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黄昏笼罩着我们，坐在我对面的席君并没有要开灯的意思。她说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躲藏在黑暗里理清自己纷乱的思绪。其实，说是习惯，也不过就是一年的时间。一年里，在人生路上，她失去了丈夫，在心灵路上，她失去了女儿。

女儿在父亲灵前示爱

婷婷的新学期就要开始了，我决定了，这次无论如何不许她住读了。

今年寒假，她带回来的被子居然充满了大男人的汗味。作为母亲，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和浩然已经同居了。她以此作为对我、对她死去的父亲老余的反抗。

2004年大年初六1点钟，老余突然一阵剧烈地咳嗽。我睡在他身旁，只顾想着老余刚说的话：“席君啊席君，你怎么就不能理解我呢？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在这个家庭里的位置是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的啊，至于蔓莉，她只是我生活的调味品。”

蔓莉是老余的情人，这两年已经由地下转而半公开化了，还是经过我允许的。2000年，老余被查出患有癌症，我只好忍气吞声地把他日思夜想的蔓莉当作他治病的药，暂时的止疼药。

一有空，老余就在手机上给她发SMS。哪怕是当着他父母和婷婷的面，完全无视我的存在。

我在生老余的气，所以没有理会他的咳嗽。后来等我转身去看，他已经开始大口地吐血……

在命运的突然袭击面前，所有的恩怨都瞬间消失了，我只有一个念头，他是我老公，我要救他。送到医院，抢救了6个小时没一点反应，清晨太阳出来的时候，老余没有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婷婷当场哭倒在我怀里：妈，我不应该和爸赌气的。

前天晚上，婷婷不听我的劝，执意告诉了老余，她跟浩然好定了。老余的脸色当场就晴转多云：简直是胡闹，他怎么配得上你，配得上我们这个家庭？你不要拿自己的幸福开玩笑！婷婷因此已经一天两夜没有和老余说话了。

谁也没想到，他们父女间的隔阂竟成了永远无法释怀的遗憾。我安抚了婷婷，吃了几片降血压的药，就去忙老余的后事了。老余是一家企业的负责人，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无论如何我要维护他最后的光环。

早上九点钟，我看到婷婷牵着一个男孩子的手进了家门。凭直觉，我知道他就是浩然。浩然是空手来的，在老余去世的当天，在中国传统新年还没有过去的时候。这是一个不懂礼节的毛头小伙子，我见不得他和婷婷走在一起。

但是，那天，陷入伤痛和忙乱的我，实在再也分不出精力来管婷婷的儿女私情了。

乖乖女叛逆事出有因

老余送上了山。浩然早出晚归到我们家里来报到，但只做同一件事：就是抱着婷婷。

我不满，但我又不敢对婷婷说一句重话，老余突然病故，对孩子的打击太大。她经不起什么了。

出身县城的浩然比婷婷大两岁，在一所四类大学里读成人教育的本科。而我们家婷婷已经是名校研二的高才生了，老余生前的愿望是希望她能出国去读博士。

曾经高傲得像公主一样的婷婷一个男孩也看不上。没想到浩然出现了，婷婷说他对她非常好，让她很有触电的感觉。我问他们到什么程度了，婷婷不屑地说，爱一个人不是用程度来衡量的。

我劝她，应该找一个各方面都比她强的老公，就像她的爸爸。可婷婷说：“跟您一样夫贵妻荣是吗？可是，我不想和别的女人分享我的幸福。我只是要他真心真意对我，我回到家里能够和我说说话就好了。”这孩子，字字句句都是针对我的。

蔓莉的事情，让她为我不平，骨子里却又瞧不起我。

老余有一天坦诚地和她谈过这事：婷婷，爸爸不是那种胡来的男人。我只是想找个说说话的人。婷婷说，你有什么话不能和妈妈说呢？老余说，你妈这人，呆在家里几年了，思想落伍了，说不到一处来。

婷婷把他们谈话的内容转述给我听。我的心顿时就灰了。我呆在家里还不是为了支持他的事业，支持女儿读书吗？我的牺牲怎么在他眼里成了一种自我放弃呢？

婷婷不能理解我，反而觉得老余的话很有道理。

那段时间我和老余经常为了蔓莉的事吵架，我们都没有时间和心情管这个孩子。心想反正再大的风雨也刮不倒她，有老余这棵参天大树护着。

阴魂不散追来第三者

大树倒了，婷婷的将来让我担忧不已。

婷婷带回一条惊人的消息：“妈，蔓莉经常打我的电话，反反复复地说她对我爸是真心的，看到我就像看到了我爸，想请我吃饭。”婷婷的手在发抖，这孩子吓着了。

我和婷婷一致认为，如果没有蔓莉这个女人，老余不会这么早就离开我们。

发现蔓莉的时候，是上个世纪90年代。老余是个大大咧咧的人，经常把寻呼机掉在家里，当时上中学的婷婷又正是淘气好奇的年龄，喜欢偷看他的留言，有一天她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发现了一条暧昧的留言，拿给我看，我一阵眩目……

老余病逝后，不知谁给蔓莉打了电话，她第一时间到的，她说要去老余的办公室，说那里有一些东西是属于她的。我们当然没让她得逞。后来我看到了她说的东西，那是个小本子，上面记载了老余这几年来给她的钱物。那些钱，足够她过几辈子了。

我忽然觉得我和老余三十多年的婚恋像一个笑话，我一直以为我是他心里的惟一，哪怕是知道有蔓莉这个人的时候，我还试图说服自己，他只是犯了普通男人极易犯的一个错误。但是他玩过了火，把自己的生命都赔了进去。

那个时候我只操心他，却忽略了女儿的心。婷婷不希望我们再干涉她的感情，她说我们给她安排了太多的人生之路，在婚姻大事上，她要自己作主。

浩然在电话里告诉过我他和婷婷的开始：“就是她说她的爸爸怎么不好，我说我的妈妈怎么不好。两个人就越说越近。”我听了真是心如刀绞，追悔莫及。

爱，怎么会把我们家搅成这个样子？

我为女儿深深地担忧

老余的病逝给婷婷的爱情制造了突飞猛进的机会。因为害怕一不小心伤了她，伤了我世间惟一的亲人，我只有悄悄跟踪她的行踪。有一次，婷婷说她在宿舍里。我打的到她学校，宿舍管理员却发现她根本不在。我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钟，也不见她的人影。我站在门口，望眼欲穿。那是怎样的一种心痛！

更可怕的是，我问婷婷对这段感情的打算，她居然说：“我又没说一定要和他结婚，等到浩然毕业了，我们自然而然也就散了。”我不能判断她这话的真假，经历了太多的事，她已经变得太陌生了。在她身上，除了能看到老余的轮廓，我还隐隐看到了蔓莉的影子。

早上，婷婷离开家的时候，丢给我一句话：妈，爸爸走了一年了，你能不能把你从前的聪明才智发挥出来，去做点有意义的事情？我知道，她是为我好，不想让我沉入过去的回忆。她哪里知道，我现在思考的问题是：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她不再拒我于她的世界之外？我想得头发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