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两个身在不同婚姻里的人,怎么能走出那一步?该怎么了却残局?我们在不对的时间里相遇,即使没有擦肩而过,又能怎样呢?
在我毫不设防的时候,他扎根在我的心里
2003年7月18日,我和萧扬的婚礼如期举行,盛大的婚宴设在豪华的五星级酒店里。
萧扬和我是大学同学,毕业后,我在市政府外贸局工作,萧扬在本市一家日资企业当主管。萧扬的父母是市里有名的企业家,他们甚至请来市长为我们祝贺。
我穿着华丽的婚纱,挽着萧扬的手,穿梭在人群里,不停地向贺喜的嘉宾表示谢意。
忙碌中,我不时用眼睛搜寻李清远的身影。李清远是我的顶头上司——年轻有为的局长。整个婚宴过程,李清远始终背对着我,不肯给我一个笑脸。
终于,我和萧扬站在李清远身边,我的目光和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相遇了,不过只保持了一秒钟。李清远的眼神里分明有隐忍,甚至痛苦。一刹那,我明白了:他是爱我的!
李清远端起酒杯对萧扬说:“你娶走了我们局里最好的姑娘。祝你们幸福!”说完一饮而尽。
那天,一向老成持重、注意形象的李清远喝醉了。看见他被同事们扶着,抛弃满堂的欢声笑语,消失在旋转门外,我的心很疼很疼。
我是应该赎罪的新娘:我的新婚夫君品貌出众,温情而富有,而我心里想的竟然是年长我15岁、有家室、身在别的围城里的男人!
2002年6月,我从北京外语学院毕业,随着萧扬回到了他的家乡——山东。那是一座非常具有小资情调的海滨城市,对外经济贸易特别发达,日方独资、合资公司非常多,有很多就业的机会。我学的是日语专业,很想去那些外资企业工作。可萧扬父母认为,公务员是吃皇粮的,他们家不缺钱,要的是身份和地位。在他们的极力劝说下,我进了市外贸局做翻译。
上班一个多月,我都没见到顶头上司李局长。同事们说,李局长带团出国考察去了。他们又对我介绍说,李局长毕业于上海财经大学,37岁就坐到局长的位置,事业如日中天……
一天上午,我正在写材料,办公室进来了一个瘦高俊朗的中年男人,他冲着我问:“你是新来的晁雪吧?”我点了点头。“你把这份资料翻译一下,下班前交给我。”我不知道他是谁,一脸茫然地问:“资料翻译完后送到什么地方?”他笑了笑,说:“就在对面。”他一出去,同事们都笑起来了:“他就是李局长。资料送到哪儿?哈哈,晁雪……”我顿时目瞪口呆,心慌意乱。早就听说过“机关里,官高一级压死人”,如今,我这个初来乍到的黄毛丫头,居然不认识顶头上司,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快下班的时候,我拿着翻译好的资料去找李局长。局长办公室的门开着,里面却没有人,我把资料放在办公桌上,转身就想离开。这时,李局长进来了。他招呼我坐下,给我冲了一杯速溶咖啡,说:“辛苦了!”我受宠若惊,慌乱地解释:“李局长,早上……”他摆摆手,示意我不必说下去,然后随手拿起资料看,很快用红笔在一句话的后面画了一个问号,又在原文找出相对应的句子,问:“这样翻译是不是有点儿不妥?我说的不一定对,你再查查看。”我很吃惊:“局长,你懂日文?”他笑了:“班门弄斧。我在大学里选修过日语。”我听了很尴尬——专修日语的人竟让选修的人挑出了毛病。
一周后,我作为翻译正式参与商务会谈。那是局里很重视的项目,投资方是日本医药界著名的三九本草坊医药株式会社。当天一大早,我在电梯里碰见李局长,他大概看出我有点儿紧张,眨眨眼睛轻声地对我说:“晁雪,放松点。”又说:“早上出门很匆忙,你看我领带和衬衣的颜色配得合适吗?”他居然问我这么私人的问题!我慌乱得根本无法判断,唯有点头说:“很好,很好。”
会谈中,我极力小心,可还是出现了纰漏,把日方的预计投资金额翻译错了。日方翻译指出来的时候,李局长居然听懂了,他用日语笑着向大家说:“我们的翻译只是希望你们追加投资而已。”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我很感激李局长不动声色地为我解了围。
好感就从那天开始,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李清远就这样直接地、没有任何障碍地走进了我的心里。
很快,我在工作中崭露头角,频频参与各种商务会谈。有时候,政府办公室会推荐翻译,但李清远宁可用我。我很喜欢坐在李清远旁边附在他耳边说话的感觉,仿佛他的耳朵只属于我,他永远只倾听我的声音。这种亲密让我感到暧昧。
渐渐地,我觉出了李清远对我的器重和上心。每次给他当翻译,他都把我作为参与者带到谈话中,而不是让我充当单纯的传声筒。他有时甚至会说:“晁雪,你看,我们这样告诉客商行不行?”或者说:“晁雪,用你的聪明,让他们意识到这一点。”有一次,在与日本客商洽谈间隙,他扭过头来对我说:“晁雪,你很有头脑。”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让我回味了整整一个星期。
随着工作上越来越多接触,我发现李清远无论是作为领导,还是作为男人,都十分有魅力。他深深地吸引着我,我年轻浮躁的心整个儿被他俘获了。
有一天,因为翻译一份资料,我加班到很晚。之后,李清远请我吃饭,是在一家四星级饭店。我不明白,不过是一顿便饭,他为什么要带我去那么高级的酒店,况且我只是一顿肯德基就可以打发的女孩。到了那里,李清远点了几道很有名的潮州菜,其中一道是“芙蓉鱼翅”。我说:“局长,太奢侈了!”李清远看着我认真地说:“小雪,有些极品的东西,一辈子是享受不了几回的,就像这‘芙蓉鱼翅’。”他端起杯和我碰了一下:“以后看见这道菜,你一定要想起我啊!”这句话是那么妥帖入心,暖暖地让我感觉到彼此的亲近。然而,他很快就转移话题,谈起了他和妻子的一次旅行。我意识到他在掩饰着什么,感觉到他是理智的。我怕被他看轻,就特意告诉他:“局长,我快结婚了。”他认识萧扬。沉默了一会儿,他一脸诚意地说:“好好地爱他。你们会很幸福的。”
李清远又痛又深地扎在我的心里,我很在意他,并十分想念他,即使和他面对面地坐着也心神不宁。李清远则很坦然,没有任何回应和暗示,弄得我觉得自己暗恋上有家室的顶头上司是恶俗的,既亵渎了他,也亵渎了他的友谊。
我意识到:只有结婚才是最好的解脱!于是,有了那场隆重的婚礼。在婚礼上,李清远的神情让我更加确定:他是爱我的!我已经把自己和他逼到了绝境,无岸可回,没有退路!
那种相守的感觉,竟让我想到地老天荒
婚礼后,我和萧扬去三亚作短暂蜜月旅行。在那个叫“天涯海角”的地方,萧扬忽然问我:“爱和被爱,到底哪一个更幸福?”萧扬爱了我多年,我也爱他,对他,我始终怀着深深的歉疚和不忍。我忽然动情地说:“萧扬,爱和被爱同样幸福。这个世界的诱惑太多,如果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一定要拉我一把啊!”那一刻,我真的体会到痛并幸福着的感受。
从三亚回来后,我开始疏远李清远,并有意识地回避他,极力抑制已经生根发芽的情感。我对自己说:“我不能对不起萧扬,也不能毁了李清远,可以受伤的只有我自己。”第三天,我和李清远在走廊上不期而遇。他停在那里轻声地问:“回来了?”我点点头,默默地走过去。那瞬间,我又看见了他令人心碎的眼神,想要坚守围城的心又一下子垮了。
2003年圣诞节晚上,局里为外资企业的贵宾举行庆祝酒会。那是盛大而隆重的晚会,市政要员都出席了,并且都带着夫人或先生。李清远和他的夫人是晚会的主角,他们穿梭在人群中,我做他们的翻译。有了他的夫人,我感觉自己的角色转换变成随从。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李清远的夫人。她高贵、典雅,在她面前,我就像青涩的酸果,发不出光亮,即使是张扬着青春的长发,也抵不过她人到中年的华美风采。那一刻,我绝望地想:李清远一定很爱她,他怎么可能为了我而付出自己的婚姻和前途!
过完春节,萧扬被公司派往日本工作。我的生活冷清了许多。局里的工作暂时也比较轻松,没有了外事活动,我和李清远疏远了。我看出了李清远的低调和落寞,而且忽然发现,已经很久没有和他说话了。
那天,李清远拿着一份材料过来,看见我伏在办公桌上,便问我怎么了。我说胃有点儿痛。他转身走出去,不一会儿,他又进来了,手里拿着从外面买来的一大包胃药,轻轻地说:“吃药吧,要照顾好自己。”我强烈地感觉到:他是爱我的,他是在乎我的!我的心就这样千回百转地纠缠着,欲罢不能,欲往还休。
李清远的办公室就在我的办公室对面,透过玻璃墙,我能清楚地看见他批改文件、抽烟、谈话,甚至蹙着眉头思考问题。只要是经他批过字的文件、起草的手稿,我都会抚摸半天。但他的心是一片海,深不可测,我只能感受,却不能把握。那种带着苦味的眷恋和情到深处人孤独的感受,几乎令我窒息。
每次看见对面办公室的灯亮起来,我的心就格外宁静。下班了,同事们都急着往家赶,我却守着那盏灯陪着李清远加班,他不走,我也不走。我听见他敲打键盘的声音,我也用键盘回应他,然而彼此的键盘都与倾诉无关。在手机、SMS、QQ、电子通讯如此发达的今天,除了工作上的往来,我们没有给对方传递过一个爱情的字符,只是隔着玻璃,在一丈之遥的地方相互思念着,沉默相守着,谁也不把那层窗户纸捅破,谁也承担不起那份说出来的责任。
有半年时间,我们就那样在下班以后逗留于寂静的办公室里,在灯光和键盘的陪伴下相守着,只是为了一份默契。相守的感觉,竟让我想到地老天荒。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在最近距离的默默相守!
2004年3月,我被安排和李清远到桂林出差。早晨,我刚进办公室,就有同事告诉我:“李局长让你准备一下,9点钟去机场。”我从来没有和李清远单独出过差,这次不知道是他刻意安排的,还是工作需要。隐隐地,我好像盼望着什么。
飞机上,李清远轻松地和我谈起他的妻子和孩子,并问到萧扬在日本的情况。他那么自如,就像我们从来不曾有过心照不宣的爱恋。
到桂林后,只用一天时间就处理完工作了。李清远主动联系了一日游。
那天,在七星岩的地下水潭边,灯光把溶洞照得绚丽迷人。我的情绪好极了,站在边上的一块石头上喊李清远:“你过来,咱们合个影吧?”我举着照相机,并没有想太多。李清远站在那里很久没有动,然后像开玩笑似的说:“小雪,如果我掉到水里怎么办?”我听明白了他的一语双关,尴尬地笑了笑:“那就算了吧,还是别到水边来。”突然,我的情绪异常低落:他为什么要将自己包裹得那么严实、保护得那么好?照张合影怎么啦?会毁了你的前程吗?即使在万水千山之外的地方,即使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他也不肯给我一点儿安慰。
下午,我推说身体不舒服,没有去漓江,他看出了我的不快。
晚上吃饭,又是在四星级酒店,李清远再次点了“芙蓉鱼翅”。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枝血红的玫瑰。他说:“小雪,你要记住,有些东西就像玫瑰,看上去很美,摸上去却要流血。我宁愿它像梦一样地飘在那里。”我终于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这是多么有理性的男人啊!我被李清远的克制深深感动了。是的,两个身在不同婚姻里的人,怎么能走出那一步?该怎么了却残局?我们在不对的时间里相遇,即使没有擦肩而过,又能怎样呢?
2004年夏天,萧扬到日本已经一年多了,他疯狂地思念我,并开始办理让我去日本的手续。我也想到离开,希望回到萧扬的身边,好好地爱他,同时也希望时间和距离能给我和李清远一个了断。
那天,我去办理出国手续回来,刚进办公室,李清远就跟进来了。他说:“小雪,你跟我去一趟华菱公司。”那是一家中日合资企业,我拿起公文包跟着他往外走。外面正下着雨,他没有叫司机,而是自己开车。我看出他的情绪不好,没有主动和他说话。忽然,他看着方向盘问我:“小雪,你要走了吗?”我没有说话。“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时,路口的红灯亮了,我看见他的手在发抖。
绿灯再亮的时候,李清远将车拐到环海路的车道上。在幽静的海边,他打开汽车音响,似有若无的歌声在我们耳边盘旋:“你应该会明白我的爱,虽然我从未向你坦白,多年以来默默对你深切的关怀,为什么你还不能明白。不愿放弃,你的爱,这是我长久的期待。不能保留你的爱,那是对她无言的伤害。伤痛的心一片空白……”我摇下车窗,海风吹乱了我们的头发。寂静中,只有雨刷一下一下地刮着玻璃窗,温热的泪水滑过我们的脸庞。
李清远把车开得很慢很慢,仿佛要留住那些过往的岁月。我和他再没有说一句话。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在最近距离的默默相守!