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关于回忆和忘却的故事。五年来,阿桐一直活在对逝去女友的回忆和怀念当中,这些回忆让他快乐,更让他痛苦。尽管,他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够真正忘记……
她为我递来一条手帕
家庭对我来说并不是温暖的字眼。我八岁那年的春节,我爸去世了。正月里参加葬礼在当地风俗里不吉利,因此那天到场的亲戚非常少,场面凄凉。三年后我妈再嫁,继父对我非常冷淡。
后来我上了大学。大二的某天,我在学校附近的公交车站等车,突然流鼻血了。我没带纸巾,弄得满脸是血。这时,一条干净的略带肥皂香味的手帕递到了我的面前,接着是一个好听的女声:“给你。”顺着手帕,我看到了它的主人———一个漂亮娇柔的女孩。这条手帕把我从狼狈中解脱出来,也让我认识了安琪儿,她是隔壁院校的学生,比我小一届。
我和安琪儿成了朋友。她贤惠温柔,我觉得从前缺失的家庭温情在她那里全部得到了补偿。同时,我在她的监督下开始认真对待学业。我是学服装设计的,安琪儿不厌其烦地陪我作市场调查,一家家商店、工厂地跑,研究服装面料、分析市场需求……她非常善解人意,该出现时就出现,不该出现时就消失。
“什么是‘不该出现时’呢?”我问。他笑笑说:“比如我跟哥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阿桐太需要爱来滋润,以至于他在接受爱的过程中忽略了给予爱。
安琪儿生日当晚,我带她在学校的足球场上溜达,漫不经心地指着远处的宿舍楼说:“你抬头看看。”安琪儿抬头看去,顿时呆住了———整栋宿舍楼的灯光拼成了一个巨大的心形。看到安琪儿那一刻的惊喜,我特别有成就感,之前一个月策划的辛苦都值得了。那晚,我们在操场上聊了很多,安琪儿正式成了我的女朋友。
陪我入藏,她断送香魂
毕业临近,为了收集毕业设计的灵感,我决定到西藏采风。安琪儿坚持要陪我去。我怕她身体吃不消,她父母也极力反对。但最终她还是陪我踏上了旅程,同行的还有我的两个男同学。
转了好几趟火车到了拉萨,我们相继出现了高原反应。根据当地人的经验,我们应该在拉萨适应三四天再走,不过可能是太兴奋,又过于乐观,我们四人在拉萨只待了一天就出发了。
阿桐笑容不再,他摸摸头停顿下来,仿佛陷入了沉思。片刻过后,他抱歉地对我说:“不好意思,整理一下思绪,太乱了。”
我们先到达了文布乡,这里有西藏的四大圣湖之一当惹雍错湖和西藏的四大神山之一达尔果山。上午,我们在美丽的当惹雍错湖畔休息,下午开始登山。途中,我们发现有很多叩长叩的朝圣者,一步一叩头,虔诚而缓慢地沿着盘旋的山路走着。当安琪儿得知当地有个传说———如果长叩走完整座山,可以给家人带来神明的眷顾时,她也加入了长叩者的队伍。
安琪儿的前进速度相当慢,刚开始我们三个男生还边走边等她。后来天色渐渐阴沉,我们怕当天来不及登顶,于是我留她在后面慢慢走,我们仨先上去。走到半山腰,天下起了细雨,因为海拔比较高,我们感觉乌云简直要压到脑门上。但我们年轻气盛,硬是冒着雨往上冲。后来暴雨滂沱、天色昏暗,我们无法辨认道路,这才放弃了冲顶。下山时,我一直留心安琪儿的身影,可走到山脚还没看到她。我了解安琪儿,她没有等到我,哪怕雨下得再大也不会离开,所以她应该还在山上。这时,一个刚从山上下来的藏民也告诉我,他下山时看到有个女孩在山路上等待。我们仨又冲上了山,一路大声呼叫安琪儿的名字,可呼喊声完全被雨声给盖住了。
阿桐说,他和安琪儿都备了雨衣,他的是橙色的,安琪儿的是咖啡色的。那天他特别懊恼,如果橙色的那件给安琪儿,也许目标就明显多了。
我们把安琪儿可能到达的高度的山路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她。雨下了很久,山路因为雨水的冲刷变得泥泞起来,天也几乎黑了。当我准备第三次上山时,一个藏民劝告说:“不能再上去了,现在山路滑很危险。”于是,我们在文布乡的一个藏民家里住下来。我央求那户藏民陪同我上山去找,但他们认为太危险拒绝了。那一夜,我才体会到什么叫做夜特别长,我整夜没有合眼,房子外面稍有风吹草动我就跳起来,打开门看是不是安琪儿回来了……
在讲述这一段的时候,阿桐特别痛苦。每一句都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立刻找上当地人一同上山,在山路上,有藏民发现了一块散落的掌木(长叩时放在掌心的一种木板)。我的心咯噔一下:恐怕出事了。许久之后,安琪儿才被一个藏民发现躺在两段盘山路中间的山体上,藏民猜测她大概是雨天失足滑下了山路。我看到她时,她面色惨白,脑袋磕在山体上的一块大石头上,浑身冰凉……怎么会这样?那个活泼温柔的她怎么可能就这样躺在我面前?只一眼,我就吓呆了,脑子一片空白,连哭都哭不出来。
我多想延续她的梦想
安琪儿出事后,本来她父母就不同意我们交往,现在他们见到我就眼珠子喷火,直喊:“还我女儿!”我要求替安琪儿照顾他们,他们只一句话:“我们不要你照顾,我们只要我们的女儿。”
既然不能为生者做些什么,至少可以为死者做点事。去西藏前,我和安琪儿认真地讨论过我们的将来———建立一个属于我自己的服装品牌,然后结婚生子……现在她不在了,至少我可以尽力去实现我们曾经的梦想。于是,毕业后我来到了上海———安琪儿梦想的城市。
我先在一个服装公司做了近一年,积累了些资本后创立了自己的品牌和公司。我是为了安琪儿才生活在这喧闹的城市里,她一定在某处静静地看着我延续她的理想。在悲伤失望时,我常常幻想她坐在身边安慰我、鼓励我。
创业让我忙得昏天黑地,我的品牌渐渐在市场上打出了一点名气,北京、哈尔滨、上海、广州、武汉等地的商场都有我的专柜。那段时间是我这几年来最为平静和踏实的时光。
然而因为一心拓展市场,我把摊子铺得太大,导致缺少周转资金来应付突发事件。由于北方市场出了问题,退货、拖欠工资、债务……接踵而来。公司关门了。自责又撕开了我刚刚结痂的伤口,对安琪儿的思念又涌了出来,而且这一次,比五年前还要痛苦……
这样的情形恐怕让我自己都害怕了吧!我不能一辈子都活在过去的阴影当中。来到上海的这五年,我从未跟任何人分享过安琪儿的故事;现在,我选择说出来,不管是不是能帮助我忘记,但至少是一种释放,也是一种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