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正在中山大学中文系读民间文学的研究生，因我出版了一本关于巴蜀文化研究的专著，所以受到四川省社科院邀请，参加一个巴蜀文化研讨会，地点是峨眉山下的一座小城。在这里，我认识了杨阳。

会议结束的那天，当地的晚报记者钟山突然来到宾馆要采访我。就在那时，我第一次见到杨阳。杨阳是与钟山一同来的。在钟山采访我的整个过程中，杨阳一直以一种崇拜的目光看着我。采访结束后，钟山和杨阳也被留下来吃晚饭。没想到，第一次来的杨阳就与在座的宣传部、文联、报社和电视台的人打得火热，成为当晚宴会的中心。也难怪，杨阳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浑身上下青春四溢。在宴席上，我知道了，杨阳是当地民政局的一个小秘书。

宴会结束后将近十点，杨阳和钟山一起离开了。可没多久，杨阳敲开我的房门，说她有一本新买的书放在我这儿忘了带走。我帮她找，沙发上、床铺下都翻了个遍也没见着。她说：“算了吧，丢了就算了。”我说：“太抱歉了，要不，坐一会儿吧！”她就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后来我才明白，丢书只是她的一个借口。

我有点心慌意乱，胡乱按着遥控器。好在刚才宴会上也与她交谈过，不是很生疏。我就问她：“杨小姐，你男朋友是记者，挺不错啊？”杨阳摇一摇头说：“我还没有朋友呢！”我一愣，笑起来，她也笑着说：“你在中大，有好的就帮小妹介绍一个啊！”我开玩笑说：“杨小姐这么漂亮，后面追随的小伙子肯定一大帮了！”

她说：“才不是呢，峨眉是个小城，像陈先生这样有品位有文化的太少。”停了一会儿，又说：“你太太很漂亮吧？”

我笑着说：“我连女朋友还没呢，哪有什么太太。像我这样长得歪瓜裂枣的，女孩子会看得上我吗？”

杨阳说：“像你这样优秀的男子都这样说，别的男人干脆从舍身崖跳下去算啦，”边说她边用眼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你嘛，人长得像郁达夫；气质呢，有点像徐志摩。”说完，她笑成一团。我嘴上说她，心里也挺开心。

“哦，对了，成都多好，你毕业后会回成都吧？”她又问，样子有点认真。

“我还觉得峨眉才好呢，你看，山清水秀人又美！”我看着她。

“可就是地方太小太偏僻了！”杨阳轻轻叹息了一声，真有点楚楚可怜的样子，很令人怜爱。

“我很想回老家成都，只是广州那边已有几家单位有意留我，今生恐怕回不来啦！”我故意表现得无可奈何。

“啊，广州当然更好啦！”杨阳喜不自禁的，好像她自己要留在广州似的。

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过了十二点，杨阳起身告辞。奇怪的是，我俩都有一种恋恋不舍的感觉。于是，我们互留了电话和Email。还在峨眉山上，杨阳就给我发了很多条手机SMS：都是一些火辣辣的情话。我狂喜不已。因为这些年来，我一直忙于学习，还没谈过恋爱，这是第一次有像杨阳那么漂亮的女孩主动追我……

回到中大，一见到室友王凯，我迫不及待地将这次峨眉山之行，尤其遇到杨阳的事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他。王凯也是峨眉山人，是当地师范学院公派委托来这里读研的，毕业以后还得回到峨眉去。

几天后就是国庆节兼中秋节，王凯说他要回一趟家乡。临走时，我托王凯帮我去民政局看看杨阳，并顺便让王凯带点小礼物给杨阳。过了一星期，王凯回来了，他将两包峨眉毛峰放在我桌上，说是杨阳给我的。我问他杨阳说了什么没有？没想到，王凯不直接回答我，沉吟了半天，却说：“我妈认得杨阳，她说杨阳是民政局钟局长的儿媳妇，只是还没结婚。”原来钟局长的儿子就是晚报记者钟山。王凯还说，杨阳本来是峨眉山下一个镇上的小学老师，通过自考拿了一个大专文凭，因为和钟山谈恋爱，才调到市民政局的。

我一头倒在床上，心头一阵冰凉。

那两包峨眉毛峰我一直也没动。杨阳的电话却来得特别频繁，我心里有点烦乱，也拿不定主意，就一直应付着她。

元旦那天，我突然接到杨阳的电话，说她已到了广州站，让我去接她。我又惊又喜，立马打车到车站接她。

王凯这几天陪一个北京来的博士到深圳去玩了，宿舍里正好没人。一回到宿舍，杨阳就把门关上，向我伸开双臂，我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晚上，我带杨阳去逛街，顺便出去吃饭。在一家餐厅和王凯不期而遇。他正和那位来自北京某社科院的博士吃饭。王凯冲我和杨阳点点头，提议说：“干脆我们就拼一桌吧，人多热闹些。”

吃着喝着，不知什么时候杨阳和王凯竟拼起酒来，喝的都是白酒，一杯接一杯的，最后把王凯吓住了，只好认输，杨阳把最后一杯喝下肚，说：“这点酒小意思，实话告诉你，我不知道我能喝多少，我从来没醉过。”

杨阳的酒量把我们三个大男人都吓了一跳，她的豪气也给我们三个书呆子留下深刻印象，连那位很少说话的博士也夸这女孩子有意思。这次之后，我竟莫名其妙地更欣赏和爱慕杨阳了。

到广州的第二天，杨阳交给我一摞材料，是她的个人资料，一共印了数十份，说希望我把材料送到相关单位，还说，要是真的没单位要我，我可就随你了，你是硕士毕业，一般都带家属的。

我回答很干脆，说你放心，你调不来广州，我就去峨眉山，我一个中大硕士生，峨眉想必不会不欢迎我的吧！

杨阳说，我不能让你受委屈，你怎么能回峨眉去？那地方咋是你这样的人才呆的？

我紧紧地搂着杨阳说：“相信我吧，我一定会让你幸福！”

一周后，杨阳离开了广州，她走后我久久回不过神来，她这次来广州让我们的感情急剧升温，好几天我都沉迷在她的缱绻与温柔里。我想好了，一毕业就与杨阳结婚，毕竟我也快三十岁了。

那一段时间，我到处给杨阳寄送材料，都是广州市的一些中小学。可几十家学校投过去，没有一家有回音，我打电话过去催，得到了大同小异的回答：“市教委规定，大专以下的不再接收，何况她还是自考的，对不起。”

就在这时候，广州原先有意接纳我的那所师范大学中文系找我谈话，打算正式接收我到他们学校任教。我向系里的办公室主任表示，说我谈了一个女朋友，在四川峨眉，希望系里能同时解决。

主任的态度很明确：“这很困难，你知道我们可不是一般的小学校，决定接收你是很不容易的，当然，你是中大硕士，这块牌子也很过硬，但要解决家属就不行，这个机会来之不易，我希望你珍惜，我们给你十天时间考虑……”

那段时间我心情很烦乱，头脑里许多事情像一团乱麻。我找机会又回了四川，没有回成都老家，而是直接去峨眉。

初夏五月，草长莺飞。杨阳请了十天假陪我，十天里我们走遍了峨眉山及附近乐山的山山水水。三苏祠、郭沫若故居，甚至位于川南的沙汀老家和一些古老的农家院落，我们都去了。

古老的祠堂、石桥、美人靠，破败的花园、深宅、旧戏台，让我怎么也看不厌。我想我要是写川味的文化小说，怎么能离开四川？在这里走一趟，又能获得多少美妙的灵感？当时我就有一种冲动，想回四川来。既然杨阳调广州不容易，我回四川好了，就把家安在这里，放假可以随心所欲地到处走走，得到很多灵感，在这里我会像沙汀、艾芜一样写出许多川味十足的作品来，这多好啊！

我决定回四川，去峨眉安营扎寨。只是这决定我没有事先告诉杨阳，我要给她一个惊喜，要让她知道我是多么爱她，为了她我放弃了留在繁华大城市的机会。我把这想像成一个惊世骇俗的现代爱情新版本……

回到中大我把这决定告诉了王凯，说我决定把留广州的机会让给他，我顶替他去那所学院。他是学院委培的，一定要回去。王凯大吃一惊，以为我跟他开玩笑。我很郑重地告诉他，我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回峨眉和杨阳团聚，这是我最终目的，顶替他只是做个顺水人情。王凯很高兴，原来他早联系好了广州一家报社，只是原单位没法交代，我正好解决了他最大的麻烦。

那几天，杨阳天天来电话问我找工作的情况。杨阳说万一不行她辞职先来广州再说，我一边应付敷衍杨阳，一边催促王凯出面和他们学院联系。没多久，峨眉那所师范学院就回话了，同意我接替王凯。毕竟我的学问可能比王凯更出色一些，成果多得多。

过了一星期，王凯原来那所学院就派车来接我。车到峨眉正好是下午五点左右，我对接我的系主任说：“能不能到民政局去一趟，我爱人小杨在那里工作，我想接她一道去学院看看！”

主任说：“行，我们也好见个面。”

车子一转弯就到了民政局，巧的是杨阳刚好下班从民政局里出来，我跳下车时她大吃一惊。我笑着对她说：“给你一个惊喜，我和王凯对调到这里的师范学院来了，今天来报到，这是学院派的车，你也去吧，今晚他们为我接风！”

没想到，杨阳的脸刷得变白了，手里的一叠书哗哗地掉在地上……

杨阳终于离开了我，我花尽心思也没能挽回她的心。后来她甚至拼命躲着我，不见我。

不久，听说杨阳离开了原来那个民政局，以后我便一直没了她的音讯。

两年后，我回中大参加校庆，导师说，他接到了王凯的结婚请帖，让我也一起去参加王凯的婚礼，我答应了。

在王凯的婚宴上，幸福得满脸潮红的王凯对我说：“有件事告诉你不要难过，杨阳去年就调到北京去了，她嫁给了社科院的那个博士，听说最近他们要移民澳大利亚……”

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到杨阳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