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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心要你爱我
网友【dreamer】 2005-06-30 09:05:09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19    1
第一章

下班时刻,正是人声、车声鼎沸得无以复加的时段,尤其台北街头,更是这繁杂景象的代表地区。夕阳将落,无视人间喧闹,自顾自地发散着最后的热力,映照得晚霞亮亮闪闪,犹如散落满天的金橙细沙。

一阵春天特有的凉风袭来,芷凡哼着歌,一面打开信箱。

“有信呐!几百年没接过信了,真够稀奇!”

那是个粉嫩鹅黄的封套,镶着烫金字体。“于芷凡小姐钧启”七个字整整齐齐地排列其上。

“给我的?不会吧!这么漂亮的卡片会是给我的吗?该不会是广告噱头吧!”芷凡撇撇嘴,狐疑地猜测,随即又被好奇心打败。“管它的,拆开来看看吧!反正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芷凡挑开封套口,抽出卡片。卡片上是一幅台北ZTE桥的夜景摄影,墨蓝的天空与河水是主调,间杂点点星光及灯火,那样浓厚的用色,宛若细密不易察觉的大网,顿时罩住芷凡,让她兴起一阵心悸,随之又消失无踪。翻开内页,上面这样写着:

于绍伦个人摄影作品展

时间:民国八十四年三月三日至三月十日

在爵士艺廊诚挚等待您的交心

“哇噻!老哥要开个人展了,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他的‘保密’功夫真是到家了。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一定要乘机把他和孟芸送作堆,免得孟芸成天在我耳边吱吱喳喳,老骂我不够朋友!”

她随手将请柬丢入背袋中,蹦啊跳地开始爬楼梯。

于绍伦和于芷凡两兄妹住在一间普通公寓顶楼,约莫十来坪加盖的水泥屋中。由于年幼时,父母即双双过世,使得于绍伦养成一种深沉的性格。但对唯一的妹妹——芷凡,却是百般疼爱;也只有在芷凡面前,他才会毫无顾忌,真实展露自己性格上真实的一面。因此,至今仍无女孩子能进驻他冰冷的心,连芷凡都忍不住担心她这个“冰山”哥哥可能准备去当神父了。

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爬到五楼,芷凡正想喘口气——

“芷凡!”响亮的叫声。

原来是孟芸!

“干嘛大呼小叫的?”她靠着楼梯扶手,一手插着腰喘着气。

“我妈叫你和你哥晚上来我家吃饭。”孟芸住在五楼,顶楼的加盖即是孟太太的主意。孟太太虽然身为房东,对绍伦和芷凡却是好得不得了。一方面是因芷凡和自己的女儿高中同校三年,另一方面则因孟芸同时也是绍伦的学妹,再加上两兄妹不幸的境遇,让善良的孟太太心疼不已,所以她根本不把他兄妹俩当外人看,有时对他们反而好得连孟芸都忍不住要吃醋。

“好啊!但我可不敢保证我哥一定会来喔!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哥要开个人展了。”芷凡一脸炫耀。

“个人展?你不会是在唬我吧?”孟芸瞠大了眼。

“是真的!你看。”芷凡从背袋中掏出请柬,在她面前晃啊晃的。

孟芸一把抢过请柬,目不转睛地盯着柬子看。“真的耶!可是我为什么没有?”

“这我就不知道了。”芷凡摸摸鼻子,没有多想。“喂!你到底有没有空啊?”

“什么时候?”

“就是我哥开个人展的时候啊!”

“说,你在打什么主意?”孟芸突然将手弯曲成手枪的模样,对准了芷凡的太阳穴。

“大人,民女斗胆,想请大人于民女兄长个人展期间,协助民女兄长。不知大人您可应允?”爱嬉闹的芷凡不放过任何演戏的机会,一五一十地说出计划。

“去会场帮忙?”孟芸万万没想到绍伦会请她去帮忙,绍伦对她向来是兴趣缺缺的。

“对啦!对啦!快说好!”芷凡在心里头窃笑着。

“可是……”

“还可是呀!难道你不想和我哥更进一步发展吗?亏你还说我不够朋友,我现在可是正在尽我朋友的义务呐!所谓机不可失,这可是你自己放弃的,到时候可别怪我这个红娘没尽力喔!”

她故意吊她胃口。

这一招果然奏效——

“我去!”孟芸一口答应。

“就这么说定了。柬子给你,我会下来吃饭的。”芷凡暧昧地笑了笑,双眼溜啊溜的。“拜拜!”

孟芸仍沉醉在和绍伦一起工作的幻想里,陶醉极了。

☆☆☆

暗房里只有一盏红色的小灯,灯光黯淡,犹如过时的侦探片,闪露着诡异的气氛。

“老师,这张你觉得怎么样?”于绍伦拿起一张刚定影完毕的黑白照片。

“大致上还不错,但眼睛四周反差太大,不够细腻,表现不出那种忧郁之中带点无奈的苍凉感。”宋宇盛评论道。

照片中的女孩,细致的瓜子脸,古典而高雅;双眉细如垂柳,黑眸亮如夜星,直挺的鼻配上薄抿的唇,飘逸而迷人。凝着这照片,宋宇盛不禁回想起二十年前那个下雨的夜晚,曾经有个令他心碎的女子,走出了他的生命,从此消失无踪,不再有任何音讯。他百般探寻,落得只有一个“无”字……

“你认识这照片中的女孩吗?”他脱口问。

“不认识!”绍伦觉得有些疑惑。他拍人像摄影无数,宋宇盛从未曾询问过有关照片中主角的身分,只是纯粹用专业的眼光来分解每一张照片,寻求最极致的美感及意境。但这次却异于平常,总无意地不停探问她的身分。若他真的认识这女孩就好了,奈何他是在一个凑巧的机会下拍摄到她,想要找到这女孩,人海茫茫,看来机会十分渺茫的。

“老师,你认识她吗?”他反问。

“哦,我……我不认识,只是觉得她很面熟。”宋宇盛急忙回答,像在掩饰什么。

见到宋宇盛不想多谈的神情,绍伦直觉不该再问。“那你先回去休息好了,我再把这张照片重洗一次。”

“也好!”

绍伦把照片丢进水里,打开日光灯,准备送宋宇盛出去。

“你去忙你的吧!忙完了快回家休息,别忘了你还要筹备个人展呢!”宋宇盛疼惜这个得意门生甚过自己的孩子。他想起自己那个不成材的儿子,又忍不住叹气。

绍伦看得出宋宇盛在想什么,只是以他的立场,实在不便多做评论。“你慢走,我自己会注意的!”

望着他愈行愈远,绍伦忽然觉得——他老了!

☆☆☆

芷凡看电视看得正起劲。

“小姐,你还没睡啊?”绍伦关上门,疼惜地问。

“哥,你要开个人展了啰!”她一见绍伦回来,便从沙发里弹跳出来。

“你一定收到请柬了。”绍伦把外套挂在墙上,为自己倒杯茶。

“对啊!我把它给孟芸了。你知道吗?你没寄柬子给她,她很难过呢!”芷凡尽其所能地夸大。

“是吗?”绍伦淡淡一笑。

“当然!我敢发誓我看到了她眼中强忍的泪水,她好可怜喔!”她努力强化孟芸的哀伤。

绍伦感到好笑无比!今天芷凡是怎么了?怎一个劲地提到孟芸?他不是不知道孟芸钟情于自己,而且也知道她真的是个好女孩,够漂亮,也够聪明,但从小和她一起长大,他对孟芸只有那种单纯的兄妹之情。

“开幕茶会一定要来喔!”他转移话题。

“那有什么问题!”芷凡坐回沙发上。“对了,孟妈妈说你最近忙得不见人影,她怕你不会好好照顾自己,炖了一锅鸡汤叫我端上来给你补补身子,我把它放在电锅里保温,你饿的话,自己去弄来吃吧!”

绍伦一阵心暖。他常常在想,虽然他和芷凡小小年纪就失去双亲,但宋宇盛及孟太太却宛若他俩的再生父母般,上天待他兄妹俩还是不薄的。

“人家孟妈妈对你这么好,你若不好好待孟芸,简直是忘恩负义!”芷凡突然天外飞来一笔。

“你说什么?”绍伦耳朵尖得很。

“没有啊!”芷凡小声咕哝。糟糕!被他听到了。

“别看电视啦!明天你不是一早就有课吗?大四了,该为自己的将来好好计划计划了……”

天啊,说教时间开始。芷凡连忙离开沙发,往自己房间跑去。“我困了,我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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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伦无奈地笑了笑,这个让他好气又心疼的妹妹,若没有这个妹妹,他怀疑自己能否熬得过艰辛的成长岁月。放下手中温热的茶杯,他又不禁想起宋宇盛与那照片中的女孩,难道他俩之间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他不禁回想起那天拍摄到那女子的情景——

那时,他正准备到宋宇盛家中拿一本有关人像摄影的专刊。穿过青年公园露天音台之际,他被一股莫名的吸引力驱使,眼神不自觉地望向音乐台的最左侧。

她出现了。

身着洁白的无袖衬衫,及一件浅蓝直筒牛仔裤;她看起来青春而自然,没有一丝丝的虚伪与矫饰;在这样高度文明、追求时尚流行的城市中,像她这般纯净的女孩,已经很少见了。

然而,他却在她脸上发现了某种东西,那是隐隐约约、一抹不易教人察觉的哀愁。

他几乎不经思考,拿起相机就不停地按快门。直到底片用尽,他才明白天色已暗。

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一个在他心中激起些微波动的女孩。

思绪一路至此,绍伦对自己竟会想起那个不知名的女孩感到有些诧异。只不过他万万也料想不到,这女孩即将走进他原本平静无澜的生命。



☆☆☆



他满怀感激地凝视着身旁的小女人,这个甘愿为救他而失去性命的女人。回想起那个春雨绵绵的清晨,若不是她,今天他可能早命丧轮下了。她不顾一切地自路边冲出,奋力将他推倒,虽然他逃过一劫,然而她却永远无法好好走路了。她奋不顾身救他的举动让他肯定了他俩之间的情爱,因此,他决定放弃单身的坚持,从此照顾她一辈子。

圣坛前,神父隆重地完成了所有的仪式。

“现在,你可以亲吻新娘了。”神父不忘来点浪漫的。

韦康森深情款款地掀起新娘的面纱,眼里净是温柔。

“淑儿,相信我,我会陪伴你一辈子,永远不离开你。”他的语调无比诚挚。

尹淑至今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是他的妻子了。在他俩交往的那一段日子时,他们根本称不上真正热恋过,她一直深信最后两人一定会分手,若不是那天的意外,这一切应该都还依序进行着。望着自己不良于行的双腿,她感到十分无奈。这一切都是命吧!用一只原本健康的腿去换一个原本自己并不十分冀望的婚姻,她并不埋怨上天,只是她不能理解自己为何奋不顾身地去救他,她一向很保护自己的。

他轻轻吻上她的唇,迫使她不得不回到现实来。凝视他漆黑的眸子,她有点遗憾看不到任何火花。

结婚进行曲热闹地响起,一对新人缓缓步出礼堂,正准备回家换衣服,赶搭飞往巴黎的班机。



☆☆☆



台北的交通果然令人恼恨。早不塞,晚不塞,偏偏赶这时候来凑热闹!

完了!完了!老哥的开幕茶会都快结束了;我还被卡在这里!芷凡在心里焦虑地嘀咕着。这里的红灯似乎显得特别久,早知道就不走这条路!

好不容易横向的号志开始闪黄灯了。芷凡和所有等待绿灯的人一样开始加油,准备来个一马当先。

正当芷凡兴奋自己跑了个第一时,右方突然飞奔出一辆黑色的宾士,不偏不倚地朝她撞来。她几乎还来不及思考,人已被弹出机车外;昏迷之前,她唯一的意识是,那是一部礼车。

突来的紧急煞车,让韦康森几乎来不及防备地往前座撞去。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鲜血正从自己的前额渗出。用力甩了甩头,他企图使自己的意识清醒些。

尹淑整个人向前趴着。没有动静。

“淑儿?”他轻扳过她的肩,让尹淑面对他。

但回答他的只有尹淑那张满是鲜血的脸。

“淑儿!”他没有办法思考,瞪视着尹淑,他觉得自己快疯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快叫救护车!”韦康磊狂喊!

“有个女孩被你们撞到了!”有路人看到了芷凡。

韦康磊闻言慌忙下车。他奔至芷凡身边,蹲了下来。“你还好吧?”

芷凡无语,苍白的脸庞没有半丝血色,她紧闭着眸子,仿佛沉睡了一般。

这女孩被撞昏了!

“快叫救护车!”他忍不住再次狂喊。



☆☆☆



等待真是一种煎熬!

急诊室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却没有人能给他一个答案;但他何尝预料得到在一天之内,他的生命会有如此大的转变?一早,他还是神采奕奕的新郎倌,下午,却必须面对妻子存活与否的煎熬。

“这一切的不幸为什么全要发生在我身上?”韦康森喃喃自语,无法自刚才的事件中恢复。他的领带歪了,礼服上血迹斑斑,满脸的怨愤犹如撒旦。

如果上帝要惩罚人类,这无疑是最狠的招数了。尹淑才为他失去自由行动的能力,为何还要她承受这种伤害?他全身发冷,冥冥之中,似乎感到尹淑逐渐地离他远去。她笑得很凄凉,双唇微微翕动,像似要说些什么。

“淑儿?你说大声点!”他不自觉发出声音。

“大哥,大嫂还在急诊室里。”韦康磊轻摇他的肩。

“你别吵,我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他斥责韦康磊,怪他打断尹淑。

“大哥,你醒醒!大嫂还在里面急救。”韦康磊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氛。

“出来了,医生出来了!大哥,快,快点!”他瞥见急诊室门一开,连忙使劲喊人。

韦康磊首先起身,快步走向医生。

“情况如何,医生?”

“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你是说……”韦康磊提不起勇气问。急诊室内两个双十年华的女子,无论哪一个,他都无法接受。

“新娘已经过去了,另外一个还要观察,她撞得不轻,怕有失去记忆的危险。”

新娘?

他听到了什么?

新娘不是尹淑吗?过去了?尹淑去哪里了?

韦康森仿佛自梦境中回来般,他推开眼前所有的人,独自向急诊室跑去。

眼前有两个人,一个从头到脚都以白布覆盖着;另一个则苍白着脸,仍如沉睡般,但他不认识那个女孩,他从没看过她。

他走到覆盖着白布的身体旁,小心地掀起布的一角,白布之下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庞。鲜血已干,留在尹淑无色的双颊及额头上,宛若是涂了过多的胭脂。

“淑儿?”他细声轻唤。

然而,没有任何的回答。

这一刻,韦康森终于明白尹淑果然真的走了,走得无声无息,走得不留痕迹,恰似雨后彩虹般瞬间消逝。

隐忍多时的愤怒及哀凄,再也没有任何屏障,霎时间排山倒海而来,叫韦康森失去控制地哀嚎。

“淑儿——”



☆☆☆



八德路上,熙来攘往的人潮,过路行人形色匆匆,走着各自的路,怀着各自的心事。

宋艾盟独自一人走在红砖道上,思考着未来的路该如何继续下去。母亲辞世至今已近百日,每当想起她断气之前的最后一席话,艾盟仍是久久不能自己。

“小盟,妈走了之后,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要坚强点,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活,要不然,妈在天上是放心不下的。还有,不要恨你爸爸,他有他的苦处,你一定要原谅他。这么多年了,我们不也是过得好好的!日子虽然苦了点,但毕竟都熬过来了。若你有幸,宋家能接受你,你一定要认祖归宗,孝顺你爸爸;若你和宋家无缘,也不要强求。”杨桦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软弱无力。

五个月前,杨桦因疲劳过度而被送进医院,但却意外检查出她罹患了子宫颈癌。更悲惨的是,她的病情已经到了癌症末期,癌细胞扩散得非常快,根本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这消息对杨桦母女俩,简直晴天霹雳。杨桦在两个月之内,迅速消瘦二十公斤,原本就柔弱的身躯,到后来更只是剩下一层枯黄的表皮。

病魔的折磨,使得她整个脸颊凹陷得有如骷髅。

艾盟看到母亲变成这般模样,内心岂只是绞痛而已!老天要作弄人,为何要在同一人身上重复施行?说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全是骗人的假话!如果上天真是这样,母亲就不会在含辛茹苦地将她拉拔大后,还来不及让她尽孝心便一命归天。这一切都只是谎言罢了!她无法不怨怼老天爷对她母女俩的不公平。

愤怒夹杂着苦涩让艾盟又湿了眼眶。

她努力眨眨眼,想甩开回忆带来的哀伤。目前,住的问题才是最重要的,她的房东由于儿子要结婚需要布置新房,于是要她搬走。可是,这么短的时间内,她上哪去找房子呢?

今天已经找了一整天了,还是没看到适合的房子。她好灰心,再找不到,可能就要露宿街头了,而她实在也没有足够的钱去住旅馆。

走着走着,她的视线被一幅巨大的相片吸引住。

相片中的人儿不是自己吗?

浮上心头的第一个感觉是喜悦,微微的,一丝一丝的。但更大的气怒继之席卷而来。她不记得曾让谁拍下这张连她自己都不曾有的照片。

艾盟抬眼一看——

爵士专业相片冲洗。

她推开玻璃大门,情绪上显得有点紧张。

“小姐,需要帮忙吗?”一位笑容甜美的服务人员上前询问她。

“请问一下,挂在那儿的照片是谁的?”她问得有些辞不达意。

“你的意思是?”服务人员看出了部分端倪。

“我的意思是,你们怎么会有那张照片?”

“哦!那不是我们店里的。我们有一个附设的艺廊在二楼;这个礼拜刚好是一个新摄影家,叫于绍伦的,在发表个人展,那张照片是他拍摄的。”

原来如此!可是艾盟还是不懂,她可从没认识什么摄影家啊!这个于绍伦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居然自己被他拍了这个照片,却还一点知觉都没有!

“小姐,还有什么问题吗?”

她猛地回过神来,满脸的不好意思。“喔!没有了。谢谢你。”

“不客气。”

“我可以上去看看吗?”她笨拙地问道。

“当然,请自由参观。”

服务人员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示意她自己上楼。

艾盟再次道谢,随即向二楼的方向前进。

窄窄的楼梯间,光线晕黄,夹杂丝丝温热的气息。她不敢大声呼吸,却在踏进艺廊的刹那间吓呆了!

举目所及,展览的作品中,有百分之九十是以她为主角,而且每一张都拍得超乎她对自己的认识。相片中的她,表情有哀伤、有无助、更有迷惘……

突然,一阵无法解释的愤怒自她心底窜起。这个于绍伦有什么权利将她的内心世界公诸于世?而且还没经过她的同意?他甚至连她是谁都不知道,他怎么可以?

“于绍伦在哪?”艾盟压抑着。

原本宁静的艺廊里,漾起了轻微的紧张气氛。所有正在欣赏摄影作品的人们忍不住回头注视着她,还有些人眼尖得很,早已认出她就是这次展览的要角。

众人的眼光惹得艾盟浑身不自在,同时也更加深了她的羞愤。情急之下,她无法控制地再次出声:“于绍伦在——哪——里?”

突然,一个有着高大体格的男人向她走来。他的双瞳墨黑无比,仿如寒冬的午夜,使人忍不住微微轻颤,他的唇抿得死紧,暗红唇色却极端诱人;艾盟出神地望着他,竟忘了该做何反应。

“什么事?”他神情严肃,内心波涛汹涌起浮。就是这个令他百思不解,却又念念不忘的女子。

“我——你就是于绍伦?”艾盟强自掩饰方才的失态,怒力让自己看起来世故些。

“我是!你这么气愤地喊我,到底有何贵事?”

“你居然敢问我有何贵事?这些是什么意思?”艾盟指向墙上的自己,眼中净是熊熊烈火。

“我不懂!”于绍伦一时无法了解艾盟的话。她的脸庞因动怒而闪闪发亮,恰似沐浴于傍晚的夕阳余晖中。

“为什么把我的照片拿出来展览?”艾盟气极了。他怎么可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她憎恨他的镇定与深沉。

更怨他长得如此好看,让她无法恨得彻底!

“你的照片?小姐,恐怕你搞错了。这里的照片每一张都属于我,都是我用尽心思去捕捉、去构成的,你根本没有权利对我说这些。”于绍伦说得斩钉截铁。

这是事实!

霎时间,艾盟哑口无言。是啊!她凭什么?他是摄影界的新秀,而她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平凡女人,就算要对簿公堂,她也明白自己赢不了。

于绍伦见她由盛怒转为羞愧,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怜惜的情绪。

怜惜?

一定不是怜惜!他强迫自己否认,基于一种他也不了解的原因。他不需要女人来干扰他的生活,她们只会带来麻烦;况且,芷凡都还待字闺中,他有什么权利谈感情?他答应过爸妈要好好照顾这唯一的妹妹的。

正当两人之间的空气快要凝结时,孟芸忽然狂奔而来。

“绍伦哥,芷凡出事了!”她面色凝重,气息急促。

“什么?”

“芷凡出车祸了,人已经被送往医院急救。”

他不相信!早上芷凡还活蹦乱跳,他记得她还警告他不能欺负孟芸,因为是她求孟芸来会场帮忙的,若他赶走了盂芸,就是不给她面子!

可是现在呢?

他瞬间有如雕像呆立,下意识拒绝接受这样的恶耗!

这是不可能的,芷凡健康得很呢!

艾盟也被这坏消息吓住了。这个芷凡一定是他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人物,否则,他不会受到这么大的打击,压根儿不愿相信这恶耗似的。看着他脸色尽褪,只留一脸的惨白与自责,她不禁开始臆测,这个芷凡究竟是谁?

他的情人?未婚妻?抑或妻子?

妻子!

这层认知让她吓了一跳。我在干嘛啊!她轻声斥责自己,随即回到现实来。她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手,没有多想,和孟芸问了医院后,便急急的往目的地前进。

“会场就交给你了。谢谢!”艾盟回头丢下一句。
 0   2005-06-30 09:05:26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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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空气中,一股窒人的药水味发散着。

“谢谢你,医生。”韦康磊忍住哀伤。“你通知了那女孩的家属了吗?”

“通知过了,应该马上到了。”

韦家已来了许多人,准备接尹淑回家好办后事。尹家两老更是不能相信自己刚出阁的女儿竟已经离开人间!尹太太数度昏厥,每次醒来都是涕泪纵横。

好好的一个大喜日子怎么会落得这般结局?

低泣声中交杂着断断续续的咒骂,韦家与尹家顿时陷入愁云惨雾之中。

“芷凡在哪里?”于绍伦如狂风席卷而至,打破了凝结在空气中的悲惨气氛。

宋艾盟扯住他的衣袖,避免他失去理智。

“你是……”韦康磊挺身而出。

“她到底怎么样了?”于绍伦哑着声喊,脸上早已布满恐惧。这个和他相依为命的妹妹啊!她千万不能死,否则他该怎么向已逝的父母交代?

“请问……”艾盟不知该如何称呼那个于绍伦心中的女人。“请问芷凡在哪儿?”她用一种伪装的平静询问。

“在加护病房里。”医师排开众人,走到于绍伦面前。“她目前仍处于昏迷状态,必须观察四十八小时,若这段时间内,她没有其他状况,你们就可以放心了。你们是她的家属吗?”

“是的!她有没有生命危险?”于绍伦急需一个肯定的答案。

“我说过了。观察期后,你们就会知道结果。你要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我现在可以去看她吗?”

“我想可以。不过不能待太久,以免影响病人病情。”

“我会的,我会的。”于绍伦急忙保证。

医师离开后,韦家也正准备离去。临走前,韦康磊拦住向加护病房前进的于绍伦。

“关于令妹的事,我很抱歉,我们都不愿看到这种事发生,不是吗?至于医药费的问题,我们会负责到底的。”经由他俩的长相,韦康磊知道他俩必定是兄妹。

想用钱打发我?于绍伦用一种恶狠狠的眼光瞪视着韦康磊。于家人不是这种贪财怕势的钱奴,只要芷凡有个三长两短,他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他没有多说一句话,旋即转身离开,留下韦康磊在原地一脸茫然。



☆☆☆



踏进加护病房,于绍伦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躺的就是一向活泼蹦跳的芷凡。

她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上有明显的瘀肿,身上更是东一块青、西一块紫。回想起未受伤前的芷凡,肌肤凝脂如玉,苹果般红扑扑的脸颊,慧黠溜转的瞳眸,她是那么地活泼俏丽、大方开朗,如今却全身是伤,微弱地与死神搏斗……想到这里,他的心便紧紧地揪在一起。

“芷凡!你要努力,不要放弃自己!哥在等你啊!你可不能丢下哥不管!更何况你还没看过我的第一次个人展,展出的情况很不错,有许多作品都已经被人订走了。你要快点好起来,我等你一起去开庆功宴。”他无法抑制胸中的悲痛,声音中净是哽咽。

一旁的护士也不禁受到这种气氛影响,而酸了鼻子。但基于病人的关系,她还是必须请他离开。

“对不起,先生,你必须出去了。”

“喔!好的。”他更次轻抚过芷凡瘀肿的脸颊,在心中暗暗祈祷芷凡早日康复。

带着一颗自责且忧虑的心,于绍伦踏出加护病房。

“喂!”枯坐一旁,等候多时的艾盟见于绍伦出来,慌忙喊住他。

“你还在这里?”他没想到她居然留在医院等他。

艾盟哑口,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什么立场也没有,的确没有留在这儿的理由。但见于绍伦没有追究的意思,她便敷衍地转移交谈重点。

“对了,护士交代说,你必须去办理……呃……芷凡的住院手续。”

“你认识芷凡?”于绍伦一脸惊讶。

“不认识。”

他略皱眉头,一脸不解。

“你们不都那样喊她吗?她是你的什么人?”

什么什么人?

艾盟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没想到心中的疑问竟在不知不觉中脱口而出。这岂不是太明显了吗?一阵热潮袭来,她不禁胀红了脸。

被她这么一问,于绍伦顿时跌入那些遥远的记忆中——

那天,父亲本来是会到学校接他的,可是,都已经放学这么久了,还是不见父亲踪影。也许是临时有事吧!他在心中暗中揣测,决定自己步行回家。

在离家两条街远的一个路口,他闻到了阵阵刺鼻的浓烟味,半空中黑雾弥漫,消防车及救护车的狂喊交织错杂,不绝于耳。

忽然,一阵没来由的惊悸传遍他全身,他忍不住拔腿狂奔。

绕过街角,冲进巷子后,他吓傻了。

那些浓烟正是源自他们家。

远远地,他看到消防队员自屋内抬出两具焦黑蜷曲的尸体。虽然尸体上蒙盖着白布,他心中却已清清楚楚的意识到——那是爸和妈。

而年仅五岁的芷凡缩在一位邻居的怀中。她的脸上表情茫然,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右手的大拇指还放在口中不停地吸吮……

“你在想什么?”艾盟突然出声。

“喔!没什么!”于绍伦猛地回过神来,脸色微微黯然。想起她的问题,眉头又不由自主地颤缩着。

“她是我相依为命的妹妹。”

艾盟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恰似心中大石头落地般,她忽然觉得好轻松,好轻松,极度想呼喊出声;随即,她又被自己的思绪震住——为什么她会有这样怪异的感觉?

“谢谢你陪我来!”于绍伦用一种暖得腻人的语调说道,字字都含着感激与诚意。

“没——没什么。”艾盟再次脸红,心中却泛起一阵阵温暖的涟漪。

多久了?她有多久没有这种受人注意的感觉了?冷落、忽视、不在意,她永远忘不了那些伴随她成长的孤独记忆。她唯一的温暖,是和母亲互相依偎。如今,母亲也走了,留给她的只剩一个冰冷无意义的名字——宋宇盛。

但是,这一刻,她霎时感到无比温暖。除了来自他好浓厚的诚意,还有那种被需要的感觉。



☆☆☆



林口山区,细雨霏霏。

墓碑上,照片中人儿巧笑倩兮,宛若绽放在盛春的淡粉白樱,洁净、典雅,却又这般易凋……

“淑儿!”韦康森屈膝跪于墓碑前,低声喊着妻子的名。虽然事发至今,已整整一星期了,他却依然困陷于自己情感的牢笼中,久久无法自拔。他不能接受尹淑真的已经离开他了。

韦家与尹家双方人站在凄冷的雨中,莫不唏嘘哽咽。哀愁如空气中的绵绵雨丝,惹得人人鼻酸,无法自己。

“阿森,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能这样一直颓丧下去。淑儿也不要见你这样,她一定希望你重新振作,好好过你的生活。”韦父终于首先开口。

“是啊!你应该为淑儿好好在你的事业上努力,才有实质的意义。”尹父也忍不住接口。尽管他疼自己的女儿,却更不愿意见到这样一个建筑界的菁英从此一蹶不振,这无疑是建筑界的一大损失。

望着尹淑的遗照,她似乎正频频点头,赞成地微笑。是吗,淑儿?当年他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建筑师时,总是感到挫折,几乎想放弃继续在建筑界闯荡的理想,若非尹淑从旁时时鼓励,根本不可能有今日的韦康森。怎知,此时他好不容易才稍有名气,正是扬帆待发之际,她却撒手西归了。这一切若非造化弄人,难道上天会有更好的理由?

转瞬之间,他记起那闯祸的女孩,死神遣来带走淑儿的使者。反了,全反了,她才是该死的人!

复仇的欲望犹如狂烈焰火,迅速燃烧他狂恨的心。悲愤主宰了他,他一定要她付出代价!

“走吧!”他倏地站起来,宛如壮士赴义般坚决。

“你能想得开是最好不过了,毕竟你才三十岁,未来的路还很长,大嫂在天上一定会保佑你事事顺利的。”韦康磊察觉到他有些异样,企图用话来安抚其他人的疑惑不安。

但韦康森没有开口,只给他一记连死神看了都要惧怕的眼神,旋即垂下双眸。

天夜渐暗,细雨仍然绵密。一行人就此重回台北盆地,除了——

尹淑。

 0   2005-06-30 09:05:56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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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我的眼前没有一样东西是清晰的?它们有影像,却模糊不堪,难道我的眼睛有问题吗?头好痛,好像快裂开了……喔!救命啊!有谁能帮帮我,帮我把脑中那根索命的大槌拿走…芷凡努力想喊出声,好引来某个人为她把那剧烈的疼痛停止。殊不知她以为的狂喊,不过是如蚊子哼叫般的呻吟。

艾盟耳朵尖得很,一下子就听到她的叫唤。

“什么?你说什么?”她紧张又兴奋地问。

醒了,终于醒了。昨天医生宣布芷凡已经度过危险期时,艾盟还半信半疑,直觉他宣布得太早了,因为芷凡自从进了医院到现在,都未曾睁开双眼。如今,一切确定了,她要马上打电话告诉绍伦这个好消息。思绪至此,她的心跳漏跳了一个,因为她已在不知不觉中直呼他的名了。

甩开羞赧,现在可不是脸红的好时机。她推开椅子,急忙喊医生,告诉他芷凡醒了。医师为芷凡仔细检查过,微笑告诉她:“没问题了,再休养一个礼拜,病人就可以出院了。”

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芷凡在短暂的呻吟之后,又沉沉睡去,她的脸色不再苍白如纸,眉头也稍见舒放。真的,这一刻,世界美好极了。

拿起话筒,她拨向爵士艺廊。

“喂!”一阵甜美可人的声音传来。

“喂!我是宋艾盟,绍伦在吗?”急忙报上自己的名字,她没发现自己又再度直呼他的名。

“哦!”孟芸知道她是谁,那个陪绍伦哥去医院的女人。她有什么权利,这样绍伦长绍伦短的!绍伦哥根本不认识她!更何况芷凡是自己的好朋友,她这么做岂不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孟芸回头,不甚情愿地叫住于绍伦。“绍伦哥,你的电话!”

“抱歉,我接个电话。”于绍伦对摄影前辈们微微屈身。

“没关系,去吧!”宋宇盛微笑点头,表示他可以应付。对于自己得意门生的第一次出击,就能获得如此漂亮的成绩,他可是一点都不讶异。毕竟这个孩子有天分,也够认真,将来的成就当不只如此。

“孟芸,谢谢你!”

接过孟芸手上的话筒,他转身面向另一个方向。“喂!我是于绍伦,哪位?”

“芷凡醒了,你快过来看看。医生说她没问题了,再一个星期就可以出院……”又来了,艾盟每次只要过度兴奋,就会开始喋喋不休。

“真的?好,我马上过来!”于绍伦悬荡多日的心,终于能够放下了。放下话筒,他无声地告诉自己,感谢天,感谢地,感谢所有在冥冥之中为芷凡努力的力量。“孟芸,芷凡醒了。”他不忘给她一个拥抱,完全是兴奋过度所致。

孟芸被于绍伦突如其来的举动所惊吓,长到这么大,除了父亲之外,她还不曾被任何男人拥入怀里过。空白思绪在她脑中停留了万分之一秒,随即被那美好的感觉凌驾。他的臂膀坚实强壮,足以捍卫任何恶魔;他的胸膛温暖安全,是女人靠岸的最佳港湾。在他怀中,孟芸首次尝到什么是情欲,那种血液奔窜的悸动,惹得她一身骚热。

“好啦!我得赶去医院了。”于绍伦放开她,她完全没有防备,差点跌坐于地。

“我也去!”孟芸急忙恢复神思,赶紧补上一句。

“不,你留在这儿,我去就行了。”

“绍伦哥——”孟芸开始哀求。不过经由于绍伦的眼神,她知道没希望了。“好吧,我留下就是了。”

“什么事?”宋宇盛此时正好结束与同行间的谈话,缓步踱至于绍伦身旁。

“芷凡醒了,她没有危险了。”言辞之间,于绍伦难掩狂喜的表情。

“这太好了。你要去看她吗?我是说现在。”

“当然!”

“我和你去吧!”爱屋及乌的心理,让他把芷凡也当女儿般地疼爱。如今女儿度过了危险期,他怎有理由不去看看她!



☆☆☆



模糊中,芷凡再度试图对焦。她努力集中精神,不去管那恼人的头痛;也许是诚心感动上天,抑或她终于摆脱迷雾,渐渐地,一切都清晰了起来——

洁白的天花板,洁白的墙,洁白的日光灯,洁白的床。眼前所见无一不是洁白的,甚至干净得有些骇人。她知道这不是自己的房间,但,这究竟是哪里呢?

“你又醒了,这真是棒极了!”

耳边传来一阵低沉却暖意十足的女性嗓音,芷凡有些困惑。她从来没听过这个声音,床边的人是谁?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力。

“喔!别动,躺着就好。”

“我在哪?”芷凡发出细微的声音。

“医院。”艾盟轻轻为她拨开刘海。“你出了车祸,被送到医院,因为医生说你必须留院观察,所以就住进这儿啦!你昏迷了好几天了,我们都担心死了。”

记忆排山倒海而来,车祸前的每一幕都像影片般在她脑海闪过。当时,她看到对方车道开始闪绿灯,心里急忙要赶去老哥的开幕茶会,完全没注意到有一辆宾士正要抢黄灯,等到她意识到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

难怪现在会头痛欲裂了。芷凡苦涩地想。但是,起码一条小命是捡回来了,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她对自己安慰道。可是,还有个问题——

“你是谁?”她又虚软地哼叫。

这下,艾盟怔住了,她该怎么回答呢?

“呃……我是——是你哥哥的“路边”模特儿。”她觉得自己答得好怪异。

芷凡摇摇头,眼中仍是疑惑。

“嗯——就是说在过去的的某一天,我也不知道确切的时间,反正就是有一天我在某处闲晃时,不小心被你哥注意到,他就把我当成拍照的对象,拍了一大堆照片。你说,这算不算是‘路边模特儿’?”这是什么狗屁烂答案啊!

哇噻!老哥又在耍什么把戏了?艾盟的一番解释让她听得有点懂又不会太懂,状况还满复杂的。“那我哥呢?”

“他在展览现场,不过他等一下就会赶过来了。方才你刚清醒的时候,我就立刻打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大概马上就快到了。”艾盟仔细为她解释。“你可别以为你哥不关心你,他为了留在医院守护你或是出席展览,在内心挣扎了许久。是我答应他留在医院看着你,并保证你一有反应,立刻通知他,他才安心地离开医院的。”

“芷凡,你终于醒了。”说曹操,曹操到!于绍伦捧着一大束太阳花,推门而入,身后还有提了一袋苹果的宋宇盛。

“小姑娘,摔得痛不痛啊?”宋宇盛微笑道。

车祸时所受的惊吓,车祸造成的疼痛,以及昏迷遗留的无助感,此时再也压抑不住,骇怕汇聚成一股洪流,猛地冲向芷凡,让她禁不住大哭起来。

“怎么了,哪里痛了?”于绍伦慌张地问。

“我——我只是很——高兴——没有死——死掉!”她无法控制如有自由意志般汩汩而落的眼泪,嘴角却绽放着如释重负的微笑。

看着这一家人庆祝重获生命的喜悦,艾盟除了为他们感到高兴之外,却有更深更深的悲哀。从今以后,功成身退,她又将独自一人了。母亲曾说过:若你有幸,宋家愿意接受你,你一定要认祖归宗,孝顺你爸爸。但她连一面都未曾见过他,又何能认出他?况且,她早认为自己已没了父亲。

泪水不自觉涌入眼眶,泛滥得她无法自抑。不能啊!绝对不能!无依的凉意啃噬着她,再度摧残她脆弱的心。带着红红的眼眶,她悄悄退出病房;此刻起,她与病房内的人就再也没有瓜葛了。

隔着门,艾盟最后一次衷心为芷凡祈祷:“神啊!愿你保佑芷凡早日康复。”也让绍伦活得快乐。她无声加上句。转身,她带着落寞的心情。

“等一下!”

艾盟顿了顿。大概是自己的幻想吧!

“别走!”于绍伦绕过她,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眼光迷离难解。

这是真的,不是幻觉。“你——”

“为何急着走?”若非他眼尖,她很可能已走得不知去向了。

因为我找不到更好的理由继续待下去,尽管我心中多想留在这儿。“找房子。”她说得干脆,却明白自己不过是在伪装坚强。

“你没地方住?”

“再过两天就没了,不过不劳你费心,我会有办法的。”艾盟强装坚强,心底却苦涩万分。求求你,别再用我无法解读的表情凝视我!

“那正好!我家还有一间空房,你如果不嫌弃,明天就搬来我家吧!”于绍伦尽量让语气显得平淡无调些,以掩饰内心狂乱的心跳。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像个首度坠入情网般的男孩,小心翼翼,只求她多看他一眼。

难道眼前这个女人,就是他期盼多年,却迟至今日才出现的终身伴侣?

她没听错吧?艾盟问自己。他竟敢做出这样的提议?他不了解她的背景,更不知道她现在正处于失业状态,根本没有钱可以付房租。不行,她一定要赶快阻止他才行。

“我——”

艾盟正要开口拒绝,于绍伦突然又出声:

“你目前有工作吗?我想——呃——请你当我的专属模特儿。”他注意到她的震惊,却没有停止。“你有灵气,有表情,肢体语言丰富,是块不可多得的璞玉。假以时日,你必定能有不错的成绩。”

他不像在请求,反倒像是在命令。

拒绝他!她内心警铃大作。她知道自己若答应了他,一切都将脱轨,失去控制。然而,现实问题却沉重得叫她说不出口,更甚者,她明白自己内心也期望如此安排。

只是,她不愿承认。

“没回答等于默许,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工作伙伴了。”于绍伦乘她无反应之际快快接话,因为他可不想听到她的拒绝。

艾盟抬起泪光盈盈的双眸,不甚情愿却感激地说:“我会继续找房子,不会打扰你太久的。”



☆☆☆



宋宇盛伫立在窗旁,初升的弦月显得落寞而孤独。芷凡由于刚才过度兴奋,说了好多话,头又开始发疼,只能靠止痛剂平缓。也因为如此,她又慢慢昏睡过去了。

看护芷凡的那个女人就是绍伦此次个人展的主角。

她和自己深爱的女人多相像啊!同样雅致的脸孔,同样古典而美丽。她的存在不时提醒他那个雨夜,那个自他生命中出走的女人。

往事一幕幕跳跃上他脑海——

“如果你真的爱我,就不要和你父亲决裂,好不好?我求求你。”她哀伤的脸庞沾满泪痕,身躯颤抖得如风中落叶。

“我不答应!我不能忍受他那样侮辱你!”他坚决地说。

“可是,你是宋家单传的独子,一旦你离开了他,他要依靠谁?宋家的延续掌握在你手上,你千万不能意气用事,要以大局为重啊。”

“即使牺牲了个人的感情,牺牲你?”他用重话威胁她。

她无言以对,只是困难地点了点头。泪水汩汩而出……

“你就必须这么卑微,这么不顾一切地完成大我吗?”他的怒气爆发,宛若积压过久的火山。

而热焰却重重地灼伤了她。

“一个耳光算什么!所谓的爱就是无私地奉献;况且,我不过是个见识浅薄、身分低微的女人。父母皆亡,流落异乡,能得到你全部的情爱,就是我最大的福气。你为我不顾他人流言,不管家人恶语,这样对我……已经够了。我相信你是真的爱我,但我永远不可能是你们宋家最好的媳妇,我会让你蒙羞,时间久了,你会厌倦我、排斥我,同时失去你家人对你的期望与信赖。我爱你,所以我不要那种事发生。相信我,遵从你父亲为你的安排,那女孩很好的,我见过了。”她有如等待处决的罪犯,却苦苦哀求人家离去,不要为她担心。

他已爆发的怒气更加狂烈,再也无法抑制。“你为什么要这么好心?这样做会让你感到自己很伟大吗?也许吧!但不要怪我没有警告你,伟大背后的现实是非常凄凉的!”他凌厉的眼神中皆是对她的不能谅解。

没有柔情、没有怜惜,再也没有了。他就这么转身离去,在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后,也是唯一的争执后。

当晚,他后悔了。他真的不该把话说得那么重,她一定伤心极了。虽然屋外大雨滂沱,但他一定要去见她,当着她的面向她道歉,为自己失去理智的口不择言求她原谅。

走进她独自居住的十坪大矮房,霎时间,他犹如失心的人般呆立——

她走了,走得干干净净,走得让他措手不及。他发了疯似的到处询问她的踪迹,却无人能够相告。

失望之余,他开始逃避家人、逃避工作,一头遁入摄影的狂热中。甚至父亲要他迎娶罗子樱时,他也无所谓了。反正她都已经离去,再没有哪个女人能扰乱他的心,娶了她,对他根本起不了作用,徒增他对她的厌恶。

讽刺的是,她真说对了。子樱虽引不起他任何情欲,却是个不可多得的贤妻良母。她处处以他为重,不过问他的一切私事。仅仅一次,他将她错认为另一个人,在酒醉之际,恣意享受他身为丈夫的权利。然而口中却喊着她从未听过的名字。天亮后,她痛苦的离家。

可是,天黑时,她回来了。又是个人人眼中的完美妻子。不久之后,她怀了孕,他父亲高兴得大摆筵席。

五年前,她由于一场空难失去性命。他原本以为他不可能为她难过,可是,告别式中,他红了眼。他多么幸运,一生能拥有两个女人,一个对他有情,一个对他有义,如此丰富他的生命,他夫复何求?

往事冲击着他,让他无力招架。宋宇盛眨了眨自己久不曾藏泪的眼,使心情重新回到现实。

“老师?”于绍伦和艾盟相偕进入病房。

“嗯!芷凡又睡着了。”

“她刚清醒,没什么体力。医生说,这是正常的。”艾盟细心地给宋宇盛答案。微笑在她嘴角绽放,扯得他心慌情乱。

“我能冒昧问你一个问题吗?”

“好啊!我尽我所能。”

“你认识一个叫杨桦的女人吗?”他满怀期待,急切地问。眼前这个女人和她如此相像,仿佛同个模子印出,也许是她亲戚什么的。

艾盟霎时脸色大变,眼中净是警戒。“你问这做什么?”

“喔!我没什么恶意,只是觉得你长得跟她很像。她是你亲戚吗?姑姑?阿姨?还是……”她果然和杨桦有关系。宋宇盛故作不在乎,他不想吓走她。

“她是我妈妈!”

宋字盛脑中轰然一响,失去了思考能力!

她终究选择了别人,还为那个男人生了孩子……杨桦深切哀求的模样又再次侵蚀着他的脑海,叫他不能负荷。第二次,就像二十年前一样,他转身离去,独留怔在原地的艾盟。

不同的是,二十年前,他愤怒;二十年后,他心碎,经过漫长等待,如今却是这般结果。罢了,一切都别再说了。

“艾盟?”于绍伦轻摇她的肩,不解地抬起眉毛。

“他是谁?”她睁着迷离的双眼,脸上布满了困惑。母亲的生命中从未有过别的男人,她的情爱全部都给了他——宋宇盛。她至死唯一爱过的情人,她从未谋面的生身父亲。

“名摄影家,我的老师,宋宇盛。”

天地好似旋转了起来,惹得她头晕。绍伦,我好晕,求你让它停止——

眼见艾盟摇摇欲坠,于绍伦不禁大叫——

“艾盟!”
 0   2005-06-30 09:06:1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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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艾盟眨着眼,企图赶走刺眼的白色光束。

“艾盟,醒醒!”那低沉嗓音好熟悉,她认识吗?大概不认识吧!否则她怎会不知道是谁?

“艾盟,求你醒醒吧!”那嗓音又在她耳边响起。她微微睁开双眼,看到一个模糊的面孔。

一切突然清晰无比。

她挣扎起身,坚决地说:“我不能当你的专属模特儿。”说什么也不行。

这一句是于绍伦不曾期待的。“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她说得淡漠无情。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的心在滴血。

于绍伦无法相信她会出尔反尔得如此迅速。“这不是理由,你有难言之隐吗?”

她沉默,不开口。

“只要一个理由,一个正当且合理的理由。”他伪装强逼。

她依然不语。

“艾盟,求求你!当我的模特儿,工作不会很多,而且,你可以自由选择工作时间。”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地哀求一个女人。

她怎能继续铁石心肠下去?他真挚的恳求,让她无力抗拒。带着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情感,她开了口:“要我当你的模特儿,可以。不过,有一个条件。”

他才不管什么但书呢!只要她能答应,一千个、一万个但书又有何关系!

“好,我答应!”

“别答应得这么早!”她把丑话说在前头。

“不会,你说吧!”

“你必须帮我找一间房子,我不住你家。”



☆☆☆



他穿得一身漆黑,犹如悬疑片中的神秘侦探。在医院里,实在很难不引起别人注目的眼光。

韦康森无声无息地推开病房门,其内空无一人,安静得好似置身太平间。他轻而易举地从护士口中问出她住几号房,没想到这一切如此简单。

床上人儿痛苦地呻吟一声。

她就是那个该代替淑儿死的女孩。微弱的阳光穿过云层,透过窗玻璃投射在她脸上,在紧闭的双眼下沉淀成一股阴影。她脸上有未消褪尽的青紫瘀肿,额头纱布层层缠绕。洁白被单更增添她的病容,让她看起来好脆弱。

“不要……”她挣扎了一下。

他缓步轻声来到她身旁,想看清楚她。那张脸原本该是细致无瑕的吧!尽管伤得这么重,他仍可看出她美丽的容貌。她几岁?大概不会超过二十。青春年华,青春正盛,如此多采的年岁怎堪一场车祸的折磨?一股他不能解释的怜惜自心底最深处浮起,连他自己都害怕。

她是谁?是害淑儿丧命的罪魁祸首!

他竟对一个害死自己妻子的女孩起了同情心,这万万不能原谅!

正当他思潮翻滚、汹涌起伏之时,芷凡突然醒了。她稳稳坐起,一把捉住他的前襟,往他身上扑去。在他尚未自震惊中恢复时,她已经牢牢抱住他宽厚的胸膛。他努力想扒开她紧紧环绕他身体的手,却徒劳无功。低头一看,她根本没睁开眼睛。她的双眼像受惊的蚌壳般紧闭,嘴中喃喃而语,可是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在作恶梦!

这层认知使得他不自觉减轻了力道,怀中的人儿也因为如此,更加往他胸怀里缩,全身贴着他。

“醒醒,你在作梦——”他听见自己正用一种陌生的语调诱引她。

她宛如得到了安抚般,剧烈的颤抖渐趋平缓,终告停息,而再度进入梦乡。她的眼角停留着一小滴泪水,极不易察觉。拥着她,一股烧烈的血液开始在他体内狂流,燃起他从来不曾在尹淑身上发现的情欲。

他吓坏了,急忙放开她。来此的目的,此刻已成一缕风中轻烟,消散于他纷乱的内心。

隐隐约约中,他又看见尹淑凝视着他。她眸中没有责备,取而代之的是谅解与鼓励。这代表什么?他该主动放任自己的情绪,听从它指引?

不可以!

淑儿尸骨未寒,他如何能再投入情爱的游戏中,尤其是取走淑儿生命的人?

无数疑问、困惑缠绕着他,他再没有力气抗拒。回头一瞥,床上沉睡的人儿,她也付出相当的代价,他又何必再死命相逼呢?

他决定放了她。



☆☆☆



“你说什么?你不住我家?”于绍伦不可置信地说。

“没错!”艾盟说得斩钉截铁。宋宇盛的出现对她来说,是一场出乎意料的风暴。太快了,她还来不及面对,也不想面对。当他转身,未留只字片语时,她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原谅他了。他根本不想要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儿,更遑论接她认祖归宗!悲哀的情绪从全身席卷而来,在眼眶中凝结成雾。

妈!你好傻啊!枉费你倾一世的爱,全留给那个无心无肝的男人,还在临终前千万叮咛我不要成为他的负担。人家才不顾念你的深情呢!他连看到我都觉得厌恶!艾盟在心里为自己感到悲哀,却也不禁憎恨起宋宇盛。

绍伦看出她眼中薄薄的泪及纠缠的情绪,内心起伏不定。半小时前她与宋宇盛之间发生的事迅速闪过他脑际,他现在可以百分之百肯定这其中必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他放柔语气,企图探知部分秘密。

“愿意谈一谈吗?”

“没有必要!”在脆弱的心灵下,她强自伪装无谓。

“好吧!”他知道这时候硬逼也是无用,过阵子等她情绪缓和下来,再想办法问问看。

“芷凡清醒了,你的个人展明天就要结束,你今天会留在这儿陪她吗?”她用力作了个深呼吸。

“嗯!”

“那我回去了。我有许多事要处理,再不回家一趟,可能连家都找不到了。”

“没问题!”他微笑以对。

“再见!”

“再见!”

举步不过一公尺,她突然被用力拉了回来。一旋身,他的双唇竟近于眼前,唇上的纹路清晰得她可以数数儿,他温暖微甘的气息吹拂着她,引发她脉搏狂跳。轻轻抬眼,她看见他剧烈浮沉的喉结。再往上一点,是他黑得眩人的双眸,其中发散着照照金光,照得她浑身酥软。

艾盟完全失去自制能力,宛若跌进兔洞的爱丽丝般对眼前景物着迷。她舍不得收回目光,任凭自己沉浸在他灼热的注视里。那感觉实在美妙,仿佛置身天堂。刹那间,她成了娇艳的Cingderdlla,而他则是拯救她脱离困境的王子。

时间过了多久?一秒?二秒?还是一世纪?绍伦轻缓地说:“谢谢你!如果没有你,这一星期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过!也多亏有了你的悉心照顾,芷凡才能迅速脱离险境。除了说声谢谢,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

面对他真挚的谢意,艾盟一时语塞。她只能摇摇头,报以相同的微笑。

这一切皆是缘分吧!人海苍茫,两颗原各处一方的星子也会撞击在一起。这若非上帝的安排,你还有更棒的解释吗?



☆☆☆



为期七天的个人摄影展终于落幕。此次展出为于绍伦带来始料未及的好评,包括一些职业及业余摄影家都称他是一颗不可忽视的新星,未来成就将不只如此。

艺文界当然也乘胜追击,大肆报导这位在极短时间内窜起的年轻摄影家。尤其他长得一脸俊秀,又是标准的衣架子,不知有多少女性被他深深吸引。

“孟芸,上个星期辛苦你喽!”芷凡斜躺在病床上,一边啃着又红又脆的富士苹果。

“还说呢!你也未免太逊了吧!为了增加我和你哥相处的时间,你居然用‘撞车’这招。结果目的没达成,还把自己搞成这副德性!”孟芸没精打采,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喂!那才不是我的本意。谁没事找事做,把自己撞得全身黑青,怕不够丑啊?看来我注定没人要了,所谓“大四没人要”真是说得一点也不假。加上‘上天垂怜’,自动帮我整形,天啊!我要那个撞我的人负责!”

“负责?你连人家长得是圆是扁,是方是三角都不知道,还妄想要人家负责!搞不好对方是什么黑社会老大,或有钱有势的大爷,他没电你就不错了,别想耍把戏了!”盂芸斥责她。

“可是,我又没有错,是他抢黄灯啰!”芷凡大声反驳。

“真的吗?”

“真的!”芷凡接得好快,随即面有惭色。“好吧!我——我也有一点点错。”

“等不及变绿灯,对不对?”

“嗯!”她像是被处罚的小学生般低语!

“你这个坏习惯为什么老是改不了呢?我早告诉过你,如果你继续恶习不改,迟早有一天会出事的,看,这下可真是血淋淋的教训了。”孟芸的唠叨的本事可堪称世界一流。

“拜托!拜托!我请你来这儿是陪我,不是念我的,求你别呱啦呱啦叫了!”芷凡连忙喊停。

孟芸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生气啦?”

孟芸一语不发。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喔!”芷凡一脸神秘兮兮。

“没兴趣!”

“是关于我哥的。”

这真是下三滥的诱术!孟芸尽量不表现出兴致勃勃的模样,板着个脸,装作心不在焉地咕哝着:“他最近可忙了,每天早出晚归,一日见不着几次面。早上我要过来时,他竟然连停下来和我聊天的时间都没有。”

“你难道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吗?”芷凡满心狐疑。

“我该知道吗?”

“亏你还想当我哥的新娘咧!你连他最近在干啥事都一问三不知,还想玩什么!我看你必须好好反省、检讨了。”

芷凡这一番话果真激起孟芸的兴趣,她睁大了双眼,赶紧问:“那你说说看,他这几天全跑去哪了?”

“帮人家找房子啊!就是宋艾盟,你认识的嘛!哥这次的个人展不就是以她为主角吗?她人很不错,上个礼拜如果不是她照顾我,哥才无心去管他的第一个展览呢!说来可怜,半年前她母亲才过世,最近她租了十几年的房子又要被房东收回。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哥后来不知怎么搞的,突然要她做他的专属模特儿,这根本不像哥会做的事。”芷凡若有所思地说。

又是那个女人!她处心积虑接近绍伦哥,还趁芷凡受伤时对她百般照顾,她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突然,一种卑鄙至极的想法窜进孟芸脑海——莫非这一切全是经过安排,就像假车祸般,企图骗取他人的同情心以勒索钱财?现在绍伦哥正是炙手可热,难保不会有人想分一杯羹……

一时之间,宋艾盟的出现有了合理答案。孟芸除了恐慌之外,更有愤怒。“她凭哪一点?”

“谁凭哪一点?”芷凡听得满头雾水。

“宋艾盟!”

“我也和你一样——莫宰羊。”芷凡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迳自嘻闹着。

“她没机会得逞的!”想起于绍伦那满怀的拥抱,她忍不住扬起胜利的微笑。

“你说什么?”芷凡不解地问她。

“喔——没什么。”
 0   2005-06-30 09:06:52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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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初夜,凉风徐徐,满天星斗兀自闪亮,映得天际无限美丽。街上商家,灯火通明,宛如不须入眠似的。

找了一天的房子,真是累煞人了。于绍伦轻捶自己的双膝,藉以平缓腿部的不适。

经过一天的寻觅,终于有些成果了;目前有两个地方,环境都不错,交通也很方便,租金还算可以,明天他就找艾盟一起去看看。

站在红砖道上,公车久候不至,他东望望,西瞧瞧,觉得无趣极了。他慢慢倚向墙壁,把全身重量放在右脚上,心思又忍不住飘向艾盟。

虽然才一、两天没见到她,他却像是度过了数十天般思念她。他从来不曾这么为谁失神过。为了芷凡,所有曾向他示好的女性全都被他拒绝了,他没有时间,更没有精神去谈恋爱,对她,原本也该是如此。

然而,芷凡的出事却让她不知不觉走进他的生活,待他发现时,早已来不及阻止。

她就这么突破了他坚守多年的心防,扰乱了他静如止水的心湖。他并非没有欲望,只不过全是生理需求在作祟,而她,竟挑起了他自以为可以控制的渴望。这是另一种变相的生理需求吗?

他承认自己深受她的吸引,可是,这就算是爱情了吗?

艾盟似笑非笑,眼中含泪的模样,在在引发他的怜惜情绪,让他好想把她抱入怀中,安慰她、保护她,告诉她所有大风大浪都不需要她担忧。因为,只要有他,天塌下来也有他帮她扛着。

唯一令他不解的是,她和宋宇盛之间究竟存在着什么样的是非恩怨?宋宇盛那天激烈的表现,若非他亲眼目睹,任谁说破了嘴,他也不会相信。宋宇盛在艺文界素以沉稳斯文著称,他不求名利,不求出头,只是默默在自己的天地里发挥所长。许多艺文界人士除了称赞他的摄影成就之外,更因为他淡泊无欲的风范而佩服他。

但是,他那天的举动一点也不像他平时的作风,尤其当艾盟说“她是我妈妈”时,他的脸刷地一下变白,完全失去血色,难道……

绍伦还来不及多想,等候多时的公车已不知何时停在眼前。他三步并两步地挤上公车,随着人群踏上回家的路。

经过一天疲惫,他此时最需要的莫过于一次暖腾腾的热水澡,最好泡它个二、三十分钟,让全身欲振乏力的细胞重新精神抖擞。待会儿还要去医院和孟芸换班呢!

到了家,上了楼,于绍伦正要开门进屋内。他插入钥匙,旋动门把,专心在开门的动作上。

突然,一团黑影闪至眼前。昏暗的楼梯间没有半丝光亮,他无法看清对方为何人。

“绍伦哥。”那声音他怎么可能辨识不出!

“原来是你,孟芸,杀人不用刀啊!”他摆脱平日的不苟言笑,调侃地说。“芷凡一个人在医院吗?那我得赶快准备准备,免得她没人陪伴。”

“你不请我进去吗?”她的语调听起来很古怪。

“哦!当然,快进来。”他连忙侧身,同时推开门让孟芸先行。待两人皆已进入屋内,他旋身拉上门,伸手扭开日光灯。

完全没有预警,孟芸将双手自背后缠上他的腰,打断他开灯的动作,让他的手冻结在半空中。“绍伦哥,你怎么这样狠心?一点也不理会我对你的用心,难道你不晓得我已经喜欢你好多年了?我处处为你设想,只要你有困难,我必定赴汤蹈火,就像上个礼拜,如果没有我在会场帮你的忙,你哪能忙得过来?我不仅牺牲了我的睡眠时间帮你照顾全场,更向学校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我这么做,全都是因为你,难道你不能了解吗?”她把手掌紧贴于他厚实的胸膛,感受他剧烈震动的心跳。

于绍伦无法形容自己震惊的程度,他花了好久才从盂芸的表白中恢复。他二话不说地甩开她环绕于腰的双臂,眼中怒气烈火熊熊,简直可以把人烧成灰烬。

“别再做这种事了。”

“绍伦哥……”孟芸被他吓坏了,原先的勇气严重流失。

“不要说了,你下楼吧!”他咬着牙,懊恼地说。

孟芸捂着嘴,忍着泪,像只受惊的鸟儿般逃离这里。

未亮灯的屋内,月光照不进来,于绍伦颓丧地把自己摔进沙发,心情纷乱不已。

没想到他原本空白的感情世界,竟在短短一个星期内,起了如此大的变化。就像他的名声在短短一个星期内崛起一样。



☆☆☆



望着这个自己居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她禁不住悲从中来。夜凉如水,晚风自窗口吹入,此时虽值炎热夏季,她却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爬升。

过往属于这间屋子的笑声泪影,犹如默片般,一一快速闪过她脑海——

她来初潮,母亲为她庆贺,恭喜她成为小女人。她偷学机车,摔得浑身是伤,母亲愤怒得和她冷战。她第一次领薪水,母女两人特别加菜,以示庆祝……

她的生活重心在这儿,喜怒哀乐也在这儿,如今要她搬离,她怎能割舍得下?

走近窗台,温柔抚过那株她和母亲共同栽植的茉莉,细小洁白的花蕊,轻散淡淡幽香,在静无人声的深夜,更添无限离愁。当风吹来,花身轻摇,她的手也不自觉随之颤抖。

“真的要离开了吗?”艾盟无声地问自己。

墙角堆着已打包好的行李,还有一份泛黄破旧的租赁契约书。她难舍的岂是这间本不属于她的旧屋,教她放不下的其实是屋内曾有的回忆呀!

她决定明天就搬走,虽然房子还未找到,但她想先去佛寺陪陪母亲,告诉母亲她要搬家了,免得母亲不知情,魂归此地,却寻不着她。毕竟长痛不如短痛,在这间房子内多待一日,她就多一分不舍。

若是她没有拒绝绍伦搬进他家就好了,艾盟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有房子终究比没房子住好。但是,宋宇盛的出现,使得她必须否决他的提议,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包袱,更不想让宋宇盛认为她不识相。

身为私生女,她从未埋怨过任何人,也不曾怪罪于宋宇盛。因为在她年幼的心灵中总是坚信父亲必定有其不能抗拒的理由,才无法守着她们母女俩。她为父亲不平,为父亲喊冤,却万万没想到事实并非如此。

宋宇盛根本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伪君子!

想他风度翩翩,一派潇洒的雅士模样,完全是假面具。艾盟觉得自己好愚蠢,竟然曾为他的不负责任找理由原谅他,真是笨到极点了!

突然,一阵急促的铃响截断她的思绪,硬将她拉回现实来。她踱至床边,拿起话筒,将其枕在肩上,有气无力地问:“喂,哪位?”

“是我,绍伦。”他俩之间已经不须客套。

“有什么事吗?”耳闻他轻缓低沉的嗓音,艾盟的心跳自动加速。

“这么晚了还打电话给你,希望没有吵醒你。你睡了?”

“没有。”她彻底失眠着。

“那就好。其实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找到了两处还不错的房子,明天你有空去看看吗?”

艾盟希望自己的听力没有问题。“是真的?这么快就找到了?”

“嗯!”

“我会去,几点你方便?”

“都可以,我整天都会在医院陪芷凡。”

“那我直接去医院找你。”她沮丧的心情终于有一点褪散。

“那没事了,再见!”

“喂……”艾盟甚至还来不及道谢,他已匆匆挂下电话。他为何如此紧促?

她稍感疑惑,却没有多想。房子有着落的兴奋冲散了她满心的阴霾。也许——也许明天她就可以搬进新房子了。她手头上还有些钱,应付押金及租金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是杨桦去世之后,她首度抱着好心情入睡。未来祸福未卜,但她相信雨过终将天晴。

薄云散去,露出饱满银亮的月,温柔的月光映入唯一的窗口,洒了一屋宁静安详,她沉睡的脸上有淡淡的微笑。



☆☆☆



“你上哪去了?”

韦康森斜睨着黑暗中的人影,一言不发地又继续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他头发散乱,身上衬衫早已扯得歪七扭八,嘴角仍有些许看不清楚的酒沫。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韦康森无动于衷,只是专心地走着。

“你究竟要这样醉生梦死到什么时候?”韦康磊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一把扯住他的衬衫前襟。“大嫂死了,没错,大嫂是死了。如果你放不下,为什么当时不和她一起撞死算了?”

“你以为我不想吗?”韦康森抓住康磊的手,粗暴地说。黑暗中,他含怨的双眸,看来特别慑人。“告诉你,我简直巴不得那样!”

“但是,你终究活下来了,你能否认吗?既然活了下来,表示你还没有放弃生存的机会,你还眷恋活着的感觉,那你就该好好过你的日子,继续向建筑界挑战,而不是整天泡在酒精中,幻想大嫂会自酒精中复活!你知不知道,爸妈为了你,成天烦得不知如何是好,你忍心让他俩在失去一个媳妇之后,再度失去一个儿子吗?”

韦康磊的话宛如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狠狠刺进他封闭的心。他的脑筋倏地清醒,再也没有一丝醉意。他颓然地跌坐在沙发,双手紧盖在脸上。

“我试过,我真的试过了;可是,我就是办不到!她的影子总会不请自来,我努力告诉自己要振作,却终是徒劳无功。”他的声音自指间传出,带着抑制的泪意及更深的无助。

看着大哥如此痛苦,韦康磊也不禁感慨。眼见自己的新娘在身边出事,却无力去救,的确非一般人能忍受。他不知道尹淑对他的大哥有多重要,不过经由他的举动,韦康磊深知这份情感绝不浅薄。

“哥……”

“我也知道不能继续这样过下去,毕竟生死有命,谁都无法掌控。但淑儿已经为我失去了一双腿,老天怎么忍心夺走她的生命?你说,这公平吗?这——公平——吗?就算真的必须有人死,也该取我的性命,否则我不是成了忘恩负义的人了吗?留她一个人,在冰冷的山上忍受风吹雨淋,我不忍心啊!”

“哥,我错了,我不该那样说你。”韦康磊满心懊悔,恨不得没说过那些话。现在他终于理解尹淑对韦康森的意义了,那不单是男女之间的情爱而已,更是以生命牵系的执着。

“不,你说得对!我若要死,没有权利拉着别人和我一起死。你放心,从明天开始,你将会看到一个和今天截然不同的韦康森。哀悼的时间也够久了,生者无恙,死者才能安心,我会为淑儿好好振作,才不会辜负她对我的情义。”他双眼情深,包含许多承诺,不只是对尹淑,也对他的父母及弟弟。

“太好了,我会全力帮助你,有何需要,尽管吩咐我。我办事,你放心!”韦康磊高兴极了。毕竟旁人左劝右劝,最终还是要当事人自己觉悟才行!

“嗯!”韦康森拍拍他的肩,嘴角浮出微笑,虽不甚明显,却已足够了。

突然,韦康磊想起了于芷凡。“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韦康森有些纳闷。

“你记得被我们撞到的那个女孩吗?”

他何止记得而已。他不但感觉过她的恐惧,更亲尝过她曲线的柔软。她身上淡淡的体香味儿,他甚至不必回想,就仿佛已经闻到似的。

“嗯!”他轻描淡写地回答,心中正努力甩开对尹淑的歉疚。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其实事发当天,我们也难辞其咎,如果我们不抢黄灯,根本就不会发生这场悲剧,这段日子以来,我们只顾忙着大嫂的后事,把人家全给忘了。我认为我们应该对她略尽绵薄之力,以示我们的诚恳,同时缓和双方的关系,你觉得呢?”韦康磊一口气讲完。

“我没意见,你要办,就去办吧,”他内心里在拔河,不确定赞同或反对哪方会赢。最后,韦康森索性把问题丢给弟弟。反正他眼不见为净,康磊觉得该怎么做,就随他去吧!
 0   2005-06-30 09:07:1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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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今天天气很好,晴天,蓝空万里无云;偶有一、两只吵杂的麻雀自窗口飞过,扰乱平静无波的空气。

“我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出院啊?待在这儿,啥事也没办法做,我简直快发霉了。”芷凡皱着鼻子,怨声载道。“请了一堆假,期末考也快到了,看我拿什么东西去考!希望老师不要当个大饼给我才好!”

“你若不整天像只麻雀般吱吱喳喳叫,让体力快快恢复,医生早送你出院了!”于绍伦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只会说些风凉话,不理你了啦!”

“那可千万使不得,否则谁要照顾你?”他又追加一句。

芷凡捏住自己的双颊,对他做了个大大的鬼脸,以示抗议。结果,只惹得于绍伦发笑。

叩!叩!一阵敲门声传来。

“是谁?孟芸没说今天要来啊!”芷凡睁着双疑惑的眼,盯着于绍伦问。

那一瞧,让他浑身不自在,有如芷凡知道了昨晚他和盂芸之间发生的事。一股厌恶感不觉地涌上心头,使得他心情大坏。

“请进。”他说得严肃而僵硬。

“哥,你干嘛那么凶!”芷凡不了解自己说了什么惹得他生气,轻声斥责他的行径。

韦康磊一身米白休闲西装,搭配纯白衬衫及浅棕色的领带,手上捧着一把淡紫的桔梗花,面带微笑推门而入。

“你是谁?”芷凡从来没见过这人,满脸的困惑。

“我姓韦,名康磊,是特地来向你致歉的。”

“致歉?”芷凡更迷糊了。“我认识你吗?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她的疑惑还没得到答案,于绍伦劈头就是一句:“你来做什么?”他的怒气转了个弯,此刻锋头全指向韦康磊。

“对于令妹所受的伤害,我觉得我们必须担负部分责任。因此,我想先过来探望令妹,看看她的伤势及恢复情形,顺道了解所需的医药费用。”韦康磊诚恳地说。

一辆车头系着玫瑰花束的黑色宾士闪过芷凡脑海,迅速撞向她记忆最深处……

“你是那个新郎?”芷凡恍如大梦初醒,惊慌地问道,眼中有巨大的恐惧。

“不,不,我不是!新郎是我哥哥,我不过是我哥的伴郎。”韦康磊厘清。

一阵犹豫之后,芷凡忍不住开口:“他现在怎样了?”

“我哥吗?”

芷凡困窘地点点头。

“不是很好,但他努力在振作了。”韦康磊脸上闪过一丝黯然。

芷凡不是很喜欢这个答案,却也别无他法。她禁不住继续问:“那新娘呢?”

这次,韦康磊的脸是真的垮下来了,他眸中有芷凡无法理解的伤痛与懊悔。一阵沉默之后,他低语:“新娘死了!”

在芷凡期待的回应中,并不包含这一个。她像是狠狠地被掴了一巴掌,全身血液冻结似冰。她原本燥热的脸庞迅速失去血色,双手紧握得连指甲都深深刺进掌心。

那她岂不成了肇事的祸首!

她心中浮起千百种情绪,震惊、害怕、无助、懊丧、悔恨,最后皆汇聚成自责。如果她能等到绿灯亮起再走,这一切便都不会发生了。

“全是我的错!”她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如砂纸磨出般。

“芷凡——呃,我可以这样叫你吗?”韦康磊问道。

她点头,脸上有哀求原谅的表情。

“芷凡,这不全是你的错。我想,或许是天意吧;上帝不要尹淑带着不良于行的双腿继续苟活,所以让她离开这个世界。再说,我们抢黄灯,本来就不对了。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我们也难辞其咎。终归一句,我们才是所有错误的始作俑者,你千万不要太自责。”韦康磊不忍她自责,努力为她摆脱罪恶感。毕竟她也付出了代价,他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可是——”

“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不是内疚,而是把病养好。医院不是好地方,谁都不想久待啊!”他企图让气氛好转。

在一旁冷眼相看的于绍伦,内心感到十分疑惑。富有人家也会有爱心吗?过去经验与自我意识告诉他不可能。但韦康磊的一切举动是如此诚恳与真实。他心中多了一层冲突,理智和情感激烈交战。

“对不起!”芷凡低着头,强忍眼中的泪水。“我没想到会这样!”

“别自责了。如果你于心难安,那就常到我家陪陪我爸妈好了。失去儿媳的打击,让他老人家俩几乎受不了,也许有人陪他两老聊聊天,会让他们心情开阔些。”韦康磊提议。

带着赎罪的心情,芷凡点头。就算她无法还他们一个新娘,起码她能为新娘尽些孝心。

一阵轻缓的敲门声划破病房内凝重的气氛。于绍伦首先开口:“请进。”

“如果没事,我也该走了。你好好养伤,我会再来看你。再见!”韦康磊说。

“等一下!”芷凡喊道。艾盟正好进门。

“还有事吗?”他回头。

“我不知道你家在哪?”

“说得也是,我差点忘记了。”他自皮夹中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芷凡,脸上有鼓励的笑容。



☆☆☆



“他是……”韦康磊离去后,艾盟随口问。

“把芷凡撞成重伤的人。”于绍伦说得镇定,心中却因艾盟的到来及孟芸昨夜意料之外的表白而复杂不已。

“艾盟姊!”芷凡好高兴看到她。

“感觉好些了吧?”艾盟在病床尾坐下,关心地问。

“嗯!我听哥说你要找房子,是不是?”

艾盟点头。“等一下就要去看房子了。”

“为什么不搬来我们家呢?我们家虽然是加盖的,坪数又不大,但只有我们两兄妹住,还剩一个空房间,足够让你住了。而且,我一直希望有一个姊姊,哥待我虽然很好,可是有些事还是不适合和他谈啊!如果你能搬来,那我就有谈心的对象了。”芷凡讲出自己的希望,诚挚地邀请艾盟搬进她家。她完全不知道绍伦和艾盟之间曾有过怎样的约定,只是满心期待艾盟答应。

于绍伦忍不住在心中欢呼,他怎么从头至尾都没想到可以利用芷凡来说服艾盟住进家中?这一招虽嫌卑鄙,却不失为最有效的方法。他没有开口,眼神中却布满请求。

“我……”艾盟觉得愤怒,想要发火,他竟用这种小人招数。原来在两人之间已经订下的约定只不过是在敷衍她,她还深信不疑。更讽刺的是,今天,她居然要和他去看房子,这算什么嘛!

“好啦!好啦!快点说好啦!”芷凡像小孩子般哀求,双眼充满光彩。

“这样太打扰你们了。”艾盟试着找理由。

“才不会呢!有你作伴,所谓的麻烦根本微不足道。再说,添麻烦的说不定是我们呢!”

“这……”

“艾盟姊——好嘛!”芷凡撒起娇来了。

她竟然找不出拒绝的理由,艾盟懊恼透了。但面对芷凡,她实在不忍拒绝她。在芷凡生病这段期间内,她发现她已经注定和于家纠缠不清了。于绍伦紧紧追随的注视,于芷凡真心的善良诚挚,宛如漫天大网,将她牢牢包裹。其中有她渴望的关怀与受宠的感觉,她无法抗拒,也不愿抗拒,只想永远躲在这不受风雨侵袭的港口,从此安定下来。恍惚中,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好吧!”

“太好了!”芷凡首先表示意见:“从今以后,我就不必回家后一个人独自望着电视发呆了。哥有时忙起来,三天三夜也见不到人影呢!”

于绍伦开口:“房子不必去看了,晚上我会去帮你搬家。”

艾盟只能点点头,心中深深感觉被摆了一道。



☆☆☆



盂芸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位子上,偏避的角落让她完全不知道台上教授在上些什么。她枕着右手掌心,眼光飘向窗外蓝天深处,心思飞得老远。

绍伦哥真是不解风情!她身为女孩子都敢大胆示爱了,他居然还一副男女授受不亲的样子。她暗恋他好多年了,从她高三那年起,就认定他是她的男朋友。她对同学炫耀,让同学羡慕,甚或嫉妒她,享受那种受众人欣羡的感觉。可是,就是迟迟等不到他的回应……

没想到,那晚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对他表白,说出自己的心思,他却义正辞严地把她赶走。他的躯干是多么的伟岸、温热,他的胸膛厚实而宽阔,至今回想起来,孟芸仍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加速流动。

思绪一路至此,孟芸又想到了宋艾盟,那个横刀夺爱的女人。绍伦哥就是因为她,才失去理智的。

绍伦哥难道不清楚她接近芷凡的目的吗?她先引发芷凡的好感,进而让绍伦哥毫无防备,最后一石二鸟,不但得到了他的人,也得到他的钱。

孟芸愈想愈是着急,几乎没心思再待在教室里。她必须告诉绍伦哥那女人的心机,免得后果不堪设想。她这样爱绍伦哥,这般为他设想,希望他能体会自己的苦心才好。

台上教授适时转过身去写黑板,她抓起包包就往外冲,不理会班上同学疑惑的眼光。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些好事者根本不必花时间理他们。

好不容易跳下公车,她三步并两步,急忙向家的方向迈进。越过一个转角,公寓大门映入眼帘。她伸手欲掏出钥匙,准备辟门上楼,却没看清迎面而来的人。

宋宇盛狠狠被撞了一下,整个人差点跌倒;而孟芸更是怒上心头:“你没长眼睛啊!走路不看路。”

她捡起地上的背包,正想给对方一记大白眼,孰料一抬头,眼前竟是宋宇盛。“宋老师——”孟芸艰涩地说,脸上透着羞愧。“我不是故意的。”

宋宇盛没说些什么,只是点点头,表示没关系。他依旧一派儒雅,却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他眼角的皱纹较从前明显许多,双眸也布满血丝。还有他原本漆黑的头发,数日间竟掺了不少灰白,脚步更是不再敏捷。

“宋老师,你还好吧?”孟芸觉得他不大对劲。

“我没事。”他开口,声音透着沙哑。

孟芸不是很相信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他。“我家就在楼上,你上来喝杯茶吧!绍伦哥在家里,你要去他那儿也行。”
 0   2005-06-30 09:07:37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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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宇盛望了她一眼,心中不置可否。反正今天他已经闲晃一整日了,喝口茶也许能缓缓凌乱的情绪。杨桦的身影挥不去,就算他努力用她为别人生了孩子的事当借口,想逼迫自己恨她、忘了她,却不过是浪费心力。他的记忆只保留了她的深情、她的温柔、她的好,任何诋毁她的想法皆是更唤起他无法忘情的回忆。

那一夜,那场雨,他激动的决裂,如今都把他推向后悔的深渊。人虽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却都在冥冥之中重蹈覆辙。

他轻叹一声,说道:“也好!”

进了孟家,孟太太正在擦拭茶几。

“咦!你不是还有课吗?”孟太太开口问女儿。

“我今天有点事,所以先回来。妈,这是宋老师,绍伦哥今天之所以在摄影界稍有成就,完全是他的栽培。”

“喔!请,我泡杯茶给你。”孟太太热心招呼着。

“请坐,宋老师,不必客气。你坐一下,我去叫绍伦哥下来。”孟芸丢了背包,转身向顶楼走去。

“请喝茶!”孟太太端着一只白玉瓷杯,慢慢递给宋宇盛。“小心烫手。”同时,坐了下来。

“谢谢!”

“绍伦这孩子也真是难得,虽然自小父母双亡,又没什么亲朋好友,他却没有为此而沉沦,走上不该走的路。不但自己闯出了一番天地,也供应他妹妹念完大学。这样的青年才俊,打着灯笼也未必找得到呢!”

“是啊!他有天分,更有毅力,我不过是带他走进摄影这条路子而已。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他的成就绝非侥幸得来。”听闻自己爱徒受到如此褒奖,他内心也不免喜悦。

“没错!没错!”孟太太笑得阖不拢嘴。

当两人闲谈之际,孟芸回来了。“绍伦哥不在也!他大概去医院陪芷凡了。”

“这样啊!那我也该告辞了。这茶很香,多谢你的招待。”宋宇盛想既然绍伦不在,茶也喝过,还是不要打扰太久。

“多坐一会儿嘛!”孟太太挽留。

“不了,我还有点事,下次有空再来拜访。”

“那好吧!小芸,你送宋老师下去。”

“不用,请留步。”

“这是应该的。”孟芸开口。因此,他就在孟芸的陪同之下下了楼。临别之前,孟芸突然提出一个问题:“宋老师,你知道绍伦哥现在有一个专属的模特儿吗?”

“不清楚,是谁?”

“宋艾盟。照顾芷凡的那个女人。”



☆☆☆



当离开孟家之后,宋宇盛叫了辆计程车。司机看来不过二十几岁,脸上却有历尽沧桑的痕迹。

“先生,上哪儿?”他的口音老成而沉稳。

“永和民乐街。”

自宋宇盛报完目的地至他下车,两人之间未再多交谈一句。

进了门,一屋子冷清,偌大的房子里听不到一丝人声。明言也不知人在哪里,都二十四、五岁的人了,还终日闲荡,没一份固定工作,整日和他那堆狐群狗党、酒肉朋友混成一块儿。这样下去,他会有前途吗?

说他坏,他倒不是真的坏,只是没有责任感。但对一个男人来说,没责任感简直是致命伤。女人最恨的就是不负责任,况且明言又嗜好在脂粉堆中打滚,将来他不知会伤尽多少女人心。

伤尽女人心!

他不也是活生生的例子吗?杨桦就是被他伤透了心才决定嫁做他人妇。难道人格特质也会遗传?孟芸说她叫宋艾盟,姓宋?

为何如此恰巧,或许她对我仍念念不忘,所以找了个姓宋的男人嫁了。虽然无法和我做夫妻,却可以让儿女拥有和我相同的姓。夜深人静,她会假装枕边的人是我,因为他也姓宋……宋宇盛想着,内心忍不住又一阵悲凄。不,他不能连试都不试就放弃,最起码要得到她的原谅,告诉她二十六年前,是他错了。

他不该负气地说那些违背事实的话,更不该用尖酸刻薄的语气讽刺她,是他白白葬送了两人的幸福,结果换来自己无止尽的痛苦与思念。

有了这番决定,宋于盛突然发现心情平复许多,甚至有些轻松。他不但要求得到杨桦的原谅,更要帮她的女儿在摄影界闯出一些名号,以为自己赎罪。



☆☆☆



单调的病房内,飘浮着干燥而充满消毒水味的空气,寂静中交杂着浅浅呼吸声。

“她睡了!”于绍伦轻声低语,深怕吵醒芷凡。“我去帮你搬家吧!”

“我的东西不多,不必花很多时间。”艾盟道。

“那就走吧!”

一阵脚步声后,芷凡慢慢睁开眼睛。“呼!好险!终于走了。”她一挺腰坐了起来,顺手拍拍胸口。

待在这鬼地方数十天了,不需要太潮湿也能使人发霉。她是这么耐得住无聊的人吗?喔!当然不。好不容易逮到这个四下无人的大好机会,芷凡怎能不好好把握呢?

她赶紧跳下床,换下一身邋里邋遢的衣服。反正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医生交代说她身体还非常虚弱,要她再多住几天。她倒是觉得如果继续待在这儿,才真的会虚弱至死呢!生病的人,本来就该多活动活动,一天到晚躺在床上,骨头都快生绣了。

拎了钱包,她蹑手蹑脚地推开大门。嗯!还好,走廊上的人并不多,也没看见哥和艾盟的人影。她刻意伪装成病人家属,匆匆忙忙逃出医院。

走进吵杂的台北街头,一阵清凉夜风袭来,芷凡觉得这滋味棒呆了!以前,她常抱怨台北的交通、空气、及一切她能抱怨的。但现在,除了兴奋,她再没有更好的形容词能够代表她此刻的心情。那些她熟悉的人、事、物全回来了,怎能叫她不雀跃不已呢?

溜是溜出来啦!可是要去哪呢?总不能在街上闲晃吧!她拿起韦康磊给她的名片,心中禁不起诱惑,打算去他家勘察地形。一旦熟悉了当地环境,她也比较容易进入状况,为自己造成的后果负责。

她随手招了辆计程车,很快就到了韦家。一下车,幸好她的心脏够强壮,否则很可能早已倒地不起。眼前这幢华丽雄伟的独栋别墅真的就是韦家的吗?她掏出名片,不安地再对对住址,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找错地方。奈何天不从人愿,眼前建筑物正是韦家大宅,货真价实错不了!

天啊!她不单是闯了祸,还闯下了滔天大祸。撞死了有钱人家即将入门的少奶奶,这可怎么办才好?

芷凡着急慌了,原本已被韦康磊安抚的心又波涛汹涌,翻起大浪来。

浓密的绿色藤蔓爬满了韦家别墅的外墙,夜晚看来格外骇人。四周空旷的草坪增添了不少苍凉感,让她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凉意直窜脚底。

韦家的人一定个个孤僻自闭,才会住在这种屋子里,活像住在鬼屋似的。芷凡搓搓手臂,竟感到丝丝寒冷,这和盛夏该有的炎热完全不同。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计程车都跑了,想离开这地方也没法子啦!她再次审视这座雄伟壮丽的建筑物,除了为它的气派所震撼,内心不免酸酸的。有钱人就是有钱人,住的确实不一样。其他不说,单单一个铜雕大门,一般人根本买不起,更何况其中庭院的造景,假山流水,蓊郁林木,处处皆是金钱堆积而来。相较于自己所住的顶楼小屋,唉!不提也罢!

倒不是她认为贫穷很可耻,只不过为台湾的贫富差距太大而感到悲哀。

她小心翼翼地东瞧瞧、西望望,心中纳闷韦康磊与这儿根本格格不入。

“是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一句警告声自黑暗中传来。吓了芷凡好大一跳。她刚才分明没听到什么声响啊,怎么会有人在对她说话呢?莫非——

她忍不住全身发抖,慢慢旋身准备面对“那种东西”。她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看来她并非真如医生说的——十分虚弱嘛!

“究竟是谁?”那男声再度响起。

芷凡这回简直快哭了,她恐惧地抬起双眸,不敢直视对方的脸。一股干燥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咦!那种东西也会有这么漂亮的嘴唇吗?

“你到底在这偷偷摸摸做什么?”

这一叫,芷凡原来还有剩余的胆子可全被吓得一点不留,消失无踪。她猛一挺身,犹如立正般直视前方。“我——”

这般个性的脸庞竟非人类,上天简直没长眼!他坚毅的下巴宛如用雕刻刀一笔一划钻凿出来的,粗黑的眉毛暗暗透露他不驯的气息,鼻梁虽不够直挺,像与人打架后造成旧伤,却仍是极端吸引人。还有他那双在黑暗中格外分明的黑眸,深邃宛似大海,不必多费气力,就能将人淹没。她不禁为他难过,他应该活在阳世受人欣赏才对啊!因为他是如此像一座俗世罕见的艺术珍品呀!

她怎么会在这儿?当韦康森望进她惊惧的双瞳时,不禁无声问起自己。康磊究竟在玩什么把戏,居然把她带回家来;但既然来了,却又为何放她一人在外闲荡?这晚上女孩子一人独行是多么危险,难道他连这基本的常识也不懂吗?

“我不是故意闯进你的领域的,请你不要伤害我。我从来不做坏事,也没有害过人,只是偶尔开开别人玩笑,绝对无心侵犯你,求求你放过我,我以后不会再来了,求求你……”芷凡霎时回想起自己面前的是“那种东西”。惊吓之余,她脱口大叫,双颊惨白似雪。

“停下来。”韦康森沉声一喊,打断她满口的胡说八道。她竟然把他当成“好兄弟”!

芷凡倏地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你在我家门口东张西望,有何企图?”他刻意装作冷漠,忽视自己悄悄袭上心头的情感。她身上散发淡淡幽香,惹得他心猿意马,恨不依近她身旁嗅尽她特有的气息。

“你家?你说这是你家?”芷凡一脸迷惘。

韦康森觉得她有些怪异。“没错,这就是我家。”

“那么你是人,不是‘那种东西’喽?”芷凡可以听见自己心中那块大石头落地的声音。“我就说嘛!这么完美的脸若不是人的,那岂不是太可惜!”

“谁的脸?”这次轮到他困惑了。

“就是你的啊!你住在这儿,那么你一定认识韦康磊。”芷凡指向韦家别墅,又顺手拿出那张名片递给他。

“他是我弟弟!”韦康森并没有接过名片,只任凭她的手悬在半空。

突然,一道盛夏不易见的闪电自夜空窜出,照亮了芷凡冻结于脸的表情。

“你是新郎?”她虚弱地低语,恐惧再度盈满双眼,身子更是开始轻颤。

此刻,韦康森对她是否知道真相再清楚不过了。该来的终究要面对,也许现在正是最恰当的时机。

他还来不及开口说任何话,芷凡已紧紧握住他的手。“求求你,求你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有心撞死你妻子的,我根本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后果。那天,我赶着去参加我哥的摄影个展,因为快迟到了,所以才会没等亮绿灯就往前冲。如果我知道会撞上你们,我根本不会这么急……”她语无伦次,唯一的目的只是希望他能原谅她。懊悔与自责汇聚成一股狂大洪流,几乎让她灭顶,她眼中的泪水决了堤,漫流在她毫无血色的双颊上。但她明白,自己有何权利请求他的宽恕,撞死了他的妻子并非一句“对不起”就能一笔勾销的,即使他能原谅,但她自己也不会饶恕自己的。

韦康森凝视着她,心底泛起一股未曾在尹淑身上发现的感受,那是种完全截然不同、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心情。她迷蒙带泪的双眸,包含多少悔不当初,多少自我责难;而紧抿的嘴角,则因严重恐惧而颤抖不已。他好想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安慰她,说这一切全是上天戏弄人类的把戏,她不必为此把责任都往身上揽。

几乎没有意识的,他把她拉向自己。就在她快将起伏不定的胸脯熨上他时,她突然双腿一跪,绝望地注视他。

“如果你不能原谅我,那我就永远不起来。”她的表情坚定而无法妥协。

在韦康森眼中,她如壮士断腕般惨烈。他还需要多余的证据吗?假若他无法相信她是多么愿意代替尹淑死,那他根本无血无泪!

又一道闪电掠过天际,银色光束映出他空白的表情,以及眼中无从解释的光芒。他动了动嘴唇,没有出声,但芷凡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他说:“我原谅你,相信淑儿也是。”
 0   2005-06-30 09:07:55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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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艾盟搬进于家,芷凡出院,顶楼小屋霎时生气盎然起来。就连平时不喜说笑的于绍伦也会偶尔讲些笑话。

“你看这样可不可以?”芷凡捧着打了一半的蛋白皱眉问艾盟。

“嗯,我看看。”艾盟放下蛋糕模型,微笑接过盆子。“这样还不行,要一直打到盆子翻过来蛋白都不会掉下来才可以。”

“唉!那等这些蛋白全成泡状时,我的手也废了。”

“不会啦!”

“对,不废才怪!”芷凡表面上哀声叹气,心里却是暖意洋洋。

自从艾盟住进顶楼小屋,这儿的一切愈来愈有家的味道了。清晨,艾盟会起个大早,为哥和她准备早餐,然后她去上课,哥去宋宇盛的工作室忙。回家之后,总有一顿丰富的晚餐等着他们。晚上,三个人就窝在一起看电视或聊天,日子悠闲得很。不过,每次最先阵亡的永远是她,因为她和瞌睡虫特别有缘,只要过了十二点,她便开始频频“钓鱼”,最后终于忍不住而投降。

但更夸张的是,有一次凌晨三、四点,她起床找水喝,居然他们俩还相谈甚欢,芷凡简直想当场颁奖给他们,并拍拍手以示鼓励,这实在太夸张了!

“好了,好了,这样就行了。”艾盟突然开口,示意她停手。原来,当她思索着近日种种时,右手也没有休息过,而此刻,洁白的蛋白正如一朵蓬松的云躺在不锈钢盆中。

“喔!”她连忙放下盆子。

“在想什么啊?想得这么入神。”

“没什么啦!我只是觉得从你住进我们家开始,我们的生活有趣多了,也快乐多了。我不是说以前我和哥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日子不快乐,但是那时和现在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无法相提并论。而且,你有没有发觉哥改变了不少,比过去开朗些,也不会常常板着一张脸?”芷凡靠着洗菜台,一边撩拨着微乱的头发。

如果不是芷凡提起,艾盟根本不会主动谈及。没错,于绍伦是改变了,而且不止一些而已。初见面时的他,骄傲、深沉、不易接近,宛如备战的刺猬,随时等着发动攻击。她深深相信,芷凡的出事给他带来相当大的冲击,因此,他才会在芷凡出院后一改以往冷酷的作风,他不想让芷凡心灵上有所无依。

“就我认识他的日子以来,的确是不少。”

“你觉得哥怎样?”芷凡突然兴起作媒的念头,压根把孟芸暗恋于绍伦的事给忘了。

“什么怎样?”艾盟像是被打了一枪,着实地怔住了。

“就是哥的为人啊!个性啊什么的,随便讲讲嘛!”

“他人很好啊,稳重、负责,对什么都很尽心,他也很努力开创自己的事业,很脚踏实地,不会想一步登天,这样的男人现在不多见了。”艾盟只说了一部分,高高筑起的自我防卫让她不敢轻露真心,深怕过度信任只会带来更大的伤害。在她心底,于绍伦何止口上说的,他温柔、体贴、心思细密,清楚她每一种表情代表的意义,每一句话背后的涵义。他已在不知不觉中驻进她最深层的生命,让她来不及抗拒、来不及回避,而她唯有默默接受,而且也努力的想回报。

“哥如果知道你这般夸奖他,一定爽歪了!其实以前有过很多女孩子都对哥很有兴趣,也有直接向哥表明态度的,可是哥不知道什么死脑筋,怎样也无动于衷,我还一度以为哥会出家当和尚呢!可是现在啊,我可真庆幸当初哥没有动了凡心,把她们任何一个当成我的准大嫂,否则别人家是婆媳问题,我们家可是姑嫂大战了。那些庸脂俗粉,此刻回想起来,我只有一个字能代表我的心声,那就是——嗯!”

芷凡的话并没有惹得艾盟发笑,反而让她更不安。她的条件并不好,一旦于绍伦对她用情已深后,却发现她不过是个私生女,他受得了吗?她没有胆子奢想未来,甚至连目前都是走一步算一步。再加上宋宇盛——他启蒙的恩师,她无情的生父,这一切会影响他们的未来吗?

她感到一滴汗自额际滑落,但她的心却在发冷。“你去看电视吧!我来忙就行了。”她不想继续这样的话题。

芷凡一摊手,表示赞同。“唉!我大概永远也不会成为大厨师,瞧我这双手,低能得令我惭愧。”

“别这么说啦!你只是不常做而已。”

“谢谢你给我个梯子下台。”芷凡自嘲。“喔!等蛋糕做好,我能拿一些带去韦家吗?”她补充道。

“没问题!”



☆☆☆



按了门铃,她紧张地站在台阶上等候,虽然这已是第二次来到韦家,芷凡仍感到轻微不安。手上提的蛋糕,热度犹在,就像她急欲赎罪的心情,一点儿也不轻松。她忍不住扯扯衣角,想让自己看起来沉稳些。

“芷凡,快进来。”韦太太一脸笑意,丝毫没有富家太太特有的骄傲与势利。

这点着实让芷凡对她感谢得无以复加。记得她第一次要见韦家两老时,心中忐忑不安到了极点,直觉她将会面临一场非难风暴。但韦家两老一见到她,竟出乎她意料,给了她一个拥抱,并询问她康复的情况,还叮咛要她好好保重。当下让她更加内疚,并发誓要代替他们失去的媳妇,尽心孝顺他们。

“韦妈妈好,我带了些蛋糕来给您和韦伯伯,不过不是街上买的,是自己做的,希望您不要嫌弃。”她难得像猫咪般顺从与乖巧,但此刻全是真心。

“怎么会呢!亲手做的蛋糕,我们吃起来反而更加香甜。”韦太太挽住芷凡,像母女般亲密。“你今天没课吗?”

“嗯!”她终于稍感放松。

“没课的话,就常来我们家玩,陪陪我们两个老人。康森和小磊都很忙,待在家的时间不多,我们想找个人讲话,简直是不可能。”

“我一定会常来陪你们的。”芷凡已经不只一次看见韦太太眼中隐藏不住的寂寞。

“吃过晚饭没?”韦太太拉开落地窗,两人先后入内。大厅里,韦父正在看电视。

“我答应我哥回家吃饭。韦伯伯好!”芷凡向韦父点点头,微微一笑。

“等一下一起吃饭啊!韦妈妈烧得一手好菜,你可一定要尝尝看。”

“可是……”

“别可是了,打个电话回去就行了呀!”韦太太不容芷凡多说,挽起她的手,轻轻抚拍。她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生个女儿。人家说女儿总是比较贴心,又会撒娇,她实在好想体会那种母女之间的亲。原本好不容易淑儿要进门了,谁知道竟会发生这样悲惨的事,让她满心的希望碎得一塌糊涂。想到淑儿从急诊室推出来,却蒙盖着一身的白布,韦太太的眼泪便又盈满眼眶。

“韦妈妈!”芷凡知道她又想起尹淑,内心一阵惶恐。她反握住韦太太的手,企图表示歉意。

“没事!没事!”韦太太眨掉眼中的水雾,展开笑容,淑儿虽然走了,但上天起码又派了芷凡来,让她接替淑儿的位置,她也该满足了。“我最近两眼比较疲劳,常常会流眼泪,不用担心。”

芷凡感激地扬起嘴角,给了她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两人之间,又是一番热络。

“你先坐一下,我们马上开饭。”

“我可以去一下洗手间吗?”芷凡礼貌地问。

“当然,你从楼梯上去,一直走到最里面就是了。”韦太太指着洗手间的位置,亲切说道。

芷凡谢过韦太大后,谨慎地上了楼。虽然韦家两老根本不把她当外人看,她却觉得还是不能大随便,以免遭人嫌弃。想到当初,她来韦家的目的是为了赎罪,代替尹淑尽份孝心,她的脚步便益发小心。

韦家别墅二楼,有着一条不算短的长廊,宽阔的走道上,摆着许多盆栽,有的置于地面,有的悬于墙上,若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走进了花卉展览场呢!长廊的左面是一大片的透明落地玻璃窗,傍晚夕阳斜照入屋内,光影点点,犹如七彩精灵,争先恐后地在地面上蹦蹦跳跳。另一面则是一排房间,像极了童话中的古堡。

芷凡听到自己的心在砰砰跳着,紧张得手心直冒汗,这种感觉仿佛是当偷儿般刺激。

突然,她看到一扇只阖上一半的门,门内暗得好似地狱。潜伏在内心深处的好奇,这下全涌了上来,反倒是原先的小心翼翼,此刻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伸手推开门,摸索着墙上的开关。好不容易碰到一个突出物,她使力一按。

猛地,四道光束自另一面墙的四个角落射出,照亮了墙上那帖巨大的落地相框。框内人儿身着一套奶油色的香奈儿新娘礼服,合身的剪裁强调出她纤细的腰身与浑圆的胸部,而她手上捧的长茎红玫瑰则艳丽如她饱满的双唇。

芷凡怔住了,完完全全地怔住了。不用说,她也知道框内的人就是尹淑,真是人如其名,清丽宛若百合。难怪韦康森会这么痛苦,韦家人会如此心伤了。

从不在乎长得如何的芷凡,开始察觉到自己不甚出色的容貌,她没有细似垂柳的双眉,没有直挺高翘的鼻,更没有丰厚诱人的唇,唯一可以称得上满意的只有那双能量活溜转的眸子。她无奈地叹口气,为何有人可以如此出色,而她却平庸至极呢?

她抬头,再度望向那张完美的脸庞。不对,尹淑的笑容很怪,没有当准新娘应有的甜蜜与欣喜,她的眼角下垂,眸中有着无奈。

难道她是不情愿的新娘?

“她不知道嫁给他是多么幸福吗?他是这般爱她。”芷凡低声轻语;音波在空气中回荡。
 0   2005-06-30 09:08:16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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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一进门,韦康森明显感觉到家中有一种与前些日子完全不同的气氛,沉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以热闹的气息。

“回来了啊!吃饭喽!”韦母自厨房出来,手上端着白玉瓷碗。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即向二楼的房间走去。自从上次与康磊深谈之后,他履行了他的诺言,重新振作,但每天下班之后,却都躲在房里,除了吃饭,他根本不出房门。韦母虽高兴他开始正常过日子,可是更担心长久下去,他会被自己的封闭逼死。

一声轻叹,目前也只能这样,无法强求了。

韦康森略过最后一格阶梯,直接踏上长廊光洁的地面,心里想的是赶快回到房里。他低沉的足音在空气中形成一种单调的旋律,正如他失去热力的心,叫人备感无趣。他揉一揉紧锁的眉心,考虑要不要进去那间来不及使用的新房。这两天,他发现自己想念尹淑简直是分分秒秒,可是竟然不能精确回想起她的容貌。尹淑的脸像是被锁了码一般,空有轮廓,却不见细致纹路。这不仅令他懊恼,更让他觉得生气。

他的确需要再重新温习一下尹淑的长相。

才走至新房门口,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淑儿竟在眼前!

韦康森完全不加思考,也不管眼前人儿是真是假,一个跨步,落脚于尹淑身边,便猛地将她拥入怀中,紧紧环抱。他无法抑制已濒泛滥的情感,低哑地在她耳边轻喊:“淑儿,你想我吗?你在山上冷不冷?有没有受寒?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白天,我完全投入工作以麻痹自己,才能稍稍不想你;夜晚,我常睁眼到天明,因为只要一闭上眼,就想起我们的过去。”他几乎语带哽咽,心中全是无助。

芷凡怔住,完全被他赤裸的深情、炽烈的自剖困住了。身后的他,不再是模糊的一个影像,而是一个受伤的灵魂。尽管知道自己不愿被误认为他死去的妻子,她却不忍拒绝他、推开他。

一种女性独有的母性情结自她全身的细胞里涌出,她缓缓转过身,踮起双脚,伸出双手揽住他的头,在他额上落上一吻,想藉此化去他心中厚厚的悲哀。她不要他如此阴郁、如此心伤,她更想告诉他,一切终将好转……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她好心抚慰的一吻,竟挑起他沉睡巳久的情欲。他低哑轻呼一声,顺势将她抱得更紧,深怕一松手,眼前所见皆成泡沫。

韦康森毫不犹豫地找到她颤动的樱唇,猛烈地印上自己滚烫的唇。她的滋味清香宛若夏日六月清凉夜晚的茉莉,柔柔淡淡,侵蚀着他蠢蠢欲动的感官。他探舌而入,扳开她未启的唇瓣,同时,也撬开她不曾对其他男人用过的真心。

她不能思考,全身像是被抛入云堆中般,怎么使力都不起作用,只好任他恣意掠夺。可是,她没有感到愤怒,反而有种奉献的快感。他温热的气息扑上脸,熔化她每一寸防备、每一丝羞涩,让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他轻触她柔嫩的舌,像是试探,更像挑逗。

“你真甜,淑儿……”韦康森突然开口。

霎时间,芷凡才发现自己错得多离谱,她竟允许自己让一个安慰之吻,转变成翻天覆地的情欲之吻。她使尽全身力气,挣开韦康森的怀抱,不由分说之下,就往他脸上挥去。

一阵刺辣震醒了韦康森的理智,这时,他终于知道方才的怀中人不是尹淑,而是于芷凡。

“你……”未褪的情潮一转成了愤怒,此刻正烧得炽热。

“虽然我对你有巨大的亏欠,并不表示你就可以占我便宜。你要我偿还你一条命,可以;但别想用我的身体抵债!”处于自责与惊慌的状态下,芷凡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还没有卑劣到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既然我已经答应原谅你,就不会反悔,你大可放心。至于刚才,我相信你的反应,你自己应该心里有数,这种事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他几近残忍地说完,随即调头就走。

芷凡再度僵住了,因为她竟无力反驳。



☆☆☆



“下巴再抬高一点,还有眼神向下看。”于绍伦透过镜头指导艾盟摆姿势。

说真的,从来不刻意造作的艾盟,如今却要面对着镜头摆动作,她还真不自在。她努力顺着于绍伦的话去做,却怎么就是不对劲。

于绍伦看出了她的紧张与不自然,直觉她是太累了;自从她住进他们家,分担了大部分的家务,着实带给这个家一种全新的生命。

“休息一下好了。”他放下相机,为自己与她各倒一杯开水。

“抱歉,我刚刚没有很专注。”艾盟接过杯子,喝了口水。

“你很专注,只是太累了。”他体谅的说。“也可能是不习惯的关系,毕竟你不是职业的。”

艾盟没有开口。

“谈谈你自己好吗?”

“为什么?”一堵防卫的墙突然高升,横竖在她和于绍伦之间。过去的一切,使得她极易受伤,也因此让她保护自己的本能增强。

他看她忽地受惊的模样,急忙解释:“我没有特别的意图,只是毕竟你都住进我们家了,而我却对你的背景完全不了解,所有的印象都从你在新公园独自冥想时开始。这对我拍摄时该如何掌握你的优点有些影响,可能无法拍出你最好的一面。”他顿了顿。“但如果你不想谈,那我们就此打住。”

他的体贴让艾盟感到些微心虚,仿佛是她撒了什么漫天大谎般。“我可以谈,但只谈我愿意谈的。”她决定撤除部分防备。

于绍伦眨了眨眼,表示同意。

“我在南投出生,大概三岁多搬到台北来。五专念的是会计,本来在一家小贸易公司上班,半年前由于我母亲过世,为了料理她的身后事,结果一个月内我请了将近二十天的假。老板认为他请不起一个请长假的员工,便叫我另谋高就。没多久,我房东又因要娶媳妇,不愿将房子继续租给我,所以我才会在八德路闲晃,继而看到那张照片,然后认识你。”

“你母亲是如何过世的?”于绍伦小心发问。虽然他心中为她所遭遇的境况大抱不平,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癌症!”

“没法治疗吗?”

“发现时已经是末期了。以前我总为她的死感到难过,现在反而不了。也许死对她要比活着来得好多了。她终其一生辛劳,缩衣节食,整日工作,完全为了我。她没有多余的钱让她为自己买些东西,甚至一支唇膏。尽管后来我开始工作,家里多了份收入,但因物价飞涨的关系,我们仍只能勉强过活,而没有饿死街头。”她又喝了口水。“如今,她走了,随佛祖往西方极乐去了,这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你说是不是?”

艾盟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失控,理性得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这不免让于绍伦感到怀疑与担心。

“你还好吧?”他关心地追加一句。

“放心,我不会再像从前,一谈到这事就掉眼泪。还有问题吗?”

听完她简略的自传后,于绍伦察觉到她自始至末都不曾提到过她父亲,这激起了他极大的好奇心。

“你父亲呢?”他脱口而出。

“他——死了。”艾盟答得好不直接。

“我很抱歉,我不知道——”

“没关系。”艾盟一脸漠然。

他突然不知该如何反应,一时哑口。沉默与尴尬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水银灯的热度迅速升高。

一阵静默之后,于绍伦首先开口:“对了,我上次和老师,呃,就是宋宇盛见面,他提到说想邀请你去他家吃饭,顺便认识认识你。”

艾盟表情空白。

“其实我对老师也不是十分了解,他的生活很简单,和一般人没什么不同。他有一个儿子,我见过一两次,个性和他不太像。听说他儿子不怎么长进,成天在女人堆里打滚,标准的采花大盗……”

“这和我有何关系?”艾盟打断他的话。

“我只是随口说说。”他胡乱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心中却纳闷她的反应为何如此奇怪。他不由得回想起宋宇盛第一次看到艾盟那张照片的模样及他询问她一个名唤杨桦的女人的片段,这些讯息像是在告诉他一些事情,令他不禁更加迷惑。

“我可以继续了。”艾盟放下水杯,表示能再进入拍摄状况。

“那老师的邀请呢?”于绍伦想起先前的问题。

“替我谢谢他吧!我不想去。”

“为什么?”

“没有必要。”她表现得冷淡无比。

满怀疑问的他不禁开始有些恼怒,痛恨她始终把他隔在她高耸的防卫之外,不让他分担一些她曾经历的痛苦。不谈自己时,她温柔、识大体;但只要问及她的身世背景,她便反平日模样,冰冷得像是另一个人。尤其谈到宋宇盛时,她更是摆明了没兴趣,有时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到她眼中的哀伤与愤怒。

她宛如一团迷雾,空见躯体,却无法摸清她真实的面貌。这些日子下来,他无法不疑惑自己用情的画是否稍嫌多余,也许她根本无意,只是自己在妄自猜想她可能需要一个男人保护。

笼上水银灯,转身凝视她。“明天再继续好了,你去休息,我有点事出去。”

艾盟对于他的举动,一丝一毫点滴在心头,却无力说出口。她看到了他的愤怒及他的不解,更确定自己未来的某一天终将离开,只是时间早晚而已,但她深深期望那一天不会太早到来。



☆☆☆



“她不肯来。”

“我想过这种情况,只不过没料到她拒绝得这么坚定,像极了她母亲。”宋宇盛感叹道。

“她母亲?”

“没错!如果你认识她,就不难想像她会有这样一个女儿了。”

“她像她母亲吗?”于绍伦忍不住问道。

“岂只像,简直是同一个模子翻印出来。那眉目,那眼神,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无一不似她母亲。”宋宇盛回想起她,最初及唯一的爱——杨桦,原本阴郁的双眸中泛上点点温柔及深情,叫人不禁为之动容。“你还记得我第一次看见宋艾盟那张照片时的反应吗?我感到非常震惊,因为我以为她就是杨桦,就是我二十年前失去的妻子。”他的声音霎时黯然。“她原本应该是我的妻子。”

于绍伦从来没有想过宋宇盛会有这么一段如此戏剧性的过往,艾盟的母亲竟是他无缘结合的情人。但艾盟的母亲已经辞世了,难道他未有所闻吗?

“这次见到了她的女儿,带给我很大的希望。分开了二十年,也该让我再见见她、看看她,告诉她我的情分从未因为时间而稀释,反而沉淀在心中最底层,等着她来取用。我曾经因自傲及愚笨,残忍地伤害了她;但从今以后,我要用我全部的生命弥补她,就算放弃一切,我也在所不惜。”不知不觉中,宋宇盛道出了积压心中多年的故事,一开口便无法止息。

“老师……”他不确定该不该开口。宋宇盛爱她如昔,一旦知道她早已不在人世,能承受得了这个打击吗?看他沉醉在往日的情爱回忆中,他怎么开得了口?

“你想说什么?”宋宇盛没有忽略他的问题。

“没——没什么。我想既然艾盟不愿过来,那干脆你到我家来便饭好了。她现在住在我家,如果你来,她便没有理由避不见面。”

“她住你家?”

“嗯!自从芷凡出院,她就与我们住一块儿了。”

“那她母亲呢?”宋宇盛心凉了一截。

“我不清楚。”于绍伦保留答案,或许让艾盟来告诉他事实的真相会较为恰当。

“也只好这样了。我看择期不如撞期,就今天到你家好了。”

于绍伦未置可否,说不定早点让他知道杨桦已经逝世会对他带来较小的伤害。



☆☆☆



没有敲门,孟芸直接进入于家。她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抛,便自顾自地翻起桌上的杂志。

“孟——小姐!”艾盟从房中出来,对于孟芸的“自动化”感到有些惊讶与不知所措。她到现在为止,仍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个和于家关系密切的女孩,她虽和芷凡同龄,却有一种芷凡缺乏的犀利与精明,同时也比较难以亲近。

孟芸默不吭声,仿佛四周只有空气存在,完全不理会艾盟。既然绍伦哥无法识破她虚伪的假面具,那么就让自己来完成这项揭穿的任务吧!当初,她只知道宋艾盟成了绍伦哥的专属模特儿,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得寸进尺,登堂入室,直接住进绍伦哥的家。这般企图岂不明显?更夸张的是,绍伦哥还拿她当个宝,对她百般照顾,甚至忘记谁才是真正对他好的人。想到这儿,孟芸的火气不禁更旺。

艾盟从孟芸的反应中,明显感觉出她的敌意。她不记得自己曾在何时得罪过她,心中对这种“莫须有”的厌恶更感困扰。自小养成的自我防卫,使得她学会了不去在乎他人对自己的贬抑,因为她知道自怜根本无用,唯有证明能够改变那些人的认知。但此刻,她极端不安,像是踩在沸腾水锅上的蚂蚁般,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你坐一下,我倒杯水给你。”她诚恳却胆颤地问。

“不用,我渴了自己会倒。虽然我不住这儿,但我相信你对这里绝对不比我熟。”

孟芸的话如寒冰猛地刺进艾盟心中,让她来不及防备,原来盂芸不只带有敌意而已,更有毫不掩饰的轻视。她的嫌恶如此直接,激起艾盟深埋已久的自卑,那些不堪回忆的过去又似潮水席卷而来,搅乱她自以为已经控制得很好的情绪。

几乎不经思考,艾盟一反方才战战兢兢的模样,冷冷丢下一句:“这当然,想我一个‘外’人,怎比得上你们多年的交情呢?再说,今天于绍伦肯把房子借给我住,我若有良心,早该感激得五体投地了,哪里能妄想接管这屋子里的一切,你说是不是?”

这一番话倒是孟芸没料想到的!她说得这般冠冕堂皇,真不晓得是想骗谁。或许这种说辞耍绍伦哥称得上绰绰有余,但要唬住她孟芸,可就没如此简单了。

她姿态依旧,眼光不离杂志,嘴里缓缓吐出几个字:

“你能这样想最好了。”随即啪地一声,她阖上杂志,往桌上一丢,又肆无忌惮地走出于家,独留下艾盟一人怔在原地,无法思考。她骄傲似开屏的孔雀,叫人几乎难以置信她只有二十几岁出头。

艾盟颓然跌靠墙壁,全身止不住一阵轻颤。看来她若要继续在这儿住下去,势必会给于绍伦带来莫大的困扰。非关吃住,只要一个孟芸就够了。孟芸伤人的话没出口,却也够刺人的了。她不会这般不识相,一有时机,她马上离开,绝对不让绍伦和芷凡为难。

勉强打起精神,艾盟向厨房走去,好好做一顿晚餐有助于平复她混乱的内心。才踏进厨房,一阵开门的窸窣声吸引了她。是芷凡回来了吗?她还有课啊!她转身向大门看去,脑中纳闷着。

两个身影相继进入,在背光的情况下,竟有些模糊。

“艾盟!”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缓缓发散在空气中,让她感到丝丝暖意。她原本以为经过下午那场不算争执的争执,他将不会回来吃饭,但他却出乎她意料地回来了,而且丝毫看不出他曾动怒的模样。这不禁使她放心许多,连孟芸的事都压进最心底。

“你身后是……”

阴影慢慢从那人脸上褪去,显露出他的真实身分。艾盟压根没想到在她拒绝了宋宇盛的邀请之后,绍伦竟私自反邀他至家中,完全忘了顾虑她的感受及意愿?或许他就是故意如此,以报复她的冷淡及——不识相?

所有悲哀全涌上心头,让她来不及伪装热络。原以为捱过了二十个苦难的冬天,接下来拥有的应是美好的未来,殊不知这一切只不过是海市蜃楼,远望虽让人欢欣,实际上却空其所有。幻想终究破灭,现实仍须面对。

宋宇盛就立于眼前,她无法命令自己不去恨他、怨他。想起母亲生前的憔悴模样,她的恨意便更加深重。这样一个父亲,不配拥有母亲的爱及自己的尊敬。不待宋宇盛开口,艾盟惨白着张脸迅速穿过狭小的客厅,冲入房间,完全没有任何愧疚。

愧疚?她何需愧疚?真正该感到愧疚的人……

是他!那个不负责任的虚伪男人!

“等下,艾盟……”于绍伦发觉自己错估了她,也许她温柔有礼,但在非常场合之下,她却也能丝毫不顾他人的尊严。

他急忙追了上去,想制止她进入房里,奈何在他将至之时,门已无情地关上。

他奋力击向门板,企图逼使艾盟出来。虽然他不了解宋宇盛与她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关系,却明白她不能像只鸵鸟般,只是将头埋在沙土中,而不肯让双方坦诚面对。“艾盟,开门……”

门内依旧毫无动静,而敲门的回声反而扩散开来。

“别敲了!”宋宇盛突然出声。“如果她有心不出来,你就算敲断了手,也是没用。”

“但是……”于绍伦还不想放弃。

“或许她不能接受她母亲生命中除了她父亲之外,还有另一个男人吧!这般恨意我能了解,她一定极尊敬她母亲,如今发现她母亲竟爱过其他男人,她当然无法接受。”他兀自推论,打心底原谅艾盟对他的无礼。况且,他若失去艾盟的协助,他将永远见不着杨桦,永远活在对她的自责及悔恨中。

于绍伦只有垂下手臂,无奈地停止敲门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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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闷热!极端地闷热。

艾盟倚在窗旁,脚边躺着整理好的行李。此刻,一切终将结束,再也毋须去在乎谁会怎么想、怎么说,全让他们去谈论、去疑惑好了。

老天竟如此忍心开她这么大一个玩笑,让她先是坐在幸福的云顶,而后再要她摔进痛苦的深渊。遇上于绍伦本不在她计划当中,更别说是爱上他了。但他对她这般好,完全不顾忌她只是个流落街头的失业女子,反而给了她工作及不敢奢求的家。他的好心或许仅止同情,她却无法自拔地陷入他的温柔,痴心妄想拥有他的情感。想她一个无亲无故的落魄女子,居然企图打动他的心,这些妄想岂不可笑?

于绍伦,摄影界的一匹黑马,他得到的该是能在事业上协助他,情感上支持他的女人。而这些,她无一能办到。她不了解他的生活圈子,对摄影更是全然陌生,这样的她怎能给予他事业上的协助!再者,只要宋宇盛一天身为他的老师,她便一天无法尽放她的情感,如此下来,她仍旧只能生活在愤恨和怨怼之中,这对他根本不公平。

除此之外,他们之间还有个趾高气扬的孟芸。她是他的学妹,又是芷凡的同学,无论怎么说,他们之间存有的关系,都非她这个临时介入的外人所比得上的。

盂芸都已经表示得明明白白,她不该再不知好歹,还想得寸进尺!

艾盟轻轻叹了口气,心中除了悲哀,只剩无奈。她踱回床边,望向枕边的闹钟。

十一点了!

客厅里芷凡磨磨蹭蹭地,不知在忙些什么,而于绍伦和宋宇盛早在她奔进房中,关上房门后不久便离开家了。这样也好,她才不会无法出走。



☆☆☆



隔了一个晚上,热气非但未消,反而更加燥闷了。

昨夜,她带着羞愧自韦家落荒而逃,象一只中了弹的兔子,没命地奔回巢穴,急欲舔舐伤口。原来,在他眼中,她竟是这番不知羞耻,但他何尝清楚她的举动全是由他而起,由他主导,她根本未曾想过会发展到那样的地步?

见他因思念而痛苦,因回忆而良伤,甚至错以为她就是尹淑,她再怎么铁石、心肠,也不忍刺破他的幻想。她真的只想安慰他,没有其他的要求,但突然之间,他已剧烈吻上她的唇,让她无力反抗……

接下来一切就仿如溃决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叫她慌了心、失了魂。芷凡轻触自己微微红肿的唇瓣,似乎还能感觉到他留下的余温,那蚀人、心魂的狂吻。

一阵愤怒闯进心中,除了生气韦康森那般看待她,芷凡更气自己其实并不真的恨他。

“我相信你的反应,你自己应该心里有数,这种事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他说得残酷而无情,完全当她乐在其中。他怎么可以利用她的好心,践踏她的自尊,磨折她的感情?

“他怎能如此狠心!”芷凡说得泪眼汪汪,哽咽不成声。有一瞬间,她几乎希望那场车祸死的人是她,而非尹淑,如此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的风波了。

她正独自躲在房里疗伤着,突然于绍伦狂吼了起来。“芷凡,开门!快!快开门!”敲门声急促似战鼓,迫使芷凡转移注意力。

“哥!”芷凡惊呼,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于绍伦。他浑身酒味,衬衫歪斜不整、头发乱得像是杂草,眼睛上爬满了鲜红血丝。

“艾盟呢?”他问。

“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吗?”芷凡一阵疑惑,昨晚她回家时,房内空荡荡得没有丝毫人声,她便以为他俩一起出去了。再说,当时她难过得无以复加,根本没注意到家中有什么异状。如今经哥一提起,她倒是感觉一股从未遇过的怪异气氛。

“她走了!”于绍伦蹦出一句。

“哥,你在说些什么啊?”

“艾盟走了,走得干干净净,走得彻彻底底!”到此时,他终于了解,艾盟已在不知不觉中进驻他的生命,成为他无法割舍的一部分。如今,她一走就等于剥离了他的一部分。

“你是说……”芷凡实在不敢相信。

“没错!她离开了。她甚至没有留下一字一句,难道她这么恨我逼她和老师见面吗?她从来就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能为她分担烦忧,她只是一味地逃避。逃避,能解决所有事吗?她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芷凡静默,缓缓步到艾盟的房间,里头冷冷清清,像艾盟未住进之前一样。

艾盟真的离开了!

她无法明白为何在短短一天之内,所有一切都改观了。韦康森不再是那个深情温柔的丈夫,他残酷的讽刺比尖刀还伤人,无情的声调更是狠毒;而艾盟则悄悄地走出了他们的生活,连去了哪、会不会再回来都未留下讯息。芷凡好想嚎啕大哭,这一切怎么会一团混乱?

愤怒攫住于绍伦,他不能这么轻易就放她走,无论如何,他都得把她找回来,要她面对自己,正视他俩之间的感情。就算她无心、无意,不想和他有所瓜葛,她也必须说清楚。她这样一走了之,简直是不负责任,他没有办法原谅她这种行为。

“你要去找她吗?”芷凡问道。

“非找到她不可,我要她给我一个交代!”他万分确定。

“人海茫茫,这岂不是像大海捞针,找到的机会微乎其微。”芷凡一针见血。

“我不管那可能性有多渺茫,只要还有那么一丁点儿,我都会使尽全力去找。她别想这么简单地就从我生命中溜走,除非她亲口承认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否则我发誓一定要找到她,告诉她我要的不只是房东与房客的关系。”

芷凡轻揉自己的太阳穴,以减缓烦人的头痛。如果时间能允许她重来一遍,她绝不要这样的发展,哥也不要。

“哥,你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她怯怯地问。

“我自己也不知道,爱上她似乎是理所当然,不需仔细思考。只是我一直都不太确定,不明白她已经成为我生活的重心。有她,一切都觉得美好;没她,所有都黯淡了。”于绍伦一转愤怒的语气,嗓音中满是深情。“若非她不告而别,我可能永远被蒙蔽在自己的粗心之后,不了解我早已不能失去她的事实。”

在芷凡的记忆中,她从未看过哥失魂落魄至这个模样。他和女性总维持着一种单纯的朋友关系,即使有些女孩子主动投抱,他也必严正拒绝,搞得对方灰头土脸,恨不得一头撞死!现在看他的模样,活脱是爱得无法自拔,巴望马上找到艾盟姊,以惩罚她“离家出走”似的。虽然她目前也被困在韦康森的阴晴不定中,她还是希望哥快点找到艾盟姊,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愿意付出自己的情感,以争取一个女人的留恋及信赖,如果艾盟姊就此消失无踪,那保证他永远不会再多看其他女人一眼。到那时,她便会拥有名副其实的神父哥哥了。

“祝你好运。”她鼓励地看向于绍伦。

“我会的。”

忽然一阵大雨倾盆而下,驱散了不少热气,雨滴淅淅沥沥,仿佛在宣告什么。



☆☆☆



坐在旅馆房间内,艾盟倚着窗框盘算着未来怎么过。到南投来的日子也有两天了,总不能一直住在旅馆吧?明天先去找工作,等一有着落马上租房子,她不在乎要有多大多好的居住环境,眼前只要能容身便行,最重要的还是房租和押金不能太贵,她手头上的钱实在所剩有限。

回到小时候的出生地,她却没有丝毫的熟悉感,反而觉得陌生得紧。自从三岁时,母亲带她上台北之后,她几乎已被那个都市完全同化,成了道道地地的台北小孩,如今更是如假包换的台北人。她对南投的印象其实不多,但之所以选择逃向这里,总因认为南投算是故乡吧!

逃?

说是“逃”来的,艾盟并不否认。她的确在逃,逃离于绍伦危险的注视,也逃离孟芸的苦苦相逼。难道不后悔吗?说没有,那真是骗人!前天刚搭上南下的火车,她就已经后悔了,她真不该走得如此匆忙,让双方没有丝毫转寰的余地,现在若想再挽回些她不愿失去的,恐怕也于事无补了。

当时,她一定是被气得丧失判断能力,才会做出错误的决定。现在,什么都别玩了。后悔改变不了事实,她唯有走一步算一步。
 0   2005-06-30 09:09:0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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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5-06-30 09:05:09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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