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写：马冀
讲述：怡裳（化名）
性别：女
年龄：29岁
学历：本科
职业：总经理助理
时间：8月8日下午 地点：武昌某咖啡店

我走进咖啡店时，怡裳（化名）已经坐在那里等我了。咖啡座的灯光衬得她像一幅剪影。“日暮春衫薄”，我不知为什么要想到这一句，是因为她脸上淡淡的忧伤，还是她简素的衣装？

讲述中，怡裳习惯微低着头，眼睛望着手里的杯子说话，仿佛她特意要将故事里的自己与我面前的她拉开距离，她说她希望可以和那些最普通的女孩一样，过不受注视和搅扰的寻常生活，她曾经为此不懈努力，现在，她累了。

父母的祈祷

和很多家庭不同，我的妈妈在怀我的时候，就一直希望我是个女孩。妈妈说，她和爸爸那时每天都在祈祷，希望她的女儿会像个天使一样。最后，父母真的如愿以偿，可是，我现在觉得女孩子漂亮不漂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活得快乐。

“你不快乐？”“不快乐。”“为什么不快乐？”“因为我漂亮。”我望着她，那的确是一张精致的脸，以致咖啡店的顾客从我们身旁走过时，会有意无意放慢脚步，短暂却又专注地看上怡裳一眼。我想告诉怡裳，父母可以给她生命，性别，外貌，可是，父母不可能把快乐也打包，快乐是要自己制造的。想来同样的问题，怡裳也曾被很多人问起，或者同样的话语，亦有很多人对她说过，所以当我的话还在肚子里，怡裳就说：“漂亮是好事，它吸引别人靠近你；可如果所有的人都只是关注你的漂亮，那么漂亮就不再是吸引别人的一朵花，它变成了隔绝自己的一堵墙……”

小时候，我很安静，喜欢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看书，画画。我的父母都是教音乐的老师，生性浪漫，追求完美，可我对音乐却没什么天分。大概是从初中开始，我的生活不知不觉地有了变化，不再平静。起初，我不知道这变化是什么，只是心里隐约觉得有一点点不安。直到有一天，一个好朋友对我说：“你知道吗，你好漂亮啊！”从此，我开始觉察到周围追随的目光。因为我的漂亮，人们愿意接近我，给我更多的照顾，我也很开心，并且自得于自己的外表。

上大学了，我不再是个小孩子。如果以前人们喜欢我，只是为了和我做朋友，那么现在情况显然复杂得多。从我一进校，就不停有男生追求我。递条子，打电话，托人介绍，故意搭讪，对这些我都是礼貌地回绝，但追我的人有增无减，彦泓（化名）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我心里的。

他是我的师兄，英语系的研究生，很得导师的喜爱。所以，有时候导师干脆叫他来给我们这些本科生上课。他很年轻，个子高大，身上有种西方人的奔放，当这种奔放和东方人的含蓄融合在一起的时候，他有了一种特别的气质。那时候，上完课，如果时间还充裕，他兴之所至，会旁若无人地念起英文诗，仿佛那些诗句就是从他胸膛里流淌出来一样。他念诗的时候，课堂上安静极了，人人都景仰他，每个人都望着他的眼睛，而他只将目光投向远方。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我的，好像忽然从某一天开始，他念诗的时候，眼睛不再望向远方，而是望着我。”怡裳的脸一直平静地像一面湖水，但这时她黑色的眼眸中分明有了喜色，像两颗黑色的石头被投入湖心，然后笑容轻绽，荡漾开来。

听上去，这是一个只有童话中才能遇见的故事。我呵呵笑道：“郎才女貌啊。”怡裳却正色说：“要是我不是那么漂亮，就真的是很完美了。”

美丽大魔咒

追求我的人并没有因为我有了男朋友而减少，这成了我和彦泓最终分手的导火索。我们分手的理由你一定想不到。彦泓对我说：“你太漂亮了，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你被别人抢了去。”说这些的时候，他在课堂上念诗的那种舍我其谁的气势全不见了，我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住在四合院里的封建老财主。我一直以为自己的美貌让彦泓快乐而自豪，现在才发现原来美貌有时并不是一种恩赐，而更像一个咒语，无法破解。

毕业后，我去了上海。参加工作后，追求我的人并不见少。我有了大学里的经历，对这些事越发冷静小心。我知道，吸引他们的只是我的外表，还有男人间的较量，这让我不胜其烦。我成了议论的焦点，其间也不乏风言风语，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最终的结果是同事们离我越来越远。我引来的再不仅仅是注目，还有侧目。为了化解敌意，我刻意低调，不打扮，不招摇，甚至少言寡语，但这又让人觉得我清高，本分的男同事都不太敢靠近我，而工作中认识的客户、高层，我避之惟恐不及。

“我不是说他们不好，而是不相信他们中有人会真心爱我的人，而不是我的外貌。”“难道外貌不是你个人的一部分吗？”我问，怡裳不答，她下意识地转着手中的水杯，搅得冰块撞击出细碎的声音，有轻微的撕裂感。

在换了几个公司后，我来到了峻高（化名）所在的公司，他是公司的副总裁，也是我应聘时的主考官，毕业于美国名校，通三国语言，典型的青年才俊。我刚做他下属时，总是被他教训，在他面前我显得笨拙极了。可能就是他的严厉，让我对他不需设防，因为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对我有企图的。这种想法让我可以放松做事，我第一次如此投入工作而不必瞻前顾后。

一年后，他破格升我做他的助理，虽然依旧对我不苟言笑，依旧百般苛刻，但我们在工作上配合得越来越默契，他称之为“perfect（意为‘完美’）”，这要归功于他的严格要求。

外面天光渐暗，怡裳的脸被灯光涂了一层浅黄，有油画的味道。她不停地轻轻晃动手上的杯子，而声音却始终轻柔：“一切都从这次升迁开始。”

上海的秋天

那年，上海的秋天来得特别早。早上一进办公室，我就吃了一惊，我的办公室里摆满了一束束鲜花，每一束上都是两种颜色的玫瑰相配。我找遍了花束，可是每一束上面都没有系署名卡。

我的办公室就在峻高办公室外面，两间合在一起组成一个套间，峻高上班必须经过我这里，那些花束太多，我不知把它们放哪里好。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峻高来了，比平时早到了一个小时。我窘迫地望着他。峻高板着脸，径直进了办公室，门“啪”的一声关上了。但很快，门又打开，峻高探出一个头来，完全换了表情，他脸上带着玩笑，口气却一本认真地问我：“喜欢么？———生日快乐！”他再次关上办公室的门，留下我一个人莫名地悸动。

那天，他邀我共进晚餐。在悠扬的钢琴曲和跳动的烛光中，他向我求爱了。他说我很特别，他从没见过一个女孩子不以相貌为资本，这深深地吸引了他。我告诉他，我不希望自己太美，它的破坏力太大，它扰乱了我正常生活的愿望。他笑了，他的笑有征服一切的力量。他说，美丽太娇弱，所以，他要用一生来看护我。

“女人很容易相信这样的话，我也是。所以，从内到外，我都只是一个凡俗的人，而我的错误就在于，这样的我竟然却要去追求一份超越凡间的爱情。”怡裳停住了，她的声音第一次有了激动的情绪。

我和峻高的爱情维持了一年半，唯一不同的是，我们没有失去音信，在分手后还保持了朋友关系。

我以为峻高是通达的人，可原来他也并不理解我。峻高太居高临下了，良好的教育并没有改变他的性别优越感。正如他所说的，美丽的女人无疑是可爱的，但有思想的美丽女人未免就要打点折扣。当我是峻高助手的时候，他视我为同事，抹杀了性别差异。而当我是他女友的时候，他就不再在乎我的思想和意志，我只是他宠爱的一只“美丽动物”。用峻高的话说，像我这样的女人，“只要安心在家做个好主妇就行了，什么都不用愁。”

“我不过是想有一份真心的爱情，可是，我的外表成了我接近真爱的障碍，我曾努力试图改变，但事实上，我无力改变。明年，我30岁了……”怡裳后面的话没有出口，水杯中又新添了冰块，撞击声更响了。

[记者手记]身为美女

楚天都市报记者马冀

试问哪个女人不想自己美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相信这句话就算没十成对，也有九成九的道理。关于这一点，只要去看看医院整容外科门庭若市的样子就能知道。

人家花多少钱才整出的容颜，怡裳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可身为美女的她并不开心。遇到一个彦泓，如此懦弱，因为担心别人的争抢就主动放弃；再遇到一个峻高，又是如此狭隘，只想把怡裳变成家里的花瓶。男人遇见美女惯常是这两种心态，要么望而却步，要么金屋藏娇。

身为美女，找个爱人也要再三思量。怡裳的担心说到底，不过一条，怕别人所谓的爱只是专对她的容貌。可是，别人喜欢她的容貌又有什么错呢？容貌也是人的一部分。倘若他人被怡裳的容貌吸引不对，难道不被她的容貌吸引就对吗？怡裳从自得于容貌，到自厌于容貌，实在是矫枉过正了。

写到这里，不由得要佩服《史瑞克2》中公主菲奥娜的明智了，既然美丽是这么个累人的东西，那真的还不如当个怪物来得轻松。可是，转念想想，当初史瑞克勇往直前，还不是因为公主菲奥娜的美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