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涯”是个挺郑重的词，至今包含了沧桑甚至蹉跎的含义。当把它和“情人”连在一起时就更加微妙而贴切了，特别是做了情人的女人，她们永远面对着谁也不能改变的无奈。

你看看我们的女儿吗

在三个故事中，萧杨的事情我从头至尾都知道，包括她那个至今泡在瓶子里的“女儿”。

萧杨是在我们实习的医院做的流产手术，她从手术床上下来之后就给明子打了个电话：“你看看我们的女儿吗？”萧杨用的是“我们”而不是“咱们”，因为她和明子还没有不分你我的亲情，萧杨只是明子的情人。

明子在电话里迟疑了一会儿说：“算了，不看了，你注意身体。”萧杨很失望地挂了电话，手里拿着一个玻璃瓶子，里面有一团白白的、珊瑚一样的东西：那是刚刚从她身体里取出来的、她和明子的“女儿”。萧杨是一个医学院的妇科研究生，她一看胚胎的形状就知道是个女胎。

萧杨大学毕业就分在了一家医院，她认识明子的时候就知道他有妻子，萧杨因此从不问明子家的事，她只安分守己地做着情人，直到她来医院做手术，他们才认识不到半年。

萧杨回家是我们几个人送的，她在车上闭了好久眼睛才缓过劲儿来，她说她觉得自己正在体验着“痛并快乐着”的含义。我们谁都知道萧杨对明子的感情远远超过明子对她，这使她分外珍惜来自明子的每一点一滴，包括吸引器带来的疼痛……其实萧杨知道明子是靠不住的也不值得靠，但每次她都反问我们：“要么是没味道，要么是苦味道，你让我选择哪个？”没人能给她答案，谁也不知道一个离开了爱情的女人怎么活下去？即使这种爱情是单向的，是倾斜的。

萧杨的“小月子”没坐完，明子和很多算是负责的男人一样，他把一万元钱从萧杨小屋的门缝下边塞了进去，还有一封信，信上说，他觉得承担不起萧杨了，后悔当初招惹她，让萧杨献出了初恋……接到信后，萧杨的“小月子”竟坐了两个月。从小屋里出来她就回了青岛老家，养身也养心。

明子很快就出国了，带着他已经怀孕的妻子，这事儿我们一直瞒着萧杨。有一次，萧杨对我说，其实她什么都知道，明子走的那天她悄悄跟着去了机场，看到了他妻子挺着的大肚子，“我的女儿没有那个权利。”萧杨说这话的时候真的哭了，这是明子与她分手后我第一次见到她流泪。

他怕的是我粘上他

“就是那天我都没伤心成这样，我觉得反正还有许建呢！”说这话的是张允丽——一个外企公司的部门经理，今年38岁，许建是她的情人。

“那天我们去办新房子的过户手续，我和我丈夫都带了身份证，填表的人问我们房主写谁的名字，我就把我的身份证递了过去，因为贷款是我们公司提供的，那样做以后处理事情方便。”张允丽想得很简单，也很由衷，因为她觉得自己在感情上喜欢许建，这也算是对丈夫的补偿。“他一下子把我的身份证拿开了，换成了他的，那套房子就在他的名下了。我当时都蒙了，他怎么会想到这一招儿呢？我们是夫妻呀！”回家的路上张允丽很快就想清楚了，因为从结婚开始，只要两个人闹一场，他就会一个人出去住，而且把家里的存折都带上。张允丽因此觉得他可怜，并在这种可怜中爱上了许建。

许建是张允丽心中可以仰望的男人，事业有成，又不小气，对女人很会体贴。在他们不长的接触中，最多的是吃饭、看歌剧、郊游之类有情趣的事儿。张允丽说，到许建“原形毕露”，她还没想把关系搞得特别近，许建也因此没有展示自身弱点的机会。因为许建的出现，丈夫的不如意就退居第二位了，张把自己一个月挣的一万元的工资用来养家养女儿，她觉得只要有许建就行了。

如果不是她遇到小学的同学，张允丽还不知道丈夫已经在外边“包二奶”一年半了，而且就住在张允丽自己买的房子里。“我真是太傻了，他说借给朋友了，我连一次也没去看过。”事情就这么巧，张的同学就住在他们新楼的楼下，她说张的丈夫经常住在这里。张允丽马上想到了家里的存款，果然不出所料，原来的50万元只剩下3万多元了！“我每个月辛苦地挣钱都给了家贼了！我却为他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感情。”

当天晚上张就打电话给了许建，她一边说，一边哭，像要坍塌的墙倾靠在许建身上。许建只是听，一句话没说。张很奇怪，因为许建是最会化解问题的，以前她总能从他那里找到希望。

最让张不能承受的打击来自第二天。和往常对张允丽丈夫的不屑大相径庭的是，许建开始为那个男人开脱，很耐心，有理有据。他告诉张允丽，让丈夫马上把房子卖掉，把钱拿回来，他们的日子还能维持，还不至于离婚……张允丽是敏感的，她在许建的话音中突然感到，他是在推脱！怕身陷困境的自己粘上他——一个每个月要还8000元贷款、一直要还到退休，家中已经被“洗劫”的、带着一个上初中女儿的女人。张允丽被自己的判断吓出了一身冷汗——自己几乎托付了全部希望的男人会临阵脱逃吗？

第二天的事情无情地证实了这一点：出事之前，张允丽曾经准备自己开家公司，为的是从外企退下来之后自谋出路，许建作为大股东同意注资，其他人因为许建的加入同意合作。现在，许建改了主意：“投资公司的事情能不能缓一缓？”这就意味着，张的另一条后路断了！许建说的原因带着明显的纰漏，张允丽知道，以他的能力，遮盖这样的纰漏易如反掌。现在，他连伪装的气力都不愿意花费，或者是故意不伪装让张允丽远离他。

张在一夜间成了“孤家寡人”，一边是早已背叛的丈夫，一边是推脱责任的情人！

在写成本篇之前，我特意去看了张允丽，她的平静让我吃惊，她的负担让我害怕：她要一天不落地去上班，还贷款，还要强作欢颜地对自己的女儿隐瞒。至于那道伤口，她没说，我想那痕迹是深深地印在心里的。

我们算是“寿终正寝”

孙杨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不能爱上别人，因为她一直处于感情的“闲置”期。我们是在她的“宝马”车里开始这段对话的，这是她一年经营收获的一部分——120万。孙杨说，这和她孤独的心没有关系。

她的情人生涯是从21岁开始的，她刚大学毕业就分到了一个普通的工厂，她现在的情人是她的师傅，叫李昶。李昶在她分来一年之后就决定下海。当他办离厂手续的时候问孙杨：“你愿不愿意一起去？”孙杨答应了。他们的公司在一年之后就初具规模，正赶上国家鼓励个体开业，他们作为表率被推了出来。

孙杨很大方地承认，自己对李昶的感情是先有性，后有情，现在则是先断了性，后断情。“那会儿我才21岁，那是14年前。那天他到我们家找我，趁家里没人，得到了我。在那一段时间里我每次和他在一起都要哭个不停。社会的压力呀！我想到自己以后怎么办呢？他有妻子、有儿子……其实他也是个挺保守的人，妻子是他妈定下的，他们确实没感情，但他还是负责任的，不想和妻子离婚。可我怎么办呢？”

李昶对孙杨的负责具体表现在他们的合作上。他们的小公司在几年之中成了全市乃至全国闻名的经营内衣的私企。包括内衣的名字李昶也挺花心思，把孙杨的名字编到了商标里。孙杨说，产品就是她和李昶的孩子。“他不是有情调儿的人，表达心情的方式就是把整个公司的财产全部交给我，包括他自己的收入。”孙杨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她在李昶决定给他家里买房的时候从账户上拨出了100万，李昶的妻子和儿子住在一幢很气派的别墅里。按理说，这应该是一对相对稳定的情人。

首先危及他们关系的是李昶的性功能障碍，他们在连续两个月的同居过程中，没有成功过一次。孙杨陪李昶去看病，医生说，是早衰，除了吃伟哥，中药治起来很慢。李昶不能吃伟哥，他有心脏病，于是他们开始了名副其实的“心灵相守”。但对于35岁的孙杨来说，这不实际。李昶说：“小孙，咱们分开吧！你找个年轻的嫁了吧！”孙杨也想过这个问题，李昶老了，可自己才35岁。

一想到14年的感情就要因为这个结束，孙杨就想哭，而更让她难以决定的是，怎么和李昶在事业上“划清界限”呢？这是两个人共同的成果，他们因为这个内衣的品牌而立足于社会，任何一个人从这里分出去都面临着重新创业的艰辛，也面临着对方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不分出去，孙杨将来结婚了，仍旧面对爱了14年的情人，这是一个怎样的日子呢？

现在，李昶一下班就回家，这个年龄的男子已经需要温馨来代替刺激了，而原来没有吸引力的妻子也因为年龄变得慈祥起来了。只有孙杨被抛在了温馨之外。她说，自己是被“情人生涯”撂在半道上的女人。

自然生态要求女人自律

在我们对情人问题的采访中，女人们频繁抱怨的是“公平”问题，而这，是一个永远没有结果的问题。

在采访中发现，情人现象往往出现在女人相对闲散的时候，用她们的话说，是解决了基本温饱之后的奢侈品。那么好了，避免这种悲剧的惟一办法就是不断提高女人温饱的“阈值”。

男人害怕女人成为自己的负担是使他们和女人最终分手的原因之一，就像张允丽说的：“他怕我粘上他。”抛开男人自己的问题不谈，就女人而言，没有一个可以立身的事业，感情向爱情中的投入肯定是惟一的，她们寄托的希望也是最大的，接受者自然就会感到沉重。而任何一个男人，都希望和自己在一起的女人能让他们轻松，这就使那些把爱情当事业的女人们，最终事与愿违。

从另一个角度看，没有自己事业的女人是很难让男人平等对待和珍惜的，不管是夫妻还是情人，因为他们在事业上的成绩影响了人格的分量，男人的轻蔑可以是下意识的，女人的伤心确是实实在在的。

很多陷入这种感情的女人事后说，只要退一步就会海阔天空，也就是说，当女人们因事业而忙碌时，因感情而受到伤害的机会就会减少，这不是让女人被动地麻木自己，而是主动地保护自己。事实也是如此，外边的世界远比你和他的世界大，感情也远比仅有的爱情丰富。

新《婚姻法》没有将婚外的感情列入法律管辖范围之中，因为学者们认为，社会的发展以给予人最大的自由权限为标志。事实上，这种宽松是暗含着规定的，感情的事情需要的是自律，也完全能够自律。周国平对婚姻的一段议论可以作为我们文章的结尾：“如果说，性别是大自然一个最奇妙的发明，那么，婚姻就是人类的一个最笨拙的发明。自从人类发明这部机器，它就老出毛病，使我们为调试它修理它伤透了脑筋。遗憾的是，迄今为止的事实表明，人类的智慧尚不能发明出一种更好的机器，足以配得上并且能够对付大自然那个奇妙的发明。”

也许，走进“情人生涯”就是我们调试过程中的一种失败之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