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应该说我和刘琳算是同学,尽管我们不同班同级,但我对这个貌不惊人、安静瘦小的女孩却有着挺深的印象,这恐怕缘于她家庭的特殊性吧。当时所有同学都知道刘琳家是高干,她父亲的名字常常出现在本地报纸的头版上。而那个班的人说,刘琳在班上特别的朴素谦逊,几乎从不会主动打扰别人。这种个性加上特殊的家庭背景,使得大家对她非常的认同。
后来刘琳考大学考得不理想,随后就好像销声匿迹了。之后的消息就是有关她的婚姻的。她的丈夫,据称是她初中的同班同学。据传消息的朋友讲:这人曾经潦倒无比,不知刘琳当初怎么会看上他,不过事实证明刘琳没看走眼,人家现在,发了!
记得大概是1987年,一个阳光和风都很慷慨的周末,我到省直大院找我同学玩时遇见过刘琳和那男孩子。那男孩很帅气,只是脚上一双球鞋破得快要露出洞。那一幕和刘琳家小楼外的年轻的哨兵,宽大、陈旧、垂悬摇曳的葡萄架和常绿阔叶的小院,一直掩映在我记忆的岁月里。当十余年后刘琳坐在对面和我聊天时,这种记忆变成我们之间最熟悉的沟通方式。
婚后的刘琳变得有几分丰腴,也健谈了许多——
1982年我刚到济南时转学到济南N中,我父亲当时刚从地方提拔上来,人际环境陌生,我便“不小心”进了这个挺差的学校。
但意想不到的是,同学们都很喜欢我,可能是因为我这个人没架子,也可能是大家觉得我在这种环境里挺不容易的,所以都让着我。但他们又特别喜欢合伙欺负一个人,那就是伟。
伟平日躲在教室最黑暗的角落,无声无息,但同学们偏偏都特喜欢捉弄他。特别是女生,只要考试他得第一,她们就使劲弄乱他的头发,伟很尴尬,红着脸一言不发,我看了心里很为他不平。
伟的父亲是个老工人。开家长会时他衣衫褴褛地出现在大家面前。开完会,父子俩一前一后走出去,沉默得像两块移动的石头。
伟的铅笔盒里全都是短铅笔头,有一次我偷偷送他一支我爸爸从国外带回的钢笔,伟感激地说,我从来不知道钢笔这么好用!我脸红了:你用它好好考重点中学吧!
那是我和伟初中期间说过的惟一一句话。
那次中考伟拿了全校第一,可距省重点就差一分,心有不甘地进了一所普通高中。我比伟低了200分,靠“特召”进了S中。整个暑假里,我心里一直都是伟的影子和他接到通知时的那种悲伤眼神。我甚至自责地认为,伟的重点高中的梦想,都是让我这样“走后门”的人给破灭的。我实在忍受不住沉重的负罪感,到处去找伟。
当看到小操场上默然孤立的伟时,我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勇气,冲过去,抓过伟的手,把自家的电话号码写在上面,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在S中上学的日子,我特别想念伟,S中的男生都很优秀,可他们在我眼里谁也比不上他。我每晚都在想念他,刻苦的他,帅气的他,让我怜痛的他,直到我又一次完全失去了他的所有消息。
我用尽千方百计打听,才得知伟因为照顾瘫痪的父亲功课落下许多,高考再次失利。独自一人去新疆当兵了。
伟的部队是野战部队,生活条件特别苦。我到了伟家,要了他的部队地址,开始跟他通信。到了学校放寒假,我独自一人坐火车到新疆找他了!
当时我心里贮满了草原的浪漫情节。而此刻,伟在朔风刺骨的西北严寒中已深度腹泻至昏迷,打了10瓶吊瓶才缓过来。醒来时,伟正看到我,我冲他微笑,伟立刻把头转到另一边,不让我看到他眼里涌出的泪水。
伟转业到济南一家濒临破产的工厂后,我们正式恋爱了。我不敢跟家里说,我曾期期艾艾请父亲给伟找个工作,父亲警惕地看了我一眼,我吓得再不敢提。
我被分配到一家待遇优厚的出版社。女同事们的男友个个都很优秀。她们看到伟一身油污地去找我,都大惊失色。为避开熟人,我们只得在离单位较远的地方约会。
后来伟主动下岗,考到一家小报做编辑,仍起早贪黑,十分辛苦。仅有可怜巴巴的百十块。那时,我的工资是伟的几倍,有一次我不经意说想吃西点,伟便带我去一家最高档的西餐厅,给我买一份后,他摸了摸兜,很不自在地找借口出去了。从那以后,我对钱就变得格外小心。
伟越来越听我的话,我让他戒烟、戒酒、戒狐朋狗友。他一一办到了。他变得很省钱,因为不能回请别人,他不参加任何宴请。
有一次,伟看中一条质地很好的围巾,为在我生日的那天把它送给我。他撑着高烧39℃的身子熬了两夜挣到四十块钱的加班费。我得知后流着泪,使劲地吻他的眼和他那发烫的额。
我披上那条漂亮围巾让妈妈看,妈妈问我是不是找男朋友了?我点头。母亲沉郁地问,是不是那个当兵的?我心里一沉,风暴来临的迹象令我不安。
快到春节时,我把伟打扮得帅气逼人带到自己的家里。
家里气氛如山。母亲阴着脸把我赶到二楼。亲自“接待”伟。
伟强作镇静,但不管他说什么,都如碰上冷峻的崖壁,满屋只有他的回声。最后,母亲才慢慢挤出一句:“伟,你的东西你拿走。我家不缺这个。”伟头也不回往外冲,我想跟出来,门却“砰”地关上了!
我失去了自由。为了和伟见面,我只好撒谎去上夜大。母亲则派司机用小车接送“监视”我,司机走了,伟才从暗影里闪出拥住我。这种越狱式的恋爱,让伟变得敏感、多疑。每次我哪怕晚到5分钟,他就绝望,觉得永远见不到我。我无助哭泣心乱如麻,他自艾自怨愤愤不平。后来,伟又抽烟、酗酒、结交不三不四的朋友。我内心在挣扎中越来越痛。
家里给我介绍了一大堆男朋友,个个一表人才,对我非常呵护。我终于有点动心了。
那一晚,我们两个开着借来的车转到一个露天歌厅房,一个沙哑的男声回荡在冷寂的夜空:“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爱人?”终于,我缓缓开口:“伟,家里给介绍了对象,人不错,对我也挺好。”伟笑笑:“祝贺你。”“我还以为你难过呢?”“没有啊!”伟揶揄道:“真的祝福你。”我说要下车,伟二话不说打开车门。我的心立刻陷入悲凉,哭着喊:“你怎么就这么骄傲!”
“不”,伟发疯地喊,迸出久抑在内心的泪水:“我只是在你母亲面前骄傲!在你面前我自卑!我对我们的感情太绝望了!我连给我爱的人买块围巾都买不起,心里是什么滋味!”
“伟,这么多年我一直相信你会做出一番事业,哪怕你不成功也罢,我愿意看到你拼搏,请你别用这种暴躁、狂妄掩饰你内心的颓废!”
这句话把伟定在了原地。
伟下海了,呛了几口水后,他开始慢慢挣了些钱。后来他不辞而别,到深圳打工,Hong Kong老板给他的薪水是全公司最少的。可他视若无睹,依旧兢兢业业。老板很奇怪。就问他:你难道不觉得不公平么?伟说,人如果老是自艾自怨,就很难有什么公平事落到他头上!
从此,老板对伟另眼相看。伟发疯苦干,一年瘦了十多斤,业绩也格外出众。有一天,老板终于决定,投资在济南办分公司。让伟担任经理。
伟回到济南那天,我的传呼里所有的信息只重复着一句:我回来了,我爱你!
我重新成了伟——这个潇洒老板身后的平凡小女人,伟开着大奔到我们单位时,又让同事们大吃一惊。我微笑着在内心说:谁让你们看不上他时,我看中他呢?我可看中的是“潜力股”啊!可你有没有这份眼光和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