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痛苦是因为他不愿意接受我的过去,但他的诺言又覆水难收。我承认自己这个人不咋地,可起码的自尊还是有的,我可不愿意死乞白赖缠着人。
高挑的个子,白皙的皮肤,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如果不知道底细,谁也不敢相信喻俊竟然是一个“隐君子”。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搞清楚,喻俊在等待着决定她命运的那一纸法律文书。此刻,她泪眼婆娑,欲言又止。我知道,像喻俊这样以贩养吸的人,肯定是要判刑的,不可能像她要求的那样“再给我一次机会”。
招工,动用枪手
我的父母都是一所中学的教师。在我们学校大院出来的孩子,要么考上了名牌大学,要么有个体面的工作,还在上学的也大都成绩响当当,是这样或者那样的苗子。我可能是一个特例。有一次,我听到两个代课老师在私下里这样议论我:“老喻闺女学习成绩要是和相貌一样好,多好呀!”父母亲是争强好胜的人,都是业务骨干。我估计父母亲背地里因为我没少叹息,但在我的面前,他们总是一副顺其自然的样子,没有像其他父母那样软硬兼施地逼我。
高中毕业两年了,我一直没有找到一份工作。父母亲依旧没有一句责备,仍旧一副顺其自然的样子。没有钱了,只要我吱一声,从来没有打过回票,我需要添置什么,妈妈总是不声不哈地给我买回来。他们越是这样我越不是滋味。后来校长家的姐姐告诉我,爸爸妈妈为我的事几次到她家,让校长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在学校给我安排一个工作。为这事,爸爸妈妈在她家还哭了。在我的记忆里,父母亲很少求人的,更别说在别人面前落泪了。我也是一个20多岁的人了,总不能再让爸爸妈妈替我这样操心,依靠父母亲一辈子吧?我决定以自己的力量找份工作。
刚巧,有一个单位招工,我自己报了名。因为这家单位效益相当好,报名人数比实际招收人数多好几倍。凭自己的成绩,我有些担心。可我又不愿意放弃这样难得的机会。思来想去,我背着爸爸找到他们班上一名成绩突出的女孩子做了我的枪手。结果出来了,我榜上有名。新职工报到的那一天,我刻意地打扮了一番。本来我的相貌就出众,加上这么一化妆,就更吸引眼球了。在厂区去礼堂的路上,我就发现好多男男女女注视我。
负责招工的是行政科一名40多岁的陈姓男人,他个子不高,较瘦,一看就知道属于练达精干的那一类的。他简短地给我们宣读完培训计划后,让大家回家准备。我正顺着人群往外走,陈科长叫住了我:“喻俊,你留一下!”见人都走了,陈科长让我把会议室的门关上。关上门后,我惴惴不安地站在陈科长的面前,手脚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好。“喻俊,这次考试题难不难?”“还……还可以吧!”“是吗?”“是!”“喻俊,你是自己考的吗?”“是的。”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来只有自己听得见。“算了吧!”陈科长当场揭穿了我的老底——他在我爸爸学校读过书,认识我。他说那天考试他注意到我压根就没进考场。我当时羞得脸滚烫,把头埋得低低的。陈科长说有两条路可供我选择:一是取消我录取资格,将情况通报我爸爸的单位。我眼泪汪汪地盯着陈科长,等待他的下文。陈科长狡黠地一笑,说,另一条路就是要我以后听话。我使劲地点着头。陈科长拍拍我的肩膀,让我回家做好培训的准备。
培训,遭遇色狼
新职工的培训是在厂里景色旖旎的养殖场进行的。
这里植被茂密,山峦叠嶂,倘若不是陈科长每天出没在眼前,我想我会和那些少男少女们一样,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
担心什么来什么,新职工的培训工作仍由陈科长负责。从那次谈话之后,我仿佛偷了人家被当场捉住一般,在路上和他相遇,能回避的尽量回避,实在回避不掉了,自己就低着头匆匆走过去。陈科长似乎忘了那件事,每次课前点名也好,给我们新职工上课也好,对我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就在我暗自庆幸之时,我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天晚饭后,我独自一人在寝室里看书,有人敲窗户,抬头一看是陈科长。我的脑子“嗡”地一下子大了。陈科长冲我一笑,我感觉到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他笑得慌。他让我陪他散散步,我打心里不想去,但我又不敢拒绝他。
我不知道陈在讲些什么,总与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期盼时间过得快一点,我好抽身。茂密的树木中间有一块平整的石板,他讲累了,就独自坐了下来。我止住了脚步,抬起头,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着。陈示意我坐下,我在石板另一头坐下。陈说培训结束有什么打算,我说不知道。说话间,陈逐渐向我靠近,我想站起来走人,但我还是没有勇气。他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我拧了几次身子,没有摆脱。陈把我揽在怀里,嘴伸向了我的脸。我把脸转向一边,一边努力推他的脸。没有得逞,陈有点愠怒,说你不是保证过要听话的吗?!一听到这话,我犹如触电一般,肢体和思维定格在那里,我闭上了眼睛,屈辱的眼泪汩汩地流了下来……
培训结束了,我们被分配到车间,一切似乎很正常了。我在刻意躲着陈科长,我想忘掉这一切,想和一块进厂的青工那样,过上安稳舒心的日子。然而,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这么简单。有了那一次以后,陈就像幽灵一样缠着我——只要得空,就对我动手动脚,只要有条件就找我发泄一番。我十足一具行尸走肉,他只要一召唤,我就得过去,就得满足他。就这样,我们保持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有两年多。我痛苦、我悔恨,但我又不得不这样。我想到过去告他,可我脸上也并不光彩,毕竟我还是没有谈过恋爱的姑娘家;我想跟我的父母亲讲,可他们能承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吗?!
俗话说,纸里包不住火。我们的关系很快在厂里被传得风言风语。厂里的同事都在我背后指指点点的,只要我一到他们的跟前,他们立刻就装得跟无事人一样,我前脚一走,他们旋即又议论开来。你说这样的环境谁能承受得了?这样的日子还咋过?原本我们在一起玩得很好的姐妹,一个个也都疏远了我,就连那些平日对我心存爱慕的男孩子也如同躲避瘟神一般,不敢靠近我。如果说这样还算不了什么的话,最令我无颜的是陈科长的老婆。那天我刚上班,她就到我的办公室。当时办公室里还有很多人,她一见面就破鞋、婊子一个劲地骂,别人谁劝都劝不住。我想和她理论,没有想到,她竟然对我大打出手。她把我的衣服、头发撕扯得不成样子。我气不过,也就顾不了许多了,到他的办公室去找他,可他早已溜了。
我带着委屈、带着渴望被呵护的心理,回到了家。没有想到的是,一向温文尔雅的妈妈冲我大发雷霆:“还好意思回来,我们的老脸都被丢尽了!”
厂里厂里闹成这样,家里家里不受欢迎,我感觉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孤独和寂寞,那时我连自杀的心都有了。要不是小姑出面帮我联系调动的事情,我心里多少还有点希冀的话,也许我早就不在了。
转厂,再入虎穴
工作调动的事情还算顺利。到新单位后,我住到姑姑家。那一段时间,可以说是风平浪静的,单位到姑姑家,姑姑家到单位,我把自己的心和躯体严严地包裹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心灵的伤痛已不再那么惨烈,原本不和同事搭理的,后来同事偶尔开玩笑,自己也能附和着笑笑。
尽管我选择了逃避,可灾难还是不因为我的逃避而与我擦肩而过。就在时间渐渐地抚平我的伤痕之际,我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次元旦,单位搞联欢,我坐在一个角落,尽情地看着同事们伴随着音乐在舞池里张扬着青春。没有料到,另一支舞曲刚响起,大腹便便的厂长走到了我的跟前,蹩脚地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有心想拒绝他,但又怕伤了他的自尊。不拒绝他吧,又非我愿。就这样在同事连拉带扯中,我和厂长进入了舞池。我不会跳舞,感觉到自己就像一头被人生扯硬拽的牛,在舞池里来回机械地走动着。音乐声很大,灯光忽暗忽明,厂长的嘴唇冲我蠕动着,我有点害怕,怯生生地环顾一下周围,好在大家只顾跳舞。我将头转到一边试图挣脱,结果是徒劳的。我能觉察到那双有力的大手在搂紧我的同时,开始向我的下身滑去,那双色眼贪婪地盯着我因为害怕而剧烈起伏的胸脯。我抽出手,朝那张丑恶的脸就是一巴掌,音乐骤停,全场愕然。
跌跌绊绊冲进了夜幕,我知道第二天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我需要工作,我需要生活。所以,我还是硬着头皮上班了。
原先给自己印象还不错的工友,开始用另类的眼光看着我。这些我也在乎不了,自己做自己的事情,管那么多做什么?可那些长嘴婆们的议论让我实在是接受不了:“她在原来的单位就是因为勾引领导才转到这个厂来的。那天在舞厅又想勾引厂领导没有得逞,就打了人家!”
如果自己真是那样的人也就罢了,可我不是那样的人,我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怨我自己吗?可这些我又找谁去说呢,又找谁去解释呢?晚上,我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像过电影一样,反反复复地检点着自己的过去,末了,我还是选择了逃避:离开那家工厂,离开那个令我心碎的地方!
恋爱,得而复失
家回不去了,班没处上了,我犹如一叶断缆的小舟,毫无目的地漂泊着。何时是个尽头,何处可以停泊,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就在我孤独无助,几乎失去生活勇气的时候,小范出现了。小范是我初中的一个同学,上学的时候,除了知道小范家在农村、他的成绩好以外,别的情况一概不知了。初中毕业后,他考上了一所重点高中,我依旧留在我父母任教的学校。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毕业分开以后,就更不知道他的音讯了。那年春节,他到母校来看望他的老师——我的父母,顺便打听了我的消息。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他找到我姑姑家。就这样,失去多年联系后,我们又见面了。那天晚上,小范邀请我到外边吃饭,碍于他的热情,加之姑姑从中怂恿,我就和他来到了一家大排档。几杯啤酒下肚,小范有了点醉意。他说,他上学的时候就怎么怎么喜欢我,但他一怕我的父母反对,二来他家比较穷,怕我看不起他。现在,他大学毕业后,回到了这个城市,开了一家自己的电脑公司,他觉得他有资格向我说出自己心里的秘密了。我当时就觉得他喝多了,讲的是酒话,也没有往心里去,况且我在这方面受到的打击太大了,我不想在自己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可小范没有因为我的冷淡而心灰意懒,相反,他用自己的行动来证实着他的情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尽管我对小范还是一副不冷不热,但当我一个人静静地坐下来时,也不得不认真思考着我和他的关系——人家为什么一次次跑来跑去?我自己又有什么?自己这么冷酷对人家公平吗?也许这就是上苍对我前面的苦难的一种弥补呢?
那年圣诞节的晚上,小范又到我姑姑家约我出去和他一起吃饭。饭店是小范到姑姑家来前就订好的。我刚刚坐下,服务员就将一大捧玫瑰花递给了我,说有位先生祝我圣诞快乐。打长这么大,我还没有收到过花呢!谁会送给我呀?我纳闷地望着小范。小范只顾点菜,眼也不抬地说,看看留言不就知道了!我从花蕊中扯出了留言纸片——看在圣诞老人的份上,做我的女朋友吧!原来是小范提前买好的。我眼睛湿润了,窗外原本孤冷的灯光似乎也变得柔和了。
饭后,小范拥着我来到了他的住处——那是一套130来个平米的房子,里面的装饰虽不算豪华,倒也显得雅致,一看就使人感到舒心。两个人第一次面对面这么近距离坐着。小范说,他找我找得好苦,他会让我幸福的。他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不应该对他隐瞒什么。我想把自己的过去一股脑地说出来,何去何从悉听尊便,但我又怕如此会失去唾手可得的幸福,欲言又止。小范见我这样,一把抱着我,说,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他都不在乎。我激动地躺在他的怀里,任泪水流淌。就这样我开始了自己的热烈而又如履薄冰的恋爱了。
就在我沉浸在爱情得幸福之中时,小范不知道从哪打听到了有关我以前的事情。原本我也没打算瞒他,只是没有机会跟他说,更确切地讲,是我从内心不愿意讲,因为我觉得这份情感来得不容易。看他痛苦的样子,我选择了离开。他痛苦是因为他不愿意接受我的过去,但他的诺言又覆水难收。我承认自己这个人不咋地,可起码的自尊还是有的,我可不愿意死乞白赖缠着人。
人想学好不那么容易,想学坏就简单得多。离开小范后,我就搬出了姑姑家,自己在外边租了一间房子,昼伏夜出,混迹在灯红酒绿中。这不,就沾上了毒品。
那日凌晨,喻俊在交货时被当场抓获。按照法律程序,我们必须通知喻俊的家人。喻俊让我们别费那个事了,她的父母不会来的。可我们必须去。一见面,喻俊的父亲礼节性地把我们让到家里后,出去了,她的母亲冲着我们直嚷嚷:“我没有这个女儿,我们丢不起这个人!”
一切手续办完后,警车载着喻俊开到看守所。办完手续,走出大门,我看见喻俊的父母远远地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