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实验。曾蛰把脑袋往后漫无着落的一靠——差点连人带椅子一起摔到到地上,这一惊是他那自己从实验的迷雾中解脱出来的最好办法,当然这个法子也只有曼轳才能想出。,甚至也只有她才配想出这些古怪而残忍的办法来对付恼人的事:这叫做以毒攻毒。但是事情之怪并不在此,而是怪在曾蛰竟然乐意听从她的办法。
时间是晚间九点半,估计学校里各处早已没什么好吃的了。曾蛰从下午三点一直折腾到现在,老板要的那套交通管理的程序还是没有编好,不过他再也没心思继续下去了。
手机上空荡荡的一张睡猫图,一个电话或者SMS都没有。真怪。他疑惑的想。
外面夏季的热浪些许减弱。女孩子遥远的笑语透过层叠的树林更显得稀薄轻柔。
他叹了口气,懒得动。电脑屏保的图片次第闪出,除了美女还是美女,真不知哪位老兄这么好的兴致,费尽心思搜罗了这么些真假难测的图片。曼轳也是最喜欢这些东西的,说起她欣赏美女的痴相,曾蛰就有气:她简直比天下最色的男人还要恶心!
“算了,怎么老是想起她。”曾蛰沮丧的想。在他脑子里对于曼轳一的点具体印象都没有,她只是一颗奇怪的符号,但冷不丁的就画在他的思维中,甚至总是让他恐慌不已。
想到这点,曾蛰不由的暗地里笑自己了:真是搞笑。
献给埃丽斯。他故意等那滴答的彩铃响了一会才磨蹭着去按接听键,可对方已经在他按下去的时候挂短了电话。毛病啊这是。曾蛰嘟囔着,连电话记录也懒得看,但还是隐隐的后悔。
然后这个无聊的家伙就跟家里,跟小学时最好当然也打过一架的玩伴、等等旷世没联系了的熟人打电话。
直到有人笑出声来他才停止拯救亲情友情的行动。
虽然这种事情只有曼轳能做出来,可他还是下了一跳,而且更多的是窘迫。天知道他骨子里这么怕她。
“贱人。”还没等他开口,曼轳就开始了讽刺,“看你无聊的什么样子,别人还以为你神经病呢,几年没音信了,突然轰炸,你搞恐怖主义啊……”
“我……谁说别人不记得我了,联系一下嘛……。”曾蛰面红耳赤,心底早就没理了。他定定神整理好状态才讪讪的问“吃了没?”曼轳低头查收SMS,不理他。她就是这个样子,爱理不理的,曾蛰也没办法,就晾在那儿等她忙完等她再开启一个话题。
“好了。”曼轳合上手机,看也不看他一眼,说“还么晚还没吃吧,呶!我做了两个菜,你要不要去尝尝?”
曾蛰受宠若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曼轳真是神人,做什么都不显山不露水的,只事情发生了她才会一脸平静的告诉别人。就象她考高级文秘高级口译,过生日,甚至要对他发火时,她往往就在事情将要发生时告诉他一声,往往这个时候也是他最惨的时候。不过这次实在是意外之意外,现在还有女生敢说自己会做菜敢邀请别人品尝品尝,而且还是出自曼轳之口。曾蛰痴痴傻笑,曼轳对他笨拙的感激报以不屑和鄙夷。
曼轳租的是学校里单身老师住的那种一室一厅的房子,地理位置绝佳,当然价格不菲,外加水电费算起来不下五六百。曾蛰想起这个数字就有后怕,因为房租是他出的呀。但这时他实在佩服曼轳的眼光,区区几百钱实在值。
房间里很乱。惟有厨房冷清干净,所以饭菜绝对是干净的。曾蛰撇开往日那些狗屁形象地大吃,曼轳则津津有味地看着他吃。吃完了他就得意的幻想:难道这是她特地为他做的?看样子有点象。
还不去洗碗?曼轳眼睛一瞪就把曾蛰刚才遐想给吓跑了,不过她竟然好好的笑了:是唬你的,乖乖的坐着,电脑上有Disney的片子,密码你也知道。
曾蛰一如穷鬼突然翻身一时还真不知怎么办才好。她已经把桌子收拾妥帖了,只有厨房里美妙的水流声。曾蛰早就对电脑受不了了,这会他真想就顺着椅子滑到地上美美的躺上一辈子。这是幸福的感觉。他想。
怎么样?我的手艺还不错吧。曼轳从厨房里出来屁股还没在凳子上坐稳就洋洋自得的炫耀起来,她倒一贯这副德性。曾蛰流着口水连连点头好啊好啊的称赞。他不想多说什么更不想费脑筋多想什么。而曼轳也反常的好性情,简直是一个贤妻良母,以前曾蛰怎么没发现呢?打第一次被她无缘无故的吩咐去买一包餐巾纸——而他竟然没有拒绝,要知道当时他那尚在念大二的所谓小女朋友阿灿正在那家可恶的餐厅里跟他生气呢,曼轳失魂落魄的冲进来就在他们还没有落座的那张桌子旁坐下,就是阿灿打量了她一会所有的愤怒也变成了自卑甚至些许的同情。曾蛰乖乖的听从这个陌生女人的吩咐买了纸巾,再撕开袋子抽出一张递高她手里。当然阿灿跑了。
曼轳边用纸巾擦脸上糊涂的汗水泪水边嘲弄的问:人都走了,你还不追?
曾蛰还站在她旁边傻笑,十足的一个大笨蛋。
他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她很特别,特别得让他想弄清楚是什么东西使她成为一个特别之又特别的人。然后他又屁颠屁颠地跑去买了两杯饮料,曼轳当然不客气。她醉得厉害,居然从实际十几站外的地方里路奔回学校,包里的东西分文不少。要知道现在的贼啊骗子啊到处都是。
送我回去。才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她的另一道命令又发出了。曾蛰几乎背了她一千多米的路程才把她送到寝室,好在她不是肥猪。事后,他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朋友都为这事奚落掉了他几层皮。不过更冤的事情还在后头呢。她要他把用了几年的台式电脑换成笔记本,宿舍铁了心不住非要找一个单间的好房子一个人住。好在他还有点积蓄,再加上平时拉项目整实验拿的外快还算勉强应付过来。
不过这些愿望金钱和感情今天看来都值了。他甚至为自己能负担得起曼轳而自豪。再说那些辛苦也让他学到一些东西,反正人嘛闲着也是闲着啊:曼轳真是个隐而不露的聪明人。
我要走了。冷不丁她冒了这么一句话。曾蛰愣在那里,刚才的自得象受到强风震撼的泡沫一颗颗粉碎了。
钱,我已经攒够了。差一千五百就是两万块。我的卡里正好这么多,密码你也知道。她依然是波澜不惊的语调,但此时却十分刺耳。
原来她一直在忙着赚钱?她并没有那么恶作剧甚至几乎是霸道地要求他义务地做她所要求的事情?那种不可能有的信任——在这个世界的确、终究是不可能的?曾蛰太阳穴砰砰直跳:她只是把他当作一个玩偶?但接下来她竟什么也不再说。
曾蛰只觉得沉静时的曼轳很美丽,浑身上下说不出的柔和舒落。
怎么啦?一副高深的样子。在想阿灿?曼轳的话似乎很不经意,甚至有点恶毒。阿灿早是过去的事情了,她怎么会不知道呢。曾蛰嘴角一丝冷笑,仿佛此刻又回到了一年前那个夏天。
好了。不打扰你的雅兴,我约了别人。她眉峰一挑,双眼还是凝视着他,他一直怀疑除了这次或许她从来都没有正视过他。
算了,不跟你说了。反正我早就知道说了也是白说,等我的喜帖吧。这就是从她嘴里冒出的最终结论,曾蛰鼻子里哼了一声,她满脸满眼的笑,的确象待嫁在即的幸福女人,曾蛰醋得满肚子酸水。就象有时和她在一起偶然碰到她的熟人时,曾蛰浑身的不自在,他很想大喊:你不要误会,我不认识这个女人!当然他不敢,因为那样的话曼轳能把他踹到彼岸世界。
曾蛰,你也有哦二十六七了吧。曼轳凑过脑袋,细瞅着他的每一根表情。坦白的说曾蛰算不上那种很帅气的男人,甚至书本和实验室的熏陶使他显得腼腆平淡;但很多时候缺点往往就是这个人的优点,曾蛰就是这样。
他怕曼轳的这种眼神:从工整至极的杏眼里射出半是做作半是认真的亮光,你永远猜不透她的心思,甚至在这种目光中你只能顺着她表面的意思一直往下走,天知道能被她牵着走到什么荒唐的歧途里不能自拔。曾蛰目光散乱,一双眼睛游离在她的视线内,他几乎要憋出眼泪来了。但是——他只看到她又是一片糊涂的脸。时间真是恍惚啊!他感叹。
“你嫁的是什么人?”他终于找到一句话来问她,曼轳早就又换上一副嬉笑的样子,真让人怀疑刚才她是真哭还是假哭。“有钱的呗,以后就再也不用受穷了。”她从卧室里抱出一个盒子和两三个手提袋,真不知道她搞的什么鬼。
“给你的。我见商场里打折就买下来了。”
西装和鞋子都是好货色。曾蛰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人,尽管在和阿灿在一起的时候,他口袋里的钞票绰绰有余,但他身上穿的手里拿的不过都是一般的货色。但曼轳不行,只要她见到他衣装不规整没档次了,一顿嘲弄和打骂是少不了的,更无庸说带他出去抛头露面了。能一口气买得起这些东西,看来她的确是发了一笔横财了。曾蛰照单全收。想来也算是报复了她一把。
“放心吧。等你结婚那天我一定送一个大大的红包。”曾蛰换上新装,衣服从里到外是新洗过的,鞋子也去了味。都很合身。
“换下的衣服给我洗了,记住要烫好。”曾蛰穿着一身新装大步迈到门边,偌大的藏青色身影一下子隐而不见了。走到楼下的曾蛰很开心,是空虚过度的开心。他又在心里盘算着找哪个人说会儿话,最好是找一个聪明美丽的女孩子一起喝喝茶唱唱歌跳跳舞之类的都好。阿灿?天知道她在想什么;小学的同学能嫁人的都嫁了,初中的?高中的?最糟糕的是,近在咫尺的大学里竟然没有一个红颜知己,真是失败。曾蛰沮丧极了:这一年来,曼轳把他的感情全部霸占了,听说不乏对他有意思的女生,一听说曼轳缠住他当然就躲得远远的,甚至有几次他主动跟人家说话,哪知那些女生象见了老鼠。哎!是曼轳耽误了他的终身大事啊。这个虽说综合了很久的大学,理工科还是招牌,所以男生永远多于女生,很多博士、讲师、副教授、教授、甚至是博导倚着豪宅、驾着名车都还是光棍一条呢——据说那主要是因为他们都太丑了。他曾蛰所说是个计算机系的优秀博士研究生,可实际上算什么呀。
曼轳的喜帖姗姗来迟。曾蛰已在一家著名的外企拼搏了一年多,生活很单调。大家都为生计奔波,所以联系都很少。有时曼轳在QQ上给他发来一连串的趣味图片,或者她在他周末的时候大大咧咧的打个电话来,无论他在旅游甚至跟美女约会,她不打到尽兴是不会挂机的。她又坏了曾蛰不少好事。讨厌的曼轳。曾蛰每到这个时候总是会这样有些幸福地自言自语。
喜帖很漂亮,是她老早就向他描述过的那种简单而精致的图案。曾蛰苦笑。
新郎很一般,说实在的,根本配不上曼轳。天知道她怎么会跟这样丑而挫的男人结婚。平日里她不止百次跟他说她最讨厌丑陋的男人了。请来的客人清一色是男方的亲朋,看来都是在社会上混了很久、也颇有头面的人物。那个男人也很不老实,每每故意碰曼轳一下,脸上涎着恶心的笑。
伴娘刚接过曾蛰递过的红包,曼轳就抢到手里掂量掂量,尔后对他浅浅的笑。笑起来的曼轳在众人眼里是幸福的,而在曾蛰眼里是美丽的、惟有美丽。
曼轳仍旧对他笑,但他想起那个夏天她满脸湿痕的样子:他依然不认识她,她还是那个陌生的女人!
曾蛰混混沌沌的回到单身宿舍。
放在宿舍里那台笔记本跟刚买来时没什么变化。曼轳留下它后,曾蛰也没怎么用过。以前她很爱写文章,乱七八糟的,死活不让他看,曾蛰也懒得看:她那副德性能写出什么高品位的东西来?
事情很戏剧化。往往在你刚真正读懂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已经变了。曾蛰和曼轳就是这样。曼轳苦心经营的作品本来都是写给他的,而她一直禁止他看,难道这是一种反向的诱惑?然而,曾蛰之所以是曾蛰就是因为他对诱惑的有力抵制。那个夏天,她专门去赴宴——一个男人精心准备、她也等待已久的一个饭局,他曾经她对仰慕至极。不过这顿饭实在不值。那个男人满心小心试探了她的来龙去脉之后很礼貌的说:对不起。因为曼轳已经有过男朋友,他说他虽然已经工作了两年多可是还没谈过恋爱,尽管他仰慕她,但他不能和一个有过恋爱历史的女孩在一起,那样对他不公平——潜台词很明显,好在人家没道白也算是给她留了足够的面子。曼轳就静静的笑着等他把话说完,他就又说他在学校里的一些趣事。他说的很带劲。
曼轳说:你先坐着,我去一下洗手间。当然这一去她就没必要再回去,一个身强体壮的小伙子迎着她径直走向那个男人。这个小伙子就是曼轳的男朋友,确切地说,是前男友。曼轳就让前男友毫不客气地打了那人一顿。当然前男友也毫不留情的暴打她一顿:原来她的眼光真的这么差,居然看上这么低劣的男人!
曼轳伤心的不是别人的拒绝,而是前男友的暴打:她实在丢脸不仅丢了自己的脸更丢了前男友的脸!她罐了一通酒,然后奔上一辆开往学校的车就跑。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离开那个小伙子呢?曾蛰很纳闷:难道曼轳就应该是一个奇怪而特别的人?
故事还没说完。
曼轳那一路上的失魂落魄,都是在她的前男友的注视下演绎完的。曾蛰觉得那肯定是一个令人感动的场景:一个男生静静地在目光所即的范围内盯着他美丽任性的女友失落的奔跑、奔跑……那么他必定得很爱她。她曼轳真他妈的不是人!
省略号。还是省略号。
那半是小说半是日记的文章写得很生涩,似乎作者很迟疑,就是最一般的句法也不通。
曾蛰觉得曼轳很莫名其妙地高深。
“其实小简是个很好的人,确切的说是最适合我的人,有时我想如果我能改变这个世界我就先把他的灵魂栽到另一个身体里,一个健康强壮的身体……当然现在他还是很健康的——他能把我连举到头顶好几十次,希望能有奇迹出现,他告诉的那个坏消息是假的,有些时候言语是很虚伪的甚至是很脆弱的,但是事实就不同,事实就在语言之前或之后发生,我只能等待小简,等待那不幸的一天降临,但我觉得那一天还很遥远,就如我的生命要毁灭的那一天那般遥不可及,这种感觉很好,很幸福——能欺骗自己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事了。 但是我不得不离开他,他说不愿意看见我当寡妇、受苦——生活、生活、生活!”
有时候,爱情并不能拯救一切。但我们还是坚持说:有爱情总比没爱要好得多。或许如此吧。
曾蛰觉得空气里很静,没有一丝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