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月,阳光毒艳。丁小天骑一辆灰旧的脚踏车,去邮局寄挂号信。脚踏车上的丁小天穿一件白T恤,底下一件米色的水洗裤,他融入人流,很快就不见了。
认识罂粟之前,丁小天和罂粟生在两个不同的天地。
罂粟在电视台做制片,是一档周末综艺节目,没有上卫视,却是本省最火的一档节目。
那时,罂粟的名字经常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在省内已小有名气。丁小天知道罂粟,那种知道是遥远的,隔着山水。
这年,丁小天29岁,已到了一个未婚男子最尴尬的年纪。平日,他沉默寡言,心事满腹,来这家证券公司,丁小天已是经过了二次分配。
几年前,丁小天大学毕业分到位于县城的一个研究所工作,月工资只有320元。在研究所,丁小天和一个叫茉莉的女孩恋爱。
茉莉是研究所的打字员,长得有点象歌星方季惟。初坠爱河的丁小天,象所有喜欢漂亮女孩的男生一样,对茉莉充满了迷恋。
和茉莉相处,有过一段愉快的日子,却好景不长。研究所打字室,终年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丁小天背对着茉莉,嘀嘀嗒嗒地打一份文件。茉莉坐在他身后,一脸倦色。
窗外,天一点点暗下来。茉莉看着丁小天,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象即将出台的戏子,因无法预知这场戏的效果,而停在幕后,想出场又渴望着时间的静止。终于茉莉还是开口了,声音有些发涩:“小天,我们还是分手吧。” 丁小天的手没有停下来,依然替茉莉打印着所里的文件。只是速度慢了……
“昨天,我去小羊的公寓,我什么都答应他了。你知道,我不想一辈子当打字员,小羊说,只要我和他结婚,下个月就可以把我调到财务科……”
嗒,嗒,丁小天打字的手停下了。仿佛结局本该如此,丁小天除了埋怨自己不是所长的儿子外,还能怪谁呢?现在的女孩子有几个不贪慕锦衣玉食的日子,何况茉莉有这个条件,她那样美,凭什么就和你丁小天这样两袖清风的大学生过一辈子?恋爱的这段日子,丁小天给茉莉的,只是一天不到5元钱的爱情消费,5元钱,看一场高档电影都不够。
丁小天扭过睑,脸色苍白得吓人,他甚至说不出一个字,只是感到两眼昏花,如同久居暗室的人忽然迎向阳光,因为刺目而不得不落泪。
一个月后,是年底了。茉莉结婚那天,下了这个小城近几年来最大的一场雪。茉莉穿着一身中式红袄绿裤,盘着两个小发髻,临上彩车之前,还在四周的人群里找丁小天。
丁小天没有去,他在单身楼苦攻外语,准备一个月后考研。
茉莉和丁小天恋爱时曾说过:“我喜欢那种英式的建筑,如果有一天能有那样的房子就好了,大白木框落地窗,白色的窗帘,整间房内只有一个大大的浴缸。”
如今,茉莉嫁了,从丁小天的视线里消失了,丁小天却忘不掉她说过的话。他窄窄的居室里,仿佛随处都暗藏着茉莉的气息。那个美丽的小女人,那个现实的小女人,那个让他痛不欲生的小女人。他依然如往日一样生活,只是没有谁知道,他的内心己崩溃。
考研迫不得已。自从那晚茉莉下了那个决心之后,丁小天就知道自己无法再在所里呆下去了。他无法平静自己,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人给别人洗衣烧饭。
还好,老天没有对丁小天太过苛刻,成绩下来之后,他成了财经学院金融系的一名研究生。
这些年来,丁小天不是没有遇见过不错的异性,但他都躲掉了。对他来说,女人就象舞台上的风景,是遥远的,令他惶惑的。他渴慕爱情,又怕再次受伤。
一个人的日子,有一个人的逍遥。不少同学都结婚了,看着婚城中被婚姻折磨不堪的老同学,丁小天会稍稍释然。当然,婚城外的男子看到的,只能是一些外在的不堪重负,而两个人彼此依靠的甜蜜,也只有身在其中方能体会到了。
研究生的最后半年,丁小天过得颇为充实。他一边忙于毕业论文,一边在外联系工作单位。找了大半个月,丁小天和一家证券公司搭上了界。
毕业后,丁小天很顺利地去了那家证券公司。转正前,他月收人1200元。对于北方一个不算很发达的城市来说,这样的收人算是马虎混得过去了,但丁小天和公司里的其他年轻人却没有可比性,他家不在市里,租房,一日三餐,生活必备品都需要开销,尽管他已把花销压至最低限度,一个月下来,存款依然是有限的。29岁的丁小天渴望家的温暖,却对自己的存款感觉尴尬,结婚不能没有住处,买一套郊区的60平米的房子也要8万元,如果再装修,再添置家具,没有10万元这个婚是结不下来的。
10万元?这个数字对丁小天仿佛是个莫大的嘲讽。现在的女孩子看的只是眼前,象丁小天这样有潜质的“绩优股”,是没有多少女孩肯去冒险的。是啊,一辈子的幸福谁敢轻易做赌注?
丁小天就是在这种尴尬境况下,遇到了罂粟。
是一个暑气还未完全褪尽的夜晚。录影棚内尽管放着冷气,在无数摄影灯的炙烤下,依然很燥热。
证券公司为做宣传,出了 8000元,在罂粟制片的这档综艺节目买了一个方阵,丁小天是方阵队中的一名。下班后,丁小天就去吃晚饭,时间本是充实的,谁知脚踏车在半路跑了气。
等丁小天赶到现场大厅外,马上就快录播了。他一边擦着额际的汗,一边去掏工作证,几个兜都掏遍了,却没有找见。丁小天一下傻到了那里,明明记着工作证装在兜里的,怎么就飞了呢?
守门的工作人员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丁小天,在这样的目光下,丁小天更加紧张了。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女孩走了过来。女孩打扮前卫,背心仔裤,高高的马尾辫,性感的唇上涂着银色的口红。丁小天望向女孩,第一印象是这女孩的眼睛真大。
如果不是这个女孩,丁小天可能就进不去了。他临进场时,对女孩充满了感激,女孩只是轻松地笑笑,幽默地问:“证券公司连上方阵的都是大忙人,生意一定不错吧?”
丁小天坐到方阵席上,还看见那个女孩在场内忙来忙去。女孩个子不高,在场上窜来走去,灵巧得像个小猴子。
丁小天旁边的人对他说:“她就是大名鼎鼎的罂粟,才23岁,可真能干,场里她操心的事真不少,连灯光处理这样的小细节,她都不忘过问。”
丁小天此时方知他遇见的女孩是制片人罂粟。
以后,丁小天一直相信,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茉莉离开他,就是为了让他离开那个县城,认识罂粟。
一个礼拜之后,罂粟去证券公司与总经理谈合作事宜,再次遇见了丁小天。白日的丁小天身上一股洁净的气息,丁小天自罂粟身边经过时,留下的是一股陈旧的书香味。
自此,丁小天和罂粟就时常遇见了。罂粟的头发放了下来,脸上的妆日日淡下去,烟也不再抽了,她没有想过是为什么,只是觉得惟有这样,才能和丁小天更近一些。
丁小天成了录播间的常客,有时也会给罂粟提一些具有建设性的意见。两人独处,罂粟年轻的气息直扑丁小天而来,让他瞬间迷失了自己。
只有恋爱了,罂粟才知道往日的忙都是借口,想挤时间无论如何是可以挤出来的。甚至,她为了一个男人,开始下厨了。虽然是拿着菜谱,临时抱佛脚地烧莱,却体现出了她往日不曾流露过的女人味。而丁小天呢?一个对电视一向缺乏兴趣的人,却成了罂粟最为忠实的观众。
罂粟出差在外,呼丁小天。那时,罂粟正站在成都一家商场门口的电脑前。这是一部非常可爱的电脑,你只要报出生日,它就可以预测一个人的爱情。
罂粟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年轻的女孩子对于星座总有一些莫名的好奇。
隔了5分钟,丁小天才打通罂粟的手机。罂粟问他:“你是几月几日生的?我找一个小巫婆给你算算命。”
丁小天在手机内的声音有些哑哑的,他说:“我是金牛座的。”
电脑印出了这样几行字:金牛座的爱情,温和而稳定,踏实可靠,做事按部就班,耐力实足,能忍人所不能忍,不太抱怨总是默默承受,缺点是感情上不愿冒险也绝不允许失败,是一个绝对可以依靠终生的人。
望着这样的预测,罂粟的唇边浮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九月末,到了雨季。罂粟的节目改版,周期拉长了,时间也不那么紧了。这样罂粟才有了一点点属于个人的时间。
那晚,依旧是绵长的雨,要好的朋友约罂粟去玩,罂粟便打电话给丁小天,问他去不去电影城看最新的《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