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是心里的一个空房间，狭窄紧凑，盲目冲动。容不下两个人，也受不了没有人，每一次恋爱都要像初恋时一般投入，这样你才会始终相信爱情。”

北京 直觉和离开

高子韵一边说一边轻轻呷了口咖啡，半边脸沐浴在阳光里，睫毛边勾勒出一个金色的轮廓。

大学毕业后，子韵去了北京。她说那段时间突然喜欢上那个古老多沙的城市，还有男人粗糙的皮肤和坚实的手臂。

“直觉告诉我，我会在那里遭遇爱情。”临走的时候她在我耳边悄悄说。

双鱼座的女人永远都会依照直觉的指引走下去，令人费解的是，她们的直觉往往在日后被证明确有其事。

精致得如同瓷器般的上海女人很快就成为无数人追求的对象，她选择了他们中毫不起眼的一个。问起原因，还是那淡淡的直觉二字。

子韵说那种感觉很奇怪，也不觉得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在，只是很想去照顾他，帮他打扫、收拾，就像妈妈照顾孩子一样。他的散漫邋遢和假装的成熟都有种不可思议的吸引力。

说这番话时子韵正和我一起坐在上海的街头咖啡馆里，像所有的初恋一样，这段感情早已经无疾而终。

“不要爱上一个因为自己不喜欢花就不愿意送你玫瑰的男人。”子韵俨然一副爱情专家的样子。“我应该承认他是爱我的，甚至是依赖着我。你没有看到他睡在我怀里的样子，嘴巴微微张着，呼吸得又深又长，特别像个孩子。可就是这个孩子，始终固执地要坚持自己的个性，他说送花给女孩子太俗气，情人节也太俗气，所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就不像别人那样送花和过一些浪漫的节日，说来可笑，他最大的愿望是我能够学会打电玩，然后和他来个双打，在一起那么久，他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喜欢什么，我会需要什么。”

我看着子韵丰腴柔软的手指，确实，它们是该捧着玫瑰的，而不是去操纵按钮的。

“突然有一天，所有的感觉都溜走了，他比我大两岁，可我觉得在他面前我很大，而且必须大到能包容他，这是爱情吗？还是仅仅只是所谓的母性光辉？我觉得自己追逐的远不是这些，我多么希望能和他调换一下处境，让他也能够给我依靠，可是这种感觉从来就没有出现过。离开北京是为了离开他，我什么也没说，只是为了尽量不留下伤害地离开他，也许将来能有别人的出现让他慢慢把我忘记吧。可结果呢，等我到了上海，他倒是在我生日的时候空运了一束玫瑰来，还说知道错了。”

“可你还是没有原谅他。”

“爱情需要在过程中细心体味而不是在决裂后才费心弥补。而且，我感觉到这个人已经从我心里的房间走开了，我正在等着下一位到来呢。”

双鱼座女子似乎很难从爱情中走出来，但是一旦她们走了出来，那么就真的是再也不会回头的了。

上海 真实和俗套

回上海后，子韵换了两家公司，最后在一家小小的装潢公司里安顿下来。

以子韵的学历和能力来说，这着实有些屈才了，但子韵却觉得在小公司里打拼反而比在大公司里工作能获得更多更直接的成就感。

公司的老板叫李伟，四十多岁，本来是一家颇知名企业的老总，前两年企业不景气，李伟花大力度整顿，好容易走上轨道了，结果上面派了个领导下来把风头全占了去，李伟气不过，毅然放弃稳定的工作，用全部的积蓄办了这家公司，凭着以前良好的人脉，公司熬过最初的一段困难时期后，发展得还不错。

可毕竟公司不大，人手也不多，所有的业务几乎都靠李伟一个人跑东跑西撑着。

刚进公司的时候，子韵就听手下的员工们都私下里叫李伟是“铁面李”，因为他很少笑，相处的时间长了，子韵觉得其实李伟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恐怖，只是工作的时候特别认真罢了，在私下里其实是个挺亲切的人。作为他的得力助手，时间长了，甚至成了能够分担喜忧的朋友。

一天晚上，照旧加班到很晚，子韵还在电脑前卖力地工作。

“一起吃夜宵吧。”李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桌边。

“好，等我把这些数据输进去就结束了。”

李伟走到子韵身后，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去，抱住她的肩膀。

他感到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就变得顺从，甚至带着一丝喜悦，仿佛她也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一般。

他深吸一口气，一股淡淡的发香充溢肺腑，并且让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眩晕感。

他贪婪地闻着这股香味，在她耳边轻声说，“子韵，子韵，为什么你会来到我身边？”

子韵转过身，把脸埋在他肩膀上，只能微微颤抖，却说不出任何语言。

那个晚上，他们也不知道就这样沉默地拥抱了多少时间，最后双臂都已经麻软了，还是舍不得放开彼此。

“没想到我卷入了一个俗套的第三者故事。”子韵笑着对我说。“但是无可否认，像李伟这样年纪的男人有他们特别的吸引力，而且很致命，他们的爱是包容性的，像对女儿一样溺爱。你会感觉自己是在游泳，刚开始还会自己去扑腾两下，最后就懒懒地完全融化在水花里了，它们无处不在，依托着你飘来荡去，很舒服很惬意。没有女人能拒绝这个。”

他们爱得如此浓烈，没日没夜地黏在一起，一会儿不见就魂不守舍。面对子韵，李伟好几次都痛下决心要斩断和早已经没有感情只有责任的妻子的关系。无数个夜晚，他抚摸着子韵的肩头感到一阵强烈的愧疚。他觉得一切都可以放弃，只要能和眼前这个女人在一起，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那一年的夏天来得特别早，六月的暑气就已经叫人透不过气来。有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看书，突然子韵打电话来，一改往日的从容，焦急的情绪从话筒里直扑过来。

“小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害怕。”

“怎么了，你慢点说。”

“我刚刚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我有宫外孕的可能。”

“什么？怎么会这样，确定吗？”

“我不知道，还要再检查一次。怎么会这样的，如果是真的，我怎么办。”

“你现在一定要冷静，深呼吸，然后坐下来等结果，不会有事的。”

可是复诊的结果很不乐观，第二天子韵就进了手术室。那段时间我的手机再没关过，希望能听到她给我报平安。这样揪心扯肺地过了一周后，手机终于再次响了，屏幕上子韵的名字显得特别飘忽。可我总算能松一口气。

“小婷，我现在好累，只能躺着，李伟不许我说太多话，明天你能来看我吗？”

第二天看到子韵的时候，她穿着粉红色的病号服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因为你要来，我特意叫李伟给我抹了点唇膏，不想看起来太憔悴啊。”

我鼻子里一酸，“你怎么样都很漂亮。”

她惨然笑了一下，“如果不是宫外孕，我会把孩子生下来的。”

我在她床边坐下来，“经过这么多事，你后悔吗？”

“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每一天他都会拥抱我并且说他爱我。”子韵笑了一下，“要知道，对他那个年龄的男人来说，爱这个字是多么不容易说出口。有了这，我什么都不怕了。”

“你没有想过和李伟结婚吗？”

“是啊，他说过很多次，可我觉得至少还是等他女儿中学毕业后再说这事不迟。我不能就这样强行介入他们的生活。”

“难道你就情愿自己去承受一切？子韵，你真傻。”

“也许吧，这就是上天给我们的惩罚。医生告诉我，如果再迟几天来医院，我就有生命危险了。手术那天，李伟一直陪在病房外面，麻醉过去后，我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床边坐着的他，眼睛都抠下去了，一下子老了十岁。我当时真想抱住他啊，虽然我们的孩子没了，但是到那一刻我才知道我们是多么深爱对方。”

正说着，李伟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子韵冲他转过头去，露出一丝费力的微笑。他笑笑，也不多话，提起开水瓶给子韵冲了碗藕粉。

“我是苏州人，喜欢吃这个。”子韵对我说，李伟走过去把她的枕头扶起来，让她能靠在床沿上。

我看着他们，一个小心地喂，一个小口地吃，好像世间万物都与己无关一样，对生活无所求，只看见眼前的对方。这场景让我想到曾经看过的一张照片，著名的西班牙台阶上，一对年轻得让人嫉妒的少年男女旁若无人地深深拥吻。这就是初恋才有的感觉吧。

子韵住院期间，李伟一心扑在她身上，公司的运转完全被抛到脑后，李伟的妻子也发现了子韵的存在。李伟提到了离婚，她没有拒绝，但是两天后，一封恶毒的信寄到公司每个员工的手里，信中把子韵说成了一个人尽可夫的狐狸精，破坏别人的家庭。出院后，子韵没有回来，她对我说，这里已经没有她立足的地方，所有的一切像个恶梦一样困扰着她，她要回苏州和母亲一起生活。

苏州 尾声和开始

两年过去了，这之后，我们就少了联系，再后来她换了手机号码，我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前些天打开邮箱，突然看到发件人里有子韵的名字，赶紧打开来看。她说在苏州生活得很好，就快结婚了，新郎叫唐楠，在一次旅游时认识的，是个很憨厚的好人，会很体贴的照顾她。而且他不在乎她的过去，只想和她好好的过日子。她说一切都平淡得不像在恋爱，但相信自己能得到想要的幸福。

我打开附件里的照片，子韵靠在身边男人的肩膀上，冲着我甜美地微笑着，脸上荡漾着幸福的初恋般的神采。

信里还说，没想到最终还是没能和李伟在一起，感情的事情说不清楚，有时候不关乎爱与不爱的问题，只是缘分走到了尽头，现在时时想到当年手术前的那天晚上，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李伟紧握着自己的手，手心越来越暖的感觉，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