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卿跪在那里,差不多有一个下午了!
过路的人,无不指指点点。
这女人这是干嘛呀,真是无聊,跪在那儿好看呀!
现在女人真是搞不懂,连跪都能跪的那么有面子似的。
不就是一个男人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再找嘛。
真是神经病。
就是。就是。
……
是呀,不就是一个男人嘛。
可卿也这样对自己说。可是说归说,她管不住自己的心,更管不住自己的俩条腿呀。
可卿知道自己这一跪的份量有多重,屈辱有多少。可能怎么办?想想躺在家中等着见自己儿子最后一面的妈妈也就是自己的婆婆,可卿就觉得自己这一跪算不了什么。
可卿是一个孤儿。
在她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被亲身父母给丢弃在野外草垛边上。那一夜,要不是妈妈也就是如今的婆婆路过,好心的抱回,可卿想自己或许早早的就成了野狗口中的晚餐了。
冲这,打小可卿就对自己说,长大后一定要孝顺妈妈: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外加养育天恩。
妈妈,真的没有亏待过可卿。
打小只要哥哥也就是如今的丈夫有什么,可卿就一定也有一份。而且,哥哥没什么,可卿也会有什么。为此哥哥有时会不高兴,偷偷地欺负可卿。妈妈说会对哥哥说“妹妹是女孩子,你做哥哥的是男子汉大丈夫得让着妹妹,知道不?”
可卿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次:邻居小孩骂自己是没人要的野孩子,向来温顺善良的妈妈既然拉着可卿找到村长的家。
“村长,我不求别的,就求你给村民们说说‘可卿虽非俺亲身,可也是俺一把屎一把尿盘大的,所以往后不许谁再说俺家可卿是没人要的野孩子。她永远都是我用心疼的心肝尖尖。’”
那一刻,小小可卿虽然还不是太懂妈妈的意思,但却听懂了妈妈说自己不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犹记,到家的第一件事,可卿就是跑到邻居家跟那个骂自己的小孩说“妈妈说了我不是没人要的野孩子,我还是妈妈的心肝尖尖。”
时光悄然逝,岁月不饶人。
眨眼的功夫,可卿和哥哥都长大了,可卿高中毕业就留在家帮妈妈干农活了,而哥哥大学毕业也参加了工作。
本来可卿也是可以上大学的。可是,家中并不是太宽裕。
那年可卿和哥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先后送到家中。
在四处求人无果的情况下,妈妈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让可卿上大学,让哥哥留守家中帮忙。
妈妈的理由是“哥哥是男孩子,力气大可以挑起家中的大梁。”
其实可卿心里清楚,妈妈只是不想委屈了自己,倔强的妈妈害怕人家说她亏待了抱来的孩子。虽然打小妈妈就是最疼可卿的。
可人心,难保东家长西家短呀。
妈妈的语音一落,可卿看到哥哥迅速地抬头看了自己一眼。那一眼可卿实实在在看出来了“哥哥,恨自己。”
是的,哥哥有理由恨自己的:打小妈妈就偏疼自己一些,不管对错,妈妈肯定都是先批评哥哥,只因为他是哥哥。而今妈妈更让自己上大学,让哥哥留在家中。哥哥他能不恨吗?换成了任何人,都会一样的。哥哥那么聪明的人,他拚命地把书读好,考上大学,不就是为了跳出农村走向大城市嘛。而自己却成了哥哥的绊脚石。
可卿知道是自己该站出来说话的时候了。
这一次,自己一定要为哥哥争取到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妈妈,我不要上大学。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去那个什么陌生的城市,听说那里的人都很坏,我怕到那个时候身边再也没有妈妈的疼爱。”可卿偎在妈妈的怀里撒着娇,眼光却偷偷地瞄了哥哥一眼。
她看到哥哥轻轻地“哼”了一身,就背转过身了。
哥哥一定又不开心了,是的只有自己可以在妈妈怀里撒娇,妈妈从来没给过哥哥这样的权力。
“傻孩子尽说傻话,城里人都是读书人,人家才不会欺负人了。再说了就算你不在妈妈身边,妈妈也是一样的疼爱你的。所以一定要去,不许胡闹。”妈妈宠溺地拍拍可卿的脸蛋儿,鼓励着她。
“不嘛,不嘛。我就是不要去。妈妈若是一定要可卿去,妈妈就是不要可卿了。可卿就离家出走去。”可卿拽着妈妈的手,“妈妈,可卿说真的,可卿真的不要去上什么大学,让哥哥去吧!可卿要在家中永远的陪着妈妈。没有妈妈就没有可卿的今天,所以可卿哪儿都不去。”
那一刻可卿一半儿是为了哥哥,一半儿也是实实在在的舍不得妈妈。
是的没有妈妈就没有可卿,想想真要去外地读他个三年五载的书,要是妈妈生病了,不舒服了,谁在身边照顾呀?
妈妈的身体真是越来越不好的,可卿打心眼里想好好报答妈妈,想好好陪陪妈妈。
“孩子,妈知道你是为了你哥。这怎么可以呢?妈不能亏待了你呀。”妈妈说到这,老泪纵横。是呀,手心手背都是肉,妈妈的心里可也是比谁都疼爱自己的儿子呀,而且他真是书念的好,把他捆在家中,真是毁了他一生呀。
可是,能怎么办呢?不能为了儿子,亏了女儿呀。
“妈妈,请相信卿儿,就算没有哥哥上大学的事,卿儿一样不会离开妈妈身边的。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在’, 卿儿是你一手带大的,卿儿只想好好的孝顺妈妈,不要做那不孝的孩儿。妈妈,请你相信卿儿。”
终于,妈妈答应了让哥哥上大学,可卿留在家中。
可妈妈也给哥哥提了个条件,并让哥哥写了保证书:就是,哥哥大学一毕业就必须回来娶可卿做自己的媳妇。否则一切免谈。
就算哥哥有千般不愿万般不愿,最终他的思想斗争抵不过那张大学录取通知书:鲤鱼跃龙门在此一举,自己不能轻易放弃的。
而今想想,可卿心里在想那时哥心里头是否有“管它了,上了再说。大不了到时不回来,看你们能拿我如何办。”
只可惜天算不如人算。
自从哥哥上了大学,就没给家中寄给一封家书,更别说回来探家了。
好像哥哥已经忘记了还有这个家,还有一个老母亲在家中掰着手指头等他回来。
可卿心里知道,哥哥不愿给家中写信的原因,更不愿回来的原因:教谁平白无故多了个自己将来不愿娶的媳妇,谁都心里都是不乐意的。何况,还有那么有想法的哥哥。
可卿心里从来不怨恨妈妈:她不怪妈妈擅作主张把自己许配给哥哥,可卿知道妈妈那是心疼自己,想为自己将来做好打算。
只是可卿怪过哥哥,不该不理自己的妈妈:妈妈,含辛茹苦呀!一个妇道人家拉扯大俩个孩子都不容易的事。
终于,哥哥要毕业了。
可他仍没有回一趟家的打算。只是托人捎了话回来,说自己要留在城里不回来了。说让可卿忘了那一纸约定,她可以随便嫁给谁,而他也可以随便娶谁,大家互不干涉。
这下把妈妈气坏了。
要知道,妈妈虽然只是个妇道人家,可这一辈子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违背良心的事来,更没有做过不信守承诺的人。
对于妈妈来说,哥哥的违约就等同于自己的违约。
她是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妈妈决定到哥哥的学校阻止哥哥犯错,并把他叫回来完婚。
说动身就动身,妈妈收拾好行礼,带上哥哥当初签的那一纸约定,拉上可卿就往哥哥所读的大学赶去。
哪怕可卿拚了命地阻止妈妈去。
对于那张约定,可卿是早知道哥哥不愿意的。
何必呢?何况哥哥现在是大学生,是文化人了,他有权追求属于他的幸福。
自己算什么?一个农村妹子,根本就配不上哥哥的。能够守着妈妈,好好孝顺她的养育之恩,可卿已经很知足了。
只是,可卿阻止不了妈妈。
不难想像,妈妈和可卿这一到来,给哥哥,给哥哥的学校带去了多大的震撼。
哥哥的一生自此再次改写。
哥哥成了当代陈世美。
原本,当地有一家事业单位都说好了让哥哥去他们那儿上班,只等哥哥正式毕业就可以去报到了。
可是,妈妈和可卿这一来,打乱了一切。
试问,谁能允许一个背信弃义、抛妻弃母的人到自己单位上班了。谁要招他进去,不就是给谁抹黑嘛。
哥哥留在大城市的梦就这样被击的粉碎,他只能听从分配被安排回自己家乡的政府办工作。
上班没多久,可卿就在妈妈做主下,和哥哥正式领了证、办了酒、拜了堂、成了哥哥法律上的媳妇。
是的,可卿只能算是哥哥法律上的媳妇。因为哥哥根本连正眼都没瞧过可卿一眼,更别说碰一下可卿了。
可卿永远忘不了结婚当晚的那一幕:这下你得逞了,你开心了吧!可你别高兴的太早,你别以为你多有心计,是吗?你以为你得到我了,是吗?我告诉你,我永远不会碰你!我要你永远当个守活寡的女人!我要让你痛苦一辈子!我要让你永远偿不到当个真正女人的那股滋味!我要憋死你!
这一次,哥哥实实在在的兑现着他的诺言。
他,一次都没有碰过可卿。
而且,不仅他就找借口工作上忙,搬到政府办宿舍睡了。
除了偶尔回来一下,还没有一盏茶、一袋烟的功夫,他就又走了。
家,再也不是他的家。那个不是家的家,成了他的家。
终于,妈妈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那一刹那,妈妈惊呆了,嘴里一直不停地念叨着“我这造了什么孽呀,我这造了什么孽呀。孩子,孩子,都是妈妈害了你呀,都是妈妈害了你呀。你怨妈妈吧,你怨妈妈吧,都是妈妈当初的不应该呀!”
“妈妈,你别这样,你别这样。是可卿不好,是可卿给这个家带来了不幸。”
“孩子,孩子,委屈了你呀!”
可卿和妈妈抱头,狠狠地大哭。
“孩子,你们离婚吧!”哭过之后,妈妈做出了惊人的决定。对于一个农村妇女,要有多大的勇气和力量,才能把离婚抬到口上来说呀。
“妈妈――”别人不懂妈妈,可卿懂:妈妈是为了不害可卿一辈子呀:让一个女人守一辈子的活寡,那是多么残忍的事呀。何况还是一个长的跟朵花似的黄花大闺女。
可是,可卿不要离婚。她不在乎自己守活寡,她在乎的是妈妈。可卿知道自己要是就这样和哥哥离了,这个家自己就是再也呆不下去了,自己就必须走。那今生就再也不能报答妈妈的养育之恩了,那是大不敬,可卿不要自己做那样的人。
何况,自己离了又能上哪儿呢?天大地大,哪儿都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的,从自己被亲身父母抛弃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就注定今生只属于这个家。
“孩子,妈妈懂的你心。可妈妈不能再这样害了你了。听妈妈的,妈妈保证你和你哥离了,这个家还是你的家,你还是妈妈的乖女儿,一直都是。都是妈妈老糊涂呀!当初不该呀,不该呀。”妈妈铁了心,“而且,妈妈还要帮我们的卿儿重新找个好人家。那个畜生不珍惜你,妈妈给你找个珍惜你的好人家。妈妈绝不让你再受半点委屈。”
说干就干。妈妈一个人往去找哥哥了。
可惜这回妈妈失算了。
哥哥不同意离婚。
“你不是心疼她嘛,你不是把她当宝贝似的供着嘛,你不是要把她留在身边嘛,我称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意,你咋倒不乐意了。放心,我会一直把你当初的话当圣旨给记着的,我绝不违背。永远。”哥哥摞下狠话就走了。
他不再给妈妈任何可以说话、可以解释的机会。
回到家妈妈给早早过世的爸爸上了一柱香,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
没多久,妈妈就病倒了。
她不肯吃任何东西。甚至一口水,都不喝。
嘴里只是一直不停地叫着哥哥的名字。
可卿想送妈妈去医院,可妈妈就是死拧着不肯。她用极其微弱的声音拒绝、阻止着可卿。
可卿知道妈妈不打算活下去了,她要走,她要到天堂的那边去找爸爸。
妈妈太累了,身心疲惫,而今她只是渴望见自己的儿子最后一面:让他放手,放过可卿。
“她还要我回去吗?她不是一直都把你当块宝吗?我?她儿子?我TMD的才是她拣回来没人要的野孩子。她的身边只要有你就够了。而我是那个永远多余的。你回去对她说,让她放心‘我会给她披麻戴孝的!’哪怕她没把我当成她儿子。给她披麻戴孝这一点我还是会做到。至于其它的,就休想。你回去吧。”
是的,任可卿再跪多久,哥哥的心都铁了心,没有回转的余地。
哥哥恨妈妈。
从妈妈追到学校的那天起。
或者更早些,从她逼哥哥写下那张约定书开始。
或者再早些,从可卿抱回家那天开始算起。
不是一天俩天积累起来的恨,又怎能是一天俩天可以消除的。
可卿知道自己没资格怪哥哥。更没资格恨哥哥。
一切都是自己造的孽。
只是,不该、不该让妈妈背负呀。
可怜的妈妈,她又何辜呀。
可卿恨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为什么当初要让妈妈看到、把自己抱回。如果没有当初,今天的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可卿的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
是的,她不知自己该怎样做才能把哥哥叫回。只要哥哥能回,可卿愿意做一切努力和牺牲,哪怕哥哥说要自己的命,可卿相信自己连眉头都不会眨一下的。
只是,哥哥却什么都不说,他用沉默来抗拒一切。这也是最可怕的一招,不是吗?
没有别的选择。
可卿只能搬出中国最古老的那一套:下跪。
可卿只希望自己这一跪可以把哥哥的心给打动,可以把哥哥唤回家见妈妈最后一面,可以让妈妈走的安心。
其实,哥哥的心里是爱妈妈的。
要不然,他何必恨妈妈。
或者说,哥哥对妈妈的恨,是对可卿的恨的转移。
太阳落下了。
月亮爬上来了。
偶尔有人路过,只是大家都没了先前议论的兴致。
可卿跪在那儿的影子,随着月亮拉长又拉短。
哥哥房间的灯,关了亮,亮了关。
突然,从远处传来有人的叫声“可卿,快回家。你妈妈快不行了!”
那声音,穿透星星点点的月光,传得好远好远。
哥哥房间的灯一下子亮了起来,仿佛听到拉门又关门的声音。
可卿噌地一下从地上爬起,她顾不了回头去看,哥哥是否听见回家?也顾不了自己的双腿在跪了一个下午又接近一个上半夜,早已麻木不仁。
她只是一路叫着朝家的方向狂奔:妈妈,妈妈,等等卿儿,等等卿儿……
狂奔中的可卿似乎听到有人在跟自己一块儿喊着:妈……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