

出馊主意,推他上菜市场“买菜”。

说实话,当他发觉置身在人挤人,几乎可以挤死人的菜市场时,他差点要气炸了,

他用已有好几天都没出现过的寒腔寒调诘问她:“你是带我来看戏,还是带我来当被看

的戏?”
 0   2005-06-13 12:45:46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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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他不能?”洪医师很直接的说出她难以启齿的话。

“是……是的。”

洪医师没有任何表情的点头,面向庄颐又问:“庄颐,在腿伤的这十年当中,你曾

勃起吗?”

勃起?洪医师的问话方式让水仙脸红了起来。实在说,一个护士理应对这种问题见

怪不怪,可是……事关切身时又另当别论。

不过她害臊的样子却触怒了庄颐,他多疑的以为她又在卖弄纯真。“当然,洪医师,

我总共吻过我的妻子三次,我发誓我每次都“性”致勃勃,可是你不认为你问我纯真的

妻子这种问题太直接了吗?她无邪到不懂什么叫亢奋呢。”他的语气讽刺到无以复加。

“是吗?好的,我会小心选择问题,我们刚谈到哪儿?对了,你能勃起,那很好,

意味着你能做爱!”洪医师的问题根本丝亳没有“小心选择”的迹象。

“做爱也得有爱才能做。”庄颐咕哝在嘴里。

而洪医师听若未闻的继续说:“根据研究报导,较活跃的性生活其实有助复健,当

然刚开始要慢慢来,你必须循序渐进的骋驰于你睽违已久的失乐园中。”

睽违已久的失乐园?医生对病人说“睽违已久的失乐园”这样的话?

水仙不自觉的瞪大眼睛,神情显得坐立不安。她知道庄颐和洪医师相识多年,自然

开得起这种玩笑,只不过她不习惯自己成为这玩笑中的主角。

她很尴尬。庄颐突然察觉水仙的这点情绪并非伪装,他不以为这是个性经验丰富的

女人在医生谈性时该有的情绪反应,但他也突然明白自己喜欢她这样。

“性行为时要注意姿势。”洪立夫以他医师的专业观点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庄

颐,我务必要警告你,在刚开始的状况下,你可能比较难完全勃起,而一旦勃起,你又

可能觉得很难持续,不过不要让这点妨碍你,还有,刚开始时你们最好采取面对面的姿

势,不要太激烈,如果你觉得你在上面太累,就躺下来让你的妻子在上面,坐在椅子上

效果也很不错,有些夫妇刚开始觉得爱抚最好,或者口交。最重要的不要太勉强,慢慢

来不要太快。”

爱抚!口交!

活脱脱一幅春宫图在眼前浮现。水仙满脸通红,她手足无措的把头转开,紧咬着下

唇瞪着钉在白板上的几张X光片。

庄颐觉得全身发热,但他假装无聊的瞪着洪立夫嗡动不停的嘴巴,并暗暗庆幸他膝

上的毯子遮掩了他“勃勃”的“性”致。

洪立夫终于中断他精釆的演说,大概他后知后觉的察觉了他的喋喋不休对他的朋友

们造成什么不良影响了,还有,另一个由复健室门边发出的声音,也干扰了洪立夫的谈

话。

“没想到我无所不能的大哥也有这么一天,连这种事都要人教?而我美丽的大嫂是

你的禁脔?抑或是你的保母?”

不难想像这几句充满讽刺性的话语出自谁的口中!庄琛!没错,正是他,他交抱双

臂倚在门边。他看来已径完全恢复常态,只是外表有些微的改变。不过十来天没看见他,

他已开始蓄起胡子,下巴上那浓黑的胡碴,让他看起来有浅浅的沧桑以及软明显的成熟。

庄颐表情淡淡的打量着自己的弟弟,对他的话不予置评却对他的人置评道:“你似

乎恢复的很好、很快,可喜可贺。”

“当然,聪明人会记取教训,但不会沉湎于教训,何况我没有失意的理由,因为我

已经找到了另一个更好、更教人愉快的伴侣了!”

哦!这么快!水仙和庄颐同时一愣,且默默的互睨了彼此一眼。这一眼,各具滋味。

“恭喜了,可不可以请教对方是谁?”在水仙不开口的情形下,庄颐只好表示关心

的问。

庄琛走进复健室,让人看不出是高兴或生氧的答:“可以啊!她叫骆婷婷,是台湾

某茶业王国的公主,我的大嫂认识她!”

骆婷婷?天啊!真是有点难以想像。水仙当然认识她,在妹妹玫瑰的“落霞栖”里,

大家都是志趣相投的座上客,她也算得上是自己的好朋友,可是她和庄琛并不熟,见面

顶多打打招呼,搭腔两句,没想到……

唉!没想到的事情可多着呢,她自己不也连作梦都没想到会放弃庄琛而改嫁庄颐。

或许这样最好,庄琛终于如他哥哥所愿的找到了一个符合理想的女孩──骆婷婷,不只

是茶业王国的公主,她还是他们这票朋友公认最蕙质蔚心的女孩,接下来,就要看庄琛

懂不懂把握了。

“恭喜了!你找到一个十分优秀的女孩。”水仙先是平静的朝庄琛道贺,而在看见

庄琛欲言又止的神情时,她迅速的把眼光调向庄颐,静静的指出:“骆婷婷绝对是你所

能期望最好的弟媳妇人选。”

这句话含意着什么?她解脱之日的到来?庄颐深思的凝视水仙略显哀愁的容颜,心

里却暗自猜疑她究竟有多想摆脱他?又想多早摆脱他?

“弟媳妇?事情的进展可能这么快吗?毕竟那是个需要婚礼过程才能成立的名词。”

庄颐怀疑的道。

水仙的规避态度加上大哥的质疑,令庄琛不觉就冒起火来。“没什么可讶异的,这

世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毕竟你和水仙认识才一个礼拜就能上礼堂,那我和骆婷婷认识

了许多年,我们上床就更不足为奇了!”

话一冲动的出口,庄琛就后悔了,那就像那晚他因酒精的冲动而和骆婷婷上床之后

的懊悔是一样的,或许他真的还不够成熟,总是容易因冲动而铸成错误。这和他大哥的

沉稳与内敛成了极大的反比,难怪他的大哥总是把他看成一个孩子,连水仙也时常说他

有些行为简直像孩童。

“上床──呃!那很好,有空带她回雾庄吃顿饭,淑姨会很高兴。”似乎是“上床”

两个字让庄颐有点吃骛了。

“好让你有机会也把她按在地板上吗?”庄琛语气极恶劣的问。

这句话让呆立一旁聆听两兄弟对话的水仙与洪立夫同时倒抽了一口气。

“不,你不该这么说你大哥,他绝不会对婷婷做那种事。”水仙忠诚的声援庄颐,

但那语调相当乏力,因为连她也不知道庄颐会不会为了吓跑骆婷婷又来一次?不过讽刺

的是,这次他可没办法再以自己的婚姻去博取他弟弟的自由了,因为至少目前他和她已

被婚姻的合同锁死在一起了。

而庄琛,为了她替他哥哥的辩解,怒焰更是高涨了起来。“他就对你那么做过,难

道你忘了吗?”庄琛疾声痛陈。

水仙怎么能忘?不过难忘不是基于厌恶,而是基于……基于什么?“我说过,他没

有勉强我,他──吸引我。”

哦!原来难忘是基于“吸引”!

话一脱口,水仙自己先怔忡了一下,注意到庄颐眼中一闪而过的不信任与冷淡时,

她心情不觉一黯。

但就算庄颐认定水仙的话是一种矫饰过的忠诚,他还是配合著水仙幽自己一默。

“是的,我和你大嫂互相吸引,乍见的刹那,便犹如天雷勾动地火般的在地板上滚了一

圈,所以你必须相信,我唯一有兴趣把她按在地板上的女人只有黎水仙──你的大嫂。”

强调称谓就像在强调所有权,水仙严瞪了庄颐不够由衷的脸庞一眼,突然觉得倦意

弥漫,这是教人疲惫的一天,除了庄颐腿部复检工作的繁琐,还有庄家两兄弟相见时的

份外眼红,都让处于其间的水仙感觉劳心劳力。

而洪立夫这次竟先知先觉的看出了这对兄弟的剑拔弩张,对水仙造成什么不良影响

了,他好心的建议让“病”人先回家休息。

水仙如获大赦的边推起庄颐的轮椅,边闪躲庄琛刺探意味浓厚的眼神。临出医院时,

水仙苦笑着揣想洪立夫口中的“病”人究竟是指谁?

至于庄琛,他是以恨意与妒意充斥的眼神在目送他的兄嫂,他不懂他为什么永远无

法在哥哥面前翻身或占上风?哥哥只是一个残废,一个缺了两条腿的残废,水仙又怎会

舍他去就他?难道,人情义理真的重于男女情爱吗?

讲到人情义理,他就不觉又想起了和骆婷婷在一起的那夜。

激情过后,骆婷婷颇明理的对已有些酒醒的他淡然的说:“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这

种事谁也不必对谁负责!”

对一个刚失去童贞的女人而言,她的话冷淡得教人疑惧,但她抖着手抽烟的样子,

让庄琛看出她并不像她所讲的那般豁达与不在乎。

他临走出她留宿的旅馆时,心中不免有些内疚,而她也似乎洞悉了他的内疚,她由

皮包内抽出一张名片,很平静的拿给他,淡淡的问:“还是朋友吧?”

或许是他看错了,但她眼中像是有种希冀的光,而不论原因为何,庄琛点头同意了

她的问句。

“那么,这张名片没有别的意思,它只是偶尔当你想起我这个朋友时,便于问候的

工具。”骆婷婷说的更淡然。

她说这段话时,庄琛怀疑自己曾在她眼中看见泪光,那令他有片刻的动容,但人终

究是自私的动物,他并没有为一夜情负责的预期心理与良心,因为他所爱的不是骆婷婷

而是黎水仙,而他对他的所爱仍怀抱希望。

是的,当他看着水仙那委屈求全的样子,他就巴不得自己是生在古代的侠客,能仗

一把刀或一支剑来拯救水仙,并和自己的哥哥讲理。他看的出来水仙对他仍是有情的,

也明白只要她坚持不要那桩婚姻,大哥并没有权力太为难她,现在最困难的事是,该如

何让她走出她为自己设定的报恩樊笼?

他烦躁的将手插入外套口袋,目送大哥和“大嫂”貌合神离的离开,他的无力感愈

来愈浓重。

他渴望想出一个办法却毫无办法,只能皱起眉头挖空心思,直到……他由外套口袋

中摸出一张名片,且脑海中灵光一闪而过某个念头时──他才放松紧蹙的眉头走出复健

室。

剩下一直安静的观察着他的洪立夫目送他。
 0   2005-06-13 12:45:2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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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仙花味的香水,它们贵得离谱。”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我真该对你的慷慨感激涕零罗?”他用一种根本不像感激涕

零的草率语气说道。

“算了,那只是举手之劳,帮你去去霉味。不过如果你真想表示感激,涕零倒也不

必了,你只须看在和平的份上,答应我另一项建言。”逮住机会,她半点都不迟疑的加

以利用。

“又是和平!”庄颐满脸嫌恶的瞪著书架低喃,仿佛不懂她为什么能想出那么多

“和平”之举?“你究竟想建言什么?”他很不耐的问。

“我想……建议你上医院去再仔细的做一次检查。”

“检查什么?”

“你的腿!”

“幸好你不是指我的精神病!”他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的揶揄:“你知道,最近我

已被你无谓的和平搞得神经兮兮了!”

水仙懂了,原来他在抱怨“和平”来得太频繁了,不过她可没蠢得不懂擅加利用机

会。“这意思是只要看的不是精神病,你就同意上医院?”

庄颐微笑,笑得很诡异。“我记得我们都同意战争与和平的条件是对等的。而和平

既已成立,我也的确充分配合了你所谓的和平,所以现在,我也想分和平的一杯羹,索

取某些──和平的好处。”他把轮椅往前移了一步。

“何谓……和平的好处?”她反射性的后退一步,很自然的规避他紧迫向她的压力。

“例如──先前我建议的和平之吻!”他漫不经心的抚着轮椅扶手,表情既沉着又

暧昧。

“你的意思是──只要一个吻,你就同意上医院检查?”水仙开始考虑“牺牲”了,

毕竟一个吻不算什么,更何况,她若老实,就得承认根本不讨厌他的吻。

“那还得看这个吻值不值得!”他的表情愈来愈好整以暇。

“怎样……怎样的吻,才够得上你所谓的‘值得’?”这样的好奇,让水仙一出口

就咬住自己的唇。

因为她的疑问,他的眼神变深邃了。“主动──积极且柔软。”他以令人心跳加速

的眼神凝视她好半晌才柔声回答。

水仙差点跳了起来;他怎么能要求她积极、主动?他是不是又想藉此达到挞伐她

“放荡”的目的?重重的困惑让水仙心情紊乱极了。“看医生是为了你的腿着想,你不

该勒索我!我不会允许你这么做。”她抗议。

但他却拿她日前的语气来反将她一军。“是和平允许我这么做的,难道你不想要和

平了吗?”

“我真打了自己一巴掌,对不对?”她瞪着他低喃:“为什么想做这种要求?你并

不真喜欢我的吻,不是吗?”

“喜不喜欢得由我自己决定,不是吗?”他挪开停在她唇上那充满欲望的注视,颇

粗鲁的答。

“可是,我想你会后悔的。”她润了润唇,眉宇之间已有几分软化与认命。

“为一个吻后悔?”他嘎然而笑,之后不耐的说:“想要和平就快点付诸行动,不

然时限一过,一切条件都得从头。”

他可真是迫不及待啊!但水仙怀疑庄颐迫不及待的动机何在?

她先是控诉般的看着他,接着勉强自己颤巍巍的靠近他的轮椅站定在他面前。她咬

着柔软的唇,吸气壮胆,闭上眼睛,噘起嘴唇,俯身向他,然后..….似乎是焦距没有

对准,她稍稍去撞到他的颊,而她的唇则正好落在他那略带胡碴的唇角。他面无表情,

仿佛对她的努力与闪失视若无睹。

而他无动于衷的样子真的激恼水仙了。先前他的吻可是热炽如火的,如今他却变成

道地的“冷霜子”了。他令水仙产生了想榨出他回应的念头。水仙回忆着前两次他吻她

的情形,她放松噘起的嘴唇,捧起他方正的下巴,压下嘴唇。

这样的主动果真效果惊人!在她的诱哄下,他坚实光滑且刚强的嘴唇轮廓分开了,

她让他一尝自己舌头戏弄的滋味。

庄颐愉悦的叹息,心跳开始在胸腔撞击,兴奋的感觉也同时升起。他一手攫着她的

腰肢、一手压着她的头部,把她揪上他的膝盖令她跨坐在他的亢奋间。扑鼻浅淡的水仙

花香和紧帖着他指节的柔细发丝都令他迷醉。他饥饿太久的感官几乎受不住了;许久以

来,他已认命的要过独善其身的无欲生活,但这女人唤醒了他古老的欲望,削弱了他怨

憎的决心。

品尝她那柔美如水仙花蕾心般柔软的唇瓣,便像被下了一道神奇的符咒,在唇触的

最后短暂片刻,庄颐像个和他契合多年的情人,在她唇内做最狂野的冲刺,在她的身体

做最亲密的磨擦。

庄颐和水仙的双眼在冲刺和磨擦的尽头同时张开,错愕且迷惘。不懂两人为什么会

如此爱恋彼此唇内及躯体的芬芳?

水仙感觉自己正“放荡”的坐在他腿上,并抵着某种不太熟悉的炙热时,已是“积

极主动”的吻结束好几秒之后的事了。而“放荡”这两个字眼像针刺般的,让她由他膝

上连撞带跌的跳起来。尽管如此,她依旧能感觉到他温暖的鼻息以及他那令人晕眩的心

跳,还有他眼里欲望的迷蒙。

但很快的,他眼里的迷蒙烟雾便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她再熟稔不过,那带有掠

夺与挞伐意味的眼光。

“多么美妙的‘和平’,亲爱的水仙,接下来还有什么比这更刺激有趣的和平运动

吗?”他问。

很奇怪,再亲密的称呼由他口中说出来都成带刺的嘲弄。

水仙窘困的别开头。“别荒谬了,这只不过是个增进情谊的友情之吻!”

“那怎样的吻才算爱情之吻?”庄颐的神情又变冷峻了。“要一边在床上打滚才算

数吗?真是可喜可贺,我大概娶了个数不清自己曾和多少男人在床上打过滚的女人了。

而残废配荡妇,实在是难能可贵的‘天作之合’!”

他怎能如此?就在刚刚经历一个吻之后,马上就回过头来鄙视她。他怎能?而她又

为什么该一直忍受他突兀且无止境的恶劣情绪?或许她最该做的是送他一巴掌,打掉他

的偏执与刚愎自用。

而水仙也真的让自已的冲动化为行动了。她一巴掌挥向庄颐,在他的颊上出现五指

印及他的眼神变得更为冷酷时,她用足以和他抗衡的平板冰冷说道:“这一巴掌只是要

向你证明──你我都是人,我们都会痛。”

说完,她麻木的转身,不再在乎他有什么想法,也不再看他表情的扭开书房门把走

了出去。她告诉自己根本不用在乎他冷厉的言语,不用在乎他苛吝的表情,不用在乎他

的怨恨以及他难以平复的心,更不必在乎什么鬼和平。

可是,她落泪的心,无语的在反驳着她的不在乎!

而被合在门内的庄颐,神情虽然依旧僵硬,但他深邃漂亮的眼睛流露出了疲惫与哀

伤,或许,他正后悔着破坏了好不容易才建立的和平。



☆☆☆



翌日,和平被破坏之后的战争持续着。

一整天,水仙关在她的房里,连用餐时间都以身体不适推拖着,不肯踏出房门一步。

晚餐时,淑姨以讥讽的语气睨着庄颐说道:“她昨晚大概遭狼吻了,所以现在正在

疗伤。”

庄颐只是表情更加冷淡的拨动着他眼前的食物,但他一口都没送进嘴巴。

看来他并非真的无动于衷。淑姨把一个茶杯重重的放在他的桌边,瞪瞪他,寓意深

长的谴责:“你是知道的,水仙花如果没有水的供养,会枯萎得很快,而你,是个连施

舍一杯水都吝啬的人。”

淑姨端着托盘进厨房前,还嘀嘀咕咕着:“真搞不懂,人家说龙生龙、凤生凤,为

什么你却和你热忱的父母有着截然不同的冷漠性情?”

淑姨消失了,庄颐也停止拨弄餐盘。

为什么?他蹙眉思索着淑姨的问题。为什么……

因为生命中有太多看似简单容易,其实却复杂纷沓的事!因为,他的乖张跋扈早已

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无力改变。

但是──真的无力改变吗?他能否认自己偶尔也会思念一早起来看见阳光与笑脸的

好心情吗?他能否认他十分想念站立在土地上的感觉吗?

不,他不能否认。他更不能否认的是,自己多想回复车祸前的自己──对人生与人

们永远抱持“信心”与“信任”态度的自己。

可是他真的能吗?能再信任任何女人吗?尤其是有他鄙视的欺骗、放纵性格的黎水

仙,他该信任她想助他一臂之力,让他的腿找到复原生机的诚意吗?

或许应该!再赌一次又何妨?反正他能输的都输得差不多了。而且这可能是他人生

唯一一线生机,也是仅剩的一次机会,一次让他去重拾阳光与信任别人的机会。至少,

他不能不给自己一次机会。

何况──假使他赌赢了呢?

那便意味着一个崭新的生命及一份崭新的生活,虽则,失去的憾恨难以弥补,但至

少仍有来者可追。

想到这里,他突然感觉有股莫名的振奋力量在牵引着他,使他有些迫不及待。

多少年没有感受这样的元气与活力了?他思索,但很快的放弃答案,因为他眼前最

需要做的事不是回头看而是向前看,他必须找黎水仙求和,并索求她曾经应允的协助。

于是那晚,他请求淑姨帮他投了一张便笺进她的门缝,上面写着:

我曾经狠狼的痛过,所以我比你更熟悉疼痛的滋味,但如果我真能由你那里获得救

赎,那么我愿意以更疼痛的方式来痊愈!

又,请原谅我昨天的无礼!

庄颐水仙收到庄颐的和平便笺了!她思索没多久,就决定原谅他的“无礼”,一切

只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庄颐与她之间的和平比战争还不易获得,他的道歉更是难能

可贵。

于是当婚姻忽忽迈入第十四天时,水仙推着庄颐出现在她因结婚而递出辞呈的这家

大医院中。

她不敢接近小儿科,且庆幸神经外科和复健科与它相距的够远,她并非排斥遇上以

前的老同事,只是怕撞见庄琛。很奇怪,她一进医院,就仿佛看见庄琛痛苦煎熬的脸庞

在她眼前晃动,或者,今天来到医院受复检这种磨难的不只庄颐,还有她自己,差别只

在庄颐接受的是腿部复检,而她接受的却是过往记忆的复检。

庄颐的腿部检验,最初是很顺利的在进行着。

几个在医学界颇具权威的医生为庄颐会诊过后,每个人都错愕于庄颐在不良于行的

十年之间,竟然能让腿部的肌肉保持的如此完整正常,更教所有人震惊的是──他的腿

根本是有知觉的,而那意味着──他的腿有再行走的可能。

获知这个讯息时,水仙和庄颐正一同被请进复健室听取最初的检验报告,当时水仙

唯一的表情是──傻眼。难怪,第一次在庄颐书房的那夜,他连摔跌在她身上都显得十

分痛苦,原来他的腿还有痛觉。

在座几个医师里,唯一没有太吃惊表情的只有复健科的洪立夫医师,他以半调侃半

莫可奈何的语气说道:“庄颐是个很有个性的病人。其实,早在几年前他就发觉他的腿

部有刺痛现象,我想那是他持续不辍的在家里自己做复健练习的成绩,可是基于某种私

人原因,他不接受我要他上医院来做更精密、更完善治疗的建议。”

洪医师的话有些含糊。大概基于职业道德,洪立夫并没有补充何谓“私人原因”。

而水仙也不好意思当着众医生和庄颐的面满足她的好奇,于是她暗自决定要私下找个时

间再来拜访洪医师。

后来,所有的医师陆续走出复健室,仅余洪立夫和他们夫妻留在原地做复健咨询。

一开始,两个男人的话题与复健无关,是一种关于什么“营养免疫学”的研究问题,

过了约三分钟,洪立夫才坐直身躯,面容一整的将话锋一转。

这次庄颐复检的所有精采部分也由这一刻开始。

洪立夫表情平淡却正经的说:“刚刚在座的几位医生都曾给两位复健的重点与资讯,

而现在有件更重要的事,我必须向两位补充一下,那就是你们夫妻两的性生活。”

犹如一记猛棍,水仙和庄颐同时面面相觑。

“性?”庄颐皱起眉,好像很迷惑自己听到的究竟是什么?

“不要怀疑,也请据实回答。”洪立夫拿起纸笔,开始以做医生的公式化问道:

“请问,你们行房了吗?”

“没──我以为他……”水仙很快的跳起来回答,摆明着在澄清,但她的回答很吞

吐。
 0   2005-06-13 12:45:17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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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庄颐和水仙的“和平”,是以颇云淡风清的方式做开始的。

新婚的翌日,水仙就再一次以她的女性纤敏与勇敢性情,重新思考了一次她婚姻的

后果,并暗暗衡虑自己在这场婚姻中究竟该扮演何种角色?

虽说前人有“出门看天色,进门看颜色”这种俗句,但水仙自认是个思想还算新颖

的时代女性,她并不认为她该把这段不知能维持多久的婚姻,任意曝置在庄颐冷硬的

“颜色”下,任其渲染或败坏。

无可否认,走入这个婚姻她走得好心不甘情不愿。在突兀敲定和庄颐的婚姻,到步

入教堂的这一个礼拜,她浑噩的游走在焦灼与恶梦之间。她觉得她对不起庄琛,对不起

他的好与他的痛,可是她感觉无能为力,因为她欠庄颐的确实比欠庄琛的还多。

而今,跃入恍如一梦的婚姻中既已成事实,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它结束之前好好

的经营它。

一如她选择成为护士的信念──责任与今天是属于自己,结局与未来则是属于上帝。

听来或许有些宿命,但人只能梦想结局、无能操纵结局却是不争的事实。何况她也

难得梦想未来。身为家中的长女,再加上母亲的早亡,她不得不养成较务实的性格,活

到二十五岁的她,在生活中一直笃行的──除了致力实践当前,就是努力把握现在。

但十年前的车祸事件却是她这种个性唯一脱轨的外一章,也是她唯一逃避过现实的

一次。而对庄颐难以为情的内疚,令她不得不在婚姻的第二天醒来,便开始认真思索并

期望自己在这场可能为期短暂的婚姻里──抛开偏执且为庄颐找回一些什么──藉以弥

补他因她而损失的过往。

例如:一些他的惬意快乐,甚或者……他的一双腿。

心愿好像膨大了些。想要替他找回这些并不容易,她得找到很多的勇气,他则得仰

赖很多力气,那还保不定会成功。但最最重要的,是先找回他的自信,而他的自信,正

巧遗落在他的双腿上。

严格说来这正是一种不良的骨牌效应,想要终上它并非易事,又加上他对她早已有

了先入为主的观念(他认为她不是个有任何美德的女人),水仙不认为自己能博得他太

多的信任。

然而实际的天性造就了不挠的个性,水仙总觉冥冥之中她已获得了一股助力,而那

股助力恰巧就是新婚那晚庄颐自愿订下的和平条款──在尽可能的范围内,两人必须同

意并配合彼此合情合理且不严苛的要求。

多么美妙的条件啊!水仙聪慧的想到它并决定善加利用。

婚礼的第二天,她开始拟出她在雾庄所能做或所该做的事。

首先,她觉得庄颐需要一些接近人群的机会及有益身心的活动,她认为人是群居的

动物,遗世独居的生活对平常人而言绝对是有碍健康。

基于这点认定,婚礼的第二天,她就带点颤惊、斗胆的要求同他在雾庄周沿走走,

她的借口是她想熟悉雾庄,并客气的请他当向导。

庄颐最初的态度相当排斥,他冷嘲热讽道:“要一个残废当向导,倒不如教猪飞上

天去。”

他的创意话够呛人的,不过水仙为达目的,还是捺下性子回嘴道:“我不知道猪以

后会不会飞?但希望你不要把事情复杂化,我只不过在实践我们之间的‘和平’。”

她的话也教他愣了愣,然后他哈哈干笑,言不由衷的说:“这是你能找到的唯一借

口?但算你聪明!这也是我唯一能接受的借口。‘和平’,多么美好的字眼,好吧!我

会陪你去‘享受’和平。”

水仙没想到他还真能一眼看穿她的想法,不过这次冒险的结果是令人心旷神怡的。

雾庄伫立在中台湾最多雾的一角,外缘有一片平台状的草地,那里长满了菊科的蒲

公英和昭和草,草地之外则是一片颇浓密的相思林及一些住家,由雾庄的外围,很难窥

得雾庄的全貌,因为它被一堵约一人高的讨人厌高墙围住了,那让它看来有点像座小型

的私人城堡,护守着它主人的隐私。

难怪水仙每次望着雾庄时,总能感觉它随着节气衍生的多变风貌。晴天时,它看来

就相当深沉;罩雾时,又有股难以言喻的古怪;落雨时,感觉更见诡谲凄美。完全像它

的主人,多变又不可捉摸。

另外一件有趣的事是──水仙发觉了这里的人们对雾庄主人有股难以言喻的好奇,

那些小孩总会在傍晚时流连于雾庄周围探头探脑,尤其当她推着雾庄那神情冷淡到近乎

峻漠的男主人出现时,他们(约六、七个小孩)总是惊呼一声作鸟兽散。

水仙曾就这件事嘲弄庄颐道:“看来你还蛮受欢迎的嘛!”

他深沉的凝视她半晌,表情莫测高深的答道:“是敬畏,人们总敬畏他们心目中的

魔神。”

那时,她聪明的没有追问,何以他会变成他们心中的魔神(其实光看雾庄就足以令

人产生猜测及恐惧),但她愚蠢的决定,她绝对要努力的纠正并改写邻人们对他的印象。

而接下来的许多日子,她不止努力去扭转它,而且还成绩可观。

她起先以笑脸攻势面对她的小邻人,微笑,再微笑,等他们逐渐接受她的笑容时,

她撒出另一种甜蜜的饵──每天的太妃糖或巧克力──让他们像一只只逐渐适应由人们

手中取食的小鸽子,他们开始对她回以热情的微笑,熟络的喧哗,不过将近两周的时间,

小孩子们已不忌讳庄颐那冷淡脸孔,很能处之泰然的在他们身边绕来窜去,追逐嬉戏。

有一次,庄颐忍不住嘲弄着:“不愧是小儿枓的护士,才几天工夫就把这片草地一

变而成儿童乐园,我是不是该担心哪天你要把雾庄变成托儿所?”

水仙只是哂然的笑笑,知道要他做到如此的“和平”已诚属不易,她才不会笨的再

以俐齿去破坏它。

当然,这只不过是水仙认定的和平的“一小部分”,而他的充分合作,令水仙的胆

子变大了。婚后的第一个星期假日大清早,她趁每个人都还在梦周公时,就擅作主张的

潜进他的书房,去整理那些连淑姨都不敢动的东西。

水仙的立意是好的。谁都知道一个整洁安宁的读书环境能增加读书效率。但最重要

的,她希望登门造访他书房的人至少有一张椅子可以坐,而不必站到脚酸或者……坐到

他的大腿上。(这只是一点小回想,溯源到她第一次站在他书房,并一不小心被他拉坐

在他大腿上亲吻的那晚。)

她清理了约三个小时,整座书房已现出焕然一新的模样。把书归位后,空间变宽敞

了,挥掉灰尘后,墙上那几幅出于庄颐自己手笔的书法,看来更雄浑磅礴了。她背着门

替他加了一把极舒适的、可坐可卧的长沙发,并把他摆置在橱柜里的萨克斯风擦的光可

鉴人,还在略有霉味的室内洒上她最珍爱的水仙花味香精,屋内所有灯具及百叶窗,在

她擦洗过后,变得明亮而真实。除了不知道该拿他那些奇奇怪怪的实验仪器怎么办之外,

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满意极了。

可是,书房的主人似乎不太欣赏她这个免费女佣为他书房所做的一切努力。那天他

醒来,脾气已显得有些暴躁,在发现书房里的一切时,他几乎大吼了起来。

“搞什么鬼?谁允许你乱动我的书房?”这是他那早给她的精釆开场白,这一吼几

乎吼醒了沉睡中的雾庄。

水仙被他恶劣的态度搞得有些情怯,但淑姨在飞奔而来之后所展现由讶异转为激赏

的表情,令她大受鼓舞,由淑姨那种想要抚掌称快的微笑模样,水仙更肯定自己的做法

不只正确且获得支持。

于是她理所当然,慢条斯理的答:“是‘和平’允许我这么做的,难道你不想要和

平了吗?”她又反问。

这次他依旧愣了愣,茫然的四顾他的书房数秒,莫可奈何的喃喃低咒:“该死的要

胁!该死的和平!”

淑姨则咯咯笑着,拍拍水仙的肩背说道:“多么不凡的成就啊!你把寂寞昏暗的狼

穴变成了明亮的诗人宫殿。”

又一次大获全胜!

水仙在沾沾自喜这些改变之余,仍不忘计画她最难得逞的一个想法──她渴望鼓动

庄颐再去做一次完整的腿部诊查。她几乎可以预感他的双腿并未真的完蛋,有几次她曾

看见他穿晨褛坐在轮椅上的样子,晨褛下露出的那双腿是那般的修长完整。

这是令人惊讶的情况。按正常来说,一个腿部缺乏运动将近十年的人,他的肌肉会

快速的萎缩,根本不可能健壮的像正常人,除非,他持续且恒心的做复健。

问题是──有哪个人会在明知复原无望时仍持续不辍的做复健?可能这个人毅力过

人?不死心?有病?或另有隐情?

反正水仙是决意要探勘出庄颐腿部的功能究竟还剩多少?她认为改善一步是一步,

而如此的努力若有成果,她相信自己近十年的罪疚会得到相当的纡解。

想归想,水仙也知道想实践这件事并没有那么容易。要庄颐上医院,先斩后奏绝对

行不通,她总不能用捆的把他捆去。可是以庄颐的多变,先奏后斩可能更不利目的。

思虑良久,她决定去跟他讲理。

婚姻的第十二天,她在千思万想了千万回之后,鼓足勇气兼硬起头皮去敲他那焕然

一新书房的门。

门打开的刹那,他只睨了她一眼,就毫不留情的讽刺:“多礼小姐,你不觉得敲门

对你我而言很多此一举吗?尤其是在你把我的书房变成廉价香水工厂之后。”

如此的开端似乎很不祥。什么叫廉价香水工厂?

水仙是过了须臾才想通,原来他在挞伐她以香水令他的书房“满室生香”了!真是

不识好人心,水仙咕哝。

“它们才不廉价!”水仙太过认真的抗辩。“它们可是我生命中最昂贵的奢侈品。”

“它们?”
 0   2005-06-13 12:45:03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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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学习争取我们之间的和平。”这是这晚(他们的新婚之夜)她留给他的最后

一句话,然后她走进房间并合上门。

听到她进入房间并关上房门的声响,庄颐才放松整个肩背瘫向轮椅。

今天所有的一切都够累人了,何况他还真被他的新婚妻子摒弃在房门外,奇异的是

他并没有任何不快,只是对这样的新婚之夜有些难以言喻的嗒然若失。

对黎水仙,庄颐觉得自己已经冒险太多,除了这桩婚姻,他愚蠢的又几乎投注了一

些他不想投注的,更严重的是,他不知道自己停不停得下来?

黎水仙是个不可思议的女人,超乎他想像的不可思议!认识她以来,她总是神不知

鬼不觉的操纵着他的思绪并要求他许多。老天!今晚她要的是“和平”,婚姻的“和

平”!

而他竟真应允了她!

可能这正是被迫成型婚姻最良好的安排了,“和平”不也是一种谨慎和自我利益的

相互合作,而这更不是女人第一次试着说服一个男人做和她们福祉相关的事。

“和平”,他真的喜欢这种字眼。那让他已然体会了这桩婚姻的另一个好处,他相

信至少在他的弟弟庄琛找到另一桩好姻缘,而黎水仙由雾庄被cleanout之前,他在雾庄

深居简出的生活应该不至于像以往般的沉闷单调,因为黎水仙已经向他证明──不论外

表或内在,她都不是个单调沉闷的女人。



☆☆☆



就算是奇迹,偶尔也难免有些老套──而“伤心人别有怀抱”这类旧瓶新装的爱情

故事,如今是即将跌破众人眼镜的在庄琛和骆婷婷这两个伤心人之间上演。即使是两人

还无来电的感觉,但触电的基础条件已经构成。

事情该由这天下午庄琛从自己大哥和自己心爱女人的婚礼会场冲出的那一刻说起─

─他撞到并差点撞倒正因迟到急匆匆想跨入教堂的骆婷婷。

他扶住她,在看清眼前这个穿着颇正式的漂亮女人是和他有点熟又不算太熟──他

们只在“落霞栖”的女主人玫瑰所办的聚会中一起吃过几次饭──的骆婷婷时,他又一

句道歉也没有的一把推开她,然后跌跌撞撞的朝马路另一头横冲直撞而去。

当时骆婷婷并没有怪罪他的礼貌不足,她原本还想追上前去,因为庄琛眼中深沉的

悲哀与绝望,让她依稀仿佛又看见了两年前坠入“爱人结婚了,另一半不是我”那种沉

痛深渊的自己。可是她没有实践自己的想法,因为她已经答应了水仙,一定会莅临她的

婚礼。

这个晚间吃完喜酒宴席后,婷婷恭喜了一整个婚宴过程中表情都极为僵化的新郎新

娘,并告辞了哥哥哲风、嫂子百合与云峰、玫瑰两对夫妻之后,她信手开着她的红色雪

佛兰,漫无目的的朝霓虹闪烁的中台湾街边驰去。

这是她的好习惯了,每参加一次人们的婚礼,她就会嗒然若失一次,这或许是酸葡

萄心理作崇,年近二十六、七,感情仍没个归依,心理难免失衡。

而这夜,失衡的感觉更严重了,就躺在她汽车座椅另一侧的那束新娘捧花,那束由

水仙手中莫名其妙掉入她怀中的新娘捧花,是她难以平衡的最大因素。

她没有忘记张意霞在她接到捧花之后,所说的那段充满预言性质的话,但她没有忘

记的原因正是因为感觉无稽,一束无心拾来的新娘捧花,真的能预言另段姻缘的成真吗?

哦!如果她还是早几年那个对婚姻与爱情充满憧憬的女孩,她或许会相信并开始期

待,可是她现在只想像丢掉一把汤手山芋般的丢掉这束花,因为她不接受预言。

然而怪事就是这样发生了,当她在一条普通大小、且普通明亮的巷子口找到一个垃

圾桶,正准备下车执行她的“弃花”计画时,一个在她车前方摇摇晃晃的男生吸引了她

完全的注意力。

起先她由他走路左摇右摆、带点飘浮感觉的样子。断定他是个酒鬼。他的确是个酒

鬼,他已经醉的重心不稳,而基于不想碰上沾惹酒鬼的麻烦,婷婷厌恶的敲击了一下方

向盘,再次启动车子,决定另觅一个垃圾桶。

可是就在车灯亮起时,她看清了那个酒鬼的尊容。唉呀老天!他是庄琛,今夜最有

权利喝醉的醉鬼伤心人。

瞪着他颠颠踬踬、东倒西歪的掠过她的车旁,并差点跌一跤时,婷婷心中的所有侧

隐与同情都不由自主的被策动了。

她推开车门叠声叫唤他,他却醉得可以,表情相当呆滞的凝视她,然后就在她的手

刚好勾住他的臂膀的同时,他整个人软绵绵的往下溜。

幸好他就瘫在她的车旁。娇小的婷婷是连拖带拉的,把相当高大的他塞进她的红色

雪佛兰里。

而当她再次开着车上路时,她明白她不但没丢掉先前的汤手山芋(那束捧花),就

胡里胡涂的又捡来一颗山芋(烂醉如泥的庄琛)。她犹豫着该把他送往何处?她对他所

知不多,除了他和水仙曾经是一对,现在是台中某大医院的驻院医生之外,她脑海中并

没有贮存太多关于他的资料。

她上一秒想过要打电话给水仙告诉她庄琛目前的状况,但下一秒她就记起水仙今晚

是新娘,.她……分身乏术。后来她在街边兜转了许久,决定眼前最不好的好方法是,

暂时把他带回她下台中前预定今晚要下榻的饭店,一切等明天他完全清醒来再说。

抵达饭店之后,她又是连拖带拉、连哄带骗的把他带进饭店套房里,那过程不只引

人侧目,还搅得她筋疲力竭,当她好不容易把他半推半丢到床上时,她几乎要弃守她一

向被人夸赞的淑女形象,高声咒骂起来。

梳妆镜里她那个为婚礼特别梳高的发型塌了半边,漂亮的洋装绉巴巴,她狼狈得自

己都想尖叫。

把庄琛丢在床上,兀自去洗个热水澡之后,她才感觉自己恢复了一些,可是一想到

自己多管闲事的拖了个醉醺醺的男人,放在自己的临时床铺上时,她感觉烦恼又回来了。

她烦恼的是今晚可能要睡沙发了,还有,无法独自一人享有稳私与沉淀空虚的心绪,

她还多余的猜想庄琛会不会打呼?会不会呓语?如果会,她保证自己今晚甭想睡觉了。

这些是她在浴室里瞪着那面椭圆型小镜子里的自己时,闪过她脑际的一些问题,然

而她从没想到在浴室门外等着她的问题会不止这些。

事实上,比这严重多了!

当她打开浴室的门才踏出两步,蒸腾的热气也还在她眼前挥之不去时,一双臂膀及

一股酒臭同时由她的背后袭向她。臂膀是一手抵在她的胸下,一手托高她的脸颊,在她

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射动作之前,那双手的主人带着一嘴的酒味狂猛的覆住她的唇,

那酒精发酵过的臭气直贯入她的脑门。

她开始懂得挣扎是几秒后的事,她有点担心自己会窒息而己。但当她辨认出对她做

出这些唐突举动的人是庄琛,而不是某个隐藏在房间暗处伺机为非作歹的男人时,她紧

绷的神经稍为放松了下来,也不再挣扎得那么厉害。

而她愈变愈轻微的挣扎,让庄琛逐步放松收紧在她胸口的手臂,舌也由原本的顶撞

变成徐柔的描摩。

或许是那股柔情的压力让婷婷惊喘出声,他乘机将舌埋入她温润的口中,用他粗糙

且不太灵活的舌挑逗她。

婷婷脑海中的大小齿轮在这一时刻几乎停止运转,她只感觉轰然和昏茫。她清楚自

己并不太讨厌这个吻,甚至还相当喜欢。哦!真难想像,一个像刚从酒缸里被捞出来、

臭气薰天的男人能撩动她的.…..欲情。哦!她如果不是疯了,便九成九是孤单太久。

她怀疑他吻她的动机,而当他杷唇抽离目标,转移向她颈项时,她听见他在轻喃:

“水仙、水仙、我爱……”

就知道,他把她当成水仙在利用。

庄琛醉酒的呢喃令她厌恶到想一把推开他,但他在不知不觉间入侵她睡袍,正猛覆

在她从没有人碰过的柔软胸脯与女性私密的有力手掌,令她惊骇的感觉自己有许多部分

在复苏。

她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肌肤是活生生的,柔软而充满弹性,而她双腿间的潮湿,令她

寒暖交织。

虽然很难做到,但她仍不得不深吸一口气,要求自己在庄琛杷她扳倒在床上之前先

理智的想想──这是不是真是她所想要的?

做另一个女人的替身,的确很呕。但如果把庄琛也当成另一个男人的替身呢?那是

不是就算扯平了?

庄琛能做谁的替身呢?谁?白云峰是唯一窜过她脑海的男人。

真奇怪,两年以前她就明白云峰深爱的是玫瑰,也在老早以前她就曾大方的给予他

们最真挚的祝福,但就算他们彼此现在都是极好的朋友,可是两年前当她把云峰拱手让

给玫瑰时的那股椎心刺骨感觉,至今仍是余痛漾漾。

或许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云峰永远是她骆婷婷初恋梦里最深刻的男人,而庄

琛何尝不然?水仙为了某种不明原因放弃初恋的他,却改嫁了他的哥哥,婷婷深信这个

梦魇至少会追随他好几年。

啊!谁说时间是疗伤的圣手?殊不知时间最擅长把伤口恶化成疮口。时至今日,她

只不过把疮口隐在完好的肌肤下,等候夜深人静时,再把它挖出来缓慢的品尝那痛。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而既已沦落,何不沦落个彻底?

这是当醉眼迷蒙的庄琛把她推倒向床褥时,她心中最强烈、最离经叛道的念头。

骆婷婷渴望沦落,而她也真的沦落了!沦落在这个充满触角的暗夜,沦落在庄琛盲

目又激灼的冲刺间。
 0   2005-06-13 12:43:5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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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可怜的黎水仙,她相信自己在雾庄静候庄琛另觅良缘的日子铁定要难挨至极。

可是,她真的不以为然。她厌恶极了庄颐的嘲弄语气,更厌烦透了做无谓的逃避。她可

不想每次在雾庄的哪个角落碰到他时,就活该像只被困在鼠笼里找不到出口的小老鼠般,

被他犀利的言辞及逗弄的行为搅得狼狈困顿不堪。

是的,以水仙的聪敏,她很快的就弄懂在面对一个满脸嘲色、满心苦涩的男人时,

最像样的武器是什么,那正是“大无畏的反击”。最好,能一拳打掉他的嘲弄,并一脚

踢掉他的苦涩,反正这种男人本来就活得不太健康,就算残忍的多踹他一脚能让他生活

的更像样,那又何乐而不为。

话说回来,不只他,她的损失也够惨重了。为了所谓的“偿还”,她先是赔掉了对

上帝的诚实,继之赔掉了自己的婚姻幸福,她不认为自己还该赔掉往后的所有日子。

而往后两人能否心平气和的过日子,还得靠庄颐的通力合作才行。当然,她会把选

择权留给他,看他是期望过平安喜乐的生活,或者只想把两个人都留在地狱里。

这份突兀窜入她脑海的意外勇气,令水仙收拾起残余的瑟缩。

“你看起来有精神多了!”她猛抽回被他覆住的手,后退数步回到她安全可靠的站

立点──那和他至少隔了一段距离──感觉真的安全了许多。

“的确,一双女性温柔的手,比什么都管用!”他对她抽回手的剧烈姿态不予置评,

但他盯着自己的手指问:“是什么动机使你去学指压?”

“这在我们的婚姻中并不是顶重要的问题,但我还是会回答你,”她抬头看他。

“动机和刚刚我为你做的相同,它可以纾缓或移转一些病人的痛苦。”

“你的动机够诚实吗?”他审视她,问的十分露骨,显然怀疑她学指压的动机和放

荡的动机有关。

“我一向诚实,只是你不信任我的诚实。”她更坚定的回视他.。

他令人错愕的哈哈大笑。“错了,诚实是你唯一无法夸耀的事,今早的婚礼中,你

对你上帝的立誓和你对庄琛的说法,是两则道地的谎言。”

“那你又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呢?你为什么不反省是谁逼迫我去说那些谎言?”她紧

握着拳定在原地,怒气又一次被逼起。

“看来,我们的确是一对平分秋色、不分轩轾的骗子夫妻!”他淡漠的论定。

“这样才够讽刺,反正这桩婚姻本来就是一场闹剧。”她说的比他还冷淡,还漠不

在乎。

“那好!”他瞪着他身前的萨克斯风,那眼中的冷气像足以爆裂铜管。“告诉我,

接下来,你打算以什么方式生活在这种三个条件规范而成的闹剧婚姻中?”

“这也正是我对你的疑问。刚刚淑姨提供了我们两个选择──捉刀厮杀或者和平相

处?刚刚你也说过,想和我谈谈婚姻中的‘某些可能’,而我觉得在我们婚姻的第一天,

我们该达成的第一个‘可能’正是统一一下‘共识’──不可讳言,接下来我们还有一

大段路要一起走,但我们该以什么态度来面对彼此呢?捉刀厮杀或者和平相处或者其他

方式?”水仙一口气表达出自己的想法,然后结论道:“缘于尊重你是雾庄的主人,我

把选择权留给你!”

“谢谢你的尊重,看来你比我想像的还不好斗!”他又用在评估什么货物的眼神打

量她。

“不论怎样的斗争,最终难逃两败俱伤,不是伤心,即是伤神,何苦来哉?”她轻

叹,眼神变为黯淡,心情亦十分倦然。

“如此说来,我若没有选择和平,似乎是我的愚蠢了。”他耸高浓眉。

“的确是的!”她一本正经的答。

“不过就我所知,事情没有绝对的,却一定是相对的,战争既有战争形成的因素,

和平岂不也应有和平形成的条件?”他问的相当诡谲,像在做一种水仙无法预知的算计。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水仙顿时戒慎了起来。“难道,你也想开出婚姻中的某种条件

吗?。”

“是的,”庄颐应的好干脆,“这是公平的,水仙。”他在她拧起秀眉表示不以为

然时,又露出那能令人脚趾头都为之蜷曲的如蜜腔调叫唤她。“我的条件并不严苛,只

有一个,那就是在我们未来的婚姻中──不论它将持续多久──我们必须尽量同意并配

合彼此合情理且不严苛的要求。”

“例如呢?什么是合情理且不严苛的要求?”水仙表现出十足的困惑。

而他的回答更是十足的令人意外。“例如我建议现在我们该给彼此一个‘和平之

吻’。”

她自动的又后退一步。“不,我不认为这是个很好的建议!”

“但它是那么的合情合理,一种能印证和平的仪式。”他把轮椅往前推了一步,眼

中留着一丝戏弄的光芒。

“我想没有必要。”她慌乱到没有瞧见他的戏谑。

“假如我坚持呢?”

“那我也坚持,明早我们上雾庄的顶楼去放和平鸽,那更合乎仪式。”

“你的表现让人很失望,你好像很怕我,而我,是你的丈失。”他开始掩饰眼底的

光芒,继续逗她。

你的确可怕,哪天想把我生吞活剥我都搞不清楚。水仙原本想让这些话脱口而出,

但她聪明的把它咽了下去,只推托:“我有点累了,我想回房……去休息了!”

“这的确是漫长的一天。”他同意。“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进逼。

微叹口气,她无奈的坦承:“我的确怕你。还有,你的和平条件我基本赞同,但我

希望你把所谓的‘和平之吻’取消,至少让我们等到更适应彼此的时候。”

“我们还不够适应彼此吗?”他露出一脸伪装的讶异。

而水仙不可能听不出他在暗示些什么,他话中的含意直指向他们之前的那两个吻,

一个发生在他的书房,一个发生在结婚典礼。

水仙匿在黑暗中的脸涨红了,她边自问自己刚刚的勇气与决心跑到哪里去了?边顾

左右而言他。“看来你还不累,但我真的累了,你可以继续你的演奏,而我要回房睡

了。”

说完,她轻巧又迅速的回个身,但庄颐比她更迅速的操控轮椅挪移了一下,一瞬间

就不客气的堵在她的身前。他们互视了许久,彼此的眼光不再有敌意却也互不退让。

先开口的是庄颐。“水仙,有没有兴趣猜猜,我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情是什么?”

“什么?”她反问,并谨慎的后退一步。她相信他又恶劣的想做一些足以令人脸红

兼无所适从的讽刺性暗示。

而他似乎蛮喜欢她戒慎恐惧、步步为营的样子。他明显的以逗她为乐事。他让指尖

轻轻滑过萨克斯风,嘎声嘲笑。“别害怕,我不是想吃掉你,我只是想演奏一曲──

TonightICelebrateMyLove──‘今夜庆祝吾爱’,我认为它很适合今晚我们彼此的心

情,不是吗?”

纵然他脸上那股揶揄别人以自娱的可恶表情,已足以构成让人想揍他一拳的欲望,

但水仙还是很克制、很识时务的应道:“那么请演奏吧!等我上床时,我大概还来得及

用它做催眠曲。”

她慧黠的反应真的取悦了庄颐,并且让他马上推翻了前一件他想做的事。“愈听你

说,愈觉床铺是今晚的魅力所在,依我看,‘今夜’,我们实在该回我们的房间去‘庆

祝吾爱’!”

而她也马上推翻了给人慧黠的感觉,纤秀的脸上挂着今天第N次的错愕与呆滞。

“我们……回……我们的房间?”她回过神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跳起来声明:“不,你

答应过的,没有双方的意愿,我们不同房。”

观看水仙的反应之后,恶作剧得逞的一方面让庄颐觉得有趣,但她排斥并对他避之

犹恐不及的样子又令他有气。“别吓破胆了,亲爱的邻人,我的意思是回我们各自的房

间。”他声音轻柔,但表情又冷又硬。

水仙重重的叹口气,眼里盛满挫折。她肯定了像庄颐这样阴晴不定、忽冷忽热的男

人,委实难以相处,但为了彼此日后的和平,她不得不主动朝他伸出一只友谊的手。

“让我推你回房间去,好吗?”她垂下眼脸,问得很谦卑。

他缄默了良久才点头──“介高尚”的点头。

之后两人归于静默,只有轮椅在地板上滑动的声音做陪衬。僵持的空气持续到他的

房门口时,轮椅停止滑动,但他却背着她突兀的开口了。“黎水仙,我不认为我们的

“和平”会成功!”

“为什么?”她问。虽然她抱持的也是这种消极想法。

他又沉默了半晌才牛头不对马嘴的答腔。“我记得你们的圣经上好像有这么两个句

子:‘爱你的邻人’和‘爱你的敌人’,对不对?”

“对!可是那又怎样?”

“那么你应该想通我们无法和平的原因了!因为我们既是彼此的敌人、又是彼此的

邻人,最重要的──我们似乎很难彼此相爱!”他说的相当冷酷,但语气中有抹难掩的

哀伤,那像是──一种绝望?或者遗憾?

水仙几乎要为之语塞了,她无从理解他怎会对她的上帝与圣经如此清楚?而他的语

气,教她不知该往好处或坏处想?他像是渴望爱,又像是急于把爱撇出他的生命之外!

水仙立在他身后瞪着他漂亮的后脑勺半晌,才用连自己都甚觉惊讶的安慰语气说道:

“你说的都是不争的事实,但至少──我们可以努力。”

“我们可以努力什么?”庄颐还是没有回头,他僵硬的肩线告诉水仙,他正期待着

她的答案。

努力学习互爱。水仙原想这么说的,只是这样的说法实在太过露骨且容易招致误解,

庄颐对她的看法有许多已超乎寻常,她可不想再落他口实。
 0   2005-06-13 12:43:45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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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然而,水仙的新婚之夜并非这么“轻易”就结束了!

晚间九时许,水仙仍“深感”悲哀的在隶属于她的房间里踱步。

她睡不着,原因除了自己现在已是一只道地的困兽之外,还有对未来的茫然。

谁说不是呢?她真的像只困兽,有个漂亮房间,或者该说有个漂亮笼子的困兽──

刚刚整个难以排遣愤怒思绪的时间里,她就把心神整个转移贯注在察看这个美丽的笼子

上。

她不能否认这房间对她真的是很大的一种恭维,也大大的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它以

水仙花的图案、色彩做架构,一进门,会先看到那以繁复重叠的水仙花纹布料做成的窗

帘,接着是那些像春神刚刚造访过的米白与水仙黄色调的藤椅、椅垫与地毯。几幅令人

爱不释手的水仙花精密工笔画,就被裱在镶了宝蓝边的画框里,并被钉挂在最适当的墙

位,两个缕了水仙花,好像是以树脂和油纸做成的花型灯饰,则静静的立在茶几与床头

柜上。

从来,水仙不知道她以之为名的这种花,能被如此淋漓尽致的运用于生活,然而这

个房间里的一切,让她感觉被膨胀的有些难堪。如果说,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陈设是庄颐

的选择,那他一定在影射她那毋须有的罪,例如虚荣或放荡。

当然,她也可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是后来打开房里的大灯之后,才看清

楚她有个精雕细琢的美丽床铺,哦,床头板上雕刻的那些细细微微的水仙花朵,与柔软

层叠的米黄色水仙蕾丝花床单,在亮眼的大灯下,看来好似一个处女的祭坛,优雅庄重

又纯洁的令人觉得睡上去都有点亵渎。

但那是她“丈夫”为她准备的新婚之床,而且他大方的不准备用它来当祭坛,因为

基本上,他可笑的认定了她不足个够优雅庄重与纯洁的女人。

这样教人不知该感觉愉快或悲哀的思绪,让她霍的跳离了那个床誧好几步,并如临

大敌的瞪着它数十秒。后来,她决定暂时挥开所有恼人扰人的思绪,开始整理她那不算

太多的家当,她收恰的很慢,但是没有花多少时间就把一切该归位的全归位了。

晚间十点不到,她又无所事事了。一切婚姻中教人困扰烦恼的问题又全回到脑海纠

结,令她不得不烦躁,不得不百感交集。十时许,她把一本杂志拿在手中翻了又合、翻

了又合,那本书几乎被翻烂了,寂寞孤单的夜依旧在雾气中绵延得好长好长,像没有尽

头。

再后来,她是被窗外隐约传来的一阵声音吸引着走出房门,走向檐廊。那是一管低

沉到令人感觉沉重的萨克斯风声,吹奏者正吹奏着DustInTheWind(风中之尘)。

水仙好奇雾庄可能有谁会吹萨克斯风?且在秋意惶凉的更深夜静?那乐音很传真,

不像是由唱机点播。她以好奇伴随着靼巧的步履,逐渐靠近檐廊尽头,就在那个由圆滚

木筑成,高于地而不过两尺的阳台上,她看见了他──坐在轮椅上的庄颐。

他双掌捧着萨克斯风管,手指灵活且熟练的按压出音阶,神情显得十分深刻专注且

沉溺。

雾庄的雾气相当浓重,但就着微明的夜色,水仙得以在距他不远处看清他。他像洗

过了另一次澡,身上换了一件暗色的晨褛,头发仍略显潮湿但整齐的梳向脑后,他微合

著眼,长黑的睫毛在他像被雕凿过的线条僵硬脸上看来有点不搭调,但却制造了他更俊

美的效果。他的神情太过专注,专注到几乎没有觉察身后有不速之客的窥视。

但水仙的侥幸心理并不正确,就在她认为好奇心已被濡足想悄然隐遁回房峙,在空

气中扩散的萨克斯风音符却戛然而止,旋即一阵低沉有力的嗓音响起:“你算是偷窥者

还是欣赏者?”

他的语气依旧那么嘲弄。水仙边转身向他边不算平静的说:“大概两者都算吧!我

是无意间偷窥,也是无意间欣赏。不过至少你还穿着衣服,而我也只不过是偷窥兼欣赏

了你吹奏萨克斯风的英姿,你的损失并不算太惨重,当然,如果你认为这样的损失还是

太严重,那你无妨把你的萨克斯风束之高阁,那我保证你将不再有所损失。”

说完后她想想,马上懊恼起自己的胡言乱语,但令人意外的,庄颐似乎甚觉有趣的

说:“听起来,你像是在遗憾我穿着衣服。”

“我是建议你帮你不想让人偷窥的部分穿上衣服,例如萨克斯风,而不是你!”水

仙悻悻的低喃。好像是愈描愈黑了。水仙手抵着额头低吟,并瞪着他挞伐:“你知道吗?

你有让人语无伦次的能力。”

“这点我相信。”他邪气的微笑,“由你身上我可以感受得到,自己这种能力的无

与伦比。”

这还不算是个太坏的开始,至少他对自己绽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而那笑容──

魅力非凡到可谓惊人。

这又令她警觉到某种令人陷溺的情感正无声无息的在滋长。她晃晃头不自觉的后退

一步,她不想信任自己的感觉,但那警讯愈来愈强烈。

可能吗?她会在新婚的第一天就对眼前这个冷硬如石的男人产生感情?她再次晃一

下头,再次后退一步,否定自己的感觉,并想转身逃走。

逃走!这是个值得深思再深思的字眼!而庄颐,不知是看出了她的迷惘,还是看出

了她逃跑的意图,他很快的出声,那声音轻柔的有些反常。“我想为晚餐时的一些话道

歉,事实上,我得承认我比你或任何人想像中的更喜欢你的同情。”

教人惊讶,他会道歉?他的眼中在一瞬间亮出一抹相当诚意的光华,但出现在他刚

强唇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却又令他变得格外的危险与吸引人。

“为什么你会喜欢我的同情?”水仙自己感觉份外愚蠢的问。

“因为,同情在无私的前提下,便是爱。”他回答得极缓慢,且一字不漏的精密。

“你在婚礼中说过的!”他强调。

水仙更胡涂了。“我不认为……你的意思该不会是……你想获得我的……爱?”

“如果我说‘是’呢?”他的表情相当不羁,那样子就像他只是在开一个试探性的

玩笑。

“不可能!”水仙应答的比自己预期的还要快,庄颐的说法的确吓了她一大跳。

“是不可能。”他用眼脸略微遮掩了自己眼里跳跃的光芒。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令他感觉十二万分的莫名其妙。

或许,一场冗长的婚礼的确足以弄昏一个男人的神智,再加上她穿着那一身端庄雅

洁到与她形象不符的睡衣,真是教人想抓狂。他苦笑的想着,并突然感觉他额际惯性的

悸痛又回来了。

他略显痛苦的重复:“是不可能!”接着他又神情暴躁的说:“但我不得不先跟你

谈谈我们婚姻中的某些可能。”

“什么……可能?”水仙问的好谨慎,她已被他脾气中的不稳定因子搞得像只惊弓

鸟了。

“别把自己绷得像条濒临弹性疲乏的橡皮筋,那令我感觉疲倦。”他让萨克斯风靠

在自己身上,举手抚着太阳穴,真的一脸倦意弥漫。

他实在是恶人先告状,把两人的情绪绷得像条过紧的橡皮圈的人可是他而不是她,

他的指控令水仙几乎想不顾一切的吼他一句“莫名其妙”,但他脸上所显现的那股异样

惨白及经过压抑的疼痛感,令她不得不抱着护士的直觉与关照的本能问道:“你……是

不是人不舒服?”

缄默良久,他才心不甘情不顠的答:“头痛,车祸的后遗症。”

他的语气颇严苛,像另一种形式的谴责。水仙又一次被他的说法扎得有点瑟缩,但

她旋即鼓起勇气,勇敢的提议做一种实质上的弥补。“我有个小方法,它或许能减缓你

的痛苦,只要你愿意让我尝试。”

“有用吗?”他甚感怀疑。“如果是止痛药等等的,没必要,我多的是。”

“我保证不是。”她轻柔却肯定的答。

说着,她迈步离开她固守的、她认为最安全适当的立足点,静静的走向他的轮椅后

面,在他还未不及说出任何一句反对话语之前,让手轻轻的触上他紧绷的额及柔软的发。

指压!她所建议减缓痛苦的方法竟是“指压”!

庄颐很诧异一个护士所能给人的惊奇究竟有多少?她不只懂得神话?还研究指压?

那和他印象中的黎水仙完全不同,他以为她……哦!在她劲道适中的揉抚中,他忘

了自己曾以为她是什么,他只能合上眼睛,让自己的心神与头疼,逐渐散漫在她那有力

却让人知觉温柔的抚慰中。

由他头的仰角,水仙得以瞧见他已闭上眼睛,他脸庞线条的放松,让他看来比平常

时候年轻许多。他舒坦的表情,给了她极大的鼓舞,她让自己的手略嫌大胆的延伸往颈

脖子下的阔肩继续揉擦,他的肩是如此的宽,再加上隔着一层溜滑的晨褛布料,她不得

不全力揉挤,直至她的手臂开始酸疲,额上香汗淋漓。

“加点指压用的香精油,效果可能会更好!”她抽了张面纸抹抹额际的汗,庆幸自

己没有说出自己最初想说“把晨褛脱掉,效果可能会更好”等等的话。那是一定,正常

说来,应该没有人裹着衣服做指压,但是她不能对他做“裸裎以对”的这种建议,那太

危险了!她直觉知道,就算他没有圆房的能力(这是她无法得知的一点,他虽残废且过

了近十年不近女色的生活,但那并不意味着他没有性能力)。可是至少他还有嘲笑她的

能力。

呀!一想到这个,她整个人就不觉浑身一僵,更甭谈要主动建议什么了。

然而,庄颐似乎天生就是个“猜心”专家(或者是误打误撞专家?),她的指压动

作与声音才停顿,他就语带嘲弄的说:“我以为,使指压效果更好的方式绝对不止于加

点指压用油。”接着他突兀的用手重叠在她的手上,更嘲谑的问:“你介意我少穿点衣

服吗?”

水仙真的被骇住了!他想吓唬她,她知道。水仙更知道,今后在雾庄最明哲保身的

生活之道是对他敬而远之。

她完全明白他的心态,在认定她是个“放荡”的女人时,他对她并没有多少尊重,

他或许赞同他们的婚姻合同,但依他愤世嫉俗的个性,他绝不会放弃任何在口头上轻侮

她的机会。
 0   2005-06-13 12:43:39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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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仙的新婚之夜,过的远比她预期中的还“刺激”多了。

下午三时许,她和庄颐终于结束了那虚伪做作到令人疲劳困顿的婚宴,回到雾庄。

刚回雾庄时,一切都如她所想的无趣,偌大的雾庄,静阒的一如它的主人庄颐。在

回程的沿途,他一句话都没有对他的新娘子说,只留了一脸苛吝的表情给她。进入雾庄

之后,他更以他惯性的嘲弄撇下简单的几句话:“请休息,祝美梦,晚餐见”,便缺乏

表情的转动轮椅消失在檐廊间的某扇门里。

水仙不记得自己在那扇门外怔忡多久,她相当气愤他像丢下一袋垃圾般的丢下她,

怒气最高涨时,甚至她想去捶他的门,并打算在他开门的刹那吼他一句:“去你的!”

但后来理智控制了愤怒,她可不必笨得自己找借口去承受更多的羞辱。反正早摆明

了这场婚姻就是这个样子──各司其职、各行其事且各不相干。

虽然心中难免对这样的婚姻关系感到嗒然若失,但幸好水仙并没有嗒然若失太久。

不久淑姨出现了,把一脸呆滞的她带入这间与庄颐比邻而居的房间,在洗过一个好澡之

后,她的心情确实舒坦多了。

原先她一如庄颐所“祝福”的,想先小睡一下寻个“美梦”,怎奈梦境并不安稳。

或许是换了个床,也或许是因为她根本没有安稳的理由,她在雾庄的第一次睡眠是一场

模模糊糊、好恶交织的梦境连续剧。

由睡睡醒醒中惊起时,时钟正好敲响六下,那时,雾气与暮色已同时染上了那扇长

拱型、衬着层叠镂空窗帘的窗子。

再次稍稍梳洗了一下,她连自己的房间与自己的心情都尚未整理清楚,就又一次迷

迷糊糊的被淑姨带往餐厅。

餐厅里,穿着简便约克领衬衫的庄颐,已经极具威仪的坐在餐桌首。在雾庄还不敢

太“简便”,穿着一身正式黄套装的水仙,则被淑姨一把“推”进她的座位,在帮他们

各添了一碗饭菜与一碗茶汤之后,淑姨拿起盘,转身就走。

“淑姨。”水仙叫住她,表情相当无助。“你不和我们一起用餐吗?”

看出水仙害怕和庄颐单独相处的心态,淑姨以毫不掩饰的同情眼神来回各瞟了正神

经紧绷、紧张对峙的两人几眼。“不了!”她摊摊手,带点伤感(或者说暗暗的幸灾乐

祸?)的幽默说道:“我比较喜欢当个超然的旁观者而不喜欢介入战争,建议你们先填

点东西到肚子里吧,喜宴上你们几乎什么都没吃。等吃饱喝足了,你们就可以开始掷铜

板决定,你们是要像野蛮人般的捉刀厮杀,或者像文明人般的和平相处?”她朝他们点

点头,结语道:“当然,我欣赏后者。”

话声方歇,淑姨她老人家没有丝毫恋栈的端着托盘走了,留下他们两人无可避免的

大眼瞪小眼。

他真的很英俊。这是直觉就跃入水仙脑海的一个想法。他有极出色的五官,饱满的

天庭、挺直的鼻梁、高高的颧骨、漂亮的唇线、性感的下巴,最重要的,他有一双乌黑

深刻,藏有太多难为人知思绪的眼睛,而他那身有些模糊怠的雾蓝色T恤,奇异的衬得

他的眼更漆黑深邃;他头发全向后梳,仍略显潮湿的一丝不苟黑发,则更奇异的制造出

了他的威严。水仙并没有或忘她在这场婚姻里当陪葬的理由,但她就是想不通为什么像

庄颐这样一个相貌堂堂、仪表出众的男人,会被注定是个背负残废十字架的人?

或者,这就是命运?

而她发觉如果她再毫无节制的盯着他猛瞧,那她相信她接下来该担心的则将是她自

己的命运,庄颐正神情古怪的瞪着她古怪神情,这令她不得不端起淑姨为她盛好的茶汤

啜饮了一大口,藉以掩饰她的心虚,她勉强咽下并呛咳了起来,庄颐不耐的皱起浓眉,

却意外多礼的抽了两张面纸给她,并开启了他们这晚的对话。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庄颐嘲弄她的呛咳,也嘲弄自己和雾庄。“欢迎加入黑

暗帝国,亲爱的波斯凤。”

(注:波斯凤,在希腊神话中一则有关乎“水仙花”的故事中所出现的人物。据说

宙斯的兄弟──黑暗地狱之王爱上了蒂美特的女儿波斯凤,而想带她走时,宙斯创造了

水仙花来协助他诱引波斯凤,让他顺利的将她由春日的光辉中带抵黑暗世界。)

“你自喻为地狱之王吗?为什么你不比喻自己是纳西萨斯?”水仙凝视他并大胆的

挑兴他。

(注:希腊神话中另一则有关乎水仙花的传说。纳西萨斯是一位俊美少年,他不爱

任何一位爱上他的少女,并侮蔑她们对他的爱,后来他爱上自己水中的倒影,并因而憔

悴的死亡,他灵魂所躺的地方开出一种清新馥郁的花朵,人们以他名字Narcissus命名,

意即水仙花。)

“我是最不‘自爱’的人,所以我不会因自爱而死亡,何况,我的名字不叫

Narcissus或水仙。”他惊讶一个护士会有兴趣去了解希腊神话的典故,但惊讶过后,

他故态复萌的调侃她与自己。

“那我也不叫波斯凤。”她飞快的反驳,并注意到他的用句是“自爱”而非“自

恋”。这是不是影射着他个人对事物抱存的心态?水仙不得其解的思索着。

“你叫黎水仙,一朵绽放在黎明的水仙。”他用筷子夹起一小块上淋酱汁、色泽诱

惑的小排骨,仔细的瞪视良久。“可惜,未来将有一大段时间,你会身处在黎明前的黑

暗中。”他大概把那块排骨当成是她,看了看,又一脸胃口缺缺的放下。

“你很喜欢提醒别人的处境。”水仙又啜了一口茶,眉睫微垂的淡淡说道:“这并

不是礼貌的行为。”

“很多年了,我的字典里一直缺少‘礼貌’这两个字。”他一脸对她的批评漫不在

乎。

“淑姨和你周遭的人宠你了。”

“不要忘了,这几年我周遭并没有多少人。”他冷峻的瞪她并又一次强调:“何况

我说过,我没你那么幸运,活到二十五岁了庄琛还供应你冰淇淋,瞧瞧我的弟弟有多么

偏心,他只提供我拳头和铁钉。而铁钉是用碰的,拳头是用打的。”

水仙差点瑟缩在他严厉的眼光下。她想到淑姨曾在电话中对她提起,庄琛曾两次对

他一向敬爱的大哥拳头相向,她的整颗心就紧悬到几乎揪成一团。当时她无法仔细去分

析是在着急什么,或者是为两兄弟间的哪一个着急?但此刻她突然有点了解,她担心的

是外表较弱势的这一位,然而实际上,他却又是两兄弟中较刚强果断、较有决心的一位。

他的确果断刚强,虽然他本身正被命运玩弄着,但他依然强悍的想操纵别人的命运。

而想到自己目前正是被他操控的其中之一,她整个心情就无端的黯淡起来。

“怎么,又变成一只被猫咬掉舌头的鸟了?”他审视她的表情,无聊的置评。

“庄琛……真的打你吗?”她毫无胃口的迟疑了半晌问。

他又恢复深思的样子。“可能,但也有可能我回敬了他,怎样,你会心疼吗?”

水仙听不懂他模棱两可的说法。她蠢兮兮的答:“当然,你们是兄弟,原本就不该

打架,而庄琛他是……”

“他是什么?你曾经的爱人?情夫?但切记了,他现在可是你的小叔,你的同情毋

须浪费在他身上。”庄颐说不出自己在愤怒什么,但她的一句“当然”,当场点燃了他

的怒火。愤怒在这一刻几乎是不受控制的源源涌上他的脸庞,但他的语气却克制的令人

感觉害怕。“还有,你不该忘记你是我们兄弟阋墙的原因。”

水仙呆滞的领受着他的怒气。很难得碰到情绪这么多变且变得如此明显的人,这不

但令她感觉无所适从,怒气也旋即被挑起。“我岂敢忘记。”她学着他的语气,冷凛的

说:“不过我得承认,我的确蠢的只想把大把的‘同情’浪费在你而不是你弟弟身上,

而你,是个连同情都不配获得暴君。”

她的原意是想藉着“同情”这两个字来刺激报复他,而她的目的真的达到了,他像

只盛怒的狼,眼中晶光闪闪,表情阴寒森森的一字是一句的说:“带着你的同情下地狱

去。”

“我现在已经在地狱里了,大庄先生。”水仙怒焰高炽的推开一动也没动的饭碗,

咬牙切齿的朝他低喊:“还有,切记,我不是自愿留在你地狱里的波斯凤,永远不是!”

说着,她不顾一切的推开椅子拔足狂奔。这一刻,她庆幸他是只能坐在轮椅中滚动

轮椅的残废,因为她不要他追上她,因为她不要他看见她莫名其妙就弥漫眼眶的泪水。

真是鲜哪!她和她新婚丈夫第一次的餐桌话题竟然是谁该下地狱?哦!这样的婚姻

能维持到庄琛找到另一个合适新娘的那一刻才怪,她几乎可以预见自己在这场婚姻中未

老先衰的样子了!

天哪!这是怎样乱七八糟的新婚之夜啊?她边哭边跑边想。 水仙的新婚之夜,过的远比她预期中的还“刺激”多了。

下午三时许,她和庄颐终于结束了那虚伪做作到令人疲劳困顿的婚宴,回到雾庄。

刚回雾庄时,一切都如她所想的无趣,偌大的雾庄,静阒的一如它的主人庄颐。在

回程的沿途,他一句话都没有对他的新娘子说,只留了一脸苛吝的表情给她。进入雾庄

之后,他更以他惯性的嘲弄撇下简单的几句话:“请休息,祝美梦,晚餐见”,便缺乏

表情的转动轮椅消失在檐廊间的某扇门里。

水仙不记得自己在那扇门外怔忡多久,她相当气愤他像丢下一袋垃圾般的丢下她,

怒气最高涨时,甚至她想去捶他的门,并打算在他开门的刹那吼他一句:“去你的!”

但后来理智控制了愤怒,她可不必笨得自己找借口去承受更多的羞辱。反正早摆明

了这场婚姻就是这个样子──各司其职、各行其事且各不相干。

虽然心中难免对这样的婚姻关系感到嗒然若失,但幸好水仙并没有嗒然若失太久。

不久淑姨出现了,把一脸呆滞的她带入这间与庄颐比邻而居的房间,在洗过一个好澡之

后,她的心情确实舒坦多了。

原先她一如庄颐所“祝福”的,想先小睡一下寻个“美梦”,怎奈梦境并不安稳。

或许是换了个床,也或许是因为她根本没有安稳的理由,她在雾庄的第一次睡眠是一场

模模糊糊、好恶交织的梦境连续剧。

由睡睡醒醒中惊起时,时钟正好敲响六下,那时,雾气与暮色已同时染上了那扇长

拱型、衬着层叠镂空窗帘的窗子。

再次稍稍梳洗了一下,她连自己的房间与自己的心情都尚未整理清楚,就又一次迷

迷糊糊的被淑姨带往餐厅。

餐厅里,穿着简便约克领衬衫的庄颐,已经极具威仪的坐在餐桌首。在雾庄还不敢

太“简便”,穿着一身正式黄套装的水仙,则被淑姨一把“推”进她的座位,在帮他们

各添了一碗饭菜与一碗茶汤之后,淑姨拿起盘,转身就走。

“淑姨。”水仙叫住她,表情相当无助。“你不和我们一起用餐吗?”

看出水仙害怕和庄颐单独相处的心态,淑姨以毫不掩饰的同情眼神来回各瞟了正神

经紧绷、紧张对峙的两人几眼。“不了!”她摊摊手,带点伤感(或者说暗暗的幸灾乐

祸?)的幽默说道:“我比较喜欢当个超然的旁观者而不喜欢介入战争,建议你们先填

点东西到肚子里吧,喜宴上你们几乎什么都没吃。等吃饱喝足了,你们就可以开始掷铜

板决定,你们是要像野蛮人般的捉刀厮杀,或者像文明人般的和平相处?”她朝他们点

点头,结语道:“当然,我欣赏后者。”

话声方歇,淑姨她老人家没有丝毫恋栈的端着托盘走了,留下他们两人无可避免的

大眼瞪小眼。

他真的很英俊。这是直觉就跃入水仙脑海的一个想法。他有极出色的五官,饱满的

天庭、挺直的鼻梁、高高的颧骨、漂亮的唇线、性感的下巴,最重要的,他有一双乌黑

深刻,藏有太多难为人知思绪的眼睛,而他那身有些模糊怠的雾蓝色T恤,奇异的衬得

他的眼更漆黑深邃;他头发全向后梳,仍略显潮湿的一丝不苟黑发,则更奇异的制造出

了他的威严。水仙并没有或忘她在这场婚姻里当陪葬的理由,但她就是想不通为什么像

庄颐这样一个相貌堂堂、仪表出众的男人,会被注定是个背负残废十字架的人?

或者,这就是命运?

而她发觉如果她再毫无节制的盯着他猛瞧,那她相信她接下来该担心的则将是她自

己的命运,庄颐正神情古怪的瞪着她古怪神情,这令她不得不端起淑姨为她盛好的茶汤

啜饮了一大口,藉以掩饰她的心虚,她勉强咽下并呛咳了起来,庄颐不耐的皱起浓眉,

却意外多礼的抽了两张面纸给她,并开启了他们这晚的对话。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庄颐嘲弄她的呛咳,也嘲弄自己和雾庄。“欢迎加入黑

暗帝国,亲爱的波斯凤。”

(注:波斯凤,在希腊神话中一则有关乎“水仙花”的故事中所出现的人物。据说

宙斯的兄弟──黑暗地狱之王爱上了蒂美特的女儿波斯凤,而想带她走时,宙斯创造了

水仙花来协助他诱引波斯凤,让他顺利的将她由春日的光辉中带抵黑暗世界。)

“你自喻为地狱之王吗?为什么你不比喻自己是纳西萨斯?”水仙凝视他并大胆的

挑兴他。

(注:希腊神话中另一则有关乎水仙花的传说。纳西萨斯是一位俊美少年,他不爱

任何一位爱上他的少女,并侮蔑她们对他的爱,后来他爱上自己水中的倒影,并因而憔

悴的死亡,他灵魂所躺的地方开出一种清新馥郁的花朵,人们以他名字Narcissus命名,

意即水仙花。)

“我是最不‘自爱’的人,所以我不会因自爱而死亡,何况,我的名字不叫

Narcissus或水仙。”他惊讶一个护士会有兴趣去了解希腊神话的典故,但惊讶过后,

他故态复萌的调侃她与自己。

“那我也不叫波斯凤。”她飞快的反驳,并注意到他的用句是“自爱”而非“自

恋”。这是不是影射着他个人对事物抱存的心态?水仙不得其解的思索着。

“你叫黎水仙,一朵绽放在黎明的水仙。”他用筷子夹起一小块上淋酱汁、色泽诱

惑的小排骨,仔细的瞪视良久。“可惜,未来将有一大段时间,你会身处在黎明前的黑

暗中。”他大概把那块排骨当成是她,看了看,又一脸胃口缺缺的放下。

“你很喜欢提醒别人的处境。”水仙又啜了一口茶,眉睫微垂的淡淡说道:“这并

不是礼貌的行为。”

“很多年了,我的字典里一直缺少‘礼貌’这两个字。”他一脸对她的批评漫不在

乎。

“淑姨和你周遭的人宠你了。”

“不要忘了,这几年我周遭并没有多少人。”他冷峻的瞪她并又一次强调:“何况

我说过,我没你那么幸运,活到二十五岁了庄琛还供应你冰淇淋,瞧瞧我的弟弟有多么

偏心,他只提供我拳头和铁钉。而铁钉是用碰的,拳头是用打的。”

水仙差点瑟缩在他严厉的眼光下。她想到淑姨曾在电话中对她提起,庄琛曾两次对

他一向敬爱的大哥拳头相向,她的整颗心就紧悬到几乎揪成一团。当时她无法仔细去分

析是在着急什么,或者是为两兄弟间的哪一个着急?但此刻她突然有点了解,她担心的

是外表较弱势的这一位,然而实际上,他却又是两兄弟中较刚强果断、较有决心的一位。

他的确果断刚强,虽然他本身正被命运玩弄着,但他依然强悍的想操纵别人的命运。

而想到自己目前正是被他操控的其中之一,她整个心情就无端的黯淡起来。

“怎么,又变成一只被猫咬掉舌头的鸟了?”他审视她的表情,无聊的置评。

“庄琛……真的打你吗?”她毫无胃口的迟疑了半晌问。

他又恢复深思的样子。“可能,但也有可能我回敬了他,怎样,你会心疼吗?”

水仙听不懂他模棱两可的说法。她蠢兮兮的答:“当然,你们是兄弟,原本就不该

打架,而庄琛他是……”

“他是什么?你曾经的爱人?情夫?但切记了,他现在可是你的小叔,你的同情毋

须浪费在他身上。”庄颐说不出自己在愤怒什么,但她的一句“当然”,当场点燃了他

的怒火。愤怒在这一刻几乎是不受控制的源源涌上他的脸庞,但他的语气却克制的令人

感觉害怕。“还有,你不该忘记你是我们兄弟阋墙的原因。”

水仙呆滞的领受着他的怒气。很难得碰到情绪这么多变且变得如此明显的人,这不

但令她感觉无所适从,怒气也旋即被挑起。“我岂敢忘记。”她学着他的语气,冷凛的

说:“不过我得承认,我的确蠢的只想把大把的‘同情’浪费在你而不是你弟弟身上,

而你,是个连同情都不配获得暴君。”

她的原意是想藉着“同情”这两个字来刺激报复他,而她的目的真的达到了,他像

只盛怒的狼,眼中晶光闪闪,表情阴寒森森的一字是一句的说:“带着你的同情下地狱

去。”

“我现在已经在地狱里了,大庄先生。”水仙怒焰高炽的推开一动也没动的饭碗,

咬牙切齿的朝他低喊:“还有,切记,我不是自愿留在你地狱里的波斯凤,永远不是!”

说着,她不顾一切的推开椅子拔足狂奔。这一刻,她庆幸他是只能坐在轮椅中滚动

轮椅的残废,因为她不要他追上她,因为她不要他看见她莫名其妙就弥漫眼眶的泪水。

真是鲜哪!她和她新婚丈夫第一次的餐桌话题竟然是谁该下地狱?哦!这样的婚姻

能维持到庄琛找到另一个合适新娘的那一刻才怪,她几乎可以预见自己在这场婚姻中未

老先衰的样子了!

天哪!这是怎样乱七八糟的新婚之夜啊?她边哭边跑边想。
 0   2005-06-13 12:43:2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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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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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仙怀疑着,她究竟能不能再面对上帝祈祷?因为她曾经罪过的面对她的上帝立下

了许多谎言之誓。

整个婚礼中所发生的事,已经动摇了她全盘的信仰基础──对上帝的谎言、对家人

的谎言、对庄琛的谎言,以及……对自己的谎言。

她知道在喜宴当中才来忏悔一切已为时太晚,但她和庄颐共同许下的虚假誓言不断

的在她耳际空洞的回响。她承诺了要成为坐在她身边这个男人的妻子,承诺他一切为妻

的责任,承诺……她爱他,而那一切都是谎言,她的婚姻根本就是一场闹剧。

她几乎快要忍受不了继续这场闹剧,就像她几乎无法忍耐这已长达三、四个钟头的

冗长婚宴。她整天没有吃下任何东西,可怪的是,喜宴桌上的任何可口食物都无法提振

她的食欲。

她已经花了很多时间来评估这场设置在饭店的喜宴,她觉得庄颐把它办得很中庸,

不像玫瑰和百合的婚宴那么铺张,但也没有她预期的那般潦草简单。

“惊讶”是她得承认的另一种情绪。在她的观察之中,她以为庄颐有着重隐私且不

喜欢与人群接触的古怪性情──而且那绝对与他双腿不便的自尊与自卑有关。

但在整个婚礼中,他对观礼群众们所表现出的行为(例如那些讶异的低呼或惊喘),

超乎她想像的处之泰然。有时,她更发觉他的姿态就像是个观看着他王国的国王,那么

的骄傲自得。

整个宴会中,他更没有忘记替自己戴上个冷淡客套的面具,就算他面对的是她的家

人时,他依旧给人疏离、不可亲近的感觉,他一迳坐在他的轮椅中,做个完全没有参与

感的新郎,他给向他恭喜的人们最好的礼貌是不发一语、有所保留的矜持微笑。

对他深沉蛰伏的样子,水仙很难讳言自己对即将开展在“雾庄”的婚姻生活没有忐

忑不安的感觉。

然而对这椿婚姻抱持这种心态的人还有好几个,他们当然是最关心她的家人与朋友。

在宴席将近尾声之前,这一小撮人背着新郎和新娘有一段充满迷思的对话。

“二姊、二姊!”玫瑰坐在喜桌边,隔着她的小女儿琤琤,轻声的呼唤着并表情神

秘的说:“你觉不觉得咱们大姊的这件婚事,可能有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内幕与波折。”

沉吟了一下,百合也说:“可不是吗?这其中有太多教人困惑的地方。首先,你看

看大姊泪盈于睫的局促模样,和我们大姊夫那副冷淡且事不关己的样子,他们看来根本

不像刚结婚的亲爱夫妻。还有,刚刚庄琛的闹场……嗯!意霞姊,你和大姊一直在一起,

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好同学、好同事兼好朋友,这一团紊乱,该不会连你也被蒙在

鼓里吧!”

百合话锋一转,直指向意霞。意霞明显的一愣,继而咕哝着:“我是没有被蒙在鼓

里,但就连我也不能解释这一团紊乱!”

“不能?为什么?”微嘟着唇,玫瑰好奇的问。

“因为我是你大姊的好朋友啊!”

“正因为是大姊的好朋友,你才该说出来让我们大家参考参考呀!”百合很顺理成

章的接口。

意霞为难了,她不是不想讲,只是水仙嘱咐过她不能对她的家人透露。“百合、玫

瑰,你们知道,要当人家的‘好’的朋友并不容易,除了享有‘权利’,还得兼顾‘义

务’。”

“拜托,意霞姊,你这也未免太扯了吧?当朋友是一种自然不过的行为,哪牵涉到

那么多?”玫瑰心直口快,一脸不以为然。

倒是云峰,听出了意霞的弦外之音,他以打趣的方式来安抚妻子道:“玫瑰,咱们

当夫妻,也是‘自然不过’的行为呀!可是咱们的婚姻之间不也包括了‘权利’和‘义

务’!”

“咱们的婚姻是最‘不够自然’的,你忘了吗?你是被打鸭子上架当新郎的。”

“的确,如果照你提醒我的方式,我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我是怎么当上新郎的。”

云峰不以为忤的拍拍妻子可爱的后脑勺。“不过婚后我可几乎都没有抱怨过喔,因为我

真的乐在其中,不论是关于‘享用权利’或者‘克尽义务’的任何一部分。”云峰微笑

而且一脸暧昧兮兮。

“举例呢?”哲风突兀的接口,表情有丝揶揄。

云峰皮皮的眨眼而笑,毫无忌讳的答:“举例如琤琤的出世,那是义务的完全克尽,

而琤琤出生之前,我和玫瑰共同的‘努力’,则是权利的完全享用。”

云峰露骨的言语,令玫瑰俊俏的脸蛋不自觉就嫣红了起来,她叠声喊不依,一状告

到姊姊百合跟前,说是丈夫和姊夫“联嘴”对她施以“语言性骚扰”。

百合微笑着安慰:“这是男人最爱的一种娱乐方式,习惯就好了!”接着她把头兜

向今天婚宴的男女主角,略显忧虑的说:“但我怀疑,我们的新姊夫是种另类的男性生

物,你们不能否认,鲜少有男人在当新郎时还一副自己是局外人的样子!他看起来该死

的‘理智’。”百合用了一个很特殊的造句,之后又把头转向意霞,略显不解的问:

“意霞姊,你还是坚持不告诉我们大姊这件婚姻成立的原因?”

意霞苦笑,但坚持:“你们如果想知道真相,可以去问你们大姊,但我不认为她会

告诉你们,她不希望你们担心。”

“意霞姊,不要那么死脑筋嘛!朋友和夫妻毕竟不同,权利和义务的比重当然也就

不能相提并论罗!”玫瑰跟着二姊百合的话尾鼓噪。“告诉我们嘛!”她耍着赖。

“不要勉强张小姐了,玫瑰!”云峰轻唤着仍很孩子气的妻子。“张小姐的观念是

正确的。身为一个朋友,她享有优先知道大姊婚姻秘密的权利,但相对的,她有保守这

个秘密的义务,这是朋友间起码的义理,我们就不要勉强她了!”

“可是……”百合还不死心的想替玫瑰抗争。

“没有可是的,百合。”哲风亲爱的拢拢妻子的肩膀,很深思的瞥了百合口中的

“新姊夫”一眼,很哲理的说:“‘理智’也是一种安慰,它可以将一个人与他的命运

区隔起来,藉此──那个受痛苦的人或许可以化为一个超然的旁观者,并在旁观的过程

中找到超脱的真正力量,对不对?”

“你的太深奥了!”百合显得有些困惑,但她还是抓到重点。“你认为这场婚姻中

受痛苦的,是我们的新姊夫而不是我们的大姊?”

“他们两个都是,严格说来!”接腔的是意霞,她表情十分忧伤的透露出这一丁点

讯息。

“哦──可怜的大姊!”两姊妹异口同声的低喊。她们关心自己的大姊,当然自私

的只同情自己的大姊。

“或者,我们也不用那么悲观,像哲风讲的,庄颐和大姊现在都只想当这场婚姻的

旁观者,我们现在该等的,或许正是观察他们彼此能否从这场婚姻痛苦的那一部分超脱

出来,并找到相爱的可能!”百合的推论也很哲理。

“你们抓到重点了!”意霞一脸惊叹与佩服。

“我们当然期望这样的可能,但我一直以为和大姊相爱的人是庄琛而不是庄颐。”

玫瑰务实的提醒。

“人生在时间的推进中是有无限的可能!”云峰宠溺的搔搔玫瑰的小下巴,深奥的

说:“婚姻也是。”

玫瑰无法反驳云峰的话,因为她也是婚姻中“无限可能”的过来人。

“现在,最重要的大概是转移父亲对大姊他们这桩婚姻的注意力,我想,大姊最不

希望的应该是父亲替她担忧。”百合的思绪总是转快了一拍。

“没错,你大姊的确这样说过。”意霞附和。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玫瑰颇为惶然的问。

“我们什么都不做。静观其变。”哲风下结论。

玫瑰和百合忧心忡忡的点头,表示暂时同意这样的结论。

但她们的父亲黎昆,可不能苟同女儿、女婿这样的结论。

他静静的站在距他们不远的一个区隔酒席与玄关的屏风后,屏息凝神的听进他们的

所有对话。

他还没有老胡涂到看不出大女婿与大女儿这桩婚姻之间的不自然之处,而庄颐的弟

弟、水仙的前男朋友庄琛,在教堂里的精采演出,更直指出了这桩婚姻的可怪之处。

黎昆不知道这桩婚姻构成的理由是什么?而他相信他如果去问他的女儿女婿们,九

成九问不出个所以然。他信任自己的能力,打从两、三年前把自己从习惯性的酒精中努

力的沉淀出来之后,他就认为身为父亲的自己,有责无旁贷的“权利”与“义务”来确

保女儿们获得一个好丈夫与美满姻缘。

蒙天抬爱,他的二女儿百合和小女儿玫瑰各有了一个美好的归宿,现在他这把老骨

头该打拚的,就只剩大女儿水仙的终身幸福了!

他有预感这不是很容易实践的目标,因为他的大女婿庄颐虽坐在轮椅上,看起来却

该死的刚强,而这也正是他大女儿水仙没有形诸于外的内在性情。

但无论如何,没有人能改变他去一探究竟的决心!就算无法扭转干坤,至少也该挑

战命运。这是这两三年来他由几个女儿那里学得的长进。他屈指盘算了一下,决定不论

唐不唐突或冒不冒昧,他都将于三个礼拜之后,主动提议到雾庄──庄颐和水仙的家─

─去“做客”。
 0   2005-06-13 12:43:1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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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庄颐,现在你被允许亲吻你的新娘了!”牧师高声宣布。

“我万分的迫不及待了!”庄颐回以嘲弄的一句。

之后他在水仙能够反应之前,把她单手一带,带往他坐在轮椅上的双腿,他的腿并

非全无知觉,额外的重量令他眉头一皱。但那阵痛他没放在心上,他认为值得的,因为

他新婚妻子脸上的错愕表情娱乐了他。

水仙的确是错愕的,她以为她只要轻轻俯头,让坐在轮椅上的他能蜻蜓点水的亲吻

到她的颊便算礼成,谁知道她还得忍受这个。

教堂里响起了人们的低呼,每个人似乎都在瞠视新郎突兀且大胆的行为。

现在她整个人跌坐在他的大腿上,姿势说有多么不雅就有多么不雅,在她能够矫正

姿势之前,庄颐就掀起了她的面纱,在她能够吸一口气之前,他就把她的头拉向他并打

算亲吻她。

水仙的直觉主宰了她,她不自觉的以双掌抵在他的胸口,抗拒他俯近的颊。

这是个错误的举动。教堂里的人或许无法注意到,但庄颐注意到了。对他来说,她

的拒绝讯息明晰且确定,而这令他那对漆黑深邃的眸子像快喷出火了。他以紧而有力的

拥抱环住她,有效的瓦解她双臂的拒力,在她还来不及做出下一个举动之前,他的唇猛

覆上她。

在他书房那一夜的吻又在教堂里被重复演出了!

他灼热舌撬着她的牙关,像一阵急于吞噬一切的风暴,当她的唇整个没入他的唇中

时,观礼的宾客惊喘出声。

她荒谬的听见前排座位上她的两个妹妹咯咯的笑声,那使她的脸庞愤怒的涨红,她

的耳际回响着同样的狂怒。他不尊重她并以愚弄她为乐事,这样的认定让她气得想打开

他,但她不能当着宾客的面前这么做。

她忍耐着他的吻,并费心的控制自己不发出热切的呻吟──而想到自己莫名的感觉

“热切”──她更加的愤怒了!

终于,见怪不怪的牧师以一个玩笑中止了他们的亲吻。“啊!由孩子们的亲吻足以

证明他们正置身相爱的天堂,不过,孩子们,你们可能得控制一下你们的热情,不然我

恐怕你们会把相爱的天堂变成燃烧的天堂。”

教堂里再度爆起一阵笑声。庄颐终于松开她,她则像是被火灼到般用跳的跳离他身

上。挣脱他之后,她的第一个念头是想伸手抹去他的吻,但她绝望的知道自己最终仍无

法将既定的事实由生命中抹去。

礼成了,牧师宣布。恭贺的宾客向她和庄颐聚拢过来,接着他们在“婚礼的祝福”

歌声伴奏下被簇拥出教堂。

坐入礼车到喜宴场地之前,水仙被玫瑰提醒丢出她手中的新娘花束,她原是希望意

霞能接到捧花,但捧花意外的落入直到婚礼将近尾声前才匆匆赶到的骆婷婷(哲风之妹)

手里。

骆婷婷相当惊喜的问:“这算是幸运的一种吗?”

没接到花束的意霞先是发出失望的呻吟,继之噗哧一笑说:“据说是的,下一个披

婚纱的女孩应该是你。”

“可能吗?”骆婷婷一副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表情。

临上礼车前,水仙瞥了骆婷婷在意霞危言耸听后显得相当错愕的可爱表情一眼,满

怀悒郁的想着: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没有!



☆☆☆



庄颐,坐在喜宴的一隅冷眼看着自己的婚礼,就像他一直冷眼看着别人的人生。

喜宴场内的喧哗令他几乎控制不了想往上皱的眉头,这是十年前那场车祸之后的后

遗症之一,在吵杂环境中的惯性头疼。当然,这也是他喜欢宁静独处一隅的原因。

但今夜是无可避免的一夜,在像个无情的掠情者般巧取豪夺了一个不甘愿的新娘之

后,这只是他所必须付出的小小代价,而他希望他终将不必为自己的一己之私再付出更

多代价。

当然,那或许是值得的!

他的新娘──黎水仙──完美的一如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新娘。

原本就清秀婉丽的脸庞,被浓妆及白纱烘托的如梦似幻,窈窕高挑的身躯,被一袭

剪裁简单却条优雅的象牙白色礼服裹住,更显出她身段的阿娜曼妙。

以一个世俗男人的眼光来看她的外表,她百分之百是个梦幻新娘的化身。他早就同

意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有足堪与她匹配的外表,至少他曾在许多观礼者眼中看到惋惜与不

解。它们的含意是,“惋惜”一朵好花配了一个残废!“不解”残废怎能摘得好花?

人们总是喜欢透过自己的眼睛去揣测事情,而他喜欢人们百思不得其解时的蠢像。

话说回来,黎水仙的表现也一直是相当耐人寻味的,她让他差点也成了蠢人之一。

最先,她用超乎他想像的勇敢来和他谈婚姻的“条件”,而他竟也蠢蠢的同意了她

的所有(三个)条件,就眼前看来,他似乎有点亏大了,多看见黎水仙一次,他就愈觉

得自己实在不该同意她的第三个条件──除非双方都有意愿,否则一方不得勉强另一方

行夫妻之实──这个条件的确有点不够厚道,因为他发觉自己光凝视着她,心里就蠢动

着无可解释的饥渴。

他终于有点明了自己的弟弟庄琛为什么一直坚持无法放弃她,她是那种光是外表就

甜美馥郁的令人舍不得放弃的女人。

但话又说回来,这个条件也是好的,他不认为因残废而生活的像个修行僧的他,能

满足这样一个“过尽千帆”的女人,况且,一想到她那被不知多少个男人看过的臀部胎

记,他那无可解释的饥渴就会变成无可解释的厌恶。

当然厌恶是相对的。他结论她开出这个条件的理由,是因为她憎恶为一个残废张开

她雪白的双腿。这样的猜测并没有伤害到他冰封已久的心,反而令他庆幸以后牵制她的

是他自己而非弟弟庄琛。他野蛮的认为他可以因她而残废,又因残废而十年没有踫过任

何一个女人,那她为什么不可以因“偿还”而许久不碰一个男人。

或许她的上帝真是公平的!他不得不在这件事情上这么嘲弄。

至于婚礼的过程,也有很多相当值得玩味的。

婚礼中,她的表情总不脱他的意料,怔忡、心不在焉、悒悒寡欢还有偶尔泪眼迷蒙,

唯一超乎他预料的是他的弟弟庄琛在婚礼中途出现的时候。

没错,他的确曾估算到他那年轻气盛的弟弟,绝对可能锲而不舍的在婚礼中来上一

出闹婚记,他也确实故意的不去加以防范,主要目的是,他想做一个小小的试验。试验

黎水仙诺言的价值约有多少?是否如他对女人一贯的评价──一文不值。

他并非时常蠢得去做这样的实验,韩雪碧的教训就足以使他相信女人的承诺不值一

文。然而黎水仙的意外表现,却也令他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在她的上帝及许多人(包

括庄琛、她的家人和观礼群众)面前,她说的或许绝大部份是谎言,但至少她展现了对

他的忠诚,实现了她“偿还”的诚意与诺言。

她的表现不止令他满意,也使得这场婚姻变得容易多了。庄颐认为,以她的合作态

度,他们至少能让彼此在雾庄和平相处到庄琛找到另一桩好姻缘。

而他也希望她能更虔诚的向她全能的上帝祈祷,祈祷那一天早日的来到。
 0   2005-06-13 12:42:4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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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5-06-13 12:39:5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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